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因为圣诞节即将来临而满目生辉。
小心纵然待在家里,也能有所感觉。小心家虽然不属于每一年都要装饰圣诞饰品的家庭,可是隔壁的家庭每一年都会挂满灯饰。小心即使不出门去观看,也能感觉到那一闪一闪的光亮映射在自己家的墙壁和窗户上。
* * *
“快到圣诞节了,咱们不做点什么吗?”
到了十二月份,理音在城堡里向大家问道。
听见了他的话,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风歌也好,手里玩着游戏的政宗也好,大家都看着他。
“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地方,大家在一起吃蛋糕不好吗?”
“夏威夷也有吧,圣诞节?”风歌问理音。
提起圣诞节,印象里总是在冬天穿着毛茸茸的红衣服的圣诞老人从雪中过来的感觉,这一切在四季如夏的夏威夷岛完全无法想象,听见了风歌的话,理音笑了起来。
“当然有啦。和日本确实不一样,没有飘雪的白色圣诞节的感觉,在那儿,到处张贴着圣诞老人玩冲浪的海报。”
“冲浪!”
小心听了不由嚷了一声,理音笑得更厉害了。
“更加有节日气氛吧?在美国,比这儿也许更加隆重些吧。不仅是圣诞快乐,而且是圣诞‘非常’快乐了。一种又吃又喝的圣诞节气氛。”
“原来是这样呀……”
“嗯。所以,大家想不想在圣诞节准备些什么节目?交换礼物什么的就算啦,各自带些点心什么的。蛋糕就由我负责了。”
把“狼大人”也叫来吧,理音补充道。
“已经十二月份了,三月底这儿就要关闭了,唯一的一次圣诞节,这样行不行呀?”
那个“祈愿的钥匙”还没有被发现。至少,看不出有谁发现的迹象。大家在这儿的记忆到了三月份以后能不能保留还没有定,如果能够保留,理音一个人住在夏威夷。大概他最能意识到,将来和大家再见面不会容易。
“……不错呀。”
小晶表示了赞成,大家纷纷也点了头。“不过,”政宗这时开了口,“什么时候呢?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节前夜这天可以吗?你们大家这一天有没有别的预定呀?”
“我那里没有问题。因为有时差,和宿舍里留下的同学举行派对,正好不冲突。”
“圣诞节前夜这天我有空,前一天,二十三日的话来不了。”
风歌用尖尖的嗓音说道:“正好要参加钢琴演奏会。”
小心听了一愣。
“你在学钢琴吗?”
面对小心的询问,风歌点了点头。
“我虽然没有去上学,学钢琴没有停,因为是个别指导。”
小心记得刚来城堡的时候,有一个房间里传出了钢琴的声音。原来那是风歌在弹呀,她的房间里有一架钢琴呀。
小心在小学的时候学过钢琴,后来不学了,看见风歌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学习钢琴,多少有些羡慕,觉得她挺耀眼的。
“以前,我在房间里听见过你弹钢琴。”
风歌听见小心这么说,发愣地吸了一口气:“很吵吧?”
小心摇摇头。“哦,太好了。”风歌回答。
“在小心的房间里,没有钢琴吗?只有我的房间才有钢琴吗?”
“嗯。因为风歌会弹琴,所以‘狼大人’才在那个房间里为风歌配备了钢琴吧。”
“小心的房间里有什么呀?”
“有书架。不过,全是些看不懂的书,英语或者是丹麦语之类的外国书。”
“丹麦语,真厉害呀!你为什么知道那是丹麦语呢?”
“……安徒生是丹麦的作家,有许多安徒生写的书。”
小心想到,那是东条告诉她的。她在东条家看见过同样的书。
“真好呀,小心的房间里有许多的书呀。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听见风歌这样地说,小心暧昧地微笑着。
——有着许多和东条家同样的书的那间房间,虽然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空间,然而小心总觉得自己一直非常在意东条的心思其实早被什么人给看透了。
大家的房间都是什么样子的呢?既然会弹钢琴的风歌房间里有钢琴,那么可以肯定,每一个人的房间里应该都有着适合每个人的东西。
“那么,风歌二十三号因为要演奏钢琴所以来不了……二十四号怎么样呢?”
