神秘的杀人凶手四处犯案。
这个毫无事实根据的传言,逐渐笼罩弗里多兰多。
连续凶杀案虽然尚未得到费欧娜以及自警团的公开承认,却已经在居民之间成为众所皆知的事实。偏偏行成挑在这个节骨眼滞留镇上,并未回到神殿,再加上任谁都看得出来自警团以及亚伦等人加强了戒备,因此居民一直在忍耐。
大家都被莫名的不安所苦。
居民当然不相信什么透明怪物,更何况怪物——异兽或是亚神杀人的时候不会使用武器。使用武器的是人类,所以一定是潜伏于城镇一隅的某人所为,这点大家都很清楚。
那么凶手是谁呢?
猜忌与怀疑逐渐在居民之间扩散。
就快要到极限了。两人或是三人……总之只要再出现几个被害者,人们的忍耐就会突破极限,内心的不安极有可能以暴动的形式宣泄出来。
必须尽快拟定对策。
而且——
(……由我……来拟定。)
行成有这样的感觉。
杀人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掌握相关线索的人恐怕只有自己。
自警团的人虽然开始注意到凶案现场同样都雕刻着既不像『记号』又不像『文字』的图形,却当然不会知道其中的含意。知道的人,就只有行成而已。
然而行成无法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姐姐『天野初音』说不定就是杀人凶手。
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可是行成不愿面对这个事实。贸然提起姐姐的话,犹在暗中摸索的其他人将会被这个『答案』所吸引,恐怕会在尚未经过严密检证的情况下,认定姐姐就是杀人凶手。行成的心中存在着这层的疑虑。
可是……
(大家都已经逼近极限……)
这也意味着身为弗里多兰多的守护神,行成被逼上了绝境。
如今已经站在悬崖边上,行成再怎么不情愿,也不得不主动面对几种可能性。
亦即——
(如果凶手是姐姐,她也跟我一样来到这个世界的话……)
让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法,极有可能跟行成一样。
也就是所谓的<御使>。
为了激发人们的信仰,哈利斯真教会以展现神迹为目的制作人造人。虽然跟人类极为相似,却并非男女敦伦之后所诞生的生命,而是在冰冷的试管当中培养、引导以及制造出来的人工生命体。
<御使>具备物质变换的能力。
虽然没办法无中生有,但把石头变成面包,或是从清水制造出葡萄酒倒是办得到。只要理解其中的结构,甚至连枪械那种复杂的机具也制造得出来。
若真的有这种东西——例如将伊古德拉与邬尔莉洁等其他眷属之间类似灵索的联系予以干扰、甚至是切断的器材,就有可能制造出来之后安置在弗里多兰多与洛斯特路古之间。
(虽然称之为灵力……感觉起来倒是跟前世的电力有点类似。)
假设灵力的联系与电波的通讯是一样的——
若在灵力通讯之间安装灵力传导性特别高的物质,在空中来回交错的不稳定灵力将会在物质的影响之下产生偏离,或者是遭到吸收。
至于灵力传导性特别高的物质,行成倒是想到了一种。
那就是灵油。
灵油类似血液,不但可以驱动守护圣人像,同时也是像行成这种<御使>的体液,更是教会驱动各种机关之际所使用的燃料——不,应该称之为念料。
(哈利斯真教会企图将触角伸向偏远地方——亦即边境地区,藉以扩大支配领域。)
开始派遣传教骑士团远征四方,就是最好的证据。
为了强制性的教化以及强制性的改信,他们动用了手边所有的技术,而且还持续投入。除了伊鲁吉娜以外,教会内部当然还有好几个炼金术师。他们想必被教会当成奴隶来驱使,被迫开发崭新的技术。
如果那些人为了对付地神而开发出干扰土地与地神联系的装置,行成也一点都不惊讶。
事实上只要知道结构与成分,行成也做得出来。
所以……
(所谓的来无影去无踪,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
就各个方面而言,让一个人变成透明应该是不太可能。
所以凶手并不是变成透明人。
应该是看得到才对。虽然看得到,大家却不认为那个人就是杀人凶手,这样子跟看不到是一样的。
例如……
(就像身为<苍钢的冒渎者>的我,为了彻底发挥那种能力所采取的形态。)
<御使>拥有变身的能力,那是物质变换能力的应用。
基本上行成是当成为了全力行使物质变换能力的『准备』来使用。
全力行使能力的时候,由于会疏于维持自己的身体,因此必须以事先铸造的盔甲覆盖全身。这种盔甲就像是外骨骼——有点类似昆虫的构造,作用在于不让自己的身体分崩离析。
然而若只是改变脸孔、改变腿长、改变手长,倒也不会太费事。行成只是基于这样子会混淆自己的感觉,所以才不这么做。例如套上平常没穿过的厚底鞋,视野就会比平常高出少许。这种细微的变化,容易在实际行走的时候造成目测的误差。任意改变脸型的话,甚至连笑容看起来都很虚假。
太不自然了。
不过……若不需要长时间欺骗对手,倒也足以瞒天过海。
可以说是终极的变装术。
(根本不是什么无形的凶手……)
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对于看不见的杀人凶手感到十分畏惧……事实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凶手是看得见的。凶手平常变成大家所熟悉的面孔,在街上光明正大地走来走去,甚至生活在这座城镇。
这种推断才合理。
虽然也有想过把姐姐的事情当成秘密,只将凶手是<御使>的可能性告诉镇上的居民,但是这样子也不妥,到最后只会扩大居民之间的猜忌与怀疑。而且按照常理来判断,这样第一个被怀疑的反而是行成。
再说——
(姐姐真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姐姐吗?)
基本上<御使>在『启动』的时候需要灵魂作为火种。
伊鲁吉娜曾经说过,即使结构跟人类再怎么相似,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人造人产生作用。因此必须透过仪式在异世界捕捉自肉体游离的灵魂——亦即死者的魂魄,封入这个世界的容器——亦即人造人的身体,才能促使人造人出现生命迹象。
然而,这纯粹是在需要火种的情况下。
被当成教会的工具来使用的话,最好是没有所谓的自我或者是自由意志。所以只要人造人顺利启动之后,就会将脑中的记忆与信息消除得一乾二净。然后再透过一些特别处置,将最低限度的命令!可以依照指示完成任务的行为模式烙印在脑中,成为名符其实受人操控的人偶。
可是伊鲁吉娜在这个世界创造出行成的身体之后,并没有这么做。
所以行成在诞生的时候,依然保有完整的人格与记忆。
对于教会而言,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御使>。
没有人知道伊鲁吉娜这么做是基于何种动机。由于她已经不在人世,也只能凭空推测。或许伊鲁吉娜制造行成的原因,在于将他当成一种工具或是武器,以便解放宛如笼中鸟的自己。结果……伊鲁吉娜被冠上背叛教会的罪名惨遭杀害。
对于教会而言,具备自我的<御使>就是这么可怕的禁忌。
那么,如果哈利斯真教会重新制造<御使>—
如果他们捕捉了『天野初音』的灵魂,当成全新<御使>的火种,之后又会如何呢?
通常会跟其他<御使>一样消除记忆与人格,成为没有自我的人偶。
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若为了刻意跟前世做个区别,*仿效行成的做法称呼她为『初音』,她应该不可能在凶案现场留下『天野行成』的字样。(编注:原文是以片假名拼音的「ュキナリ」作为行成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此处也用「ハッネ」来代表初音。)
还是说只留下跟这个名字有关的知识,消除了其他知识与人格呢?
