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之后,行成发现自己正在屋子里面。
有点熟悉的客房。行成花了点时间,才发现这里是席林古斯公馆的房间。
「我……」
往旁边一看,窗外的天色已暗,屋内的油灯绽放出温暖柔和的光芒。行成似乎是躺在床上。
「醒来了吗?」
「……唔!」
声音传入耳中,行成立刻坐了起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大概是贫血的关系吧。
「薇若妮卡……?」
仔细一看,女佣兵正背对行成坐在椅子上。
看来似乎不是来照顾行成的。客房里面共有两张床,坐在椅子上的薇若妮卡正面对另一张床。
「…………」
从薇若妮卡身旁的空隙,行成看到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
「贝鲁达!」
注意到是谁躺在床上之后,行成猛然起身。
突然坐起上半身固然有点头晕,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贝鲁达她——」
「…………」
薇若妮卡依然背对着行成,不发一语。
行成伸手扶着墙壁,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走下床来,打量躺在床上的贝鲁达。
被镇上的居民奉献给行成的年轻巫女陷入了沉睡。
不,应该说她失去了意识才对。
双眼紧闭,嘴唇无力地微微开启。大概是失血过多的关系,脸色看起来一片惨白。如果称之为尸体,或许有人会信以为真。
「贝鲁达的情况如何?」
行成询问沉默不语的薇若妮卡,语气有些焦急。
「她还活着。」
薇若妮卡就只这么说。
除此以外只字未提。这就代表贝鲁达在行成陷入昏迷的期间依旧沉睡,并未恢复意识。
「我治好了她……理应治好了才对。」
行成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自语,彷佛是在说梦话。
伤口确实是修复了,掌心也感受到心跳的恢复,到这里依然保有记忆。不过塔莎询问贝鲁达的情况,行成也如实回答之后,接下来的记忆就中断了。
「你好像也不支倒地的样子。我只知道你们被送回来之后的事情。塔莎之前一直在这里,不过……」
薇若妮卡朝着房门瞥了一眼。
「如果连她也倒下,情况可就麻烦了。因此我把她请出房间,要她去休息一下。」
「……原来如此。」
行成以为自己不过昏迷了两、三个小时,看样子似乎整整昏迷了一天。
为了拯救贝鲁达,行成耗尽了<御使>的物质变换——物质合成的能力。
物质变换的量并不大,不过生物的肌肉或是血液本来就是结构复杂的产物,炼成这些物质的疲劳度,并不是单单造就出铁块或是水所能相比的。
而且行成在合成物质的时候,多半都会视物质的种类消耗相对的灵力,亦即所谓的『情报量』。通常都是事先从其他物质夺取情报量——将物质还原成尘土之后,累积因此而产生的构造情报,不过这阵子为了杀人凶手而心烦意乱,并未进行这方面的『补给』,结果就吃了大亏。
之所以会昏迷,或许是因为能力使用过度,连自己本身的情报都被消耗了吧。尽管有可能因此失去一部分记忆,不过现在没时间仔细确认自己的记忆了。
「你没事了吗?」
这时薇若妮卡才终于回过头来询问行成。
「我没事,只是有点贫血而已。」
「可不能太小看贫血。也罢,不管怎样——」
「问题在于贝鲁达。」
说话的同时,行成轻触贝鲁达的下颚。
指尖确实感受到她的脉搏。
「持续昏迷,连医生都找不到原因。」
「毕竟表面上的伤势都已经痊愈了……」
结果反而混淆了医生的判断。
不过,若行成当时不立刻疗伤,贝鲁达恐怕在被送回席林古斯公馆之前就会死亡。事实上心脏被贯穿之后居然并未当场死亡,这已经近乎一种奇迹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贝鲁达已经中剑。自从她的胸口被贯穿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行成等人所听到的枪声,应该是来自贝鲁达的<德尔林迦>没错。
从听到枪声开始,一直到行成抵达现场为止……虽然并未经过精密的计算,不过应该还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若将行成急救的时间也计算在内,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好几分钟才对。
人类的手脚就算暂时没有血液的循环,也还能活下去。
然而大脑就不同了。
这个器官向来都是透过血液获得氧气和养分的补给,只要血液的循环停止五分钟,就非常有可能造成某种无法挽回的伤害。一旦超过十分钟,死亡率就会大幅激增。
(可恶……!)
第一眼见到贝鲁达中剑的时候,行成以为她已经死了,事实上当时她还活着。如果那时别跟初音交谈,抢先拯救贝鲁达的话……?
一想到这里,强烈的愧疚顿时袭上心头,令行成感到坐立难安。
(持续昏睡的原因,在于大脑受创吗……?)
这个世界的医学——应该称之为医术,不可能诊断大脑的情况。
行成也没有脑神经外科方面的知识。虽然<御使>的能力理论上可以复原物质的构造或是修复脑神经细胞,但前提在于行成必须掌握该物质的组成以及结构。这跟制作枪械的零件大不相同,贸然行事的话,难保不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也就是说,万一贝鲁达的大脑因为血液停止循环而受到损害,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除了祈祷贝鲁达自行康复之外,行成完全使不上力。
「…………」
「别放在心上。」
薇若妮卡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应该说人的生死并不是任何人的责任。每个人都只需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身为经常与死亡为伴的佣兵,这或许是薇若妮卡最真实的感受。但是——
「不。」
行成摇头叹息。
「我是这孩子的神,所以……」
「…………也是。」
薇若妮卡耸耸肩膀。
即使是局势所逼,行成还是成为弗里多兰多以及贝鲁达所信奉的神,理应负起相关的责任。身为受到大家全面信任的神,这也可说是行成的义务。
而且——
(……姐姐……!)
陷贝鲁达于此的人,并不是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杀人魔。
而是行成的亲生姐姐——天野初音。
已经有十几个居民遭到杀害。
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如今连贝鲁达都陷入昏迷。
应该采取更积极的对策才是。明明意识到凶手是姐姐的可能性,却隐匿这项情报,试图靠自己和信得过的伙伴解决问题——别说是如此了,他反而还刻意忽视了姐姐是凶手的可能性。如果行成提早下定决心,或许不会有那么多人因此而牺牲。
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可恶……」
行成紧咬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几乎快要渗出血来。
●
开启门锁的声音响起。
安洁拉原本打算抬起头来,却在最后一刻打消了主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脸上出现怎样的表情。万一贸然抬起头来露出卑微的期待,到时候又会如何呢?
这十几天以来,安洁拉多得是内省的时间。
就各方面而言,安洁拉是个聪明人。就是因为聪明,才可以分析自我的存在,如今也确实这么做。过去之所以不这么做,除了工作繁忙之外,也是因为找不到自省的必要性。
自己是这样的人。
将浅显易懂的几种类型套用在自己身上之后,安洁拉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人,还是非自己莫属。
可是……
「安洁拉·金德尔。」
当这个声音传遍地下仓库的时候,安洁拉浑身发抖,想也不想地抬起头来。或许笼罩在卑劣情欲之下的表情会被对方看到,不过安洁拉管不了那么多了。不,应该说希望被看到,希望被看到之后受到鄙视。因为过去自己的身边完全没有这种人。只有安洁拉鄙夷他人的份,他人是无法鄙夷安洁拉的,一次也没有。
「……天野……行成……」
挟着压倒性的力量站在安洁拉面前的男人。
好想被他蹂躏,好想被他支配。
所谓的不受约束为所欲为,其实是非常孤独的。没有人主动挑衅,也无人正面挑战。山顶的景色虽好,却缺少可以依附的存在,身边也没有其他人。
因此安洁拉一直在寻找君临于自己的神。
寻找可以依附的存在,比山顶更高的地方。
相较于己,绝对强大的存在。
安洁拉曾经在哈利斯真教会得到心灵上的平静。顶着神的概念,被纳入传教骑士的团体,过着自己可以接受的生活。
直到遇见天野行成为止。
近距离感受到虽然呈现人型,却具备超越人类力量的存在,剎那之间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所顶礼膜拜的『神』,不过是不具实体的幻想。
没错,他是神。行成是神。
拥有血肉的神,拥有拳头的神。无关运气好坏那种暧昧的说法,是可以透过拳头直接海扁他人的肉身之神。
所以身为人类的自己理应受到鞭笞,理应受到蹂躏,理应受到支配,理应受到豢养。如此一来,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才能为了自己并不孤独而感到安心。
渴望项圈。渴望象征地位的证明。
安洁拉迫切地渴望。
因此——
「——出来。有话问你。」
当行成如此表示,同时拿起铁锁和铁链朝安洁拉晃一晃的时候,安洁拉兴奋得几乎快要晕倒。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个男人——不,这个神才是值得我奉献一切的对象。
「是……!」
宛如处女一般——事实上安洁拉尚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羞红双颊之后,她点了点头。
●
行成在席林古斯公馆的会客室,召集自己所挑出来的人选。
塔莎、费欧娜、薇若妮卡、亚伦——甚至连安洁拉也在场。
行成决定在安洁拉的面前扮演『暴君』的角色。就结果而言,这种做法似乎没什么问题,而且行成也知道安洁拉多半会乖乖听话。因此刻意将她带到会客室的时候,行成特地制作了钢铁项圈套在她的脖子上,取代刑具。
老实说,扮演『暴君』这个角色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还相当累人,不过考虑到从安洁拉口中问出重要情报的效率,倒也并非徒劳无功。只是当行成从地下仓库将安洁拉带出来的时候,见到安洁拉脸上宛如从情人手中接过婚戒的那种喜不自胜的表情,还是暗中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现在都无暇顾及这些枝微末节的问题。
「……那么……」
行成环视众人。
将大家集合在会客室的原因,就是为了分享行成目前掌握的所有情报。
如今已经出现了十几名牺牲者,弗里多兰多被恐惧所冻结,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失去行动力,贝鲁达也陷入昏迷。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得将个人的感情放在一旁才行。如果贝鲁达再也无法清醒过来,明明已经掌握凶手的情报,却迟迟不采取有效对策的行成,将负起最大的责任。
「今天请大家过来的原因,在于针对出现在弗里多兰多的杀人凶手,我想将知道的线索告诉大家。」
行成环视众人之后做出这种开场白,现场顿时陷入一阵骚动。
「行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费欧娜的双眼一亮。
这种反应看在眼里,更是让行成感到难受。费欧娜摆明了就是在颂扬行成的功绩,然而行成根本没资格接受费欧娜的赞赏。
不过——
「…………」
唯独塔莎低垂着双眼。
她已经掌握了大致的情况。不,听见初音与行成的对话之后,或许也明白杀人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毕竟塔莎具备<御使>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知识。
「首先关于那个杀手,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御使>。」
「<御使>……」
喃喃自语的人正是安洁拉。
其他人也都惊讶得说不出话。
尤其是费欧娜似乎大受打击。对她而言,<御使>并不是哈利斯真教会展现奇迹的人偶,而是行成。费欧娜知道行成的力量多么强大,也知道行成对弗里多兰多贡献良多。如今得知敌人是行成的同类,理智上虽然接受了这种可能性,情感方面的抗拒也是在所难免。
「<御使>是炼金术师制造出来的。」
行成先是朝着亚伦和安洁拉瞥了一眼,这才开口说话。
在哈利斯真教会的教义当中,<御使>是透过真挚的祈祷进行仪式,从天界召唤神的使者,再藉由自己的力量赋予肉身,现身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过程当中完全没有炼金术师介入的余地。
