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上了窗帘的窗户外面,传来了移动超市车子到达的乐曲。
世界上,每一个地方
都有欢笑,有眼泪
各处的人们互相帮助
在小小的世界上
这是迪士尼的旋律,小心所喜欢的游乐项目“小小世界”里的曲子。“小小世界”的音乐从安装在车子上的大喇叭里传向四方。小心从小就听着同样的曲子和车子一起到来。
音乐停下后,传来广播声:
“打扰大家了,感谢大家的惠顾。这里是三河蔬果店的移动销售车。这里有生鲜食品、乳制品、面包及大米。”
小心家离国道边的超市有挺远的路,如果不开车是去不了的,所以从小心童年时期就是这样,每个星期一次,她家后面的一个公园里就会有三河蔬果店的车子停在那儿。住在附近的老年人和带着幼儿的妈妈们听到了音乐之后,便纷纷赶来购物。
虽然小心从未去那儿买过东西,她母亲却是经常去那儿买的。听见母亲说过:“三河店来卖东西的大叔已经上岁数了,不知道他还能来多久呀?”
当年,大型超市没有开店的时候确实很方便,会有更多的人来这里买东西。现在则不同了,有的人抱怨车载喇叭里传出的音乐太吵,可以说是已经成为一种噪声问题。
小心觉得这还不至于算得上噪声,听到了音乐之后,感觉不好也不坏,能提醒她此时属于平日里的大白天。这音乐让她意识到这一点。
孩子们在笑,听得见他们的声音。
原来平日里的上午十一点是这样的一种时间呀,小心不去上学之后才明白。
本来,从小学生的时候起,三河蔬果店的车子对于小心来说都是暑假或寒假的时候才会看见。
到去年为止,她无法想象自己平日会这样全身僵硬地待在屋子里。
小心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音量调得很低的电视,希望电视屏幕发出的光亮不要透出去。
即使三河蔬果店的车子没有来,面对着小心房间的公园里也经常会有住在附近的年轻妈妈们带着孩子们来玩。小心看见那些手柄上挂着各色袋子的婴儿车并列停在公园的长椅边时,就会想:“啊,上午快要过去啦!”她们是在十点至十一点的时候聚在这里,十二点是午饭的时间,她们那时就各自离开了。
这时,窗帘便可以稍微地拉开些了。
隔着淡橘色的窗帘布,房间在大白天里也有一些昏暗,一直这样待着,小心觉得会有一种内疚渐渐逼近,有一种觉得自己太不像话的自责的感觉。
一开始待在家里会觉得挺舒适的。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责,但是渐渐地,小心也明白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社会上的那些既定的规则,全部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
比方,到了早上应该把窗帘拉开。
比方,学校是孩子们都必须要去的地方。
前天,和妈妈一起去参观了自由学校(译注:自由学校——日本民间公益组织,为不去上学的学生提供教学和交流的场所。不去上学——不登校的学生有各式各样的原因,其中以遭遇校园霸凌、抑郁等原因为主。),小心本来觉得去那里上学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早晨起来后,她却感觉不行了。
原因和过去一样,肚子疼。
那不是小心装病,而是真的疼。
小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到了早上,应该去学校的时间了,也不是装,肚子真的会疼起来,有时头也会一起疼。
妈妈便对她说了,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所以,小心并没有什么顾虑,她离开二楼自己的房间,下到楼下的餐厅里。
“妈妈!我肚子疼了。”
正在准备热牛奶和烤面包片的妈妈听见小心这么说,脸上立刻变得没有了丝毫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她看也不看小心一眼。
妈妈只是低着头,仿佛没有听见小心的声音,径自把冒着热气的盛牛奶杯子端到餐桌上。随即,她又用不耐烦的声音问:“你这肚子疼是什么样的感觉?”
接着她又把套装外系的红色围裙不耐烦地解下来,坐在了椅子上。
“和往常一样。”
小心小声地回答。她的话音未落,妈妈又继续问:
“你说和往常一样,怎么昨天还什么事都没有呀?自由学校和普通的学校不一样,用不着每天都去,上学的人数也比普通的学校少,老师们看上去也都很不错的感觉。小心你说过愿意去的。怎么办呢?你不去了吗?”
被妈妈逼问着,小心立刻便能明白她是想要自己去的。可是不对呀。
小心不是不想去,也不是装病,而是真的觉得肚子疼。
看见小心不作声,妈妈神情烦躁地突然看起了钟。“啊!已经这个时间啦!”她啧了一声。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小心脚底像被钉上了钉子似的动不了。
“我去不了。”
不是不想去,是去不了。
小心鼓起全部勇气小声地说完之后,妈妈在她面前大声地叹了口气,表情就像她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也开始疼了似的。
“……你是今天不能去,还是再也不去了?”
小心回答不出来。
今天没法去,下次会不会肚子疼没有把握。自己明明不是装病,真是肚子疼所以去不了,却受到了妈妈这样的质问,她心里不由地感到了一阵悲哀。
小心无言地望着妈妈,妈妈说了一声“够了”,就站起了身。她冲动地拿起了盛早饭的盘子,把烤面包扔进了水槽边的三角形塑料筐里。“牛奶你也不喝了吧?我还特意给你热了!”说完,她也不听小心的回答就把牛奶倒进了水槽里。只见热牛奶的雾气腾起在了灶间,又迅速地和流水声一起消失了。
小心本想过一会儿吃这份早餐,可是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妈妈看也不看穿着一身睡衣直挺挺地站在门口的小心,嘴里说了一声“你稍微让一让”,就从她旁边穿过,随即消失在里面的客厅里了。接着,便听见她给哪里打电话的声音:“啊,不好意思,我是安西呀。”她刚才的不愉快仿佛一扫而光,声音听上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哎,是这样的,说是肚子疼了起来。实在是太抱歉了。那天去参观的时候这孩子挺积极地主动说要去的。是呀!是呀!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妈领着小心去的那所自由学校其实是一个叫作“心的教室”的地方。
那个入口处的广告牌上写着“支援儿童教育”的文字。
从这幢氛围看上去既像学校又像医院的旧房子二楼上传出了孩子们的声音。估计都是些小学生。
“小心,我们进去吧!有点紧张吧?”
妈妈虽然笑着,看上去却比小心还要紧张。她把手放在小心的背上,推着她。
这里的名字居然叫“心的教室”,感觉挺不好意思的。
和小心一样的名字。
妈妈估计也意识到了吧,当然,她原来也不可能是为了让小心进这里而给女儿起这个名字的。这样一想,小心的胸口不由地一阵疼。
原来,不登校(译注:不登校——指不去学校上课的状态。学生不登校的原因多种多样,在早期研究中多数因为身体原因或经济状况而不能去学校,近年来社会和媒体关注的多是由于校园霸凌或抑郁等原因不愿去学校的学生。)的孩子们除了本来的学校还能来这样的地方,小心如今也是第一次知道。上小学的时候,在小心的班上没有孩子发生拒绝来学校上课的问题。大家可能或多或少地找个借口赖学一两天,但是没有哪个孩子会到这样的地方来上学。
在这里迎接她们的老师们都把这所“心的教室”称呼为“自由学校”。
小心换上了一双穿不惯的拖鞋,脚趾有点儿凉飕飕的不舒服,在被带去的房间里坐在一张椅子上,缩着脚趾。
“安西心同学,你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吧?”
仿佛是要确认一下,老师亲切地露出笑脸。她的模样年轻,就像那种电视里儿童节目中唱歌的姐姐类型的人。挂在她胸前的向日葵形状名牌上,写着“喜多岛”的名字,还画着她的素描像,看样子素描像是某个小孩给她画的。
“是的。”小心回答的声音既小又含混。小心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只能发出这么轻的声音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喜多岛老师听了莞尔一笑:
“我也是呀!”