不,不太可能。首先,教会的炼金术师不会知道行成和初音在前世所使用的汉字。应该不知道才对。
既然如此,就不会有只留下这部分知识的念头。
初音恐怕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就跟行成一样,都是特别的<御使>。
理应如此认为。
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
按照常理来判断,哈利斯真教会的目的应该是杀掉行成,为此制作了拥有同样能力的<御使>。这种推测非常合乎逻辑。
一般的傀儡型<御使>不是行成的对手。若以一般的<御使>充当对付行成的战力,必须依序完成命令、理解以及行动的程序。因为他们没有自主能力,在行动的时候绝对比行成迟缓。
在正常的情况下,行成必胜无疑。
当然若采取奇袭战术,结果就未必如此。不过从这次刻意杀害毫无关系的居民,而且还在现场留下摆明了就是要引起注意的文字看来,根本毫无奇袭的成分可言。就奇袭战术而言,可说是破绽百出。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既然是保有自我的状态,姑且不论教会的目的,初音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么温柔体贴的姐姐——)
天野初音真的很善良。
行成——天野行成非常喜欢她。
所以…………
「——行成?」
声音突然传入耳中,行成这才回过神来。
眨了眨眼之后环视四周。
行成跟其他伙伴一起来到镇上的中央广场。
好几条道路以广场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延伸。环绕四周的建筑物相对较高,广场看起来就像是凹陷的洞穴,不过是浅碟型的坑洞就是了。
「这样子可以吗?」
费欧娜指向竖立在广场正中央的告示牌。
就只是将差不多一人环抱大小的木板钉在一根木棒上面。告示牌是自警团竖立的,命令他们这么做的人是费欧娜,负责准备告示牌的人则是行成。
「嗯,这样子刚好。」
中央广场的正中央。
告示牌就竖立在最醒目的地方。
虽说是告示牌,上面却只写着四个字。
也就是——
『天野初音』
如此而已。
并非文章,也不是句子。
「这算是某种仪式吗?」
自警团的汉斯询问行成,他也跟大家一起来到中央广场。
「总觉得好像多次在凶案现场见过类似的文字或是图形。」
「这是——文字吗?」
费欧娜也开口询问。
「…………」
该怎么解释才好呢?就在行成默默思索的时候——
「塔莎?」
「我不知道。」
塔莎响应费欧娜的试探。
「阿成不告诉我。」
听起来似乎有点在闹脾气。
「抱歉。」
行成摸了摸塔莎的头顶。
「…………」
塔莎镜片之后的双眼眨了几下,抬起头来望着行成。
「现在……还不能说,对不起。」
「……嗯。」
「既然行成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
面红耳赤的塔莎点了点头,费欧娜则是叹了口气。
没错,还不能说。还不想说。
至少在找到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姐姐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说出这个最坏的结论。就好像是被下了诅咒,只要把话说出口,最后一定会成真。
即使如此,其他伙伴也并未继续追究下去。
甚至还主动伸出援手。
行成打从心底感谢大家。
●
——傍晚时分。
世间万物被染上了一层火红之际,贝鲁达等人正位于中央广场。
更精确的说法并非中央广场,而是相隔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弗里多兰多镇上特别高的一栋建筑物的钟楼屋顶。这里可以直接看到中央广场。身不在中央广场,却依然是心系于斯,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贝鲁达、行成,以及塔莎。
屋顶上共有三人。
行成手持<迪朗达尔>,塔莎拿出<红辣椒>,这已经是惯例了。除此之外,塔莎和贝鲁达身上还带着两把小型狙击枪<德尔林迦>。
透过安装于<德尔林迦>的光学瞄准仪,贝鲁达远眺中央广场。
<德尔林迦>的枪身颇长!行成曾经针对枪身为什么这么长的原因解释过一次,不过贝鲁达的脑袋显然是难以完全理解!平常不方便带在身上。行成虽然送给贝鲁达一把她专用的<德尔林迦>,不过贝鲁达现在手中的<德尔林迦>不是那一把,而是行成借给费欧娜和自警团的。贝鲁达和塔莎的<德尔林迦>都留在神殿,行成不想浪费时间特地跑一趟。
贝鲁达不明白行成到底在焦急什么。
不过她打从心底相信行成,只要行成提出要求,自己必当完成使命。行成的要求绝对不会错。自己的脑袋不够聪明,只要听命行事就好——贝鲁达早就这么决定了。
「若出现有奇怪反应的人,就立刻开枪。」
行成是这么吩咐的。
开枪当然不成问题。
贝鲁达对于<德尔林迦>的操作已经很熟悉了。<德尔林迦>的准确度高,钟楼与广场之间的距离也不算远。在汹涌的人潮之中精确命中一个小点的目标固然是高难度的射击,不过这次的目标是一个人这么大,其实算是轻而易举。而且射击的时候还可以刻意避开要害,比较不会产生杀人的抗拒感。
问题是——
「奇怪的反应……吗?」
这点实在很难理解。
「那个,对不起,行成大人……所谓的奇怪反应……大概是怎样?」
可疑与不可疑——
贝鲁达觉得很难区分两者之间的差别。
举个例子好了。目前广场的一隅有两个人拍打彼此的肩膀哈哈大笑,大概是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在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么多,就属两人格外醒目,看起来特别奇怪。广场上并没有举行什么活动,大多数的人都只是静静地通过。
应该不至于对那两人开枪吧?
只恨自己的判别力不够敏锐。
不过——
「呃,这个……」
只见行成皱起眉头沉吟半晌,看起来似乎有些懊恼,显然也觉得自己所下达的指示不够清楚。
「这由我来判断。」
话说完之后,他再度窥视手中的备用光学瞄准仪,远眺中央广场。
「……抱歉,你一定是一头雾水吧。」
「哪里,没那种事……」
贝鲁达连忙摇头。
「我只要遵照行成大人的指示就好。」
虽然不知道他是基于何种考虑才下达这种命令,贝鲁达身为旁观者,倒也看得出来这阵子他似乎十分烦恼。偏偏他不会将自己的烦恼告诉贝鲁达。
就是这点令人感到不是滋味。
不过——
「阿成他——」
塔莎突然开口。
「陷入了迷惘。」
「……呃?」
塔莎正在检查分配给自己的<德尔林迦>。基本上跟留在神殿的塔莎专用枪是一样的,只是保养确实与否,有可能会造成枪枝的小毛病,因此目前正在检查。
「塔莎大人是不是知道什么?」
询问的同时,贝鲁达的心中突然产生轻微的忌妒。
行成或许只肯对塔莎吐露心事。听说两人在来到弗里多兰多之前,一直都是形影不离。不能告诉其他人的事情,行成也只会让塔莎知道——两人之间或许是这种关系。
既羡慕又忌妒,不过这样的自己实在是太肤浅了。
想着想着,贝鲁达开始厌恶起自己。
然而——
「这话怎么说?」
开口询问的不是别人,正是行成自己。
看来他并未向塔莎倾诉内心的烦恼。
「阿成一直在看着告示牌。看着写在告示牌、上面的文字。不过除了阿成之外、没有人、看得懂。那应该是、行成『故乡』的、文字。明明谁都看不懂、却还是要竖立告示牌的、意义。有人看得懂。除了阿成以外的人。跟凶案现场一样的文字。带着武器监视的、意义。因为那是必须战斗的敌人。」
塔莎断断续续地说出不连贯的只字词组。
「行成大人的……故乡?」
「细节姑且不讨论。不过从这点可以推测、出来、跟阿成一样的存在。」
「…………」
「就是、利用跟阿成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灵魂、所制造出来、教会的……<御使>。」
「…………」
贝鲁达——甚至连行成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平时沉默寡言的塔莎竟然侃侃而谈地说出她的推测,这固然令人大吃一惊,不过从行成的表情来判断,贝鲁达也看得出来塔莎的推测几乎命中红心。
(行成大人的同乡……?)