然而,事实上<御使>却是炼金术师利用他们的秘术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或者是合成生体。教会在猎杀异教徒的过程当中,将掳获的炼金术师豢养于教堂的最深处,命令他们代代制作展现奇迹的工具。
<御使>也好,圣油也罢,甚至连守护圣人像的制造以及应用技术,都是炼金术师的杰作。
「…………」
亚伦和安洁拉的脸颊虽然微微抽搐,然而在离开教会本部、遭遇行成、又滞留于弗里多兰多的这段期间,或许早已习惯于抱持质疑的态度。两人并没有直接否定行成的意思。
「所以那是模仿制造我——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模仿制造我身体的炼金术师手法所制成的产物。」
行成将<御使>……应该说人造人的基本制造方法大致描述一遍。
召唤来自异世界的灵魂附着其上,让单纯的肉块产生生命。
不过正式启动之后,具备自我的人造人很难当成工具来使用,可能会反抗,也可能会逃亡。因此教会在启动人造人之后,基本上都会消除原先的记忆与人格,当成活生生的人偶来利用。
「简而言之……」
费欧娜的脸色十分凝重。
「为了让人造人获得生命,必须利用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类灵魂,事成之后还要再度『杀害』吗?」
「如果消除人格和记忆算是『杀人』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吧。」
行成点点头。
「天啊……」
「可、可是,若将死过一次的人当成死者,就没有第二次的……」
亚伦连忙替教会辩护,结果被费欧娜瞪了一眼,顿时安静下来。
「这件事留待以后再讨论。」
如此表示之后,行成再度环视众人。
「总而言之,<御使>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我虽然在『前世』死于意外,不过使用当时跟肉体分离的灵魂之后,启动了现在的身体——似乎是如此。只是伊鲁吉娜之后并未消除我的记忆和人格,才让我得以保有原来的自我。」
之后伊鲁吉娜因为擅自制造具备自我的<御使>而被教会处死。行成因为这件事大为愤慨,利用<御使>的力量将决定处死伊鲁吉娜,以及执行死刑的人全部屠杀殆尽,甚至连当时挡在自己面前的教会人士也是一个都不留。
当然,哈利斯真教会也陆续派出<御使>对抗行成,然而行成以外的<御使>原本就没有自我,无法自主行动,只是名符其实的人偶。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反应绝对比行成迟钝许多。
而且教会向来只将<御使>视为展现奇迹的工具,既没有当成武器使用在战场上的经验,更遑论是战术了。
结果行成在『大屠杀』之后带着塔莎逃离王都,陷入空前混乱的教会以及王国军根本无暇展开追击。
「问题就出在这里。刚刚提到我死于意外,事实上当时我的姐姐应该也一起丧命了才对。」
「行成的姐姐……?」
费欧娜大吃一惊。
「嗯,名叫天野初音。」
说到这里,行成将一张写着『天野初音』和『天野行成』汉字的羊皮纸放在会客室正中央的桌子上。
「这——」
亚伦探出上半身,眨了眨眼睛。
「这是在案发现场的……」
「是我『前世』的世界所使用的文字。这代表我的名字,另一边是姐姐的名字。」
「难道是……」
费欧娜的感受特别敏锐,立刻猜到行成想要表达的意思。
「没错。」
行成强忍着内心的痛楚。
「袭击这座城镇的<御使>,正是……正是……我的亲姐姐。」
「……阿成。」
塔莎轻触行成的指尖。
行成忍不住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还是强行忍住。现在不是接受安慰的时候。
「时间虽然短暂,不过在贝鲁达受到攻击的时候,我已经亲自确认过了。」
「行成的姐姐……可是又怎么会……?」
费欧娜以手掩口喃喃自语,彷佛想要自行理出结论。
「既然彼此交谈,而且又确认过了,代表行成的姐姐也保留原本的记忆和人格不是吗?这样子跟行成敌对岂不是毫无意义?再说教会方面已经有了行成这个先例,理应对于制造同样保有人格和记忆的<御使>有所抗拒吧……?」
「若真如此——」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安洁拉突然开口。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安洁拉拉下脸来沉默不语,直到行成点头示意之后,这才羞红了双颊喜孜孜地说道:
「会不会是有别于哈利斯真教会的其他势力所制造出来的<御使>?」
「姐姐确实没提到她是衔教会之命而来的,却也并未表示否定。除了哈利斯真教会,其他地方还有制作人造人的炼金术师,这种说法倒是不无可能。」
然而若是如此,就会衍生出那些炼金术师为什么制造初音的疑问。
「虽然不太想这么思考,不过为了确实打倒我,教会方面又再度制造出保有人格的<御使>——这种想法应该比较自然。毕竟对于教会而言,我是说什么都必须铲除的丑闻。」
「…………」
安洁拉沉默不语。
尽管自己的看法遭到否决,她倒是没有悻悻然的模样,看起来反而还有些愉悦。她该不会是意见遭到否决之后还会得到快感的那种被虐待狂吧——行成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也罢,这不是重点。
「不管怎样……」
行成回忆自己跟姐姐的对话。
「虽然详细的理由不得而知,不过……」
「…………」
眼角余光捕捉到微微一惊的塔莎抬起头来,但行成还是继续说下去。
「凶手是我的姐姐没错。已经获得她本人的证实了。」
「……大致的情况都明白了。」
费欧娜点点头,打量着桌上的羊皮纸。
「不过行成,你在竖立告示牌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凶手可能是你姐姐了对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大家?」
「…………」
「我可以体会你不想让大家知道姐姐可能涉入其中的事实,可是镇上都已经死了那么多人——」
「不,这点当然也有关系。」
行成叹了口气。
「……不过在我原本的世界,曾经发生过猎巫的事件。」
「猎巫……?」
「嗯……事情发生在某个国家的某个地区,当地广为流传一种行使魔法的女人确实存在的迷信。」
「魔法……迷信……?」
「没错,就是迷信。」
行成特别强调这点。
「那个国家认为使用魔法的人都是恶魔的手下,必须格杀勿论。这在当地俨然成为一种风俗习惯。」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安洁拉开口:
「像那种借用邪恶力量的人——」
「是我的解释方法不好,但其实那是一种误会。」
行成打断安洁拉的话头。
「事实上那只是比较特殊的技术,或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风俗习惯,结果在偶然的情况下造成误会。举个例子好了,大家一开始不是也将我手中的<迪朗达尔>和塔莎的<红辣椒>当成魔法吗?其实那只是一种工具,只要知道方法,任谁都可以使用。」
「这倒是。」
「所以能够使用魔法只是一种误解,她们全都是普通人,却被冠上『女巫』的不实指控。」
「既然是不实的指控,设法澄清就好了。」
安洁拉如此表示。
「那也要可以澄清,或者是其他人肯听她们解释。」
「…………」
脸上流露出既害怕又兴奋的暧昧神情之后,安洁拉沉默不语,似乎是对行成的话中含意有所察觉。
「当地的居民完全陷入恐慌,再加上相当于哈利斯真教会的宗教团体,给了他们一种类似猎杀女巫的许可,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
「……感觉起来跟地神信仰有几分相似。」
费欧娜叹了口气。
只要大多数的人认定『就是这么回事』,这件事就会在未经验证的情况下成为大家所共有的事实。若有人胆敢表示质疑,就会成为分化群体的『罪人』。
于是少数人的意见遭到封杀。
压倒性多数的彻底失控于焉成形。
「不存在的东西当然找不到,但是人们却将找不到的结果视为巧妙隐藏的产物。于是大家开始拷问,甚至是虐杀,即使对方只是有点可疑而已。女巫受到拷问也不会死,会死的都是普通人,所以肉体虽然死亡,灵魂却因此洗刷嫌疑,得到了救赎——甚至还发展出这种论调。」
「…………」
安洁拉全身一震。
她大概还记得自己曾经以类似的论调,当着行成的面侮辱伊鲁吉娜。行成可能对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说不定自己还会被行成痛殴——这种恐惧与期待想必在她的心中摇摆不定。
「惨无人道的拷问似乎在当时大为盛行。对于行使超自然力量的『异物』混进人群之中的恐惧,以及一切都是为了逃离恐惧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往往会让人们变得残酷无比,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过,这件事跟你姐姐有什么关系?」
费欧娜询问。
「透过<御使>的力量,可以变身成截然不同的其他人。」
「……!?」
众人为之一惊,旋即面面相觑。
行成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没试过,现在要我实际展现是有点困难,不过举个例子来说。」
如此表示之后,行成将掌心贴在羊皮纸上。
现场绽放出物质变换的蓝光,行成掌心下方的羊皮纸也出现了变化。
「这种事情也不是办不到。」
「——!?」
费欧娜、薇若妮卡、塔莎以及安洁拉同时看着桌面,接着又望向亚伦。不明就里的亚伦先是眨了眨眼,不过很快就发现行成将桌上的羊皮纸变化成哪一个人的『脸』。
没错,就跟亚伦的长相一模一样。
「你、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惊慌失措的亚伦大声叫唤。
「这、这是、我、我的脸……!」
除非是成天照镜子的自恋狂,否则一般人就算突然见到自己的面孔,也很难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自己的长相。
「这只是面具而已。如果对着自己的脸庞做出同样的事情,就可以伪装成亚伦。」
「意思是先前一直找不到凶手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凶手变身成镇上的人。现在也很有可能是这样,搞不好就在现场也说不定呢。」
「…………」
费欧娜等人互望一眼,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一旦大家发现自己认识的某人可能是凶手,接下来或许轮到自己成为牺牲者,所有居民将会陷入互相猜忌的局面,进而酿成猎巫的悲剧。只要看到一个人的表现不太自然,就会开始怀疑那个人是凶手,不是透过严刑拷打逼迫对方承认,就是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而且这种情况将会蔓延至整座城镇,毕竟没有识破这种『伪装』的方法……」
若只是服装相似,或者是戴上假发黏上假胡须之类的手段,不但有办法识破,也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变身』是直接变化成对方的身体,一般的方法完全不可能锁定凶手到底是谁,或者是证明无辜者的清白。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
费欧娜提出的问题,也等于是说出其他人内心的疑问。
行成当然是胸有成竹。
之所以将所有人集合起来,就是为了公布自己的腹案,希望大家在充分理解之后不要横加阻挠。
「我一个人去对付凶手。」
「……行成,不好吧!?」
费欧娜站了起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样子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吗?」
「或许吧。」
「行成、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像这样、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不,严格说来并不是一个人。」
行成耸耸肩膀。
「我会带着安洁拉一起去。」
「我……我、我吗!?」
安洁拉大吃一惊,不禁提高了音量。
「为、为什么……」
「充当陷阱或是诱饵。」
说话的同时,行成摇了摇安洁拉颈环上的锁链。
「如果我姐姐被哈利斯真教会所蒙骗,遵照他们的命令行动的话,安洁拉就是姐姐必须拯救的人质。不过也是有被忽视的可能。总之把姐姐找出来谈判的时候,安洁拉可以充当交涉的筹码。」
「若、若是这种用途,亚伦·兰斯多恩也能胜任!」
「亚伦在上一场战争站在弗里多兰多这一边,可能已经有不少目击者了。贸然把亚伦推出去的话,恐怕会死于我姐姐的剑下。」
「…………」
安洁拉沉默不语。
她似乎明白行成为什么带着在立场上还算是『敌人』的自己来到此地,而且还不忘套上颈环。
「如果那个女传教骑士是诱饵,你还是等于一个人孤军奋战。」
一直保持沉默的薇若妮卡开口说话。
「我也赞成塔莎的意见,你的老毛病确实又犯了。」
「我很感谢大家的关心,不过……」
行成摇摇头。
「这次的事件无关地神行成,而是我在人类时期的……该怎么说呢……就称之为孽缘吧。所以我非去不可。至少我如此认为。」