“哦。”
这以后,对话就中断了。
喜多岛老师长得漂亮,留着短发给人一种活泼的印象,而且她的眼神非常亲切。小心对她产生了好感,心里却不合时宜地羡慕地想着:她现在已经毕业了,不再是那个学校里的初中生了。
实际上,说小心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也并不完全准确,因为她刚入学不久,只是第一个月的四月份在那里学习过。
“已经给那儿打过电话了。”
妈妈返回来的时候又恢复到原先的不愉快的声音,在饭厅里,看着呆立在那儿的小心,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嘴里说:“既然肚子疼就睡觉去吧!已经准备好了给你在学校里吃的便当,那么,你就在家里吃吧。放在那儿了,能吃得下的时候你就吃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看小心一眼,然后便开始忙着出门了。
小心难过地想,如果现在爸爸在的话,或许能够帮帮自己。双亲都上班,爸爸的公司离家更远,所以他早上起床更早。等到小心起床的时候,他基本上都已经不在了。
小心觉得继续待下去的话更会惹得妈妈不开心,就一声不响地上了楼。她听见背后朝着她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妈妈的叹息。
小心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三点了。
在一直开着的电视上,内容已经变成了午后的大众节目了。娱乐界的八卦和新闻都已经结束了,换成了电视销售的节目档,小心一振,从床上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地困乏,同在学校时相比,待在家里更容易感受到睡意。
小心揉揉眼睛,擦干净嘴角的唾液,关上电视,走下一楼。站在洗脸台前把脸洗干净了,觉得肚子里空空的。
进了餐厅,打开了妈妈留在餐桌上的便当。
打开用格子布包着的便当时,小心想,妈妈在包起便当的时候,肯定以为自己是在自由学校吃这便当的。这么一想,她内心沉甸甸的,特别想和妈妈道歉了。
在便当的上面,放着一个小盒子,打开来一看,发现里面放着小心喜欢的猕猴桃。便当是小心喜欢的三色盖饭。
吃下了一口之后,小心低下了头。
怎么都想不通,参观自由学校的那一天自己觉得在那儿挺开心的,现在却去不了了。就是因为今天早上肚子疼了,这样一来,以后也再没有心情去了,整个事情都要泡汤了。
那个自由学校里,既有小学生,也有初中生。
大家看上去都不像那种“逃学的孩子”,全是一些样子很普通的孩子。既没有表情特别暗淡的,也没有长相特别难看的,都不像那种容易被大家疏远的类型。
但是,来这里的中学生们都没有穿校服。
有两个女孩子看上去比自己的年龄大一点,她们把彼此的桌子靠在一起说着话。“哇,太好了!”“不过……”这景象和小心原先上的初中的景象没什么两样。看着她们,就觉得腹部下面又要开始疼了,不过,想到她们也是不愿意去上学的人,小心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喜多岛老师领着她参观的时候,有一个挺可爱的孩子跑来告状:“老师!真矢打我了!”小心看了想,如果来这儿,就会和这些孩子一起做游戏了。想象中这些真的都有可能发生。
在小心被领着四处参观的时候,妈妈和这里的总负责人一起待在最早进来的房间里。
虽然妈妈什么都没有向小心透露过,可是看样子在这次领着小心来参观之前,她自己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别的老师看见妈妈时都认识般地向她打招呼,说明他们不是初次见面。
小心记得,妈妈劝说她去参观学校时的样子有些不太自然:“小心,有点话想和你说……”妈妈也是为难,她在这件事上也尽她所能地小心谨慎了。
走近妈妈等待的房间时,小心听见里面传出了多半是那个负责人的声音:
“这种孩子并不罕见,他们习惯了小学大家庭般的环境,进了初中以后,适应不了突然的变化。尤其是,第五中学在这场学校合并中受的影响特别大,在这一区域属于学生数量格外多的。”
小心听到这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话也不算伤人的话。她在内心说服自己。
的确,因为进了初中,从小学只有两个班级的环境突然变成了七个班级,一开始小心是感到不知所措。班级里几乎就没有以前认识的同学。
但是,并非如此。
我并非因为“无法融入”,根本不是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原因而不能去上学的。
这人一点都不明白我的遭遇。
小心旁边的喜多岛老师脸上没有犹豫和其他的表情,毅然地说了一声“失礼了”,便推开了门。面对面地坐着的上了年纪的老师和妈妈一齐朝着进来的小心他们转过了头。
小心看见妈妈的手上握着一条手绢,她但愿妈妈不是因为哭了才拿着这条手绢。
如果电视开在那儿,小心自然会一直看下去。
坐在那里看着,就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感觉一天便很容易地过去了。
然而,电视里的内容哪怕是有着故事情节的电视剧,小心看了以后多半也会回忆不起来,结果就会觉得一整天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
节目里做主妇的人遇到街头采访,随口说一句“孩子去上学的时候我……”,小心听了后便会因为没有去学校觉得自己很糟糕,有种被她们非难的感觉。
在中学担任小心班主任的伊田老师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至今他还经常来家访。小心有时见他,有时不见他。这个老师来了以后,妈妈会来问:“老师来了呀,你见他吗?”
尽管心里明白应该去见见,小心嘴上却说“不太想见”时,妈妈并不发火只是说:“没关系,今天就我一个人来见他吧。”然后她把老师引进客厅里。
“对不起,今天小心有点儿……”妈妈说道。老师也就说“不要紧,没有什么关系”,放弃了和小心见面的打算,并不会生小心的气。
原先小心没有想到大人们对自己的任性能够如此地让步。一直以为老师说的话、父母说的话、大人说的话都是必须要听的。这样一来有了一丝希望,另外,小心也意识到一种特殊的状态——
大家现在都在迁就自己。
有时候,小学时期的同班生沙月呀,关系很好的墨田会上门来。现在和她们已经不在一个班级了,估计是老师指点她们这样做的。小心觉得自己不去学校很不光彩,所以也不愿意和她们见面。
本来,和她们见了有很多的事情想向她们打听,可是想到她们对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结果对她们也避而不见。
还在吃便当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思忖着不接比较妥当,小心便让它自己去响了,后来铃声停了自动地变成了电话留言。
“喂?小心吗?我是妈妈呀!你在家的话就接一下电话。”
是妈妈的声音,亲切而又温和。小心急忙跑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
“喂,小心吗?对不起,是妈妈呀。”
和早上不同,她现在用的是一种温和的语调。妈妈在电话的那一头笑着。她究竟在哪儿呢?是从工作的地方跑开了吗?周边挺安静。
“你不接电话让我挺担心的,不要紧吧?在吃便当吗?肚子已经不疼了吗?”
“没关系了。”
“真的吗?我想,如果还疼的话去医院看看更好吧。”
“没关系。”
“妈妈今天要早点回家,不要紧。小心,才刚刚开始呀,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加油吧!”
妈妈用明快的声音来鼓励她。小心听着她的声音只是“嗯”着点点头。
今天早上妈妈还是那么感情用事的样子,估计有谁说过她了。大概在公司里向什么人求教过了。不过,总觉得妈妈是独自一人自我反省后打来的这个电话。
“加油吧!”小心不知道自己能否回报妈妈的期待,光是点着头。
四点钟过了以后,就不能再待在一楼了。
二楼的窗帘也要和早上一样拉起来。
等待那个声音出现时的紧张感,每一回都很强烈,到现在还是习惯不了。为了使自己不在乎那个声音,小心特地坐在调低了音量的电视机前,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电视节目上,可是仍然在无意中等待着那个声音。
正在想“快了吧”,就听见家门前的信箱里传来啪嗒一声响,是信件投进去的声音。
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明白“啊,东条来啦!”