“哦,我不行。那一天说不定要和男朋友约会。”
听见小晶这么说,大家有点诧异却都沉默着。虽然小晶似乎正等着有人向她打听,理音却很干脆地轻声说道:“明白了。”
圣诞夜的那天,除了小晶,估计大家都有可能产生和家人一起过节的预定。结果,最后定下来是在二十五号这天大家一起举行圣诞节聚会。
自从大家知道大家都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后,小心觉得城堡里的气氛多少有了些变化。
虽然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但是总觉得大家相互之间的关系不如以前紧张了。
比方说,政宗曾告诉小心他们:“自由学校的老师也到我家里来啦。”
刚刚听了他的话,小心他们一下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便补充道:“你们不是聊起过吗?那个‘心的教室’。”嬉野和小心这时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对,对。”
“是喜多岛老师吗?”
“大概是的,是一个女老师。”
“政宗也见到她啦?”
政宗不知为何样子有些尴尬。小心有些不理解,想了想之后,她明白了。
他并不是尴尬,而是因为对这种事情不习惯,所以不太好意思。有关发生在城堡外面的事情,政宗一直没有这样同大家说起过。
“你去过‘心的教室’吗?”
虽然小心对这个和自己名字相同的称呼还是挺在意的,但是这儿的人和学校里的学生不同,绝对不会在这个方面取笑小心。小心对这一点很有信心。果然,政宗没有抓住这一点当成笑话,而是断然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去。我父母虽然知道这个学校,他们觉得那里是让想重返学校的孩子去的地方,并没有考虑过让我去那里。”
“政宗,你父亲他们和原来一样,觉得学校这个地方孩子不想去便可以不去吗?”
小心不由地说,她觉得和自己家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政宗听了耸了耸肩:
“不是吗?他们也知道最近学校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霸凌的手段越加阴险,报纸上不是也常报道因此而发生学生自杀的事件吗?老爸他们说了——根本用不着勉强自己去上学,弄得最后被杀掉的结果。”
政宗说话的时候模仿着他父亲的语调。小心听了感到一连串的吃惊,在学校被杀掉的说法实在是太惊人了,不是像小心家那样要求小心去学校,而是完全不同的想法。“但是,”政宗的眼神多少有点儿迷茫,“与此同时,他们好像也正在寻找能够安心地把小孩送进去的学校——现在好像正在使劲想办法——至于自由学校,老爸说那儿只是民间的志愿者们的活动,没有当作一回事儿。可是,喜多岛老师却到家里来了……说是想来聊聊。”
政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妈妈说,也没有去要求过,为什么她会到家里来呢?难道是在中学的要求下来的吗?妈妈和老师在家门口的地方发生了纠葛,老师告诉她,并没有受到过中学的委托,只是听到我的朋友偶尔提到过我的情况,所以才想来聊聊。”
难道是在中学的要求下来的吗?小心虽然没有看见,但是她能够想象出政宗母亲那种不愉快的表情。看样子政宗的双亲对学校的不信任相当严重。以前就听政宗说过,中学里的老师——“他们虽然是老师也是普通的人。”“他们的智商比不上我们的地方多了去了。”
此外,从政宗嘴里说出的“朋友”两字让小心听了觉得特别新鲜。这多半是政宗去中学的时候,在那里交上的朋友吧。
可能小心想的事情被政宗猜到了,他小声补充道:
“我刚开始不去中学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和班主任老师发生过各种摩擦……所以他们认为,公立学校的老师不行,然后他们对中学的老师一点儿也不信任了。”
“原来是这样呀。”
“我意识到了,那个自由学校的老师就是你们说过的人,所以,我才和她见面的。”
小心和嬉野听到这话,不禁对看了一下。过了一会,小心觉得自己胸中涌上了一股暖流。
看样子,政宗是因为喜多岛老师曾经和小心及嬉野交谈过的原因,才愿意和她见面的。
小心想到这儿觉得特别高兴。虽然可能有些夸张,她总觉得自己获得了信任。
政宗说话的样子和以往一样,表情既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尴尬。他用快速的语调说:
“当时也并没有具体说些什么,她只说以后还会来的。”
“她是个很不错的人。”小心说道。
政宗听了点一点头:“嗯……是呀,你的感觉我能明白。”
政宗暧昧地说着,承认小心的观点。
“哦……哪一天会不会也到我家来呢?”