行成知道自己任性到了极点。
都已经造成十几人不幸死亡,行成必须将个人情感放在一边,确实拟定对策才行。即使手段再怎么卑鄙,事先备妥足以打倒初音的战力绝对是正确的。
「这么做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应该为了贝鲁达的遭遇负起责任——你敢这么说吗?」
薇若妮卡的一双眼睛直盯着行成。
尽管是想也没想过的问题,一时之间行成也还真的无法否定。
「……就战术层面而言,以<御使>对抗<御使>才正确吧?毕竟现在又不是遭受大军围攻的时候。」
若为了制伏初音而调动大批部队,弗里多兰多的防御势必将出现『破绽』,难保传教骑士团或是其他的<御使>不会乘虚而入。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
薇若妮卡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总之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大家都不要动手,致力于维护镇上的治安吧。」
以强硬的语气再三嘱咐之后,行成替这次的会议做出结论。
●
离开席林古斯公馆之后,行成首先来到中央广场。
采取行动之前,必须先将行成的意志传达给初音才行。
决斗的地点还是选在弗里多兰多外面比较好。不知道初音是否会答应,不过神殿一带倒是挺适合的。一方面是行成熟知当地的地形,最重要的是一旦<御使>与<御使>之间全力相搏,极有可能对周遭区域造成可观的破坏。因此弗里多兰多街上显然就不必列入讨论。
「…………」
行成站在告示牌前怔怔地瞧着。
当初贝鲁达之所以受到初音袭击,应该是因为她正在监视这块告示牌的关系。也就是说初音看到了这块告示牌,也注意到上面的文字。
「——行成?」
以疑惑的语气呼唤行成的人,正是被行成带到这来的安洁拉。
行成离开席林古斯公馆的时候,身边只带着这个女传教骑士。原因正如行成对费欧娜等人的解释,主要是基于可以将安洁拉当成陷阱或是诱饵的考虑。不过换个角度来看,这也代表行成没有其他吸引初音现身的方法。
「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该如何把姐姐找出来。」
行成轻扯手中的铁链。
清脆的金属声响之后,被铁链系住颈环的安洁拉立刻被拉到行成的身边。
「移动的时候靠近一点,除非你想被弗里多兰多的居民见到自己像家畜一样,遭铁链系着脖子的模样。」
「…………」
原本以为安洁拉会火冒三丈,想不到她居然羞红了脸颊依偎在行成身边。行成还真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被虐狂的自觉。
「……好了。」
叹了口气之后,行成朝着告示牌伸出右手。
在这一瞬间虽然浮现出「早知道就把可以写字的东西带在身上」的念头,不过行成是个<御使>,这种东西直接在现场征调即可。于是行成以物质变换的要领,将高热集中于右手的食指前端。
『我带着哈利斯真教会被俘虏的女传教骑士,于神殿等候。』
利用指尖的高热烤焦告示牌的表面,写下一整串文字。行成察觉到站在一旁的安洁拉倒抽一口冷气,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能力吧。
由我方指定地点虽然有被对方抢先抵达,甚至是遭到奇袭的风险,不过行成对神殿周遭的环境十分熟悉。这种地利上的优势应该可以跟风险互相抵消才是。
书写完毕——应该说烧烤完毕之后,行成从头打量一遍。
没有笔误或是错字。
「——好。」
确认完毕之后,行成回头望着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
塔莎的身影映入眼帘。
行成早就发现她从席林古斯公馆一路跟到这来。
这个少女与其他人不同,唯独她不肯听从行成的指示。
「塔莎,回到费欧娜他们的——」
「阿成,让我帮忙。」
塔莎打断行成的话头。
她向来是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满!应该说噘起嘴巴才对。苍白的脸色也增添了少许红晕。
「不行。快回去。」
「……不要。」
她抬起头来瞪着行成。
「我要一个人跟姐姐——」
「身边带着这个女的,不是一个人。」
塔莎指的当然是安洁拉。
「不是这样,这家伙是……」
「应该站在阿成身边的人,是我。」
话才刚说完,塔莎就朝行成走了过来,站在行成跟安洁拉的中间。
「这是、我的位置,不想让给、别人。」
「…………」
行成叹了口气,安洁拉则是哑口无言。
「塔莎——」
「阿成、答应、姐姐。」
塔莎继续开口:
「保护我,陪伴我。承诺,应该履行。」
塔莎以面无表情的方式展现她的顽固,旋即紧握行成的右手。
●
冰冷的空气凝聚于神殿之中。
今晚的气温并非特别低,这恐怕跟行成的感受有关。由于人数减少了,因此空气感觉起来格外冷冽。明明就不是整个月都无人居住,却弥漫着宛如废弃建筑的气氛。
以前神殿里面有贝鲁达,也有邬尔莉洁。两人的存在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总觉得空间大得令人难以忍受。
安洁拉并不在这间房间。
时时刻刻面对安洁拉——为了方便控制而扮演『暴君』的角色实在是相当累人,因此行成把她关在其他房间。而且还透过物质变换的力量将门锁直接与墙壁融合,光靠安洁拉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无法逃脱。
「…………可恶!」
行成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感到寂寞孤单。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保有『寂寞』的感觉,这点着实令人吃惊。
自从懂事以来,就一直跟姐姐相依为命。如同初音所言,行成的身边有初音,初音的身边有行成。两人世界因此而圆满,基本上双方的朋友都不多,深交的友人更是屈指可数,完全不会有感到寂寞的时候。对于只有彼此的两人而言,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
然而行成现在却感到寂寞。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认识了许许多多的人,缔结深厚的友谊,增加了许多朋友。或许这么做原本只是为了填补失去姐姐之后的内心空虚,不过屈指一数,跟行成亲近的朋友还真的是一只手都数不完。
如今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行成现在才会感到寂寞。
初音将这种行为视为背叛,行成并不是无法理解她的心情。
「……姐姐。」
只是若说行成变了,初音自己也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过去的初音虽然有点孩子气,基本上还算是个善良的少女,也很疼爱弟弟行成。面对行成以外的其他人也算是态度温和,行成从未见过初音对其他人大声说话,或者是破口大骂。
这样的她怎么会——行成心想。
重生之后改变了什么吗?
还是什么都没变,只是行成看不到的某种特质显现出来而已?
「我——」
行成回想起跟姐姐生活在一起的种种往事。
就一般常识的观点来看,两人都是被父母忽视的孩子,符合一般人所认为的不幸……然而单就两人的关系而言,称之为度蜜月也一点都不为过。
「……阿成。」
声音传入耳中,行成抬起头来一看,塔莎正站在门口。
她还是平常的穿著打扮,不过右手握着<德尔林迦>,左手拿着备用的弹药箱。枪械和弹药都是行成制作出来之后,存放于神殿的物品。
「没事吧?」
「嗯……没事。」
行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塔莎朝着行成的长椅走了过来,将<德尔林迦>靠在墙上,弹药箱放在地上之后,坐在行成的身旁。
「——啊!」
塔莎眨了眨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暗号……」
「嗯。」
行成微微苦笑。
返回神殿的途中,行成分别跟塔莎以及安洁拉订定了所谓的暗号。初音变化自如,可以变身成任何人。除了长相之外,还可以形成类似道具服的东西,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变得更高壮。就算是再怎么熟悉的伙伴,也极有可能在不知不觉当中被敌人所取代。
「既然主动提起暗号,代表应该没问题才对。」
如果眼前的塔莎是初音变身而成的,理应不会知道暗号的存在。
不过严格说来,离开席林古斯公馆之后一直到抵达广场之前的这段期间,还是有被替换的可能。
「『不要忘记伊鲁吉娜的痛苦』。」
塔莎毫不犹豫地开口。
「『Red Hot Chili Pepper』。」
行成也回应道。
如此一来,彼此都可以确定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本尊。
然而——
「…………」
寂静紧接着笼罩四周,令人感到相当不自然。
行成和塔莎都不说话。
两人并排坐在长椅上,结果四只眼睛全都毫无意义地盯着同一面墙壁,而不是看着对方。如今武器已经准备完毕,除了静待初音上门之外,两人什么也不能做。
于是——
「……阿成。」
大概是受不了这种不自然的沉默,塔莎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话。
「想跟你谈谈,可以吗?」
「……这个、嗯、没问题。」
感受到塔莎轻触自己的手掌,行成如此响应。
(我这是在紧张什么——)
过去不只一次像这样跟塔莎身体接触了。外出旅行的期间曾经牵着彼此的手,行成也曾经将塔莎抱在怀中,甚至还跟她裹着同一条毛毯相拥而眠。在行成的眼中,塔莎既是伊鲁吉娜的妹妹,自己也把她当成妹妹来看待。
可是……
「那……想谈什么?」
「阿成、原本的、世界。」
塔莎突然提起这件事。
过去两人从未谈论过类似的话题。一方面是没有机会,或许两人下意识回避了也说不定。现在重温『前世』的种种也毫无意义,既不能重新回到过去,又无法轻易忘怀,所以应该尽量不要触及这方面的事情才对。
「阿成,你在之前的世界是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经塔莎这么一问,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平凡无奇的人吗?这种说法连自己都很难接受,但也称不上什么值得特别强调的异类。至少在一般人的眼中是如此没错,无论行成或是初音都一样。
「跟姐姐……跟初音的感情、好吗?」
「…………」
塔莎的询问彷佛看透了行成的心事。
「我跟姐姐……」
好几种说法瞬间闪过脑海,却好像都不是那么贴切。
「……我的母亲沉迷于怪异的宗教,父亲忙于工作,平常很少回家……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大概是不想见到沉迷于宗教之后言行怪异的母亲吧。」
「……母亲、吗?」
「嗯。你也见过哈利斯真教会的那些人,应该可以体会吧。其实宗教本身是无害的,却可以透过操作手法彻底扭曲一个人的人格。」
「嗯……」
塔莎点点头。
表面上向大众宣扬神的慈悲,骨子里却利用铲除异教徒之际所掳获的炼金术师展现奇迹,将当权者收为信徒,不断扩大势力范围!这就是哈利斯真教会的做法。塔莎也曾经因为宗教而失去家人。
「虽然我们家还不至于出人命,不过母亲满脑子都是宗教的教诲,几乎不曾回家。当时母亲成天待在宗教的机构之中,父亲也是长达十天都不回来。」
「…………」
「所以,我跟姐姐就过着像是两人家庭的生活。」
名符其实的互相扶持。
在已经名存实亡的这个家互相取暖,不让自己的心也跟着冻结。
于是——
「阿成、你爱姐姐、吗?」
「当然。」
行成自然而然地回答。
「因为她是我的家人,这本来就很正常。」
行成不恨父亲,也不恨母亲。
即使被父母遗弃,说不定还是深爱着他们。
因为他们都是家人。
可是——
「不。」
塔莎的语气流露些许不满。
「……我是指女人。你把姐姐、当成女人、爱着吗?」
「…………」
行成为之语塞。
明知自己应该一笑置之,却无法这么做。
行成与初音,这两个被双亲遗弃的孩子建构出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
在那个世界之中,两人是姐弟、兄妹、亲子、朋友、师徒——同时也是恋人。行成和初音都很清楚,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可以满足绝大多数的关系。
所以……
(所以我跟姐姐……)
「……之所以把姐姐的遗言放在心上,是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吗?」
塔莎如此询问,脸上的表情流露出些许哀戚。
「…………」
行成没有回答问题,他无法回答。
或许这也是他刻意不去触及的范围。
塔莎镜片之后的双眸向上凝视着行成。
「我喜欢姐姐,也很尊敬、她。不过有一点却让我、恨之入骨。」
她突然如此表示。
「塔莎?你恨伊鲁吉娜?」
真是意外的自白。
就行成所知,塔莎是打从心底敬爱伊鲁吉娜。这对姐妹虽然一点都不相像,不过也就是如此,两人才得以成为情深意笃的一对姐妹。
可是……
「无法战胜、死去的人。」
塔莎喃喃自语。
「战胜。」
塔莎和伊鲁吉娜到底在争夺什么?为什么想要战胜她?