那是和小心同一个班级的东条萌。
东条萌是转校生,因为她父亲工作的缘故转校手续办得晚了,四月份的新学期开始了一些日子之后,她才进了班级。
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运动神经也很好,坐在小心的旁边。小心虽然也是女孩子,看见她的样子还是会感觉到心怦怦跳。她长着细细的腿和胳膊及长长的眼睫毛,像那种法国洋娃娃似的,虽然不像是混血儿,却长着一张混血儿般的跟日本人不一样的端正的脸。
老师把她安排在小心的旁边是有理由的,她搬来的家同小心家隔了两幢房子。既然是邻居,老师希望她们能友好共处,小心也觉得能这样真好。实际上,东条在转来之后主动地问过“叫你小心行吗?”,然后有两个星期她们上学和放学路上都在一起。
东条还让小心去她家里玩过。
东条家给小心的印象是和小心家同一种建筑格局,但是内部的格调完全不同。墙壁和柱子的材料呀,天花板的高度都是一样的。可是放在门口柜子上的东西呀,挂在墙上的画呀,电灯的种类和地毯的颜色都完全不一样。由于本来是同一种结构的房子,这样的差别就显得更明显了。
东条的家富有情趣,进了她家的门厅以后,立刻就能看见墙上挂着各种体现她爸爸的趣味的童话的绘画。
东条的爸爸是大学的老师,说是研究儿童文学的人。他从欧洲买来许多当年的图画书用的旧原画,表现的都是小心也知道的《小红帽》《睡美人》《小美人鱼》《狼和七只小山羊》《糖果屋》等图画书里的场面。
“尽是些怪怪的画面吧?”东条——当时小心叫她小萌,这样地问小心。
“我的爸爸是这个画家的作品收集者。收集了不少当年的格林呀,安徒生的图画书的插图。”
虽然东条说“尽是些怪怪的画面”,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有《狼和七只小山羊》里狼闯进了家里,小山羊们四处逃跑的著名画面;还有在《糖果屋》里,汉泽尔一边撒面包屑一边走路的画面。虽然上面没有魔女,但是光看这些就能明白是属于那个故事里的一个场面。
虽然是和小心家同样面积的房子,可是东条那个充满了情趣的家不知为何让人感觉更宽敞。
在客厅里有书架,不仅有英语书和德语书,还放着各种其他语言的书籍。
“这本是丹麦语的。”
东条拿起一本举在手上告诉小心,小心听了感叹无比。“太厉害啦!”她很实在地说。小心懂一点英语,但是丹麦语对她来说可是一种完全未知的语言。东条有点不好意思地告诉小心:“安徒生是丹麦的作家呀。”
“我也看不懂,如果你对里面的氛围感兴趣的话可以借给你看。”小心听了这话特别高兴。用丹麦语写的书,虽然书名看不懂,可是从封面上的图案能知道是《丑小鸭》。
“另外,德语书也挺多的,就因为格林是德国人的缘故。”
听东条这样说,小心更加兴奋了。她知道不少《格林童话》里的故事,这些外语图画书看上去全都那么精美迷人。
“下次你也来我家玩吧,不过我家什么都没有。”
小心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这个约定不久就会实现。当时她应该是这样想的。
可是,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东条从小心的身边离开了。
关于真田她们背后说过什么话,小心觉得并不难猜。
小心叫东条“小萌”时,东条一副困惑的样子朝她扬起脸。
在她的脸上,表情明显像在说:“别这么叫我。”别在大伙儿面前——特别是别在真田她们的面前这么叫我。
本来两个人约好一起去参观中学里的各个社团。
可是,到了约好的放学时间,东条却和真田她们一起迅速地走出了教室。真田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时,故意大声地说:“啊……啊,单单的真可怜……”
“单单”也就是“孤单单”的意思了。小心正在慢吞吞地收拾回家要带的东西,感受到四周同学朝她投来的视线,她这才反应过来。
真田的话在脑袋里反复回荡,小心谁也不看,独自走出了教室。想到无论去参观哪个社团都有可能撞上她们,立刻便没有心思去了。
——为什么?自己会被她们盯上?
遭受无视。
背后被说坏话。
别的孩子们也受到告诫,不要和小心靠近。
被嘲笑。
嘲笑嘲笑嘲笑。
嘲笑小心。
有次小心肚子疼了,待在上锁的厕所单间里,却能听见外面真田的笑声。课间休息的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可是这些人还在外面,小心咬牙忍着快要哭的心情开门出了单间,立刻从旁边的单间里跳出了大叫“啊”的真田。随后她看着小心的脸,讪笑着。
说是小心太慢了,要看小心在干什么,真田在旁边的单间里弯腰窥视。这也是后来偶然看见当时状况的一个同班同学告诉小心的。小心听了羞愤得脸都红了起来。想到自己蹲着的样子和脱裤子的样子都被看见了,心里立刻有一种东西碎裂的感觉。
那个孩子说完后又补上了一句“她太坏了!”,然后马上又说:“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嘱咐了之后她才离去。
茫然又难受,小心不知怎样才好。
没有一个能够安心的地方。
总是发生这样的事情。直到发生了决定性的“那件事”——
小心就不去上学了。
东条住得最近,自从小心不去学校后,东条每天都把学校发的学习材料和通知送来。
她做得很认真规范。
小心总觉得和她再亲密些就好了,好像也有过能更加同她亲密的可能性。可是东条只是把这些东西投进她家的信箱里,没有进一步地按她家的门铃。小心很多次地躲在自己房间的窗户边,看着履行义务般地把东西投入信箱后离去的东条的背影。
东条身上穿的水手服式样的校服,领子是青绿色的,领巾是胭脂色的。四月份的时候自己也穿着同样的制服,现在只能茫然地眺望着她。
主要因为和别人的家离得比较远吧,东条没有和其他朋友在一起。小心看见她只是一个人,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关于东条是不是受到老师的指点,要求她来看看自己,同自己说说话,而东条实际上却没有这么做——对于这种可能性,小心尽量地不去想。
“啪嗒”一声传过来,东条走了。
* * *
在小心的房间里,有一个全身镜。
小心拥有了这间屋子以后立刻就挂上了这面镜子,石质的椭圆形镜框是粉红色的。小心看见映在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很差,就想要哭,没法继续看。
拉开窗帘确认了东条离去后,小心就慢慢地躺倒在床上了。音量小得几乎都听不见的电视闪着光亮,今天特别刺眼。
小心不去学校了以后,爸爸把小心以前玩的游戏机拿走了。他说:“她学校也不去,再给她玩这游戏机的话,更不会学习了。”他还想把电视机也收走,妈妈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吧”,总算阻止了他。
当时虽然对爸爸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可能真会像爸爸说的那样,把日子都耗在玩游戏上了。目前她确实是没有在学习。
进了初中,学习内容估计更难了,自己多半会跟不上了。今后怎么办呢?
照在脸上的光线太刺眼了。
还是把电视机关掉吧,小心想着,抬起了头,她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电视机根本就没有开。
不知什么时候,电源已经关掉了。
在屋子里散发光亮的其实是靠近门口那面镜子。
“咦?”