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的小晶嘀咕着。
“这种自由学校,我家附近似乎没有,怎么会呢?我们是同一个中学的人呀。”
“对呀。”
小心想,如果喜多岛老师去小晶家访问的话,最好小晶能和她见见。
虽说都知道住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并不会想要在城堡之外的地方见面。因为能在城堡里相聚就可以了,如果要在城堡之外相聚的话,首先,没有地方。平时的话,几个人不去上学会被大人指责,周末的话,会被同龄的熟人发现。这样看来,包括自己在内的这些中学生能够待的场所除了“学校”就是“家”了,此外再也找不到什么地方了。
不过,想到有喜多岛老师那样的大家都认识的人,从而使大家感觉到自己和外面的世界还是有着共同联系的人,小心有了新的快乐。
像政宗这样平时总是在嘴上喜欢抱怨的人,还有顽固地不愿意提及中学的小晶,现在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躲避外部世界的话题了。虽然,小晶再也没有穿过校服,可是她比以前更频繁地出现在城堡了。
尽管有时候也会有人缺席,可是大家都到城堡来的日子更多了。
本来,小心没有想到今年能和同龄的人一起举行圣诞节的聚会,所以觉得特别高兴。去年,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小心参加了同班同学沙月家里的聚会,几个女同学一起交换礼物、玩游戏。
回忆到这儿,小心想到了沙月,不知她现在怎样了。这样一想,她觉得胸口一阵疼。
她们一起进了雪科第五中学,然而班级不同。沙月说过要进垒球部。虽然很严格,训练时也会非常辛苦,可是她说过会努力加油。实际上,沙月现在大概正在努力吧。
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见过面了。过去和她一直作为好朋友交往着,如今她多半是把自己看为“不来学校的特殊孩子”,这么一想,小心因为习惯了目前的境遇所以已经平静的心境又回到痛苦中了。
第二个学期已经快要结束了。
寒假到了。
又快是新的一年了——
就在这样一天天过去的日子里……
一个接近圣诞节的夜里,小心的妈妈开口问:“小心,有一件事想和你说说行吗?”
她的声音微微地透出了紧张的感觉,使小心条件反射般地生出不祥的预感。妈妈这样说话的时候,往往都是不好的情况。然后小心的胸口会更加苦痛,肚子会像朝下坠似的沉重起来,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小心只觉得既想知道她后面说什么话,又不想知道她说的话。
接着,妈妈开口道:
“伊田老师说,他明天中午想到我们家里来,行吗?”
伊田老师是小心的班主任老师。
小心上了中学以后,只有最初的那个四月份是和这个年轻的男老师一起在教室里度过的。小心不去中学以后,他在五、六月份的时候来过小心的家,小心有时和他见面,有时避开不见。
那以后,妈妈说不定和这个老师也曾经见过面,就像和“心的教室”的喜多岛老师一样。
不过,喜多岛老师和伊田老师有着决定性的区别。
伊田老师来家访的时候,小心会感到非常紧张。由于过度紧张,她的汗会不停地冒出来。
小心会想到,他不久之前还在那个教室待过,而小心是从那个教室里逃出来的人。这样一想,就觉得看到伊田老师心里便充满了苦闷,然后希望他最好不要来。
小心突然想到,他是第二学期末才来的。
关于不来上学的学生的状况,到了一定的时期,老师必须进行了解。因为,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小心正在想着,妈妈又开口了。她那一声“小心”的呼唤,让小心听了立刻又紧张了。
“老师说,这回,他要和你聊聊班上同学……关于女孩子的事情,有话要说。”
小心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地装扮出平静的样子来,她完全没有自信。妈妈说的话直接刺进了她的胸口。
“班级里的……女孩子?”
“叫真田的女孩子,做委员长的。”
小心觉得耳朵深处一下子轰鸣起来,刹那间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妈妈的脸看上去似乎有些险恶的样子。她顿时感到呼吸困难了。
“果然有事情呀。你察觉到了什么吗?老师都说了些什么?他和妈妈说什么啦?”
“老师问,那个孩子会不会和小心吵过架呀?”