「姐姐死了,在阿成的心中留下无法撼动的、地位。」
「…………」
「……我再怎样、也无法、战胜她。」
「这……」
回忆会被美化。
人类总是想要忘却难受的事情,或是不愉快的事情。甚至连现在遥想已经不在世上的人,脑海中也只会浮现出美好的回忆。
像这样藉由遗忘去除负面的要素,更加净化了记忆中的人物。当记忆中的人物在一个人回忆过去的时候转化为当事人的『喜好』,确实会成为无法撼动的绝对存在。
「如果连我的姐姐……」
塔莎紧握着行成的手。
「也是行成姐姐的代替品……」
「什么?」
「我连向她挑战的资格……都没有。」
「不,其实——」
其实并非如此。然而这句话行成说不出口。
行成不敢保证自己并未在伊鲁吉娜的身后看到最爱的姐姐——天野初音的影子。毕竟在『转生』之前,初音是行成心目中最理想的女性,他也从未喜欢上初音以外的其他人。
行成以为自己对伊鲁吉娜并未抱持着男女之情,纯粹只是把她当成恩人,不过这也或许是因为初音依然存在于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失去初音之后,为了弥补这种失落感,所以才开始寻找类似初音的女性,当成感情上的寄托。然而这个女性毕竟不是初音,无法对她投注更胜于初音的爱意。
或许行成对异性的感情,就这样被冻结了起来。
「不……应该是、以前没有。」
「这话怎么说?」
「我已经、可以挑战、天野初音。」
塔莎的语气十分坚定。
「你——」
「……阿成。」
塔莎伸出双手,朝着行成左右两侧的脸颊移动。
行成的脸颊被一双温暖的小手夹在中间。少女的力气当然有限,想要逃避的话,理应不是难事,然而行成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刚开始是眼镜的镜框撞上行成的前额。
紧接着塔莎吻上了行成的嘴唇。
「…………嗯!」
两人的嘴唇以生硬的动作互相接触,其间塔莎发出了不晓得是喘气还是呻吟的短促声音。两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只是专注于感受嘴唇的触感以及彼此的吐息。
「…………」
宛如突发事件的接吻。
若真的计算时间的话,大概只持续了几秒钟而已。
大概是过于紧张、呼吸困难的关系,嘴唇离开之后,塔莎旋即低头俯视地面,身形忸怩,捂着胸口大大地吸了口气。这个小动作看起来可说是前所未有地性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接吻令行成心荡神驰的关系,抑或是——
「……塔莎。」
「趁着贝鲁达不在的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有点偷跑的感觉,不是很舒服——可是……」
塔莎双目低垂,语气听起来像是在替自己找借口。
而后——
「我会勇于挑战的。不是为了阿成,而是为了我自己、挑战阿成的姐姐。所以不必、担心,不必、在意。我会为了我自己……杀死、情敌。为了我自己、把阿成、从姐姐身边、抢过来。」
「…………」
「所以阿成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塔莎突然说不出话来。
虽然没有开口说话,呼吸却异常急促。脑海中大概是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吧。
「……就这样。」
于是塔莎从长椅起身。
该说的都说了,大概有尴尬得无地自容的感觉吧。
可是——
「…………」
眼看塔莎准备离去——不,应该说准备逃离现场,行成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而且动作还相当粗鲁。塔莎一时站不稳,倒在行成的怀中。
「——阿成?」
「…………」
塔莎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行成,行成则是伸手摘下她的眼镜。
「啊……」
(插图)
双手托着塔莎的脸庞,不让慌得直眨眼的她逃走之后——这次轮到行成主动吻上她的樱唇。
●
神殿的位置早在来到弗里多兰多的第一天就已经掌握清楚。
不过实际造访倒是头一遭。这座神殿似乎是专门为了行成而建的,以前是地神的餐厅!亦即专门用来吃掉被当成活祭品的少女的地方。
之前初音一直尽量避免接近这个地方。
因为她不想巧遇行成。
当然,初音并非不愿跟行成见面。
事实上刚好相反,她恨不得尽快跟行成相见,将可爱的弟弟紧紧地搂在怀中。然而行成现在是当地居民所信奉的地神,身边经常跟随着一群粗野鄙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初音打算尽可能地铲除让行成的内心为之蒙尘的猥琐杂质,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再与行成相会。
之所以在杀人现场以汉字留下行成的名字,也是期待行成自动自发地远离那些碍事的家伙。没想到他非但不曾疏远那些人,反而还常驻于弗里多兰多,为了保护当地居民尽心尽力。
所以初音才略施惩戒。
真的已经好久没斥责弟弟了。
斥责可爱的行成。
明明就一直过着两个人的生活,初音还付出了全部的爱情,想不到只是一段时间没见,行成就跟异世界的居民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彷佛完全将姐姐忘得一干二净。
这点让初音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所以,她挑选了跟行成走得比较近的人物痛下杀手。
秉性善良的行成一定会感到莫大的痛苦。事实上昨天当着行成的面前杀了一个带着手枪的少女之后,行成就似乎大受打击。明明跟最爱的姐姐重逢,他却并未拥抱初音,而是跑去捡拾像垃圾一般被丢弃的少女尸体。
既然如此,就大开杀戒吧。
这就是初音的想法。
杀、杀、杀、杀、杀!
光是在脑中想象,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微笑。
行成一定会自责不已,一定会怪罪自己救不了大家,心灵受创痛苦不已。然后为了自痛苦之中获得解脱,行成一定会再度投入姐姐的怀抱。
如此一来,初音总算是可以再度拥抱他了。
拥抱可爱的弟弟——
「…………」
抵达之后仔细打量,这才发现神殿只是一栋不起眼的建筑物,不若名称那么气派。
大是很大,却跟一般的仓库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彰显气势的装饰,也没有复杂的结构。或许内部才是真正的重点吧。
不过初音还是感到异常兴奋,就像是到游乐园玩耍的感觉。
「小成——小成〜!」
站在铺设于神殿前方的参道,初音呼唤行成的名字,就像是在唱歌似的。
彷佛找朋友出来一起玩游戏的孩子。
「姐姐满足了你的要求,过来找你了喔。」
初音张开双手,又补上这番话。
「从小到大只要是小成的要求,姐姐有哪一次拒绝?出来吧,小成。让姐姐好好看看你。」
里面的人应该听见了。
因此初音决定静观其变。
不久之后——
「……姐姐。」
行成自神殿现身。
全副武装。
在弗里多兰多的镇上有所耳闻、人称<迪朗达尔>的附刺刀型骑兵长枪。看来行成利用<御使>的能力大量生产,初音在碰巧杀害一名自警团团员的时候亲眼目睹过其中一把。不过<迪朗达尔>完全是集行成的特殊癖好于大成的产物,与其说感受到杀人武器特有的肃杀气息,初音只觉得有点滑稽。
没错,行成确实有一把跟<迪朗达尔>形式相同的模型枪。
这原本应该是出现在西部电影里面的枪。初音曾经跟行成一起去电影院看过那部电影,因此还有印象。那部电影对初音来说稍嫌无聊了些,不过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行成可是相当兴奋。
身上带着那种玩具又能怎样?
打算拿那种玩具枪杀死初音吗?
初音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出慈爱的微笑。
「…………」
然而见到自行成身后出现的少女之后,初音的表情有些僵硬。
银发的少女,身材娇小玲珑。不但头发的颜色跟初音相同,甚至连长相都跟初音有几分相似。她应该就是塔莎吧,跟行成一起流浪到这座城镇的少女。
「啊……原来如此。」
初音自行作出了解释,点头认同。
她是初音的替代品。
为了聊慰跟最爱的姐姐分隔两地的寂寞,行成不知道从哪找来跟初音神似的少女,将她留在身边服侍自己。少女的功用就只是如此。
然而少女镜片深处的双眸却流露出挑衅的眼神,显然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手中拿着枪械,一副准备动手的模样,实在是太嚣张了。不过就是替代品罢了,拽什么拽啊?
「一定要优先杀了她才行。」
居然满足于这个冒牌货,自己的弟弟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没志气的家伙?
如今初音跟行成重逢,行成不再需要姐姐的替代品。应该不需要才对。只要杀了那个少女,行成一定会清醒过来。
「……姐姐。」
行成低沉着嗓子跟初音打个招呼,旋即走上前来。
在距离初音大约四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就算伸直了手臂,也碰不到对方的距离。
不过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初音心想,真是急死人了。
彷佛呈现出两人现今的关系。
「好久不见——这么说好像怪怪的……」
行成主动开口,不过语气有些犹豫。
「不,真的好久不见了,小成。」
初音露出冶艳的微笑。
「我好想你。一直都好想你。」
「我也是…………」
行成下意识地如此响应之后,旋即摇了摇头。
「不过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还不如不要见面。」
「小成,你说什么?」
初音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想跟姐姐见面吗?不过当初是你叫我来这里的呢,真是……任性的弟弟。」
「…………」
行成张开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落寞地低下头去。看起来好像很沮丧的样子,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行成似乎在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说你要杀了所有人?」
「没错。」
「只因为……我在姐姐不知情的情况下交了新朋友?」
「没错。」
初音笑着点点头。
可是行成似乎不怎么欣赏初音的回答。
「别这样,姐姐。我再说一次,不要这么做,拜托。事实上这跟我的身边到底有多少人毫无关系,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行成双目低垂,继续开口:
「曾经是。」
「曾经?」
「…………」
行成并未回应。
不过初音倒是自行解读。
「真是令人感到欣慰。对我来说,小成也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
「既然如此——」
「所以再死一次吧,就我们两个。」
初音的笑容温和而明亮。
「………………什么?」
行成不禁露出呆滞而滑稽的表情。
看来似乎是大受震惊。
「姐……姐姐……?」
行成茫然地开口:
「……再死一次……?」
看来他似乎完全没发现。
初音顿时大感失望。
难道是死亡的经验让行成变成这么迟钝的孩子吗?真是太可悲了。以前的他明明就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孩子,结果才一段时间没见,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一定是这个世界的人带坏了行成。
「难道……那场火灾……」
「小成,你真的没发现吗?」
初音仔细打量着行成的面孔。
他正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是我纵火的。」
「为什么!?」
行成的语气近乎哀号。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是亲生姐弟,只有另一个世界才能让我们得到真正的幸福。」
就算再怎么真心相爱,也不会得到周遭旁人的祝福,只会成为被大家冷嘲热讽的异类。更何况——
「我一直没告诉你,小成。其实姐姐……怀了小成的孩子。」
「啊…………!」
「那个时候就觉得不管是我、小成还是这个孩子,应该都无法容身于这个世界,干脆大家起死了算了。死了之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就不会分离了。当时我真的是这么觉得。」
眼见行成的脸色发青,初音朝他笑了笑。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你怎么会一直都没发现呢?」
行成真心觉得过去的自己是个蠢蛋。
明明就是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小成,一起死吧。只要时间同时停止,我们两个就会从那一刻开始永不分离。彼此的心意不再改变,也不会受到他人打扰。天下无敌呢,我们将会成为所向无敌的情侣。」
「…………」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先铲除小成身边的人。不能让我们永恒的爱受到杂质污染。若有外人在场,可能会把小成夺走,所以找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一起死吧。」
于是初音举起右手。
西洋剑的剑尖、剑身以及剑锷依序从掌心渗透而出,初音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最后出现的佥柄。
「让两人的时间彼此缭绕,永恒不朽。比翼双飞,互结连理。」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雌雄一对的禽鸟——比翼。
原本是分开来生长,最后却缠绕在一起的树木——连理。
两种比喻的意思是一样的,象征永不分离的男女之爱。
得知这种说法的时候,初音只觉得弥漫眼前的浓雾突然散去。这根本就是为了自己和行成量身打造的比喻,初音着实大受感动。
「姐姐——」
行成的语气有些急促。
「我们早就已经死过一次,在这个世界不再是血脉相连的姐弟。藉由死亡互相结合的这种事情——」
行成似乎想说没这个必要。
不过初音听在耳中,却觉得行成的想法过于天真。
「活着就会变心,就会被人横刀夺爱,不是吗?」
事实上行成的身边不乏奉承献媚的闲杂人等。
行成的身边应该只有自己,自己的身边应该只有行成,这样子才对。
「所以那是……」
「只要死在一起,就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是吧?」
以怜爱的眼神打量手足无措的弟弟,初音露出温柔的微笑。
●
行成……有个心结。
他知道自己非打倒初音不可。当行成亲眼目睹贝鲁达遇刺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纯属误会的可能了。初音是杀人凶手。置之不理的话,一定会造成更多人牺牲。
可是,即使如此……
初音依然是行成挚爱的姐姐,而且恐怕还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同类』。毕竟两人同样具备<御使>的身体与能力,同时还保有自我与记忆。既是家人,又是来自同一个前世的同伴。
因此在面对最后的关键时刻之际,行成对于自己是否做好了足够的觉悟感到不安。
一旦见到姐姐,决心是否会出现动摇?