小心愣住了,然后她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镜子闪着亮光,像是从里面朝外发出的光芒,亮闪闪的令人几乎睁不开眼。镜面映不出任何东西。
小心把手伸了过去。
小心伸出手去才想到,万一镜子很烫呢?然而镜子的表面和原先一样,感觉凉飕飕的。然而,问题不在于温度,小心的手刚用了点力——
“啊!”
小心大叫。
她的手掌被吸到里面去了,镜面的触感没有了,仿佛将手伸进水里。
她的身体也跟着向前倾,一起被吸到镜子里面去了。
糟了!太可怕了!她刚一想,身体就被光亮吞没了。在刺眼的强光中刚刚闭上了眼睛,身体就像穿过了一个冰冷的地方。
想呼唤妈妈,声音却发不出来。
身体好像到了远处,又像在上升,又像在前进,不明白怎么回事,有一种被向上拽的感觉引导着自己。
“喂!起来吧!”
小心躺在地上,右面的脸颊感觉到了地面的冰凉。
脑袋里一阵阵地刺痛,嘴巴和嗓子都觉得干巴巴的。在抬不起头的小心的旁边,又传来了声音:
“喂!快起来呀!”
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
在小心的周围,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她摇摇头,慢慢地睁开了眼,抬起了身子,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随后,小心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奇怪的孩子站在那儿:
“安西心,你醒过来啦?”
她的脸像狼似的。
原来是一个戴着狼的面具的女孩,她的面具是节日里集市上卖的那种样子。
然而,怪异之处不只这一点。尽管她戴着这样的面具,身上穿的却像去参加弹奏钢琴比赛,或是什么人的结婚仪式一样的洋服——一件镶满了花边的粉红色连衣裙。简直就像丽嘉娃娃的服饰。
另外,她刚才居然叫着我的名字?
小心迷惘地四处张望。
这里是哪儿呀?地面上散发着绿宝石一样的光泽,简直就像童话书《绿野仙踪》里描写的那样。
小心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漫画或是舞台里的世界。正这样想,她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有什么阴影,然后抬起了头。仿佛口中吸进了一大团空气,她惊讶地捂住了嘴。
居然有一座城堡高高地耸立在面前!
它是那么雄伟壮观,宛如在西方童话里看到的那种城堡。
“恭喜你啦!”
这声音回荡在睁大了眼睛的小心耳旁。女孩子戴着假面具,看不出她的表情,也看不见她的嘴型,然而多半是她的声音。
只听见她继续说道:
“安西心,恭喜你作为城堡的客人被请到了这里!”
在哑然无语的小心眼前,城堡的铁格子大门打开了,伴随着悠然的声音。
* * *
小心的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接着只是在想:必须赶快逃走。
太可怕了。
戴着狼面具的少女,看不到一点儿她的真实表情,只见她仰面望着自己。
小心祈祷这是一场梦或者是幻觉,可是少女没有消失,依然仰面望着自己。
小心慢慢地转回头,看见有一面闪光的镜子。
虽然和小心屋里的镜子不完全相同,可是它们的大小差不多。朝着这面有着用各种颜色的磨得很圆润的石头装饰着镜框的镜子,小心冲了过去。大概,这面镜子和小心房间里的镜子是相通的。从这里穿过去的话,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小心背对着城堡,一声不响地往前跑的时候,带着狼的假面具的女孩从她后面一把抓住了她,扑到了她的身上:
“你别逃!”
在她的冲击下,小心倒在了绿宝石色的地上,脸颊着地伏在地上。女孩又说:
“不要跑呀!我今天早上就开始忙。都面试过六个人了,你是最后的一个了。已经四点啦,没有时间了!”
“关我什么事!”
小心嘴里叫着。
她拼命地说出了这句话,对方是一个比她年幼的女孩子,所以小心说话的方式挺粗鲁。她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一片混乱。
她一边挺身试图摆脱女孩,一边回头向上看,城堡依旧耸立在她眼前。
就像迪士尼乐园的灰姑娘城堡一样,就像从一个幻想的世界出来的一样。
她想,这好像不是梦境呀。能感觉到搂住她腰的女孩子压在身上的体重。这么一想,她又恐惧起来,朝着散发光亮的镜子使劲地爬过去。
狼少女又叫了起来:
“你干什么?怎么也不想一想?没看见城堡吗?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冒险可能现在就开始了,这样一个梦幻般的新世界,你就不向往吗?发挥一下小孩子特有的想象力吧!”
“关我什么事呀!”
小心带着哭腔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还来得及。
能够回去,能够摆脱这一切。
小心的心里虽然更乱了,脑子里却因恐惧越来越冷静了。这不是梦境,这个孩子明显地在说一些我所想象不到的事情。
她猛然把小心的腰搂得更紧了,紧得快使小心透不过气来了,小心不由地叫了一声。
“能让你的愿望实现呀!能让平凡的你实现任何一个愿望呀!你听我说呀!”
小心听了心想:明明这是第一次听说呀。然而她趴在那里透不过气,没法回答。本来因为她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现在看来并不简单。小心想着使劲地翻过身,按住了狼少女的脑袋。她的假面具上的头发软软的,抓在手上的脑袋小小的,惊奇地感触到她真是一个小孩子。小心下定了决心推开她,摆脱了她的胳膊。
小心直起了身体,挣开了她以后,接触到了闪着光的镜子。她觉得自己的手和来的时候一样,有一种插在水里的感觉,被朝着镜子里面吸过去。
“停下!”
小心听见这声音之后停住了呼吸。然后她闭上了眼,继续把身体倾向镜子的方向,跃入了光亮之中。
“你这个人呀……明天一定要来啊!”
这句话结束后,小心耳朵里嗡嗡地响着,然后各种各样的声音一下子远去了。
小心睁开眼眨了眨,看见眼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
有电视机和床,有从小就陈列在窗台上的长毛绒玩具,还有书架、桌子、椅子、化妆台。
再一看,镜子就挂在那里。
并没有发出亮光。
仅仅是照着自己睁大了眼睛的脸。
心脏怦怦地激烈跳动着。
刚才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一边想一边不由地把手伸向了镜子,又马上缩了回来。
现在,它又成了一面照着自己和熟悉的房间的镜子了。
然而,会不会在镜子里面有谁正看着自己呢?那个狼少女的胳膊会不会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自己呢?小心越想越觉得害怕了。
不过,镜子看上去毫无异样,只是映出这里的景象,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心看了看电视机上的钟,愣住了。最近自己喜欢看的重新播放的电视剧已经到了开始的时间了。这么快……时间在流逝。
也许只是钟走快了,小心思忖着打开了电视机,果然电视剧已经开始播放了。钟并没有出错,时间已经过去了。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心默默地咬着嘴唇。从镜子跟前退了几步,远远地看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穿着睡衣的身子刚才被紧紧地抓住过,那种感觉仍然残留着。
现在想想仍是又惊又怕,小心伸出手,尽可能地保持着距离,心情紧张地把镜子翻过去转向墙壁。接着,立刻远离了镜子。
她的手指还在轻轻地发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问着。又想起刚才被谁怒吼过的事情来了。因为平时不怎么和人说话,偶尔自言自语的时候发出的声音相当低,现在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很爽朗。已经很久没有同家人以外的谁说话了,很久了。
那只是做梦吗?这样想来,关于白天做的梦,有一种称呼叫白日梦。这也是普通的事情吧?
是不是我有点儿不正常呢?
冷静下来想一想,小心开始有点儿怀疑了,接着心头涌起了另外一种担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只是因为这样子成天地待在家里,脑子里便产生了幻觉的话怎么办?
——能让你的愿望实现呀!
不知为何,乱哄哄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来。
——能让平凡的你实现任何一个愿望呀!