小心立刻觉得背上起了鸡皮疙瘩。
吵架。
想不到老师居然是这么轻飘飘的说法。一股强烈的反感,使她心中升起的怒气在脑子里沸腾了一般,意识都变得模糊了。
那可不是什么吵架呀!
吵架是相互语言能够相通的人才会进行的呀,属于更加对等的事情。
小心遭遇的事情,绝对不属于吵架。
面对着咬住嘴唇沉默的小心,妈妈好像察觉到什么了。
“见见吧。”她对小心说。“你就和妈妈一起,同老师见见吧,小心。”
你到底遇到什么啦?妈妈又一次问道。
小心咬住了嘴唇。过了一会儿,她小声地说了。
——那些孩子,来过这里。
小心终于把这事说了出来,妈妈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小心慢慢地抬起了头,然后说道:
“我……”
不能说讨厌一个人。
妈妈总是这样地告诉小心。不论是怎样反感一个朋友,也绝对不能说她的坏话。所以,小心觉得说了妈妈会发火。所以,小心没能向妈妈说。然而……
“妈妈,我……觉得真田,很讨厌。”
妈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不是吵架——小心继续说:
“我和那个孩子,没有吵过架。”
第二天上午,伊田老师来了。
星期二,中学里还有课,他好像是抽出了课间空闲的时间来了。妈妈也特意向公司请了假。
看上去,伊田老师比上次看见的时候头发更长了些。进了门,他把看上去已经穿得挺旧的运动鞋脱在了玄关,向着小心问道:“上午好,小心。身体好吗?”
伊田老师开口便直呼小心的名字。
小心仅仅在教室里上了一个月的课,老师就把她和其他那些已经很熟的同学一视同仁地这样称呼。被老师这样称呼,小心就觉得自己和班上其他的同学没有什么两样了,的确很开心。但是,开心过后,小心又觉得老师是为了让她高兴才这么叫她的。
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他并不是特别关心小心,而是因为有工作必须关心小心。
虽然小心觉得自己在这种细小的地方想来想去,既幼稚又像个傻瓜,可是她扭转不了自己的思维。
因为,伊田老师是属于真田美织和她周围那些孩子的。四月份教室里的场景,小心全都记得,想忘也忘不掉。
——伊田老师,你有女朋友了吗?
——什么呀,有也不会告诉你!
——哎呀……我们想知道……“伊田先”你真小气……
——不行不行,你们可不能这么叫我。
老师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又没办法似的笑了,这时他没有对这些孩子发多大的火。所以时间虽然已经从四月份到了现在,真田美织她们依然会这样叫他。
这个人,是真田美织她们的“伊田先”。
每次老师到家里来,告诉小心“不要勉强自己”时,小心都会这样想。
——不要勉强自己。小心如果能来学校,大家当然会很开心。
伊田老师大概是出于关怀这么说的,可是老师也许并不希望小心去上学,或者两方面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
——小心为什么不喜欢去上学呀?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呀?
五月初,小心不去学校后,老师便这么问她,她当时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着。老师多半认为,小心的状况属于“懒惰病”。
然而,小心觉得他这么想也行。或者,他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
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
学校的老师们,多数都会站在真田美织这样的班级中心人物的一边。这种孩子在教室里会大声地说话,休息的时候在外面和许多孩子一起玩耍。他们个性活泼,属于那种认真的孩子。
小心曾想过,如果把真田曾经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都告诉老师的话,会让老师哑口无言的,不过老师仍然会站在那个女孩的一边。再要说的话,就会说“已经知道啦”。
老师一定会从正面询问真田:“是真的吗?”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明摆着真田不可能承认的。
那个女孩只会按照她的想法来说,她不可能有别的说法。
——她为什么不出来呀?太坏啦!