「姐姐——」
曾经爱过的家人、曾经爱过的姐姐、曾经爱过的女人。
行成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愿以『过错』来诠释。毕竟在那些灰暗绝望的日子,姐姐的存在是行成所有的光明与希望,相信初音应该也是如此。
然而两人之间近乎危险平衡的关系,却在某一天彻底瓦解。
天野初音怀孕了。
女人怀孕之后,心情会随着荷尔蒙以及内分泌的改变而出现剧烈的变化。女人向来爱作梦,母亲却是脚踏实地面对现实的生物。行成是个男人,当然无法体会这方面的心境变化,也浑然不知这种冒渎伦常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等于是宣告行成与初音的蜜月期正式结束。
亲姐姐与亲弟弟真心相爱的原罪。
面对这种无力抗拒的问题,初音试图以殉情做个了结。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畜生……畜生!!」
也不知道是在咒骂姐姐,还是咒骂自己。
这的确是畜生不如的行径。
可是——
「——姐姐!!」
已经回不去了。
十足鲜明的感受,令人悲从中来。
「——唔!」
行成抽出背上的<迪朗达尔>,同时往前推进,将自己跟初音之间的距离缩短成对自己有利的范围。
不过可不能过于深入。
初音的武器是长剑,<迪朗达尔>刺刀的有效攻击范围,也是初音的有效攻击范围。而且<迪朗达尔>毕竟是枪——严格说来应该是卡宾枪,枪身较短,欠缺长距离射击的精准度。当初是着眼于操作的灵活性才切短枪身,不适合用在仔细瞄准之后的狙击模式。
<迪朗达尔>的强项在于枪击与斩击之间的灵活切换,战术运用方面自然是变化多端。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双方一旦过于接近,反而无暇开枪射击。彼此的武器都刚好碰得到对方的距离,对于行成最为有利。
至于初音——
「什么事呀,小成?」
只见她左右张开双臂,彷佛准备拥抱行成。
除了右手之外,左手的西洋剑也伴随着蓝光浮现出来。
姑且称之为西洋剑的二刀流吧。
不过……
(到底想做什么……?)
这纯粹只是『前世』的知识,不过西洋剑的剑身细长轻巧,可以单手操作,是舍斩击偏重突刺的一种武器。攻击的时候以打点为主,容易出现破绽。
为了弥补这项缺点,击剑的时候多半采取将身体置于西洋剑后方的姿势,拉长与对手之间的距离,基本的攻击模式也是往前跳跃之后出剑刺向对手,因此往往是单手持剑,尽量让身体伸展出去。
双手都持有武器的时候,有时也会用名叫左手短剑或是格挡匕首——短小却坚固的短剑阻挡对方攻击的战术。这种剑的剑身短而宽阔,不容易损坏,而且某些种类的剑刃造型特殊,可以勾住对方的武器。其中甚至不乏狼牙状的怪异武器。
不管怎样,双手都拿着攻击用的西洋剑,似乎不怎么实际。
理论上应该如此。
(因为姐姐是战斗方面的新手吗?不过……)
初音——前世的她非常聪明。
应该立刻就会察觉双手拿着西洋剑并没有什么用处才对。
(而且这种距离……)
再加上距离。
行成刻意让双方的距离维持在对自己有利的范围,初音却只是变出两把西洋剑而已。虽然以视线追踪行成的动向,却完全没有改变位置占据有利距离的迹象。
尽管具备<御使>的能力,在战斗方面却是个大外行吗?
行成在这个世界多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跟敌人互相砍杀。在剑道的规范之中,杀死一个人就算一段。依照这个标准来计算的话,现在的行成俨然是高段剑士——内行中的内行。
既然如此——
「我要速战速决……!」
结束这场愚蠢的姐弟相争。
如果姐姐是个外行人,说不定可以在不杀她的情况下赢得胜利——行成甚至打起了这种算盘。
只见行成往前踏出一步,举起手中的<迪朗达尔>砍向初音。这一波攻击充分结合了往前踏步的气势以及武器本身的重量。
可是——
「唔!?」
行成的斩击被初音左手的西洋剑轻松弹开。
惊讶之余,行成顿时失去了平衡。
初音居然有本事反制行成的斩击,这一身力气固然惊人,细长的剑身承受<迪朗达尔>的冲击之后并未弯曲也并未折断,这也令行成大为惊讶。
难道……那把西洋剑的材质并不是锻造铁吗?
「小成。」
初音立刻逼上前来,送出右手的西洋剑。
行成身形一扭,躲过了直刺心脏的剑尖。剑尖隔着一层衣物掠过胸口的触感令行成不寒而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
行成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让因为惊讶与亢奋而急速攀升的心跳与呼吸平静下来。
她不是什么外行人。不,就是外行人没错,所以初音的攻击模式才会这么单调。不过速度实在太快了。初音曾经改变过自己的长相,或许她也利用<御使>物质变换的能力『改造』自己的肉体,变得比行成更擅长战斗。肌力强化、神经强化、感官强化。即使还是有外行人无谓动作过多的毛病,一旦基础能力透过强化呈倍数提升,自然会成为足以跟专家匹敌的一大威胁。这就像是再怎么厉害的空手道家,徒手跟老虎或是大熊较量也很难获胜。
而且——
(居然这么棘手……!)
初音的身形娇小。
过去行成所遇上的对手大概都是体型相当,或是更加壮硕——几乎可说是巨大的存在。地神、亚神、异兽、传教骑士以及守护圣人像。就算是普通的斩击,也可以命中敌人的身躯,这是非常自然的情况。
然而初音是个身材特别娇小的少女,几乎比行成矮了一个头。面对明显比自己小了一号的敌人,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地棘手,总不能挥剑的时候弯下腰来吧。
「小成。」
就在行成估算初音的战力之际,初音再度缩短距离发动斩击。
动作非常迅速,却还是流于单调。
「只要事先得知,就躲得掉!」
连续躲过三波攻势的行成大叫。
「是吗?」
初音的脑袋微微一偏。
这代表她依然是游刃有余。行成先前的说词有点逞强的意味,用意在于自我激励,不过初音则是再平常也不过——就像是喝着下午茶闲话家常的那种从容不迫。
不能掉以轻心。只要稍有闪失,恐怕会被命中要害。
所以——
「——唔!」
第四波攻势,初音的突刺来袭。
行成刻意伸出左手挡在前面,硬生生接下西洋剑的突刺。
掌心被钢铁贯穿,造成莫大的冲击与痛苦。可是行成强忍疼痛,左手往旁边一挥。
西洋剑依旧被卡在行成的左手掌,初音顿时失去了平衡。
眼见机不可失,行成举起<迪朗达尔>直劈而下。
紫实的手感。
应该命中左手臂的肩部吧。伤口不算太深,还不到斩断骨头的程度,不过确实有入肉的触感。这么一来,初音的左手就失去作用——
「很痛耶,小成。」
如此表示之后,初音索性丢下右手的西洋剑,掌心贴着左肩的伤口。
紧接着伤口和衣服的破洞就随着一阵蓝光消失无踪。
「原来如此……」
这是行成第一次跟保有人格的<御使>交手,如今他总算是能够体会姐姐以及自己到底是多么异于常人的怪物了。
除非一击毙命,否则每一次都会像没事似地重新站起来。
砍断手臂也罢,砍断双腿也好,只要心念一动,完全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简而言之,这就像是两只怪物永无止境地互相残杀的无间地狱,不管杀死多少次都无法结束,不管被杀死多少次都难以终结。
而且……
「小成。」
初音再度制造出新的西洋剑,持续发动攻击。基本上以突刺为主,不过有时也会加上神来一笔的斩击,丝毫大意不得。这就像是机关枪形成的弹幕。
尽管没受到足以致命的重伤,行成全身上下倒是布满了无数的小伤和细伤。
接着——
「……!?」
行成突然双膝一软。
虽然勉强撑住,不至于倒下,可是——
「怎、怎么回事!?」
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是从哪来的?
勉强开枪牵制初音的行动之后,行成往后一跃退了开来,重新检视自己的身体。明显出现了某种异常,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
伤口无法愈合。
虽然不再流血,理应修复的伤口却并未消失。之前全副精神都放在初音身上,是在无意识中自我修复的,所以才没注意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发现了吗?」
初音停止攻击,神清气爽地开口说话。
「发现……?姐姐,你到底——」
难道中了初音设下的某种机关?
「到底做了什么……?」
「你每次都这样,总是立刻要知道答案。」
彷佛是在协助成绩不好的弟弟写功课——的那种语气。
「自己稍微动动脑筋吧。」
「对<御使>的能力动了什么手脚……难道是干扰吗?」
「……没错。」
初音爽快地点点头。
「弗里多兰多街上不是有一群头上长角的人吗?我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让他们失去行动力的。他们好像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操控。」
「头上长角——」
是指邬尔莉洁和其他伊古德拉的眷属吗?
让他们失去行动力——邬尔莉洁他们确实是陷入类似昏睡的状态,难道那也是初音的杰作?不过她到底是怎么做的……?
「难道是……那把剑?」
「嗯,答对了。」
初音笑了笑,看起来十分高兴。
行成就觉得奇怪,初音明明知道行成手中有枪械,真要动手的话,自己也应该同样创造出枪械才对。
当然初音跟本身拥有模型枪,而且还经常分解组装的行成不同,应该没有枪械结构方面的知识,难以在一时之间创造出<迪朗达尔>或是<红辣椒>。不过若是单发枪的话,只要有枪身和击发装置就足够了。如果利用<御使>的能力接连制造出抛弃式的单发枪,就算无法连续射击,也可以造成类似连发枪的效果。
然而初音却不这么做。
明知行成使用手枪,却还是以西洋剑向他挑战。
这就证明了初音的西洋剑相当特殊。
「这叫做<血蔷薇>。」
初音念出西洋剑的铭刻。
经初音这么一提,行成确实注意到类似白色十字架的剑锷附近,缠绕着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蔷薇。原本以为那只是装饰品而已,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那不是摆好看的东西,而是透过某种形式产生功效的装置。
就是那个东西干扰了<御使>的能力,断绝了邬尔莉洁等人与伊古德拉之间的联系。
两者的共通之处,就在于灵力。那把剑似乎具有针对被攻击者的灵力场进行干扰的效果,或者是吸收灵力的功效。
(血蔷薇……血……圣油……!)