贝鲁达不知道行成来自何方。
然而若同乡成为教会的打手,与行成为敌的话,行成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贝鲁达虽然无法实际体会,却明白心里面多少会萌生那种情感。尽管不算是同乡,但在同一间孤儿院长大的少女若跟自己为敌,贝鲁达应该也会很难过。
可是……
「嗯,差不多就是正确答案。想不到你居然猜得出来。」
行成如此表示之后,塔莎的脸上浮现出些许自豪,旋即点了点头。
「因为我一直、跟阿成在一起。」
「…………」
该怎么说呢——贝鲁达有一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
自己完全看不清的事情,塔莎却看得一清二楚。两人所具备的知识总量实在差太多了,自己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视为理所当然而主动放弃,贝鲁达不久之前已经决定不要这么做了。在女佣兵薇若妮卡的推波助澜之下,她舍弃了「自己不是塔莎的对手」的想法,决定放手一搏——虽然内心还是有点犹豫。
因此……
「结论就是……如果凶手是教会的<御使>,理应对那些文字有所反应。所以如果发现见到那些文字之后大吃一惊,或者是露出微笑的人,总之就是有人出现除了莫名其妙以外的反应,都尽管开枪就是了。」
行成如此表示。
「所以必须无时无刻监视广场。包括我在内,狙击手共有三人,不如就轮班监视吧。两把枪都放在这里,其中一把当作备用,或是不慎失手之后的后续支持。」
「明白了。」
贝鲁达点点头,紧接着转头看向塔莎。
「塔莎大人请先休息!」
「呃?啊……嗯。」
塔莎露出难得的讶异神情,眨了眨镜片后方的双眼。
「可是——」
「我会加油的!」
塔莎还想说些什么,却慑于贝鲁达的气势,只好闭上嘴巴。
「好,第一棒就交给你了。」
「是,我会加油的!」
在行成的鼓励之下,贝鲁达握紧双拳点了点头。
●
哈利斯真教会的王都大圣堂。
对于哈利斯真教会这个宗教团体而言,这里既是圣地,也是大本营。
正殿是足以媲美王城的大型建筑物,大讲堂可以同时容纳上万名信徒。维持大圣堂的正常运作当然需要非常多的人力,不分白天或是晚上,建筑物里面总是有好几十名工作人员。打从建筑物落成以来,恐怕从来没有空无一人的时候。
话虽如此,跟白天比较起来,晚上还是增添了几分静肃。
甚至连负责巡逻警戒的圣堂骑士也刻意降低了脚步声,以免破坏圣域的寂静。
在这种情况之下——
「……进展如何?」
渺无人烟的大圣堂深处。
闲杂人等无法进入!不,应该是只有极少数的教会高层才知道的隐密角落,一对男女正面对面进行密谈。
男子大概是中老年的年纪。
细长的脸型搭配身上纯白的法衣,突显出神经质的印象。自法衣延伸而出的连身软帽上面所刺绣的图案,代表男子是这个教会——亦即哈利斯真教会相当于教皇的人物。
贾斯汀·钱伯斯教皇。
亦即哈利斯真教会的最高权威。更极端的说法等于是哈利斯真教会的象征,独自体现了哈利斯真教会的存在。
至于女子,则是刚好相反。
除了性别相反之外,年纪也很轻,大概二十五岁左右,全身弥漫着妖娆烂熟的女性魅力。无论视线、肢体语言、声音或是语气,都令所有男人无视于自身的癖好,下意识地产生想要将她压倒在床上的冲动——而且这个女人显然经常以此为武器引诱男人,散发这种近乎淫荡的特质。
至少她绝对不会是哈利斯真教会的尼僧,这点一看就知道。
事实上女子的身家背景跟哈利斯真教会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身上穿着胸口大开的黑色洋装,露出大片肌肤,双手则是穿戴着长达手肘的白手套,手背部分描绘着造型复杂的圆阵。
圆阵正是炼金术师的证明。
被哈利斯真教会视为异端加以排斥的存在。事实上女子根本不被允许踏入大圣堂,更别说直接面见教皇……至少表面上如此。
女子的名字是亚萝斯拉法·贝那古。
她是效命于贾斯汀,非正式编制的专属炼金术师。
至于两人当面交谈的这间房间,理论上也不应该存在于大圣堂。显然是炼金术师所使用的器具散落一地,墙上爬满了许许多多类似导管的物体,彷佛是这栋建筑物的血管。
绝大多数的信徒当然无从得知。
事实上哈利斯真教会所展示的『奇迹』,几乎都是源自历任教皇私下聘用的炼金术师所创造出来的道具或是生物。而且表面上之所以将炼金术师视为异端加以排斥,主要是为了维护教会的权威,独占所谓的『奇迹』。
「进展……是吗?」
亚萝斯拉法微微侧头,似乎对教皇的问题颇感意外。
「我的意思是之后有没有接获任何报告。」
贾斯汀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他平常就是以这种语气向信徒传道。
不过语气之中夹杂着些许焦躁。真的只是若有似无的焦躁,如果此地还有其他人在场,恐怕也只有直接面对他的亚萝斯拉法才会察觉。
至于为什么,两人当然心知肚明。
『蓝色御使』。
破例保有前世人格以及记忆的第十三具<御使>曾经大闹王都,造成多人死伤之后消失无踪。包括前任教皇、传教骑士团长,以及多名圣堂骑士都在那个时候遭到杀害。
面对这个造成大量死伤的元凶,教会方面别说是讨伐了,甚至连人都抓不到。
这对哈利斯真教会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丑事。
之后以官方说法暂时安抚了一般的信徒,然而吃了闷亏却不思反击,毕竟有损哈利斯真教会的颜面。虽然并未派遣大规模的搜索部队,不过哈利斯真教会私底下一直在寻找『蓝色御使』的下落。
如今好不容易才掌握他的行踪。
位于边境地区的小型都市弗里多兰多——
『蓝色御使』就躲在那里。
事实上,还歼灭了两个担任教化远征军的传教骑士团。
在可能的情况下,必须尽快除掉『蓝色御使』才行。
然而一味将兵力投入前线,无疑是相当于蠢的做法。如前所述,『蓝色御使』的存在是哈利斯真教会最大的丑闻,一旦将多个传教骑士团投入同样的战场,只会让『蓝色御使』的传说广为流传。
这里需要的并不是大范围压制的庞大军队。
而是重点打击的少数精英,最好是独自行动的暗杀部队。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贾斯汀命令亚萝斯拉法准备执行该项任务的『杀手』。具体而言,就是创造出跟『蓝色御使』能力相当的存在。
第十四具——也是亚萝斯拉法所制造的第一具<御使>于焉诞生。只是亚萝斯拉法当初受到催促,因此基本上是直接套用前任炼金术师伊鲁吉娜·乌鲁邦所遗留下来的研究资料。
就这样,第十四具<御使>以杀手的身份被释放出去。
不过第十四具<御使>似乎不太稳定,也或许是比较任性的关系,迟迟未向贾斯汀以及亚萝斯拉法回报目前的状况。沿途备妥了快马或是马车,理应早已抵达弗里多兰多才对,却一直是音讯全无。
为了对抗『蓝色御使』,第十四具<御使>保有原先的人格,也因此非常难以控制。基本上看起来还算服从亚萝斯拉法或是贾斯汀的指示,只是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事实上第十三具之所以失去控制,原因可说是保有先前的人格。
如果第十四具也一样的话——贾斯汀感到不安也是很正常的。
万一跟第十三具以及弗里多兰多沆瀣一气,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因此贾斯汀命令当地的教会相关人员监视第十四具。
可是——
「我指示在弗里多兰多附近活动的传教骑士团去看看情况,不过当地的传教骑士团才刚刚被击败,顶多只能执行比较低调的侦查行动,偏偏又不能过度抽调亚德列的兵力。」
所以才会期待第十四具<御使>是否跟亚萝斯拉法联系。
「我这边也没收到任何报告。」
贾斯汀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
「紧张?为什么?」
亚萝斯拉法微微侧头,语气夹杂着嘲讽。
「我应该紧张什么?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必要性。」
「…………」
亚萝斯拉法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冷静?