真田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围着小心的家,小心躲在家里恐惧得浑身发抖,真田美织则在外面哭泣。然而,她的朋友们却在旁边安慰她:“美织,你不要哭呀。”
在她们那个世界里,小心是坏人。虽然不可思议,事实便是如此。
在客厅里,老师和小心的妈妈面对面地坐着。
同以前老师来家访的时候相比,小心妈妈现在的态度强硬了。
昨天晚上,关于四月份自己和真田美织之间发生的事情,小心都和妈妈说了。小心至今为止一直没有能够说出来,考虑到妈妈会从老师那儿听到所谓“吵架”的错误信息,便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小心希望妈妈能先听到自己的亲口叙述。
老师来了以后,妈妈对小心说,先上二楼自己的房间里待一会儿。因为妈妈有话要先和老师说一说。
实际上,小心很想留下来,听一听老师是怎么说的。可是,妈妈的表情就像生气了一样严肃。
昨天晚上,妈妈听了小心的话以后,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慌张。
事情发生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小心在叙述的时候已经没有眼泪了。她觉得如果自己一边哭一边诉说心里的悲伤也行,可是尽管这么想,眼泪却流不出来了。
这件事情和男女生的恋爱有关,所以比较复杂,不过小心仍然努力地说了出来。
小心本来指望妈妈听了她的叙述以后,会在情感上发生变化,然后愤怒起来。小心希望她能够站在小心的一边,气愤地指责那群孩子。
小心以为妈妈首先会生气,结果却不是这样。小心说到了一半,妈妈的眼睛里浮出了泪花。看见了妈妈的眼泪,小心迷茫了,她更加流不出眼泪了。
“对不起。”妈妈说道,“妈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你的事,对不起。”
妈妈抱着小心的身体,握住了她的手。在小心的手指甲上,落下了一滴滴的妈妈的眼泪。
要努力战斗,妈妈对她说。只听见她的声音里包含着震颤。
“这种战斗说不定会要很长的时间,小心,你一定要坚持。”
小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见镜子又在那里发出了亮光。小心想,大家今天一定又在镜子的另一边聚在一起了。
小心想念大家。
然而,小心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间,竖着耳朵倾听楼下的声音。房子的空间不大,所以容易听见。虽然客厅的门关着,却能够微微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老师的声音说:“在女生中间,好像发生了矛盾。”然后是妈妈在反驳:“小心说过了,她们不是在吵架。”小心的心脏疼了起来。然后,小心以为他们的声音会像海上互相搏击的浪花一样越来越大,结果反而变小了。
小心听见妈妈问:“喜多岛老师今天不来吗?”然后老师说:“啊,不是,我今天先来。因为这些都是中学里的问题。”小心听了以后,想起了喜多岛老师的脸,也想起了从喜多岛老师那儿得到的红茶茶包。
到了在城堡里举行的圣诞节的聚会时,小心要用那个红茶来泡茶给大家喝。
大概喜多岛老师向伊田老师说过了什么。喜多岛老师要同中学老师联手解决问题,所以她大概曾经调查过四月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吗?小心你每天都在战斗呀!
小心回忆起这句话,不禁又想念起喜多岛老师了。她闭上了眼睛。楼下传来了伊田老师的声音:“真田也有真田的……她是一个性格开朗,责任感强的孩子呀。”听上去就是在给真田辩护。
她的性格开朗、责任感强,与她对小心做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呀。这时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终于听见妈妈感情冲动的声音了,小心听了真想把耳朵堵起来。
小心悄悄地回到了房间,看见镜子在发光。
意味着城堡入口已经敞开的七色虹光显得那么地温柔,小心伸出了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镜子的表面。
“帮帮我。”她在那儿想。
“帮帮我。”
“大家,帮帮我。”
过了不少时间,小心才被叫下楼去。
妈妈和老师的表情远远地比刚才生硬了,面对着小心他们显得更加紧张起来。空气也像改变了颜色似的沉重起来。
“小心。”老师说道,“你和真田见个面,一起说一下话好吗?”