吸收灵力并且加以储存的液体——透过炼金术制造出来的红色液状灵力储存物质。
圣油相当于<御使>的血液,在高速循环的情况下可以吸收不稳定的灵力,透过灵力所产生的『灵场』或是『灵波』也会有所改变。
简而言之……
一旦被那把剑所伤,行成就无法顺利地修复自己。实际上只是推迟修复的速度,但若将初音得以透过<御使>的能力瞬间修复自己的这点列入考虑,两者的实力可说是出现决定性的差距。
这恐怕就是哈利斯真教会命令炼金术师所制造出来的实验性武器,而且是专门用来对付地神的。用户的力气或是速度虽然是个问题,可是只要有了这种武器,单独对付异兽、亚神甚至是地神应该都不成问题。
「小成——」
初音双脚往地面一蹬,顿时飞了过来。
笔直的飞行路线,彷佛将自己当成了一支箭矢。行成在仓促之间身形一扭,却仍是来不及闪避,西洋剑的剑尖命中了依然留在原地的一条腿。
「呜……!」
「小成,不可以发呆喔。」
初音露出温柔的微笑。
行成踏着蹒跚的脚步往后退去。尽管脱离了西洋剑,然而就算集中精神,伤口依然无法治愈。能力的启动异常迟钝,顶多只能止血。
不妙。非常不妙。
「可恶……!」
行成单脚往后跳,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
从刚刚开始,行成就一直处于守势,被敌人压着打。如果初音急着想要分出胜负,行成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于非命了。
初音似乎还打算好好享受跟行成久别重逢的愉悦。
「小成,我喜欢你。」
初音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逐渐逼近行成。
接着她以左右两手的西洋剑发动了宛如枪林弹雨的无数突刺。
「我爱你,小成。跟我一起死吧。」
「唔、可恶!」
行成扣下<迪朗达尔>的扳机,强行反制敌人的突刺。
虽然无法精准地锁定目标,但由于两人近在咫尺,点44的麦格农子弹依然命中初音的胸口。
白色的尼僧服在胸前开出了一轮鲜红的花朵,初音的身体往后一仰。
然而,接下来初音就以不亚于后仰的速度恢复原先的姿势,彷佛是上了发条的人偶。尼僧服在胸前破了个大洞,被血液——不,被圣油沾湿了一大片,敞开的胸部却已经看不到伤口。几乎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唔……」
紧接着又是雨点般的突刺。
完全不能停下脚步。
虽然勉强挡下了针对身体重要部位—心脏、颈部、头部这些地方的攻击,手脚却接二连三出现了许多浅浅的伤痕,动作也愈来愈迟钝,难以应付排山倒海而来的攻势。
枪击没什么效果。
如果是一旦命中就可以把对方轰得四分五裂的反器材步枪也就罢了,麦格农子弹说穿了也不过是手枪的子弹,没有命中之后就可以炸飞初音的威力,枪伤也会立刻被修复。行成很快就领悟到,甚至连拿来牵制初音都有点勉强。
原本是同时具备斩击和枪击能力的行成拥有较大的行动优势,战术运用的选择也比较灵活,理应占据有利的局面,然而事实却刚好相反。
「小成。小成。」
宛如呓语,又像是咒文。初音高喊行成的名字,同时发动新一波的攻势。
行成从刚刚开始就被迫采取守势,完全没有机会发动斩击或是枪击。
原本以为二刀流的西洋剑只是外行人的自以为是,没想到居然合理得惊人。
初音根本没必要防御对方的攻击。
因此她并未选择防御用的左手短剑,也不需伸展身体,从对方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外展开突击。只要一个劲地挥舞<血蔷薇>,逐渐增加对方的伤势,最后就可以赢得胜利。
所以要尽量增加攻击次数。
才会选择西洋剑的二刀流。
「呜……咕……」
西洋剑的剑尖吞吐闪烁,一点一滴地削弱了行成的体力。
行成好几次试着开枪反击,要不是没命中目标,就是命中之后伤口立刻修复完毕。<迪朗达尔>很快就耗尽了弹药,行成当然无暇将新的点44麦格农子弹填入弹仓。
最后行成终于脚步踉跄,不支倒地。
「这样就投降了吗?」
初音的脑袋微微一偏,露出不解的神情。
「好吧,小成。我要砍断你的手脚。」
初音露出姐姐特有的温柔笑容,脱口而出的言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否则你会拼命挣扎。这次一定要两个人死在一起才行,最后就以这个<血蔷薇>同时贯穿头部,共赴黄泉吧。」
就理论上而言,这是比较确实的做法。
魔剑<血蔷薇>原本就可以干扰<御使>自我修复的能力,再加上控制这种能力的大脑一旦遭到破坏,即使<御使>再怎么强大,也终将难逃一死。
「小成,我爱你。」
向行成表白之后,初音举起西洋剑。
不妙,这下子死定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
——枪声。
「……啊?」
初音轻噫一声。
行成的视野紧接着被倾泄而下的血液——不,被圣油所覆盖。血红色的视野之中,初音的倒地与行成的起身几乎是同时发生。
「姐姐——」
行成眨了眨眼。
回头一看,端起<红辣椒>摆出射击姿势的塔莎顿时映入眼帘。
●
塔莎冲上前来。
她手上拿着<红辣椒>。<德尔林迦>虽然也备妥了,不过使用的应该是这把狙击手枪。<德尔林迦>的威力较大,远距离狙击的精准度也特别高,却不适合近距离狙击移动的目标。
由于行成和初音展开激烈的格斗,塔莎一直找不到开枪射击的机会。直到行成倒地不起,初音也才停止移动。虽然行成不是故意倒下,结果还是替塔莎制造了狙击的机会。
「阿成……不要紧吧……P」
来到行成身边之后,塔莎伸出手来,协助行成起身。
「我没事……应该不要紧。」
<血蔷薇>所制造的伤口恢复较慢,但理论上自我修复的速度相较于一般人而言应该还是算快。不过能否使用<御使>的力量,得试过之后才知道。
「虽然我想亲手了结这件事,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救了我一命……」
「对不起。」
塔莎双目低垂。
「不,你真的救了我一命。我很感谢。」
若没有塔莎的狙击,行成恐怕早就没命了。
「……姐姐。」
行成看着初音倒在地上的遗骸。
她被塔莎击中。被塔莎杀死了。
行成对这件事感到莫大的惭愧。
塔莎宣称她要为了自己杀死初音,真正的用意应该在于断绝自己的后路。藉由诉诸于言语,让行成知道这件事,塔莎坚定自己的决心。换个角度来看,塔莎对于初音应该没有憎恨到非杀死她不可的程度。
脸上的表情缺乏变化,骨子里却十分善良——塔莎就是这种笨拙老实的少女。
这点行成非常清楚。
而且……
尽管宣称自己也要击毙初音,行成还是无法否认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有所迟疑。逻辑上虽然破绽百出,但初音真的是以她的方法深爱着行成,甚至不惜共赴黄泉。
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行成更应该亲手击毙初音。
行成应该为初音的崩溃负起部分责任。两人之间的相爱,已经不知道是谁先主动追求,既然接受了超越姐弟的这种关系,行成也要负起应有的责任——至少一半。
因此行成亲手杀死初音,才能为整件事做个了结。
结果,却假塔莎之手。
这点让行成感到十分窝囊。
「结束了、吗?」
塔莎打量着俯卧在地的初音。
「嗯,脑袋被射爆了嘛……」
子弹的杀伤力不同于长剑,并不只是『插入身体组织的异物』而已。尤其<红辣椒>装填的软弹头是在命中目标之后于体内爆开,让子弹本身的动能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因此弹头虽然只有小指指尖那么大,射进头盖骨之后却在另一侧造成拳头大小的开口。
杀伤力如此强大,脑部组织恐怕是瞬间破坏殆尽。
完全没有使用能力的机会——理应如此。
「……对了,安洁拉还被绑着呢。」
行成突然想起这件事。
现在不想想其他事情的话,心情恐怕会低到谷底。
搭着塔莎的肩膀——不,应该说倚靠在塔莎肩上,行成转身返回神殿,同时又补上一句。
「先把那个家伙好好调教一番之后,再回到弗里多兰多……」
就在话才说到一半,这个时候——
「…………」
眼角余光捕捉到物体移动的影子。
行成转头一看,什么也没有。
不对。没有,不见了。
初音的尸体不见了。
「姐、姐姐……?」
「——吓了一跳吗?」
初音就坐在附近的大树上。
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她身上的尼僧服染上了鲜血!不,圣油。塔莎确实命中了目标,而且应该是打中头部才对,否则初音不可能倒下。
「…………」
行成倒抽一口冷气。
初音的脸,额头上有个明显的枪伤,而且还残留着圣油滴落的痕迹。然而——初音活着。她会动,也会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早就知道小成在用枪了嘛。」
初音微微一笑说道,彷佛是在公开魔术的技法。
「所以,我将头骨替换成钛合金制品。」
「防弹板……」
钛合金具备防弹板的优异特性,质轻、不易劣化,又兼具金属的硬度以及韧性,挡下子弹的同时可以分散冲击力。
行成不认为初音熟知钛合金的防弹性能,不过钛合金由于材质轻巧又很少因为环境的因素劣化,经常用于人体内部的各种补强——例如固定断骨的螺丝。既然可以当成人体骨骼的补强零件,将整个头骨替换成钛合金制品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初音当时的想法。
行成果然太乐观了。
就各方面而言,对手都跟行成一样。
无论<御使>的能力或是『前世』的知识,行成和初音都是旗鼓相当。这就意味着过去行成所具备的优势全都失去了意义。
不过…………
「如果瞄准这里就好了。」
初音指着自己的眼睛。当初若瞄准眼窝,子弹就非常有可能在破坏眼球之后直贯内部的大脑组织。
「也是……」
行成将塔莎推到旁边,跟自己相隔一段距离。
接着他打开双脚站在原地,注视着眼前的初音。
「是我太大意了。我低估了姐姐的实力。」
「小成?你怎么啦?」
「而且我也太依赖塔莎。」
「阿成……?」
塔莎微微一惊,注视着行成。
然而他看也不看塔莎一眼,继续开口说下去。
「这次我打从一开始就会全力以赴。姐姐,劝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走向前方的同时,行成集中意识。
或许是<血蔷薇>的影响几乎消退的关系,即使内心深处还是有些不安,『变身』的过程依然十分顺利。每当行成往前踏出一步,强光的范围就会逐渐扩大,笼罩在行成的身上。从脚尖到膝盖,从膝盖到腰部,再从腰部到胸部,从胸部到头部。苍钢的装甲覆盖在行成身上,最后以从背后迸射而出的细线为中心,形成宛如水晶的羽毛所构筑的羽翼。
物质变换之际所释放出来的剩余热量,宛如热气一般扭曲了行成的身形。
『苍钢的冒渎者』。
哈利斯真教会的丑闻,弗里多兰多的守护神。
足以击毙地神的超人。
「这就是所谓的『蓝色御使』吧?」
「没错,可以完全发挥<御使>的能力。」
将自己嵌入强固的『铸模』,不必分神去维持自我,就可以将所有的灵力投注于物质变换之上。而且在格斗战的时候穿上装甲,防御力也会大幅提升,足以对抗初音的<血蔷薇>。
一开始就应该以这种模式战斗才对。
就算让姐姐见到自己变成异形的模样也不要放在心上,理应全力以赴。
(不过姐姐应该也有同样的能耐。)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于是行成单膝跪地,右手贴着地面。
物质变换。过去曾经制造过一次,并不会太困难。
「——!」
行成的指尖陷入地面,将目标物——变换泥土之后所形成的产物从脚边挖了出来。又粗又长的反装甲火炮,过去曾经在破坏亚伦等人的守护圣人像之际派上用场。
初音可以自我修复。
行成手边没有类似<血蔷薇>的武器。
既然如此,也只能一炮将初音轰成碎片了。这么做固然颇有杀鸡焉用牛刀的意味,不过面对只要灵力持续供应就可以自我修复的<御使>,完全没有什么比例原则的问题。
「姐姐,觉悟吧——」
「小成?」
脑袋微微一偏,坐在树上的初音笑了。
全身上下绽放出蓝白色的光芒。没错,全身上下。恐怕跟行成一样舍弃了人类的模样,转变成战斗专用的形态吧。
可是——
「我啊,这个身体啊,是为了打倒小成而制造出来的。所以哈利斯真教会的人向我展示了各式各样的武器。虽然没有枪械,却真的让我见识到许许多多的武器,也对我讲解构造以及原理。」
甚至连初音端坐其上的那棵树都笼罩在蓝白色的光芒之中。不对,不只如此。树根周围的泥土也纷纷飞了起来,彷佛被龙卷风卷起一般聚集在初音的身边。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物质变换了。