如果说是幻觉的话也未免印象太鲜明了,这个声音仿佛还在小心耳边响着。她的眼睛也会忍不住地注视墙上那面已经被翻过去的镜子。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妈妈的声音。
“我回来了……”
如果被妈妈发现正在看电视的话一定会挨骂。小心急忙拿起了遥控器,关上了电视,回答道:“你回来啦。”刚才,妈妈在电话里说过要早点儿回家,结果回来得确实挺早。
下楼之前,小心忍不住地又朝那面镜子看了看,背面朝外的镜子没有丝毫的光亮。
回到家的妈妈看上去既温和又愉快。
“小心,今天要做你喜欢的,从皮子开始做起的饺子,能帮我一起来做吗?”她说着在门边放下了双手提的超市袋子。袋子里面有咖啡牛奶、酸奶、鱼肉香肠。由于小心白天一直待在家里,妈妈曾经抱怨过:“冰箱里的东西减少得比以前快多了!”
“妈妈……”
“嗯?”
穿着西服的妈妈一边把后脑勺上的银色发夹摘了下来,一边脱去鞋子朝着厨房走去。
小心想对妈妈说说刚才的事情,可是看着她的背影,又觉得说不出来了。看见她的心情这么好,不想让她扫兴。特别是觉得她听了不可能相信。实际上连小心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
“……没有什么。”
妈妈回头看看欲言又止的小心。小心提着超市的袋子,走向厨房准备把里面的东西放到冰箱里,妈妈对她说“没关系”,顺便还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如果是关于去自由学校的事,我和你说,妈妈一点都没有生你的气。”哦,小心这才想起来,原来妈妈以为小心还惦记着早上没有去自由学校的事,这时打算向妈妈道歉呢。
“这事刚刚开始,我觉得那儿挺不错的,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告诉我一声。那天领着你去教室参观的是喜多岛老师吧?我今天给她打了电话,她说了,什么时候来都行。很不错的老师。”
“……嗯。”
小心刚才遇见的事情印象太强烈了,早上没有去自由学校的事情已经完全忘干净了。
小心现在又想起这件事,心情不由得郁闷了起来。透过妈妈的声音,能明白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实际上她是非常想要小心去自由学校的,小心有种受到了责备的感觉。
妈妈又说:“下次上课的日子是星期五吧?”
小心听了只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可能是接到过妈妈的电话了,爸爸也比平常的日子回家更早,他回家的时间正好晚饭都准备好了。
爸爸丝毫也不提早上小心没有去上学的事情。“哇,今天吃饺子啦!”他开心地坐在了桌子边。
“爸爸,你还记得吗?小心小时候只吃饺子皮的事?”
“记得,记得。她一点儿都不吃饺子馅,结果把饺子馅都给我吃了。”
“对呀对呀,所以我连饺子皮都用手工来制作了,既然她不爱吃饺子馅,我得把饺子皮做得更讲究一些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小心勉强地咽着嘴里的白米饭,爸爸向她问道:“小心你还记得吗?”小心心想,我怎么会不记得?还不是因为每次吃饺子的时候你们都要提起,反反复复地听你们说起,这样才记住了。
“不记得了。”
小心淡然地回答。明明说过吃不了多少,妈妈偏偏每次都要给小心的碗里盛上这么多的饭。
这两个人大概希望我一直都是那个只吃饺子皮的孩子。
——长不大,和以前一样。而不是现在这个拒绝去学校的孩子。
晚上,小心入睡之前担心过,镜子再闪光的话怎么办?然而反扣在墙上的镜子里没有露出光亮来。
小心放心了,但是仍然会忍不住地总是用余光看那面镜子。上床之后,她躺在那儿闭上眼,又好几次睁开眼去看了镜子。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小心半睡半醒的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狼少女说:“冒险可能现在就开始了,你不向往吗?”说实话,小心有一点……向往。她确实期待发生些特别的事情。
她想到《纳尼亚传奇》。
在那本有名的童话里,从家中的衣柜可以通往另一个世界。这样的故事不可能不令人向往。
我也许不应该逃回来吧?小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件吃亏的傻事。可是,既然她是引导我去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的人,如果她不是打扮成狼的样子,而是“爱丽丝”里那样的兔子模样该多好……
小心因为觉得害怕,所以要逃回来,可是她却又有某种期待,不知道接下去自己会遇到些什么。看见镜子没有一丝亮光,她突然觉得惋惜了,觉得自己的做法太可惜了。
如果——
如果镜子又发出了亮光,假如,那样的话。
那时再进去一次可能也不错。
小心一边想着,一边昏沉沉地睡着了。
* * *
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小心看见镜子并没有发光。
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小心茫然地觉得昨天似乎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脑袋清醒了以后,小心一下子醒悟过来,向挂在墙壁上的镜子看去。
她起来之后胆子比昨天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又把镜子转回来,看见里面只是照着穿着睡衣,头发还乱蓬蓬的自己。
小心和往常一样,吃完了早饭后目送着妈妈出门去上班,然后洗净了餐具,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的心思又回到了镜子上,她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地难以平静。自从不再去上学了,她在家里有时换装有时就一直穿着睡衣,今天她换去了睡衣,头发也仔细地梳好了。
大约到了九点钟,穿着打扮的事情早就结束了以后,镜子又发出了光亮。
和昨天一样,她看见镜子就像在太阳的光芒下小小的水洼,闪闪地发出了亮光。
小心立刻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做了深呼吸。原来这是真的呀。她伸出手去,一直把手伸进了镜子里。手用力地伸进去后连身体也被吞进去了。
小心觉得自己的心里仍然有一些恐惧。
不过,她还有点儿兴奋的感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很快被一团黄白色的、雾一般的东西吞没了。
小心原本以为会像昨天一样看见绿宝石色的地面和城堡前的大门,然而炫目的光线没有之后,她恢复了视力的眼睛所看见的是楼梯和大钟。
小心使劲地眨眼睛。
她感觉室内很像那种外国的电视剧或电影里看见的贵族城堡的入口——进了大门之后展现在眼前的那种大厅。
房间里有扇很大的窗户,紧靠着窗户的是左右对称的楼梯。就像动画片《灰姑娘》里,灰姑娘从上面往下跑的铺着华丽的地毯的楼梯。
在楼梯的上面,没有房间,而是挂着一个大钟的悬空的走廊。和那种普通的二层楼建筑不同,这个大楼梯是专门为了抵达那个大钟而建造的。
从正面看去,在大钟的里面有画着太阳和月亮的钟摆在摆动。
小心凭直觉明白了。
这里就是她昨天看见的城堡的内部。
在楼梯的周围,不仅有自己一个人,小心还看到了别人的身影。她眨了眨眼睛,发现他们也都满脸吃惊的样子看着新来的自己。
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初中生大小的孩子。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包括小心在内,一共有七个人。
“你也来啦!”
小心听见有人说。
原来是那个狼少女蹦蹦跳跳地向她走来了。她戴着和昨天一样的假面、穿着一样的连衣裙。她站到小心的面前,脸上的表情仍然看不见。
“昨天你虽然逃走了,今天你终于还是来啦!”
“那个……”
因为今天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和自己同样年龄的孩子,所以小心不像昨天那样觉得狼少女可怕了。这些孩子中间有男孩也有女孩。有低着头拿着类似于游戏机的东西的男孩子,戴着眼镜的孩子也有,还有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孩子——看着看着,看到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脸以后,小心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那个男孩靠着大钟下面的墙壁站着,他的面容长得极其俊美。身上穿着睡衣似的休闲服,就像艺人似的潇洒。
仅仅扫了他一眼,小心就觉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事一样,连忙低下了头。
“你好!”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声音,小心顺着声音看去,看见一个女孩正对着她微笑。她看上去快活明朗,高高的个头,梳着一个马尾辫。
看见小心犹豫的模样,她又说:“我们大家都是刚刚才到。”
“那个孩子说,你昨天逃走了,今天不能再让你逃了,所以大家在这里一起等着……”
“哪个孩子说的?”