听见老师这么说,没有夸张,小心有一种呼吸也要停止的感觉,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
小心无声地看着老师,完全无法相信他会这样说。
她绝对不愿意和那个女孩见面。
“她属于容易受到误解的女孩,让小心觉得不开心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不过,我和她说过了,她也挺担心的,正在反省……”
“反省什么的,我认为她根本就不可能反省。”
小心发出了声音。
她激动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
可能没有想到小心会这样说,老师满脸吃惊地看着小心。小心摇着头说道:
“她如果反省的话,是因为害怕被老师批评,并不是为我担心。她害怕自己做过的事情被老师知道,害怕老师认为她不好。”
小心把这些话一口气地说出来,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能够这样痛快淋漓地说话。看得出伊田老师相当地震惊。
“小心,不过呢……”
“老师。”
妈妈插进了小心和老师中间。她看着老师,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首先,应该从小心这边先听听她遇见了什么问题吧?就像从真田那个女孩那里了解情况一样。”
老师马上抬起了头,看着妈妈。只觉得他正要说些什么,妈妈却不容他说下去了。“行了。”她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下次,请和哪一位年级主任,或者校长一起来吧。”
老师闭嘴沉默着。他没有看小心的眼睛,也没有看妈妈的眼睛,一直目光向下。
“我以后再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站起了身。
站在玄关目送着老师离去,关上了门以后,妈妈叫了一声:“小心。”
此时,小心朝着妈妈看了过去,不知道小心一副怎样的脸色。就看见妈妈张开的嘴唇一下合上了。然后,妈妈的表情改变了,虽然样子有些疲惫,却是坚定的表情。
“我去买东西,你也去好吗?”
她劝说着小心。
“不买东西也可以。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去。”
* * *
平日的大白天的话,小心不会遇上那些正在上学的孩子。
小心和妈妈一起坐在卡莱奥的餐饮席位,吃着奶油冰激凌。
虽然在卡莱奥这个商业中心里,有小心喜欢的麦当劳和美仕唐纳兹,但是小心还是选择避开这些地方。因为这些地方常会聚集着学校里的同学。纵然考虑到今天不是假日,小心还是觉得有些紧张。
出门在外的事情,真的已经有好久没有经历了。自从暑假在便利店里买了送给风歌做礼物的点心以后,小心再也没有出过门。
外面的光线挺刺眼,虽然和以前一样,看见家人和城堡的孩子们以外的人会让小心感到畏缩,然而和妈妈在一起,小心今天不觉得那么恐惧了。想到他们也许会把小心和妈妈当成从医院回家途中的人,小心便不再害怕这些大人的视线了。
——吃着冰激凌,小心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行人中搜寻着。
看见染过发的年轻人时,小心会不由地凝神望去,仔细看看那是不是昴或小晶。她还期待着像自己一样跟在父母身边的嬉野或风歌能在走道对面出现,或是看见刚买好新上市的游戏,提着袋子正在穿过走道的政宗。甚至是明明应该在夏威夷的理音,小心也盼望着能在这里看见他。
他们先看见小心的身影,或者是小心叫住了他们,面对着吃惊的妈妈,小心告诉她“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那该多好呀!
然而,现实中,谁也没有出现。
在这个平日里的餐饮场地,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大家今天一定都在城堡里。
“小心,你还小的时候呀……”
坐在小心对面的妈妈,也和小心一样看着走道的方向。估计比不上夏威夷那么热烈,但是日本的卡莱奥也足够显示出圣诞节的气氛了。红、绿、白三种颜色装饰着商店,头顶上飘荡着圣诞歌的旋律。
妈妈继续说道:“小心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在商店街的一个餐厅里,当时是圣诞节,我们一起吃饭。那是一家法国料理的餐厅。你那时好像已经上小学了,又好像还没有上小学。”
“……好像记得。”
在小心的记忆里,确实曾经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过一家餐厅,这家餐厅和平时经常去的餐厅的气氛不一样。同时她还记得年底商店街那种浓郁的圣诞节气氛。
当时,小心看见送来各种各样装在盘子里的料理,那儿的蛋包饭和普通的家庭餐厅供应给小孩的午餐完全不同,她那时虽然还是小孩子,却明白这是真正的西餐。
“我记得,料理是一道道地送来给爸爸和妈妈吃的,当时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吃完了又来了,吃完了又来了,还疑惑怎么没完没了。”
“是啊,平时没有吃过这种套餐。妈妈也记得呢。小心还说‘怎么还不回家呀?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呀?’催着我们呢。”
妈妈的脸上笑着:
“今年,我们再到哪个餐厅去吃吧?虽然那家店现在已经没有了,和爸爸一起再找别的地方吧。”
妈妈为什么现在要提起这些事情,小心觉得多少有些明白。老师的事情,真田的事情,即使是小心,也不想马上和妈妈面对面地讨论他们的事。
然而,小心还是有话要说。
她向眼睛望着远方的妈妈说道:
“妈妈。”
“嗯?”