事实上——
「你说过是去暗杀对吧?双方在<御使>的能力方面应该是不相上下,这就代表没有必胜的把握。当然我知道胜负是没有绝对的,不过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根据传教骑士团的报告,弗里多兰多的反抗军拥有既怪异又可怕的武器,可以贯穿钢铁制的盾牌。与成为弗里多兰多地神的『蓝色御使』为敌,就必须面对配备这种怪异武器的当地居民。
所以单纯以战力而言,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旗鼓相当。
可是——
「暗杀或是奇袭的战术跟整体战力的差距无关,事实上这类战术正是颠覆整体战力差距的奇兵。派出第十四具的目的纯粹是为了跟『蓝色御使』一对一决胜负,这个部分完全没有问题。」
「这……」
是没错啦,不过——
「而且边境都市居然自行开发出那种武器,甚至还大量生产,这点确实是不太正常。那种武器恐怕是藉由<御使>的能力诞生于世的。说穿了,<御使>的能力本来就是创造……」
亚萝斯拉法的语气彷佛是在唱歌似的。
「既然性能方面没有差距,最后比的就是知道多少效果显著的武器,以及是否能够将武器的性能有效发挥出来。」
「…………」
至少就理论而言,理应可以跟第十三具<御使>一样制造武器。以这层意义来看,第十四具使用了来自同一个异世界的灵魂,应该也可以制造出跟第十三具相同的武器才对。
而且——
「『她』的脑中记忆了现存于教会所有对抗地神的装备,当然也包括了最新武器在内。没错,她只有一个人,确实是单独行动,不过能够使用的武器数量可是相当于好几个传教骑士团。再说单独行动的优势——机动力以及暗杀能力也能够完全发挥,具备非常充分的胜算。」
「…………」
这也没错。
确实是言之有理。
可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制造一具?同时派出两具不是更好吗?」
如此一来,胜算也会倍增——贾斯汀的算盘是这么打的。
派出五具、十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这种道理他当然明白。
不过若只是增加一具,应该不至于在从事秘密行动的时候造成妨碍。
实在找不到不制造两具的理由。
「这……」
亚萝斯拉法首度露出为难的神情。
「被『她』拒绝了。」
「拒绝……?」
「如果我们任意增加一具,看起来就是一副会当场发动叛变的模样,因此才遵照意思。」
「…………果然是个麻烦。」
贾斯汀喃喃自语。
由于具备自我,未必会绝对服从这边的命令。
「但若状态这么不稳定,就算哪一天真的发动叛变,也一点都不奇怪吧?」
没错,这正是最大的不安。
万一第十四具已经在当地背弃教会,投靠『蓝色御使』的阵营呢?到时候棘手度将变成两倍,不,甚至是更高。
「叛变是吗……?」
亚萝斯拉法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伸出食指抵着自己的脸颊。
她看起来似乎相当快乐,不,应该说是喜悦。就好像是手边有个类似吓人箱的秘密,不知道应该趁现在公诸于世,还是继续以保守秘密为乐——看在贾斯汀的眼里,就是这种表情。
「亚萝斯拉法。」
贾斯汀眯起双眼,瞪着女炼金术师。
「请放心吧,猊下。这点确实完全不需要担心。」
「有什么根据?」
「因为她是对付『蓝色御使』的暗杀武器,完全是量身打造的。」
亚萝斯拉法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脸上浮现出宛如毒蛇一般的笑容之后,又继续说下去。
「我好歹也是个炼金术师,制造第十四具的过程当中可不是完全比照乌鲁邦的研究资料。早在将灵魂注入体内正式启动之前,就先注入了某个东西。」
「某个东西?」
「——毒药。」
亚萝斯拉法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毒药……迟效性的吗……?」
「这是当然。」
若让第十四具在达成使命之前死亡,那就毫无意义了。
如果是基于不时之需或者是为了防止叛变而注入的,理应是迟效性的毒药。
「最多半年吧。经过半年的时间之后,第十四具将会自动分解成为素材,不留下任何痕迹。我已经调整成这样了,所以猊下完全不需要担心。」
说到这里,亚萝斯拉法再度露出毒蛇般的笑容。
●
开始监视设置于中央广场的告示牌之后,又过了五天。
行成等人虽然不分昼夜持续监视,疑似杀人凶手的可疑人物却并未出现。偶尔会有镇上的居民带着好奇的眼神站在告示牌前面,不过他们并未流露出更进一步的兴趣。
没有任何人出现不自然的反应。
事实上,这条计策本来就不够确实。
然而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监视下去。
至少行成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一晃眼就虚度了四天,第五天的白昼也即将结束。宛如在嘲笑众人今天又做了白工的夕照之中,告示牌长长的黑影刻画在广场的地面。
可是……
「行成!」
就在众人准备换班的时候,亚伦大叫行成的名字冲上楼梯。
「喂,安静一点。还有我已经说过了,尽量不要靠近这个——」
万一被凶手知道有人躲在一旁监视,之前的努力可就付诸东流了。
然而……
「啰唆,我不是你的部下!你这家伙真是没救了!光是跑来跟你们通风报信,就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通风报信?」
行成皱起眉头,跟塔莎和贝鲁达互望一眼。
「没错!出现了新的牺牲者!」
「又来了……!」
难道凶手并未察觉行成的布置?或者是虽然有所察觉,行成的判断却出了差错,『天野初音』这些文字根本没有效果?
凶手不是行成的姐姐吗?