恐怕是——
「姐姐……!」
大气发出尖锐的声响。
初音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物质变换。心中的贪欲席卷了一切,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也被她当成材料。行成在仓促之间试图开炮,然而视线却被土石和砂砾所遮蔽,而且体积庞大的火炮在飞沙走石之中也无法瞄准目标。
混浊的灰色视野之中,行成见到异样的黑影自彼端浮现。
「……!」
风暴来得突然,去得也十分突然。
于是……
「我准备好了,小成。」
如此表示的人已经不是初音了。
而是贴着金属表皮的人型。
就外表而言,倒是跟行成的『苍钢的冒渎者』不分轩轾,然而初音的这种形态可不只是连身盔甲那么简单的东西。
至少身高就相差甚远了。
五公尺。不,少说也有六公尺。
由于物质变换的时候是以泥土为材料,因此周围产生了直径超过十公尺的半球形洼地。耸立于洼地底部的正是一具钢铁巨人。
「守护圣人像……!?」
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亚种——不,衍生型才对。
细部的设计沿用守护圣人像的造型,最大的差异在于胸部到头部的地方。钢铁巨人没有守护圣人像的头部,而是以好几十根歪七扭八的钢管结构取代,而正中央赫然是初音的脸庞。
看起来就像是初音被钢铁巨人吞噬的模样。
可是……
(不,这应该是……)
虽然使用钢铁的结构,却跟地神或是亚神十分类似,都是扩张自身的肉体之后无限膨胀的产物。初音相当于控制这个巨人的核心。
「继续未完的战斗吧,小成。」
话才刚说完,初音的脸庞就沉入钢铁巨人的体内,关上了装甲板。
「唔……!」
行成毫不犹豫地开炮射击。
钢铁巨人展现出跟巨大的身躯十分不相称的灵活反应,巧妙躲过了行成的炮弹。非但如此,甚至还伸长了手臂往前一捞,将行成的火炮高高弹起。
现场顿时传出一阵钢铁与钢铁正面冲突的巨响,火炮的前半段化成一堆废铁。其实这种火炮本来就只能使用一次,不过初音不知道这件事,才会主动破坏火炮。
而且——
「呜喔——!?」
行成丢下火炮,往后方一跳。
因为钢铁巨人试图以手掌抓住行成。比人类大上好几倍的手掌几乎跟重机具差不多,一旦被抓住的话,普通人大概会全身骨折死亡。<苍钢的冒渎者>的状态能否捱得住,也是个未知数。
钢铁手臂挟着破空巨响奋力一挥,结果扑了个空。
行成又往后跳跃,拉开更大的距离,然而钢铁巨人以异常敏捷的动作追了上来。
面对钢铁巨人直伸而来的手臂,高高跃起之后身处半空中的行成根本无法闪避。
「……!!」
行成在仓促之间制造出火药,固定在手掌上。
行成以自己的右手迎向破空而至的巨大手掌,接着又以左手为辅助,保持现在的姿势。与钢铁巨人的掌心接触的瞬间,行成引爆手中的火药。
轰然巨响之中,行成与钢铁巨人的手掌各自往相反的方向弹开。
行成用上了反应装甲的原理。火药的爆炸力不但减缓了钢铁巨人的手臂动能,同时也替自己争取到安全距离。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点子,至少还算奏效。
「好可怕的速度……」
光从外表来判断,还以为行动大概跟守护圣人像一样迟钝,想不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守护圣人像的每一个动作虽然很快,动作与动作之间的联系却不够流畅。控制者必须先传送控制用的声音,透过背上的音叉接收之后再活化内部的圣油,才能够驱动守护圣人像的巨体。
简而言之,就是以声音取代钢丝的傀儡。
执行事先决定的动作固然流畅,一旦必须视情况行动,就必须依序决定命令、声音转换、传达而后反应,既笨拙又不灵活。
然而,初音的钢铁巨人并没有这种缺点。
初音扮演大脑的角色,直接操纵钢铁巨人的身体。驱动原理的细节不得而知,不过这应该是类似强化外骨骼的产物,透过某种方式直接模仿初音本人的动作。
「这样子太犯规了!」
巨大、强力,而且又灵活。
完全没有破绽可言。
行成动来动去,试图跟对方保持一段距离,然而钢铁巨人的步伐实在太大了,若选择直线的移动方式,很快就会被追上。所以行成只好利用附近的草木迂回逃跑,钢铁巨人却还是紧追不舍。挡路的草木不是被折断,就是被分解。
没错,铁巨人可以直接使用初音的能力。
也就是说,轻微的损伤可以自行修复,视情况需要,也可以制造出长剑或是长枪。
(利用物质变换制造陷坑?不行,这样子没用。)
之前安洁拉的传教骑士团袭击弗里多兰多的时候,陷坑确实对守护圣人像有效,不过那是因为守护圣人像是远距离操纵的人偶。换成初音的话,就算掉进五公尺深的地洞,也能轻轻松松地爬出来吧。陷坑固然可以替行成争取一点时间,可是在进行大量的物质变换之际必须停止移动,难保不会受到对方的攻击。
(该怎么办才好……?)
瞬间的迟疑。
酿成了致命的危机。
钢铁手臂抓住了行成。
「呜啊——」
全身上下的盔甲发出刺耳的哀鸣,甚至连内部都感受到强烈的压迫。行成彷佛听见自己的身体遭到严重挤压的声音。
情况不妙。万一真的被压扁,光是自我修复就要耗上可观的时间。
到时候初音想必会再度将<血蔷薇>刺入行成的脑袋吧。
「阿成……!」
塔莎也以<红辣椒>开枪射击,然而面对钢铁的装甲,手枪子弹不具任何意义,顶多只能造成些微刮伤罢了。若是原本就设计成用来对付守护圣人像——亦即装甲机体的<德尔林迦>,或许结果会不太一样,然而塔莎现在根本无暇返回神殿取出<德尔林迦>。
六发子弹很快就击发完毕,塔莎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
左手从口袋中掏出备用弹药,但或许是焦急的关系,子弹迟迟无法塞进弹仓,结果一个失手撒在地上。
「阿成……阿成……!」
「住住手!」
行成大叫一声,塔莎却充耳不闻。
只见她跑到钢铁巨人的脚边,丢下手中的<红辣椒>,以双手拍打巨人的装甲。当然这么做完全伤不了钢铁巨人。眼看行成就要死于非命,塔莎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
「碍事。」
钢铁巨人不耐烦地举起脚来一踢。
塔莎的身体顿时飞上了半空中。
「塔莎!!」
飞了好几公尺之后,塔莎挂在前方的树枝上。乍看之下好像是被一脚踢个正着,其实是在接触状态下随着钢铁巨人腿部的动作被抛了出去,还不至于送命。不过挂在树枝上的塔莎全身颤抖,显然已经无法动弹了。
「你先走一步吧,我不会让你跟小成死在一起的。」
初音这么说之后,钢铁巨人举起了右手。
被钢铁巨人击中的话,这次塔莎必死无疑。
「住手,不要这样!姐姐,塔莎她是——」
「不行,小成的眼中只能有我一个人。」
初音笑着开口。
于是——
——枪声响起。
「…………!?」
同时,钢铁巨人的肩膀冒出火花。
塔莎——不对。那不是<红辣椒>的枪声。
而是<德尔林迦>。
而且弹道的轨迹……是从弗里多兰多的方向过来的。
「难道是——」
仓促之间,行成望向瞭望台。
神殿所座落的地点原本是举行仪式的场地,也就是地神吞食活祭品的地方。为了观察仪式是否顺利进行,于不远处设有一座瞭望台。
枪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透过<苍钢的冒渎者>经过强化之后的双眼仔细观察,勉强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亚伦!?」
费欧娜也在旁边。只见她站在亚伦的身边待命,准备随时将应该是备用的<德尔林迦>交给亚伦,大概是充当助手的角色吧。
看来他们两个并未听从行成的指示,擅自采取行动。
——我不是你的信徒,没有义务服从你的命令!
行成彷佛听见亚伦的呐喊。
亚伦当然没有贝鲁达那种本事,不过好死不死遇到这么明显的目标,应该不至于射偏才对。事实上亚伦又是一发子弹命中钢铁巨人的肩膀之后,从费欧娜手中接过另一把<德尔林迦>,继续开枪射击。
大概是频频改变瞄准姿势的关系,弹着点相当分散,有些命中头部,有些命中肩膀,甚至完全没命中目标的也有。
「…………」
初音中止了解决塔莎的计划。
非但如此,还左右移动闪躲子弹,甚至厌烦地伸出左手护住胸部和头部——亦即容纳自己身体的位置。
近距离受到<红辣椒>的枪击也不当回事,然而钢铁巨人似乎对<德尔林迦>的狙击有所警戒,煞有介事地闪避或是防御。
「难道……」
陷身于钢铁巨人右手掌心的行成仔细观察冒出火花的地方。
结果发现钢铁巨人各处的装甲被打出好几个小洞。
(<德尔林迦>使用的是穿甲弹,所以——)
如前所述,<德尔林迦>原本是针对守护圣人像的厚重装甲所设计出来的武器。由于枪身较长,火药的爆炸威力完全转换成弹头的初速,而且为了便于贯穿装甲,弹头采用较尖的设计,表面也做过光滑处理。
即使是远距离射击,也可以贯穿钢铁巨人的装甲。
亚伦的射击持续了好一段时间,看得出来他相当坚持。
乍看之下似乎只是让钢铁巨人的装甲冒出阵阵火花,起不了什么作用,事实上却打出了好几个小孔。再加上初音试图闪避或者是防御亚伦的狙击,结果钢铁巨人延后了杀害塔莎以及行成的计划。
钢铁巨人这边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
因此虽然没受到重大的创伤,却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
不是所有的子弹都在钢铁巨人的盔甲上开洞,其中也有角度太浅,结果被弹开的子弹。当然也有虽然贯穿了盔甲,却只伤到表皮的情形。
不过这个钢铁巨人具备人型的可动构造,身上的装甲当然是厚薄不一。
其中<德尔林迦>能够破坏的部分——例如关节结构或是提供动力的圣油循环器等等,应该也有可称为弱点或是要害的地方。初音显然不愿见到这些部位有所破损。虽然可以修复,修复期间却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行成身上。
只要拥有<御使>的力量,人类的攻击根本就不足为道,然而如今却成功发挥了牵制初音的效果。即使力量再怎么强大,如果操纵者只有一个人,势必难以同时注意不同的方向。
所以——
「——既然如此!」
行成将手掌贴着钢铁巨人握住自己身体的那只手。
物质变换——不,只是单纯的分解。
关节结构遭到破坏,钢铁巨人的手指顿时失去力量。强行自钢铁巨人的掌中逃脱之后,行成沿着手臂一路前进,攀上了钢铁巨人的胸部装甲。
一样以物质变换分解胸部装甲的表面,制造出施力点之后,旋即进一步分解装甲。初音立刻尝试修复,然而亚伦的枪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难以阻止行成的行动。
于是行成利用物质变换的能力挖掘钢铁巨人的身体,一路朝着内部挺进。
为了把行成抓出来,钢铁巨人剧烈地摇晃身体,甚至还将手伸进自己的『伤口』,偏偏钢铁制成的身体不像生物的肉体那么柔软,结果手指被自己的装甲卡住,根本碰不到行成。
(——好奇怪的感觉。)
行成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胎内回归。仔细想想,自己目前正在初音的『身体』之中。
如果初音直接让<御使>的能力回流——抑或是用来分解所有的物质,行成和初音恐怕会就这样化作尘埃消失无踪也说不定。
所以,一定要在初音想到这个办法之前结束一切才行。
不久之后——
「——姐姐。」
『挖掘』的手感改变了。
行成强行将身体塞进双手挖出来的空间,赫然见到初音的脸庞。初音的身体几乎被错综复杂的钢管所掩没,好几根钢管还插进体内。初音恐怕是透过将自己的圣油提供给钢铁巨人使用的做法,将身体感觉延伸至钢铁巨人庞大的身躯。
初音——完全无法抵抗。
控制钢铁巨人的机具直接成为她的枷锁。当然初音也可以将手脚自钢铁巨人强行抽离,然而行成已经迫至眼前,不会给初音这么做的机会。
「姐姐……」
行成伸出手指,轻轻拨开初音被汗水沾湿之后紧贴前额的刘海。
着实令人怀念,这是初音小时候的脸孔。
行成以指尖轻抚心爱之人的脸颊以及前额,旋即举起左手所创造出来的<红辣椒>,枪口抵着初音的额头。
里面的子弹是反装甲的穿甲弹头,火药是平常的三倍——TripleFeed。在零距离的情况下开枪射击,就算是钛合金的头骨也会被直接贯穿。不,即使子弹被挡下来,也无法抵消强大的冲击力。
行成扳下击锤。
「姐姐……对不起。」
这是行成所选择的诀别。
可是——
「嗯。谢谢。」
击锤弹起子弹射出的瞬间,初音的低语居然是对行成的感谢。
「——!?」
为什么?