小心问了一声,就见狼少女傲然地说:“不对!你们要尊称我‘狼大人’!”
“是的,是的。”女孩忙点头纠正,“是‘狼大人’说的。”
“大家都在等你。七个人不到齐了不行。”
“就你一个人跑了!”
女孩——“狼大人”说道。
“如果把大家同时招来的话可能会发生混乱,所以只好从昨天早上开始一个一个地把你们叫来,一个一个地向你们进行说明。没想到最后的一个人中途却逃走了,真够麻烦的!”
“哦,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在大家的注目下,小心有些不自在,她连忙问“狼大人”。然而女孩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昨天正要向你说明呢。你却像个傻瓜似的逃走了,自己反省一下吧!”
“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也搞不清情况,和你是一样的。”
梳马尾辫的女孩热情地向小心解释。小心本来以为她和自己同龄,听了她的语气,感觉她比自己大。女孩身上有一种沉稳的氛围,更像成年人。
“据说在这个城堡里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从旁边传来的这个声音既响又亮,类似于配音演员的说话声,平常听见这样说话的声音会给人带来异样的感觉。
小心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子,坐在右面楼梯的第一层上。她留着短发,穿着淡米色的连帽衫和棉布裤子,打扮得不是很有女孩味。
“就是!”
这个声音特别响,是“狼大人”的叫喊声。更让人吃惊的是,她说话的时候有一种令人耳鸣的嚎叫声重叠在一起,像那种远处传来的兽类嚎叫声。
小心听了腿都有些发抖了。
不仅小心在害怕,其他的人也都紧张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狼大人”。明摆着,小心听见的那种声音,他们也都听见了。可是狼少女对他们的吃惊一点都不在意,继续说道:
“在这个城堡的里面,有一间屋子叫作‘祈愿的房间’,不能随便进的,只有一个人能够进去。能够实现愿望的只有一个人,各位小红帽。”
“啊?我们成了小红帽啦?”
怎么回事呀?刚才听见了那种狼一般的咆哮的声音,现在又被称作了小红帽,尽管眼前站着的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小心内心却不由得感到了恐惧。狼少女又说:“你们不都是迷路的小红帽吗?
“从今天起,到三月为止,你们要在这座城堡里寻找打开‘祈愿的房间’的钥匙。只会有一个人能得到这把钥匙,他拥有打开门实现自己愿望的权利。这件事叫作‘寻找祈愿的钥匙’,大家都理解了吗?”
小心一声不响。
其他的孩子也都不说话,只是相互观望。
不是已经理解了,而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大家心里都充满了疑问,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问才好。空气中能感受到大家同样的想法。
面对着不知说什么才好的小心他们,“狼大人”又大喊了一声:“你们别再互相看啦!不要以为这样沉默最好,以为自己不打听别人也会打听,有什么想说的事情就直接说出来吧!”
“那好,我就直接问了。”
果然不出小心所料,张口问的是刚才主动向小心搭话的那个扎马尾辫的活泼女孩: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为什么能让祈愿的事情实现?昨天就听你说过了,可是为什么偏要把我——还有这里的其他孩子找来呢?另外,这儿是什么地方呢?现实的世界吗?你是谁呢?”
“哇……”
明明是自己说要大家想什么说什么,然而面对着这么快言快语的质问,“狼大人”却把耳朵捂住了。不是假面具上的狼耳朵,而是人的耳朵、她自己的耳朵。
“你怎么没有一点儿梦想的精神呀?应该对自己被选为故事的主角从心底里高兴才是呀!”
“不对,这不是高兴不高兴的事情。”
另一个男孩代替马尾辫的女孩说道。小心进来后看见他一直坐在左面楼梯的正中间,手里摆弄着一个游戏机。他的嗓门挺大,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看见他的眼神不那么友好。
“只是单纯觉得不明白。昨天家里的镜子突然发出了亮光,然后自己便穿越到了这里。我觉得莫名其妙。能不能从头解释给我们听?”
“哈哈,终于有男生开口说话啦!”
“狼大人”笑起来了。
“虽然男孩不像女孩那样有戒心,女孩子们在一起时却很快就能说上话,男孩反而不会马上开始交流,你要多加努力呀!”
“狼大人”说话的腔调有点像在看轻他,男孩听了不高兴地皱起了眉,直直地看着她。“狼大人”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这是定期挑选的。”她的言辞像上了岁数的老人一样,还故意咳嗽了一下。
“不仅仅是你们。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多次了,我把迷失方向的小红帽们这样定期地请进城堡。已经有过很多实现了愿望的小红帽。你们被选中是很幸运的事呀。”
“可以回去了吗?”
另一个男孩站起身来开口问了。他本来一直沉默地坐在楼梯的上层,个子很高,看上去很安静。小心看见他白皙的脸颊和散布在鼻尖周围的雀斑时,觉得他挺像“哈利·波特”系列里面的罗恩。
“不可以回去!”
在“狼大人”说的这句话的同时,又传来一声“嗷……”的远远的嚎叫声,激烈地在空中震荡着。站起来的这个男孩仿佛受到了气流的冲击一样挺起胸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让我把话全部都说完!”“狼大人”面对着大家——由于她戴着假面具,看不见她的神情。
“等我把话全都说完了,你们再考虑来不来。听着,首先,用你们来的时候所使用的镜子就可以到这个城堡。本来是在这个门的外面,今后就到这个大厅里来——因为在外面有人逃走过。”
她说着向小心看了过来,小心被她看得又想逃走了,简直有点儿忍受不了大家一起盯着自己的目光。
“这个城堡从今天开始一直开放到三月三十日。到那时还找不到钥匙的话,钥匙就会没有了,你们也就进不来了。”
“如……如果找到了钥匙呢?”
传来的是一个小心第一次听见的声音。“狼大人”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小心也好奇地看过去。就好像怕被人看见似的,一个男孩夸张地发出了一声悲鸣。他躲在楼梯扶手的阴影之中。小心能看见一个胖乎乎男孩的小肥手在楼梯的一角不停地动来动去。他战战兢兢地接着说:
“如果找到钥匙了,那个人的愿望实现了,镜子和这里就不再相通了吗?”
“当那个‘祈愿的房间’被打开之后,这个游戏就结束了。如果是这样,不要等到三月三十日,这座城堡就会关闭的。”
“狼大人”点着头继续道:
“此外,城堡每天在日本时间的早上九点至下午五点开放。所以,五点钟以前必须穿越镜子回家去。这个规矩必须遵守,如果过了时间还逗留在城堡里,将会遭到可怕的惩罚。”
“惩罚?”
“一个简单的惩罚——被狼吃掉!”
“咦?!”
大家几乎是同时地发出了悲鸣,都看着“狼大人”。小心也是一样。“真的吗?”她很想问,可是想到刚才听到过的那种令人双腿发抖的奇怪的咆哮声,她就不敢开口了。
你说被狼吃掉?也就是说,被你吃掉吗?