还是……
「不管怎样,你给我到案发现场来一趟!费欧娜要你过去!」
亚伦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居然躲在这种地方,成天盯着告示牌猛瞧!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也不想想大家都为了巡逻警戒忙得不可开交!」
「那是因为——」
行成确实并未向费欧娜以及亚伦等人详细说明设置告示牌的原因。
也难怪亚伦会这么生气。
不过——
「快点过来就对了!」
「…………」
总不能丢下这里一走了之。
杀人凶手说不定会在行成等人离开的时候来到中央广场,也说不定会表现出一些反应。狙击与否姑且不论,只要有人留在现场监视,还是有锁定神秘杀手的可能性。
「塔莎跟我一起来。贝鲁达,麻烦你继续留在这里待命,我会尽快赶回来换班的。」
「知道了。」
「或许你很难判断到底该不该开枪,不过只要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就先记住对方的外貌,同时确认对方最后消失在哪个方向。」
「好的,这样子应该没问题。」
贝鲁达的响应传入耳中的同时,行成和塔莎已经抢先冲下楼梯,紧跟在亚伦的身后飞奔而去。不过行成跑了几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望向贝鲁达。
「量力而为,不要勉强!」
「……好!」
贝鲁达的回应简短而清晰。
行成点点头,再度追着亚伦拔足狂奔。
●
行成等人离去之后,寂静在钟楼的屋顶蔓延开来。
贝鲁达手持<德尔林迦>,持续监视中央广场。
「…………」
双眼虽然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贝鲁达还是试着左右移动视线,检查肉眼可视的范围之内是否出现变化。由于<德尔林迦>的光学瞄准器能够辨识的范围非常狭窄,贝鲁达在实际射击之前必须让眼睛自瞄准器移开,张开双眼注视广场才行。
无风,云层的分布恰到好处。
可说是非常有利于狙击的局面。
如果是个大晴天,过于耀眼的阳光反射在白色的墙面或是储水桶的水面,很多时候反而会不容易辨识。再说眼睛习惯明亮的光线之后会看不清暗处,即使暗处有什么动静,往往也很难察觉。
「…………」
就贝鲁达观察的结果,街上的情况并没有值得一提的变化。广场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没什么移动的物体。
不过——
「…………」
突然之间,贝鲁达透过光学瞄准器依序打量着广场上的人。
他们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流露出些许的僵硬与灰暗。大家都十分畏惧那个神秘的杀人凶手。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或者是身在何处。
所以才会人心惶惶。
即使如此,日子还是要过。
不安的感觉想必把每个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贝鲁达也是如此,所以能够体会。虽然只要待在行成的身边,就不会感受到自己可能会遭到杀害的不安,不过往后还是有可能出现牺牲者。一想到可能是自己身边的人,她怎么也不能安心。
这种感觉跟先前传教骑士团大举进攻之际的不安截然不同。
应该说没有具体的形式,或者是无从着力。
「…………」
贝鲁达再度将视线移往告示牌。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告示牌的四周。
第一天和第二天的时候,镇上的居民发现广场中央多了一块新的告示牌,确实有人特地停下脚步打量上面的文字,可是今天已经没有人把告示牌放在心上了。大家都知道告示牌是行成设置的,大概以为那是行成的某种咒语也说不定。
每个人都径自通过,丝毫不感兴趣。
至少没有人表现出行成所说的『奇怪反应』。
(不过奇怪的反应到底是怎样的反应?吓了一跳之后,呆呆地站在告示牌前面之类的吗……?)
这个部分还是不怎么明白。
行成自己大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换个角度来说,大概就是跟绝大多数的弗里多兰多居民明显不同的反应,只是当地居民第一眼见到告示牌的动作或是表情都不一样,根本无法区分。
如今大多数的人都对告示牌失去兴趣,或许反而更容易看出来。
(例如突然暴怒之后破坏告示牌,或者是突然害怕起来逃离现场之类的……但是塔莎大人好像说对方是<御使>……?)
贝鲁达知道的<御使>,就只有行成而已。‘
因此才会以行成为参考试着去揣摩,却完全无法想象行成看到某个东西之后落荒而逃的画面。毕竟行成可是遭遇地神之后不但勇于正面对峙,甚至还主动挑衅的人物。
一段时间之后——
「……啊!」
贝鲁达突然注意到一名女子站在告示牌的前方。
从贝鲁达的位置只看得到背影。头发是黑色的,相较于其他的大人,似乎比贝鲁达年轻几岁…简而言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对方的性别是从长发以及穿着来判断的,不是体型。
(……她在看告示牌上的文字。)
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吗?
女孩微微侧头,注视着眼前的告示牌。
在几乎所有人都对告示牌视而不见径自通过的情况下,确实是相当罕见的反应。
不过——
(因为文字很稀奇的关系……?)
告示牌上面似乎是行成在原本世界所使用的文字,因此弗里多兰多的居民看不懂告示牌写了什么。费欧娜在弗里多兰多算是特别有学养的人,她也表示看不懂告示牌的文字。
所以其他大人知道自己也没有判读的可能,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可是小孩子说不定会表现出不同的反应,或许会当成图画,而不是文字来看待。一同住在孤儿院的几个『妹妹』经常透过小孩子特有的想象力,将木纹或是石头的外型联想成某人的『长相』还是『外表』,贝鲁达曾经多次目睹类似的情况。
若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如此盘算的同时,贝鲁达试图透过光学瞄准器仔细观察女子的模样,藉以确认细部的反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
女子的身体居然开始颤抖。
害怕吗?不,不对。只见女子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移动至脸部前方——该不会是在遮掩嘴角吧?
她在笑吗?
而且恐怕还笑出声来。刚好从旁边走过的大人板起脸孔,眼睛看着女子的方向。
(……就是那个!)
贝鲁达的直觉告诉自己。
有些人会因为看不懂告示牌的内容——应该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而生气,也有些人会感到惊奇与讶异,摸不着头绪的人当然也有。不过看到莫名其妙的东西居然会捂着嘴角笑得花枝乱颤,这种人应该是不存在的。
当然,贝鲁达不知道行成写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可是那个女子看得懂行成所写的文字,也知道其中的含意。搞不好还看穿了行成的意图也说不定。
(行成大人的同乡……)
跟行成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御使>。
所以才看得懂,所以才会笑出来。
(盯着她,一定要盯着那个女孩子!)
贝鲁达不想错杀任何人,因此对于从背后开枪有所犹豫。
但是说什么都要把那名女子的长相记下来才行。她总不会一直背对着这里站在原地,迟早会朝某一个方向迈开脚步。到时候只要将她的侧脸!不,必须将她往哪个方向移动、身上穿着什么服装之类的情报告诉行成才行。如果对方进入某处的建筑物,也要将建筑物牢牢记住。
「…………」
略感兴奋的贝鲁达透过光学瞄准器,将视线集中在女子的身上。一段时间之后,女子的身体不再颤抖。
大概是没在笑了吧。
接着——
「……!」
女子缓缓转身。
对于必须确认女子长相的贝鲁达而言,这无疑是大好机会——理应如此。前提是紫色双眸所投射的视线并未隔着光学瞄准器与贝鲁达的视线交会。
「咦……?」
贝鲁达不禁轻噫一声。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而且贝鲁达位于钟楼的屋顶,手持<德尔林迦>隐身墙边。若非意识到贝鲁达的存在而刻意望向钟楼,两人的视线是不可能交会的。
然而女子的视线却朝着贝鲁达笔直射来,而且就这样落在贝鲁达的身上。那名女子显然是察觉到贝鲁达的存在,才会盯着她看。
而后——
「——!?」
女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贝鲁达发出短暂的惊呼,丢下手中的<德尔林迦>,往后退了几步。从女子的角度看来,贝鲁达位于相当高的地方。贝鲁达只要退后一段距离,身形会被钟楼遮住,不再暴露于女子的视线之中。
可是——
「我、我……」
呼吸紊乱,全身上下冷汗直流。试着轻压自己的胸口,更是清楚感受到激烈的心跳。
(冷……冷静……一定要冷静……)
贝鲁达刻意吸了口气,然后再缓缓吐出。
同样的动作重复多次之后,贝鲁达开始思考。
(她不可能看到我……应该只是碰巧看着这个方向……)
双方隔了一段距离,不可能被女子发现。
没错,女子只是碰巧望向钟楼罢了。
「一定要……仔细确认……」
贝鲁达只对紫色的瞳孔留下深刻的印象,完全不记得女子的长相或是穿着。
必须记住女子的长相,尽快通报行成。
「…………」
于是贝鲁达再度回到<德尔林迦>的位置,战战兢兢地窥视光学瞄准器。结果——
「……没人……?」
不是只有告示牌前方而已,偌大的中央广场完全看不到女子的身影。
贝鲁达忍不住吁了口气。
如释重负的同时,也心生不满。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到可以为行成大人做点什么的机会……」
贝鲁达并未目击少女离去的那一瞬间。
不但不知道少女进入哪一栋建筑物,甚至连往哪个方向离去都无从确认。长相也是毫无头绪,只记得对方的头发是黑色的,偏偏黑色的头发在弗里多兰多并不算罕见。
「…………」
再找找看吧。
打定主意之后,贝鲁达离开<德尔林迦>的光学瞄准器,慢慢地环视整座广场。动作仔细而缓慢,连死角也不放过。可是……依然找不到少女的踪影。
没办法。果然已经离开了。
贝鲁达大失所望。
就在这个时候——
「…………!?」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插图)
惊讶之余,贝鲁达全身一震。
行成回来了吗?