内心虽然感到疑惑,子弹却是不等人的。
巨大的枪声回荡于钢铁巨人的体内,传遍每一个角落。
初音的前额喷出鲜血的同时,钢铁巨人也失去了动力,缓缓地跪在地上,甚至还开始瓦解。
乒乒乓乓的声响之中,钢铁巨人的装甲剥落,骨架分离,全身的零件化作一堆废铁散落四周。行成从铁制的机关之中将初音的身体拖了出来抱在怀中,坐在堆积如山的残骸上面开口询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向我道谢?果然是被洗脑……」
「我并没有……被洗脑……喔……」
气若游丝的声音伴随着鲜血般的圣油,自嘴角缓缓流出。
初音的头盖骨明显遭到破坏,来回震荡的冲击力也将脑细胞摧毁殆尽,甚至连圣油都自眼睛、耳朵、鼻子以及嘴巴冒了出来,然而她还是近乎奇迹地保有意识。
「只是……被……注入了……毒药……」
「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的……寿命……原本就只有……半年左右……」
之前已经下定决心了结生命。
结果却在这个世界获得重生。
(插图)
而且寿命只有短短的半年,甚至还奉命暗杀心爱的弟弟。
所以——
「……才会想说……不如死在一起……」
意指『前世』,还是今生?
「那种东西利用<御使>的力量直接分解不就好了吗!」
「……毒药混入全身的圣油……不可能的……」
「这……」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初音血迹斑斑的脸庞微微一笑。
「若可以跟小成……死在一起……固然是再好不过……难以如愿的话……至少也要……死在小成的手上……」
「说什么傻话……」
「嗯……也是……」
初音的身体出现痉挛,也或许是在发笑。
「小成……我们在那个世界死了之后……灵魂来到这里……被赋予全新的身体之后获得重生是吧……?」
「嗯,听说是这样没错。」
「孩子……」
「——啊?」
「我们的孩子……来不及出生的孩子……会不会也重生于这个世界……呢……?」
「…………」
行成为之语塞。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若婴儿——胚胎也有灵魂的话……
「若真如此……小成……如果找到那个孩子……一定要代替我……给那个孩子……幸福喔?」
「姐姐——」
「顺便告诉那个孩子……妈妈对不起你……」
「…………」
行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打从心底憎恨一无所知的自己。咒骂无能为力的自己。
「小成……啊……我的……小成……」
奇迹即将结束,初音的声音就像呓语一般失去了轮廓。
而后——
「当姐姐的——」
平静的声音突然传来。
「总有一天、要学会、放手。」
「——塔莎。」
戴着眼镜的少女俯视着初音——长相与头发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御使>,依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她的说词或许可以解释为冷酷无情,不过——
「……也对……我该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初音的脸上居然浮现一抹微笑。
「对不起。」
这是她最后的遗言。
初音闭上双眼之后,就这样动也不动,彷佛如她所言进入了沉睡。行成身上虽然穿着<苍钢的冒渎者>的盔甲,还是清楚感受到体温自她的身体缓缓流失,灵力也逐渐消散。
「可恶……」
内心涌现出无限的懊悔。
初音的所作所为确实是罪无可赦。
她的逻辑思考也无法被人接受。
然而对于行成而言,她既是家人,也是内心的挚爱,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伴』。与初音的诀别,在行成的心中留下深沉的痛楚。
即使是时间有限的重生,为什么不能写成其他的故事?为什么无法拥有不一样的时光?
悔恨之余,行成不禁潸然泪下。
●
两天之后,贝鲁达恢复了意识。
或许是布下『结界』的初音已经死亡,也或许干扰原本就有时效性,邬尔莉洁和其他眷属也在不久之后恢复了行动力。
然而镇上的居民……遇害的人当然是回不来了。
初音被当成恶梦般的杀人凶手埋葬在神殿的旁边,行成并未向镇上的居民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表面上的说法是为了不让恶梦般的杀人凶手重新复苏,因此行成以地神的威望将凶手『封印』起来。
镇上逐渐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之后又过了三天——
「……不好意思,突然集合大家。」
行成在席林古斯公馆的会客室,向被他召集过来的人致歉。
塔莎、贝鲁达、费欧娜、薇若妮卡、亚伦、自警团的汉斯,以及现在对行成唯命是从的安洁拉。
环视众人之后,行成切入主题。
「我要向哈利斯真教会宣战。」
「…………」
费欧娜等人互望一眼。
「所谓的宣战,就是有别于目前静待对方来袭之后,再予以还击的模式……?」
费欧娜代表大家提出问题。
「没错。当然不是直接杀进王都,不过我打算舍弃一味巩固防御的做法,主动凝聚对抗教会的力量,伺机与他们战斗。」
「……这个决定有什么心路历程吗?」
「复仇。不,应该是泄愤。」
行成不假思索地回答。
「行成——」
费欧娜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场众人跟镇上的居民不同,对于行成与初音的关系以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十分清楚,因此就算行成说出复仇或是泄愤的字眼,多多少少也能够体谅。
可是……
「不,阿成是为了大家、才这么决定的。」
塔莎轻声开口。
「塔莎——」
「阿成的、坏习惯。」
塔莎以仰角的视线凝视行成。
「都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还替大家、准备台阶下。」
「……咦?」
惊呼一声的人正是贝鲁达。
塔莎环视众人之后继续开口:
「为了个人的复仇而战,就不必拖大家下水了。」
「我猜也是。」
薇若妮卡叹了口气,旋即摇了摇头。
「这次的事件,证明哈利斯真教会为了铲除行成,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亚伦·兰斯多恩以及安洁拉·金德尔,现在的情况已经跟你们那时不同,就算将弗里多兰多全体居民卷入其中,也就是所谓的『顺便铲除』,教会也是不当一回事。」
「这……」
亚伦和安洁拉面面相觑。
传教骑士纯粹是为了教化镇上的居民,让居民成为哈利斯真教会的信徒而来的。对于反抗者固然是毫不留情,基本上还是抱持着避免杀害居民的态度。
「意思是哈利斯真教会的教义或许是好的,位居教会高层的那群人却做出有违教义的这种判断,是吧?」
「……就是这么回事。」
内心的想法全都被别人说了出来,行成微微苦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现任教皇是怎样的人,不过我认为那个家伙没有教诲他人,或者是向他人伸出援手的资格。」
如果是真正的宗教——以教导为人处事的道理、向他人伸出援手为职志的话,他们理应拯救初音才对。理应指引初音抛弃前世的妄执,过着和平喜乐的生活才对。明知这里有个人的灵魂病得不轻,非但没有出手拯救,反而还落井下石。
就是这些人在领导全世界最大的宗教组织。
这想必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往后他们将会以更加无法饶恕的手段攻击行成,攻击奉行成为神的弗里多兰多。行成可不打算逆来顺受。
而且……往后同样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其他信仰地神的城镇。
为了巩固权威,也为了广收信徒,哈利斯真教会埋首于武力的培植,派兵前往世界各地。往后除了弗里多兰多和洛斯特路古以外,一定会出现更多采取激烈抗争的城镇或是村庄。
行成不愿再见到弗里多兰多的居民不幸丧生。
也无法坐视弗里多兰多以外的居民死于教会之手。
然而若只是一味防御,一旦教会方面比照这次的模式发动攻击,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所以……
「既然敌人是庞大的组织,我们也需要以组织的力量来抗衡。」
薇若妮卡说道。
「没错。所以……我打算统合地方势力的力量,进而与中央对抗。不过之所以有这种念头,确实是因为姐姐的关系,所以这是起源于个人恩怨的私斗。这件事在场的各位都知道,尤其是亚伦和安洁拉,你们两位是传教骑士,大可不照我的想法行动,这是你们的权利。费欧娜也一样,若不愿让镇上的居民卷入『战争』,也可以表示拒绝。」
「原来是这么回事……」
恍然大悟之后,费欧娜点了点头。
「既然要行动,当然是愈快愈好。对不起,时间真的有点赶,但还是请大家在明天早上之前做出决定,看是要加入我的计划,还是要离开。」
告知在场众人之后,行成离开席林古斯公馆的会客室。
冰冷的空气伴随着夕照从窗外渗透进来,在走廊上移动的行成发出短暂的叹息。
「——阿成。」
回头一看,塔莎也离开会客室追了上来。
「塔莎……对不起。」
行成怔怔地凝视窗外的景色,向塔莎致歉。
「……阿成?」
「到头来我还是以个人情感为优先,把你摆在第二顺位。」
保护塔莎——这理应是行成在这个世界唯一信奉的行动方针,然而他往后却打算以保护更多的人为优先。
「……阿成。」
来到行成的身边之后,塔莎伸出双手。
「塔莎。」
「阿成,我爱你。」
塔莎挺直背脊,吻上了行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塔莎就这样与行成近距离接触。
「我很幸福。能够替阿成尽一份心力,就是最大的幸福。」
退后半步之后,塔莎继续开口:
「阿成,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也不是一直需要阿成保护的、孩子。我会为了自己的需要,为了自己的幸福、协助阿成。若真的为了我好,若真的希望带给我幸福,阿成,请让我帮忙吧。」
这算是搭档兼伴侣的宣言吗?
自己不再是只能活在行成庇护之下的存在。
行成怔怔地凝视着塔莎的面孔。
「好,一起来吧。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不。」行成微微一笑,改换另一种说法。
「就算死亡将我们分离,也要永远在一起。」
「——嗯。」
塔莎点点头,双颊微微泛起了红晕。
…………
…………
这天晚上之后,又过了二十年。
行成所率领的边境联盟与受命于哈利斯真教会的王国军,在历经多年的冲突与对立后,达成了和解的共识。
当时哈利斯真教会的炼金术师团,及身为初代人造人的『教祖』曝了光,在世界各地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在未来彻底颠覆这个世界的价值观。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