谁也没有开口问,全场一片寂静。有了思考的时间后,小心意识到,才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昨天,“狼大人”对小心说过:“已经四点了,没有时间了。”小心穿越镜子回到自己的家后,她常看的电视连续剧已经开始了,没有看到片头。挂在房间里的钟上所指的时间也变了——这说明,这里的时间和镜子外的时间是同步的。
城堡开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此期间到三月三十日为止。
这么看来,有点像学校了。
默默地,小心依次扫视了一下大家的脸,除了“狼大人”。
这里有小心自己。
还有:
穿运动服的模样俊秀的男孩。
梳着马尾辫的精干的女孩。
戴着眼镜,嗓门像配音演员的女孩。
玩着游戏机,看上去性格有些任性的男孩。
模样有些像罗恩,脸上长着雀斑,性格安静的男孩。
胖胖的看上去有些胆小,躲在楼梯角落里的男孩。
——一共有七个人。
大家各不相同,然而,都在此时此刻的时空里,通过镜子穿越到这儿。
小心想到梳马尾辫女孩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偏要把我——还有其他的孩子找到这儿来呢?”小心也不明白,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能够意识到,几个人之间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和小心一样,都是不愿意上学的人。
* * *
“那个,就是有关惩罚内容的问题。”
又有人提问题了,还是那个梳马尾辫的女孩。
被狼给吃掉。
随着她的提问,大家一起向那个宣布了吓人的惩罚内容的“狼大人”看去。
这个女孩的神情虽然也是充满了疑惑,比小心看上去还是冷静多了。
“你说的‘被吃掉’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她继续问道。
“狼大人”点点头:“是呀,从头到脚全都吃掉。不要以为能像童话里那样,把妈妈叫来切开狼的肚子,弄些石头塞进去。大家都要小心了!”
“是被你吃掉吗?”
“你们大家自己去想象吧。也许真的会出来巨大的狼——用强大的力量对你们做出惩罚。一旦开始了,谁都阻挡不住,我也没办法。”
“狼大人”扫视着大家的脸。
“还有,只要有一个人遭受惩罚,其他的人也要担负连带责任。有一个人逗留在这里的话,其他的人也都回不去,必须注意。”
“其他的人也都会被吃掉吗?”
“没错,是这样。”
“狼大人”回答的声音挺轻巧。
“总而言之,必须严守时间。不允许任何人在城堡开放以外的时间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寻找‘祈愿的钥匙’,都理解了吧?”
“狼大人”说着,小心渐渐地觉得她戴的狼面具的嘴巴在动似的。
“我们才刚刚认识,就要相互担保吗?”
小心听见说话的声音调门挺高,是那个戴眼镜留短发的女孩子。
“大家彼此都还不了解,是不是要我们一定要彼此达成信赖关系才行?”
“对呀!所以你们起码要搞好彼此的关系。拜托啦!”
虽然她说拜托大家——大家还是陷入了沉默。
“‘狼大人’,你在城堡开放的时间里也和我们在一起吗?”
小心鼓起了勇气,第一次主动地提问了。“狼大人”转过身子朝她看过来,小心立刻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身体。
“我有时在有时不在。虽然一般不在,需要的话出来也行。你们就把我看成照顾和看管你们的人吧。”
作为照顾他们的人,这种态度也未免太蛮横了。
又有人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个三月三十日是不是搞错啦?应该是三月三十一日吧?”
说话的是那个一直没有发过言的男孩,穿着运动服的那一个。小心在心里把他叫作“小帅哥”。他长得很清秀的眉眼特别像小心喜欢的少女漫画里的男孩子。
“狼大人”听了直摇头:
“无须改正,城堡开放的期限就到三月三十日。”
“那么为什么这么定呢?”
他问道:“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三月三十一日,也可以说成是这个世界维护的日子吧。不是常常有这样的说法吗?因为改造装修而暂停营业等等。”
“狼大人”在介绍她自己的城堡时的语气很像在说旁人的事情。小帅哥尚未被说服的样子,还想再说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扭过了头去。
“真的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吗?”
这回提问题的是玩游戏机的男孩,他懒洋洋地转过头,向“狼大人”问道。小心觉得他手里的游戏机不常看见,可是从她站的位置看不清那是什么游戏机。至于他说话的语气,好像有种跟人挑衅、故意找碴的感觉。
“只要能找到钥匙,任何愿望都能实现吗?靠着这种能通过发光的镜子随意穿越时空的,复杂、怪诞、超自然的力量就能实现愿望了?使用魔法呀,进入游戏的世界里呀,这些愿望真的可能实现吗?”
“可能的呀,不过非常艰难。实现了这种愿望的人基本上没有人获得幸福。有的进入了游戏的世界以后马上被敌人攻击而死,差不多都这样的结果,如果你不害怕的话。”
“真没劲。不过,实在不行的话就选《精灵宝可梦》吧,用不着我来打,指挥里面的宝可梦来打就行了。”
带着游戏机的这个男孩淡然地说着,独自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
“接下来,我再说明一下在这个城堡里必须注意的问题。”
“狼大人”扫视着大家说道:
“能够进入这里的只有你们七个人。即使你们想带别的人,他也进不来。所以,不要想着再找什么人来帮助寻找钥匙。”
“那么,能不能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呢?”
说话的还是刚才发言的那个小帅哥。“狼大人”仔细看看他。到目前为止她一直是不带犹豫地快速回答各种问题,只有这时她沉默了一下。
“想说的话,你不妨试试看!”
想了想之后,她回答道:
“如果你以为说了会有人相信的话就说吧!可是,被人当成了精神病的话就是你自作自受了。很简单,只有你自己能进来这儿,很难把你的话向别人证明。”
“但是,当着谁的面能够钻进镜子的吧?看见自己的儿子消失在一个发光的镜子里,没有人会不担心,肯定就能相信了吧?”
玩游戏机的男孩子说完,“狼大人”发出了一声叹息:
“你的意思是要你的父母相信你吗?不是朋友,而是大人吗?”
“怎么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狼大人”不容他开口继续说道:“这样的话,等到你们回到家里,大人就会把镜子砸了。即使不把镜子砸了,也会让你们远离镜子,不许你们出入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方,你们就不能再到这里来,找钥匙的事情就结束了。如果你们觉得这样也可以,那就随你们的便吧。不过,对于这种情况,我这里也有对策的。有外人的时候,在打开入口时会有警戒措施。”
“你的意思是,有外人在的时候,镜子里的通道会关闭吗?”
“你的理解很正确!”
“狼大人”朝着小帅哥直点头,她面具上的大耳朵也跟着一起摇晃。
“只要你们遵守我说的这些规则,你们便能自由地在这里生活。”
“狼大人”继续说道:
“在城堡开放的时间里,除了寻找钥匙,做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你们可以玩、可以学习、可以把书和游戏机带来。便当呀,点心呀,也都允许你们带来。”
“在这儿没有吃的东西吗?”
听见躲在楼梯角落里的小胖子男孩问出这样的问题,小心多少有点儿感到吃惊。
他看上去就是那种贪吃的类型,但是他却不顾自己的外形主动地发出这种问话,小心几乎有点儿佩服他了。小心记得在班级里如果有这样的孩子,多半会成为其他孩子攻击的目标。
“没有。”
“狼大人”淡然地回答。
“别忘了你们可能会成为狼的食物。多吃点,吃得肥一点、胖一点吧!”