「…………」
贝鲁达转过身来,背对着阳光的一条人影映入眼帘。
长相和穿着打扮被阴影所遮蔽,无从辨识。
不过——
「是你……!」
紫色的瞳孔——透过光学瞄准器所见到的那双瞳孔,如今正在两者之间毫无隔阂的情况下,静静地注视着贝鲁达。
●
行成等人抵达的时候,现场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群众。
地点是离开弗里多兰多的城门之后又前进一段距离的场所,就位于新建的灌溉沟渠旁边。
这一带的灌溉沟渠是最先兴建的,因此弗里多兰多的居民很少在附近活动,顶多只是偶尔来检查沟渠的状态罢了。
「退下!退下!不要靠近!」
费欧娜以及自警团的团员纷纷扯开喉咙驱离镇上的居民,成效却十分有限。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大家都对这次的凶杀案抱持莫大的兴趣,毕竟倒在地上的牺牲者可能就是明天的自己。
「不好意思,借过。」
口头致歉的同时,行成朝着费欧娜挤了过去。
「是行成大人!」
「行成大人——」
得知行成来到现场,众人自然而然地往左右移动,空出一条通道。
仔细一看,费欧娜和自警团团员的脚边倒卧着一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从服装来判断,显然是在农地工作的人,大概是来检查灌溉渠道的吧。
至于死因,则是不需要特别检查。
就跟前几件案子一样,一剑刺穿了胸口。
「…………」
行成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几秒钟之后才走了出去环视四周。
「喂,行成!你——」
亚伦大喝一声,似乎认为行成是在敷衍大家,不过行成也懒得跟他解释清楚。只见行成举起一只手挥了几下,不把亚伦的抗议当一回事。
「别管我,那里就交给你们去调查了。」
「——阿成。」
走在行成身边的塔莎开口说话。
「你在寻找、那个吗?」
她似乎知道行成正在寻找什么。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塔莎跟行成一同目睹刻在凶案现场的『天野行成』,也知道同样的字迹几乎都遗留在先前的命案现场。
「嗯……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应该说那几个字对其他人毫无意义,被当成是一般的污渍来处理,所以才没什么感觉,不过……」
恐怕每一件凶杀案的现场都遗留了『天野行成』这四个字。
然而这个世界的居民看不懂汉字,所以可能是自警团的人在不注意的情况下湮灭字迹,要不然就是自行处理掉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尸体被自警团的团员从文字旁边移开。自从行成进驻弗里多兰多,比平常更快赶到现场之后,这阵子才得以在字迹被消除之前提早发现。
「果然……」
这次是在被弃置于附近的木片留下类似利刃划出来的伤痕。
果然是『天野行成』四字。
(特地留给我看的吗……?)
然而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是教会派来刺杀行成的<御使>,理应直接攻击行成才对。这段时间以来,完全不缺下手的机会。
(若凶手真的是姐姐——)
将行成的名字遗留在现场——这种宛如牺牲者濒死之前所留下的讯息到底有何意义?还是说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目前还没找到对广场上的告示牌有所反应的人物。
所以连续凶杀案的犯人并不是初音吗?
抑或——
(慢着,这四个字……)
难道用意在于确认?
就跟行成将天野初音的名字刻在告示牌上之后,竖立于广场中央的用意相同,这四个字该不会是用来确认行成是否为『天野行成』转生之后的存在?若真如此,或许刻字者也想看看行成在目睹凶案现场所遗留的这四个字之后,到底会出现怎样的反应。
就如同行成监视竖立于中央广场的告示牌那样。
突然之间——
「……唔!?」
行成听见彷佛来自远方的落雷声。
这是枪声,而且还是从弗里多兰多城镇的方向传来的。
「怎么回事!?」
费欧娜、自警团的团员以及看热闹的群众纷纷环视四周。
已经有几个人发现那是枪声。
有人开枪。
亚伦和其他原本隶属于传教骑士团的伙伴,以及自警团的团员都配备行成出借的枪枝,有可能是外出巡逻的他们遭遇亚神或是异兽,也有可能是射击训练。
然而率先浮现于行成脑中的可能性,却是独自被留在中央广场负责监视告示牌的贝鲁达。
「抱歉,这里交给你们!。」
丢下这句话之后,行成卯足全力奔离现场。紧跟在后的塔莎,内心恐怕也浮现出同样的念头。
「阿成……」
「塔莎!」
行成将右手伸向塔莎,快步奔驰的同时将她拉了过来。
「…………」
只见塔莎主动扑向行成的胸口,彷佛早就知道行成会这么做。两人认识了好一段时间,早已培养出良好的默契。
将塔莎抱在怀中后,行成再度迈开脚步。与其配合塔莎的脚程,抱着她一起跑反而更快。
「……阿成。」
「没事的。」
塔莎的语气流露出些许不安,代表她也猜到了这起连续凶杀案大概是什么人做的。若枪声真的是来自贝鲁达的<德尔林迦>,如果贝鲁达是发现疑似凶手的人物之后才开枪,奔赴现场的行成极有可能跟凶手碰个正着。
这就代表……
「不会有事的。」
行成重复同样的字句,彷佛在说给自己听,而不是为了让塔莎安心。
●
行成抱着塔莎全力冲刺。
即使并非处于人称<苍钢的冒渎者>的形态,这副身体也具备优于常人的运动能力与耐力。一般人真正全力冲刺的时候大概维持不了十秒,行成却可以持续一分钟,而且还是在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
因此听到枪声之后,行成没花多少时间就顺利返回钟楼。
「阿成——放我下来。」
跑上楼梯之前,塔莎如此要求。
由于最后必须依靠木梯才能爬上屋顶,就算行成再怎么厉害,抱着塔莎也是不可能爬上去的。
放下塔莎之后,行成径自沿着阶梯冲上钟楼的屋顶。每一步都跨上好几层阶梯,彷佛是用跳的。
不安与焦虑在脑海中盘旋。
虽然将监视告示牌的任务全权交付给贝鲁达,不过她应该没那么容易开枪杀人,即使对方是凶手也一样。之前对抗传教骑士的战役之中,她确实开枪射击了一个教会的人,不过也是经过了一番犹豫与挣扎之后才付诸实行。
更何况这次是在人来人往的广场,技术层面的难度又提升许多。即使具备狙击的天赋,贝鲁达使用枪枝的经历也还不到一个月,要求她在预测周遭旁人的动向之际,抓准缝隙开枪射击——也就是所谓的预判狙击,确实是强人所难。
因此遇到形迹可疑的人物之际,只要记住对方的外貌即可——行成是这么认为的。
结果却传出枪——。
声音确实是来自<德尔林迦>,而且是从钟楼的方向传来的。
开枪的人非常有可能是贝鲁达。
(应该不至于才对,不过……)
过去行成所面对的都是这个世界的对手,亦即不识枪械的敌人。
不管是人类、异兽或是亚神,全都对枪械一无所知,更没有远距离狙击的概念。他们不知道有人可以从比弓箭射程还要远的距离,透过光学瞄准器的辅助,以远胜于弓箭的精准度发动攻击。
所以行成才忘了提醒贝鲁达。
忘了提醒她注意太阳的角度……不,应该说光学瞄准器的镜面反射。
看到屋顶上出现发光的物体,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认为那是『狙击枪的光学瞄准器』。然而若凶手真的是姐姐初音,而且还获得了行成已经在这个世界将枪械运用于战场上的情报——