随后,“狼大人”就慢慢地向着大家扬起了下巴说道:
“你们彼此介绍一下吧!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相处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大概要天天见面了,作为天天要见面的人员,自己互相介绍一下吧。”
听着她的话,大家又在那里面面相觑了,然而又担心狼少女会不会训斥他们“你们别再互相看啦!”大家都低着头,害怕地想到那嚎叫般的咆哮声时,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开口道:“‘狼大人’你能不能暂时离开一下?我们会团结在一起的,既然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我们也想能够彼此搞好关系。但是,我们想先把这里的事情梳理一下。”
“嗯,这样也行。”
“狼大人”没有显出特别不高兴的样子,点了点戴着假面具的头。
“那么,你们自己商量吧,过一阵子我再回来。”
说完,她便消失了。
她举起了双手,像是抚摸空气一样地挥动着,随即,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彻底不见了。
留在城堡的七个人全都傻了眼,然后,他们面面相觑。“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她消失了。”“哎?哎?”“真厉害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真的没有想到,她居然这样突然地消失掉,小心他们自然而然地交谈了起来。
“首先……我叫小晶。”
背对着大钟,大家围坐在两边有楼梯的大厅里,马尾辫的女孩先自我介绍说。
小心抬起头看着她,觉得她的自我介绍有点不全面。
只说名字,没说姓。
然而,在大家都不作声的时候,她继续说道:
“我念初中三年级,请多多关照。”
“嗯,请多关照……”
“请大家多多关照。”
见她比自己年长,小心用的是敬语。
小心从来没有在孩子们中间用这种郑重的语言来自我介绍过。
一般的情况下,总是会有负责的老师或其他大人在场。今年四月份的时候,大家刚刚进入初中,一起在教室里做自我介绍时,一个姓名排在前面的男孩只报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三言两语地就把自己介绍完了。伊田老师在一边听了向他指出:“哎,你也未免说得太简单了吧?”“你要告诉大家自己的姓名,毕业的小学,还有起码得说一点兴趣呀,喜欢的东西之类的。”被老师这么提醒了,后来大家就纷纷地说了自己喜欢的棒球、篮球等兴趣爱好。小心后来就说自己的爱好是唱“卡拉OK”。如果她说自己喜欢看书的话,有可能会被看作是个性阴沉的孩子,在她前面做自我介绍的女孩子里有几个人说喜欢唱“卡拉OK”,没有人听了现出奇怪的神情,所以小心觉得自己说同样的话不会有问题。
没有了管理大家的“狼大人”,没有人会对介绍自己的方式提出异议。刚刚自我介绍过的小晶属于比较强势的,她首先只对自己做简短的说明,等于做出了一个榜样,接着大家跟着她学样就可以了。
“我叫小心。”
小心狠了下心,跟着说道。马上把名字都记住可能挺困难的,她思忖着,其实只是在这么几个人里打个招呼而已,她却从心里觉得别扭,浑身不舒服。
“我是初中一年级学生,请大家多多关照。”
“我叫理音。”
接着是小帅哥介绍自己。
“许多人都说我的这个名字起得像外国人,其实我是日本人。理科的理,声音的音。我的兴趣和特长是踢足球。初中一年级。请你们多多关照。”
原来他也是初中一年级学生,和小心是一样的啊。
“多多关照。”大家回复他的声音参差不齐,能感觉到大家都有点儿小小的尴尬。可能有人在听了他的话以后会想,是不是自己名字的汉字和爱好都要说一下呀?
然而,小晶没有做补充发言,小心也没有再问。在这里,像那时一样地顺势说喜欢“卡拉OK”什么的,感觉上反而更不好。
“我叫风歌。初中二年级。”
戴眼镜的女孩说。听惯了她的高调门嗓音后,觉得她这种清楚明亮的声音感觉也不错。说完后,她思考般地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又很麻利爽快地说:
“请大家多多关照。”
她不跟着小帅哥的样子学,没有附加自己的信息。
“我叫政宗,初中二年级。”玩游戏机的男孩说道。
他不看任何人,又自顾自飞快地说着:
“啊,我这个名字常被人说是武将的名字,或是刀的名字,或是日本酒的名字。我都听够了,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不想再听了。这是我的本名。”
只有他没说“请多关照”,结果大家失去了向他做任何表示的机会,坐在他旁边的高个儿男孩轻轻地吸了口气。也就是刚才站起来说“可以回去了吗?”的那个男孩,长得像“哈利·波特”系列里的罗恩一样。
“我的名字叫昴。请大家多多关照,我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
他挺随意地说道。
小心觉得他有点不可思议,有一种仿佛与世隔绝的感觉。在小心认识的男孩里,没有人会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腔调说话。小心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腔调的男孩。
“嬉野。”
接下来的声音听上去很轻。
是那个胖胖的,曾经打听这儿有没有吃的东西的男孩发出的声音。“咦?”大家都惊奇地朝他看时,他又重复说了一遍“嬉野”。
“这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姓。不过是挺少有的姓。大家请多关照。”
小心对他这种谦恭的样子产生了好感,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和自己挺像。心里很想问他,这种姓的汉字怎么写,可是又不知道这样问好不好。在这里随便打听的话有点儿会破坏和谐的感觉。
然而,有人却唐突地问了:“哎?汉字怎么写呀?”小心听了有点惊讶,只见是理音在问。
不过,听见有人搭话,嬉野好像摆脱了紧张,脸上的表情显得轻松了,并没有不愉快的样子。
“是女字旁一个喜的嬉字,原野的野字。”
“呀,笔画真多呀。我还写不出这个字呢。嬉这个字呀,我是哪一年学的呢?考试的时候你很紧张吧?写这个姓把时间都给占去了吧?”
“嗯,确实费时间。我觉得解题的时间都损失掉了。”
嬉野开心地笑了。他的笑使气氛变得轻松了。“初一。”他随即又补充了一个自己的信息,“请大家多多关照!”
“大家都是初中生呀!”
小晶点着头巡视了大家的脸,作为全体的责任人,她希望大家都能配合她。
“我想,那个‘狼大人’没准正在偷听……你们有没有人知道呀?为什么她会把我们叫到这儿来?”
在她询问大家的声音里,包含一种紧张的情绪。小心觉得自己的感觉不会是错觉。
“不知道。”
政宗紧跟着回答。
“不知道,想不到什么原因。”
“……是呀。”
小晶点点头,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旁边看着的小心也一起放下心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们这些人被叫到了这里?
大家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接着,彼此都不再看来看去了。大家又沉默了。
有的人说话比较尖刻,有的人比较笨拙,形形色色,其实他们和小心一样都觉察到了同样的问题。
大家都没有去学校。
然而,没有人触及这一点,都不问、都不说。
这种心情,没人用语言进行表达,有一种看不见的互相体谅的心情。没人想在这儿点穿这个问题。
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默持续着,就在这时候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好了吗?”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狼大人”站在了楼梯的上面。大家都被她神出鬼没地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一齐抬头朝她看去,“哇……”地叫了出来。
“干什么呢?你们别像看见妖怪似的样子呀!”
她对大家说。
不,你这个样子已经和妖怪差不了多少了。大家都这么想,可是只是在心里想,没有人说出来。
“好吧,大家都在思想上准备好了吧?”
她问道。这回没有人相互观望了。
——思想准备。
这就是指寻找“钥匙”,然后实现自己的愿望吧?大家互相做过了介绍,彼此的姓名和个性都知道了。接下来就是考虑这个城堡和钥匙的事情了。
钥匙只有一把。
能实现自己愿望的只能有一个人。
大家想的都一样。仿佛已经看透了大家的心理,“狼大人”说了:
“好啦,今天到这里吧,大家解散。你们可以随意,留在这儿寻找钥匙也行,在城堡里散步也行,回家去理清自己的思路也行。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啊,还有……”
她最后又追加了一点。听她这么一说,小心觉得胸中有种甜美、柔软、激动的感觉。
“在城堡里,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各自的房间,供你们自己使用。房门上都有不同的名牌挂着,到时候你们可以自己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