初音过去经常为了迁就行成的喜好,跟他一起观看动作电影。大多都是西部片,其中也不乏现代的动作电影。而且在电影里面,主角之所以发现敌人正以枪械瞄准自己,几乎都是因为光学瞄准器的反射。
「贝鲁达!」
行成以惊人之势奋力一蹬跃上屋顶,木梯差点被他当场踩坏。
脑中已经浮现出贝鲁达单枪匹马对决连续杀人凶手的画面,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行成所知,凶手的武器是细长的利刃。在双方极度接近,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又长又重的狙击枪挥动起来不够灵活,根本派不上用场。更何况地点又是在空间狭窄的屋顶。
「贝鲁达——」
抵达屋顶的瞬间,眼角余光捕捉到人影——只有一个人。
「是你开枪的吗?出了什么……」
看来是自己白操心了。
行成的脑海率先浮现这个念头。
可是——
「…………!?」
由于逆光的关系,细节无法辨识,结果行成看走了眼。
之所以只看到一个人影,原因在于从行成的位置看来,两人是互相重叠的。
「……!」
贝鲁达以及另一名少女。
行成下意识打算往前跨出一步,却察觉到脚尖一滑。
明知现在移开视线会有麻烦,行成还是在剎那之间看着脚下。一缕鲜血映入眼帘。视线沿着血迹一路往前搜寻,最后停留在贝鲁达和少女的脚边。
也就是说……
「…………」
背对阳光一片漆黑的轮廓之中,紫色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行成。
(不要慌……!)
行成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画出一个大大的弧形往旁边移动,试图看个仔细。光线的角度随着行成的位置出现改变,覆盖在少女以及贝鲁达身上的阴影一层层地被剥了下来。
贝鲁达被少女高高吊起,全身呈现虚脱的状态。少女的身形比贝鲁达矮了许多,却并未高举双手。
好像利用了某种工具。
棒状的工具。那当然就是——
「贝鲁达!」
行成厉声一吼。
因为他看到了少女手中的西洋剑贯穿贝鲁达丰满的胸口。
然后——
「……小成。」
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少女的脸庞染上了点点阴影。
那张脸庞——
「你是……姐姐……?」
——小成。
她称呼行成为小成。
在行成的记忆之中,如此称呼他的人只有姐姐初音。
可是……
(她的长相……也对,那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创造出来的身体,长相不同也是理所当然的。)
非常不起眼的一张脸。
彷佛是将毫无个性这种概念化作实体的产物。五官虽然端正,却很难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跟行成记忆中的初音截然不同。
到底是出于<御使>制造者的特殊癖好,抑或为了执行『暗杀任务』而采取的必要措施,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这个少女显然相当稚嫩。
既然是姐姐,初音的年纪当然在行成之上。当年行成在家中发生大火之际,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
然而这个少女起来还不到十五岁。
甚至比贝鲁达或是塔莎更加娇小稚嫩。
可是……
「小成,你忘了我吗?」
说话的同时,少女右手握着西洋剑,左手则是从下而上轻抚自己的脸颊。掌心和脸颊之间流露出物质变换之际特有的蓝光。雪白的掌心宛如橡皮擦一般拂过之后,少女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人。
「…………!」
熟悉的脸孔。
跟塔莎有点相似,却又不太一样。
比塔莎更令行成感到熟悉、忘也忘不了、深深怀念的那个心爱之人。
五官端正、细致可爱的脸庞。
但是……就是因为如此,在这种血腥的情况之下依然笑得那么柔和、笑得那么温馨,真的只能以诡异二字来形容。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衣服染上了一抹鲜红,更是突显出异样的气氛。鲜血恐怕是内脏被刺穿之际,从贝鲁达的口中吐出来的。即使沾上了他人的鲜血,少女依旧处之泰然。
这的确是天野初音的脸庞。
不,现在已经不是人类,甚至连日本人都称不上。
恐怕跟行成一样,都是将灵魂封印于<御使>体内的存在。
因此以『初音』称之才是正确的。
「唔……」
行成捂着自己的左胸。
胸口一阵剧痛,彷佛心脏病发作的感觉。
他早已猜到了一二,却衷心盼望这不是真的。
姐姐,那个温柔可人、自己最爱的姐姐居然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是自己的敌人。
过去不知道祈祷了多少次。每当内心起疑的时候就加以否定,再度起疑的时候持续否定,
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过程……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事实摆在眼前,不容怀疑。
「为什么……为什么……!?」
行成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哈利斯真教会的那些人命令姐姐的吗?若真如此,姐姐被他们骗了!」
哈利斯真教会绝对有足够的理由杀害行成,杀害弗里多兰多的居民,然而初音却并非如此。既然跟行成一样,是在保有人格和记忆的情况下重新转生,初音更是没有与行成为敌,或者是被哈利斯真教会当成杀人工具的理由。她大可拒绝。
所以一定是被欺骗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欺骗的,一定是被欺骗无误,否则就说不通了。那么温柔的姐姐为什么会——
「被欺骗?是吗……?我不觉得自己被欺骗。」
微微侧头如此表示的初音,着实是纯洁无瑕。
「所以杀害贝鲁达、杀害弗里多兰多的许多居民,都是出于姐姐自己的意志?」
「没错。」
初音不假思索地承认,语气更是平静得令人讶异。
「被欺骗的是你才对,小成。」
「什么……?」
「我只有小成,小成只有我。」
初音的语气彷佛是在唱歌。
「我们是孤独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对吧?」
「这——」
「不是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吗?因为我只有小成,小成也只有我。不是说过不会让我孤单一人吗?」
初音说得对。
母亲沉迷于宗教,父亲忙于工作,两姐弟自幼就在没有父母照顾的情况下长大,一路走来总是互相倚靠。幼儿在长大成人的过程当中,最先建构的就是透过亲子互动所产生的人际以及爱情关系,然而两人在亲子关系的建构方面交了白卷,只能互相扶持。
这也难怪。
亲子也好,朋友也罢,甚至连恋人也一样,所有想得到的人际关系几乎都是由行成和初音互补而成。理应是每个人来到世上最先信任的父母,在两人懂事的时候背叛了他们,因此他们对于跟其他人建立关系抱持着慎重——不,应该是胆怯的态度。
可是……
「可是你看看你。」
初音噘起嘴唇。
彷佛是闹别扭的孩子,又像是忌妒。
「才分开没多久,就跟其他人相亲相爱了起来,完全把我抛到脑后。」
「那是因为——」
「小成,难道你忘了吗?其他人不会为我们做些什么。跟我们产生关联的人全都是基于工作或是世俗眼光的考虑,说穿了都是为了自己。没有人关心我们,更没有人会喜欢我们。」
初音面带微笑。
「这个镇上的人也一样,只是在利用小成,只是在欺骗小成,并不是真正喜欢小成。因为小成很强,拥有强大的力量,才会欺骗小成替他们做牛做马。」
「…………」
就某种角度而言,这种说法当然是成立的。
镇上的人之所以仰慕行成,纯粹是将行成当成城镇的守护神,并非对行成个人有好感。就算真的有这种人好了,也是少之又少。
这种事情行成当然心知肚明。
不过他却认为这样也好,甚至视为理所当然。
无偿的爱——行成认为这是无稽之谈。
因为这是沉迷宗教不顾家庭的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替行成制造身体的伊鲁吉娜曾经说过。
『无中生有是不可能的。』
『所以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炼金术并不是魔法。』
『因此,<御使>之力也是建构于充分理解之后的术式以及原理。』
『如果有不需要代价的创造,那已经进入奇迹的领域。』
在这个世界,甚至连人类的信仰!亦即具备强大指向性的灵力,也能积累成圣油与灵油。伊鲁吉娜的说词显然是理所当然。
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
「碍事。」
初音开口说话。
宛如置身梦境的迷蒙双眼。
「这座城镇的人不让我们跟以前一样单独在一起。他们欺骗了你,小成。原本以为你应该会察觉,想不到居然被蒙在鼓里。」
「……只是因为碍事?」
行成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自己。
「就杀了他们……?」
「嗯,没错。」
「直到我发现之前,直到我亲手杀死镇上居民之前,你打算一直杀给我看,当成一种示范……!?」
让整座城镇陷入混乱,或者是煽动居民之间的不信任——初音甚至连这种念头都没有。
她的眼中从头到尾都只有行成,弗里多兰多的居民不过是小虫!不,只是舞台上的背景罢了。
并非暴虐,也无关残酷。
而是对行成以外的其他人,彻底的漠不关心。
「所以这个也不需要了。」
一时之间,行成不明白所谓的『这个』是指什么。
因此反应才会慢了半拍,来不及阻止初音挥动右手——挥动贯穿贝鲁达身躯的西洋剑,将贝鲁达的身体往下抖落的行动。
「……!」
在离心力的作用之下,贝鲁达脱离了贯穿身体的西洋剑,朝着屋顶直坠而下。接着又像没有生命的物体滚了几圈,翻出屋顶掉落地面。初音完全将贝鲁达当成垃圾丢了出去。
而后——
「呜……」
在屋顶上滚动时,贝鲁达发出细微的呻吟声。
「——贝鲁达!」
她还活着。
不,或许那只是坠落的冲击力挤压残留于肺部的空气所造成的现象也说不定,然而行成还是瞬间朝屋顶奋力一蹬跳了出去,试图接住贝鲁达的身体。
甚至连『变身』都来不及。
行成改以左手抱着贝鲁达,以右手的指尖抵着钟楼的外墙。
「呜……!」
<御使>的身体再怎么强健,痛觉跟一般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行成的指尖抵着墙面些微的凹凸,即使摩擦所造成的高热烫脱指尖的皮肉,依然拼命地减缓坠落的速度。
强忍着自右手源源不绝流入体内的剧痛。
最后尽可能地利用双腿吸收坠地的冲击力。
「呜咕……!」
来自脚底的强大冲击力流窜于全身的骨架,不过总算是没让贝鲁达的身体撞击地面。
接下来——
「贝鲁达!」
行成检视被他抱在怀中的贝鲁达。
胸口的穿刺伤并不大,出血量微乎其微。
不过鲜血并未喷出,这点可是相当不妙。微乎其微的出血量代表了血压降低,也就是心跳停止的意思。
「可恶!还没结束!」
行成粗暴地撕开贝鲁达的衣领,以自己皮开肉绽甚至见骨的右手抵着她的胸部。
「你还没死!还没死透,贝鲁达!」
现在跟失去伊鲁吉娜的时候不一样。
自己已经充分掌握了<御使>的能力,也保有『前世』的记忆,理应可以修复。心脏是由肌肉组成的,而且只是被西洋剑贯穿而已。如果是结构复杂的内脏被破坏得不复原形,强如行成也是无计可施,不过只要能够缝合小小的伤口,理应有什么办法才对。
「不要死,贝鲁达!」
大叫的同时,行成利用物质变换的能力试图修复心脏。
流失的血液也尽量加以补充。即使心脏修复完毕,若血压极度低下,可能会引发内脏的血液不足或是缺氧,最后死于急性的缺血休克。
可是——
「不可以,小成。」
声音来自头顶上方。
抬头一看,初音正从屋顶俯视行成与贝鲁达。
「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
俨然是姐姐正以温柔的语气开导不听话的弟弟。
「…………」
她的手中依然握着西洋剑。
不妙。若在这种情况之下遭到攻击,可是完全抵挡不住。不,初音根本不必使用西洋剑,只要直接瞄准行成和贝鲁达跳下来就好。一旦行成停止修复工作,贝鲁达一定会当场死亡。
(插图)
于是行成弓起身子,试图在修复贝鲁达的身体之际尽可能地保护她。
结果……
枪声响起。
撕裂大气的轰然巨响接连发生两次,不,三次。
左轮速射。在扣下扳机的状态下以左手快速拨动击锤,让单动式左轮手枪如机枪般连续射击的一种技巧。
初音所站立的钟楼屋顶边缘同时被击碎。
「——!」
初音失去平衡即将坠落,这个瞬间,她立刻朝屋顶残余的部分奋力一踢。
别看她身材娇小玲珑,这一踢可是力道惊人,高高跃起之后降落在钟楼旁边的建筑物屋顶上。然而又有三发子弹紧追在后。
初音在屋顶上起身一跳,往后退却。
(塔莎……!)
开枪的人当然是塔莎。
不过她的<红辣椒>是六连发,而且单动式左轮手枪装填子弹的时候特别费事,必须先扳下击锤打开填弹孔,将弹壳一一取出之后再装填新的子弹。
也就是说,塔莎的六发子弹已经用罄,目前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
屋顶上的初音屈膝弯腰。
似乎打算重新跳上钟楼杀害塔莎。
「姐姐!塔莎!」
行成大叫。
接着是——枪声。
「——!?」
远比<红辣椒>低沉的枪声,来自<德尔林迦>。
大概是塔莎拾起贝鲁达遇袭之后掉在地上的武器,开枪射击吧。
「——啊!」
不知道子弹命中何处,只见初音的身体转了半圈,从屋顶上摔下去。然后就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侧。
于是——
「——阿成!」
塔莎从钟楼的屋顶探出头来。
行成猜得没错,她手中果然拿着<德尔林迦>。
「不要松懈!快点填弹!」
行成大叫一声,同时看准了贝鲁达的乳房正下方,也就是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使劲强压给予刺激,只差没把贝鲁达的肋骨压断。
除非是直接爆头,否则若只是命中手脚的话,不管是断成两截或是血肉模糊,<御使>都可以自行修复。
可是……
「——不要紧。」
塔莎手持<德尔林迦>说道。
「已经、逃走了。」
「…………」
塔莎占据了钟楼的制高点,大概看见初音坠落至建筑物的另一侧之后逃离现场的模样吧。或许初音将塔莎视为意想不到的强敌,所以才决定暂时撤退。
「贝鲁达……呢?」
塔莎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安。
「……总算是……应该……没问题……」
紧贴胸口的掌心终于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之后,行成如此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