“谢谢你……”妈妈恍然大悟地张开了嘴,凝视着小心。小心觉得一定要对妈妈说出来:“你能把事情都说给老师听,把我的话传递给了他。”
实际上,小心担心过妈妈能不能把她的意思传递给老师,正像妈妈最后向老师说的那样,小心是想自己亲口说的。是啊,现在老师心目中对小心的印象一定糟透了。真田美织表示愿意见面谈谈,小心却拒绝了,老师一定会觉得小心既不诚实,心理也不健全,属于有问题的学生。
然而……
“妈妈,你能够相信我说的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呀。”妈妈说道。
她的声音最后有些沙哑,随即她低下了头,重复了一遍“理所当然的事”。这时她的声音完全在发抖。
妈妈轻轻地擦拭着眼睛。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睛是红红的,又看着小心说:
“小心受惊了吧?听了这些事,妈妈也害怕极了。”
小心震惊了,她不停地眨着眼睛。她没有想到大人的嘴里会说出“害怕”的字眼。妈妈又略微地垂下了眼皮说:
“我如果处在小心的位置也会害怕的。本来觉得小心应该早一点儿说出来,刚才,和老师说话的时候,我觉得开始懂得你的心情了。”
小心默默地看着妈妈,妈妈微微地笑着。那是一种疲惫无力的微笑。
“我和老师说‘小心没有过错’时,虽然自己相信这话,却很害怕老师不信。小心要说出一切来,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小心会很害怕,怕自己的恐惧心理不能得到老师的理解,不知道老师能不能倾听自己说的话。”
妈妈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小心放在桌子上的手。然后,她问道:
“想不想换个学校呀?”
换个学校——小心一下子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和妈妈握着她的那双有点儿凉凉的手所传来的感觉一起,小心逐渐明白,她的意思是问小心想不想要转学。
小心睁大了眼睛。
到今天为止,小心也曾经考虑过这个方案。她曾经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有魅力的想法,也曾经觉得这其实就是一种逃跑性质的糟糕想法。在那个雪科第五中学里,有的孩子和小心在小学时就玩得不错,自己如果因为真田美织而离去的话,实在是心有不甘。如果自己走了,那帮女孩子也绝对不会反省,说不定她们会无比自豪地说:“小心被我们吓跑啦!”想到她们哈哈大笑的样子,小心因为愤怒和羞耻连呕吐的感觉都有了。
不过,至今为止,小心从未觉得这是可以实现的选择。她总觉得自己就算是提出这个要求,妈妈也不会同意。
但是如今,妈妈却继续向她说道:
“如果小心想要转学的话,妈妈可以帮你去寻找新的学校。多少可能会远一些,看看能不能转进邻近学区的中学呀,或者私立的中学等等。我们一起去找一找。”
小心仍然有着强烈的不安,怀疑自己会不会到了新的地方仍然不行。虽说不太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可是转校生总是会引人注目,也许新的同学们立刻就会知道,小心是从以前的中学逃过来的。
可是,到了新的学校里,就像一般的学生一样地融入进去也是可能的。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去上学,说不定也是能够实现的。
这是一种非常甜蜜的可能性。关键的是,小心觉得这样才能够获得妈妈的认可,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温暖和柔软。从此让妈妈明白,自己并不是到哪里都不行的孩子。
在卡莱奥的大厅里,飘荡着圣诞歌的旋律。广播喇叭里播放着鼓舞人心的圣诞节大减价的宣传。
“……我再想想好吗?”
小心问道。让她感到惦记的是,城堡里的那些人。
转学确实是很有魅力的方案,可是同时也会让她不再是“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了——到城堡去的资格,说不定因此而失去了。也许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了。小心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
“可以呀。”妈妈回答道,“我们一起来考虑吧。”
小心和妈妈一起买了食材。
商场里有卖装着各类巧克力的礼品袋,小心告诉妈妈,自己想要。她想在圣诞节的聚会时带去。
因为里面的数量一个人吃不完,小心担心妈妈可能会觉得奇怪,可是妈妈却说了一声“行啊”,随即便把它放进了购物筐里。
买完了东西,回停车场之前,小心站在那儿,环顾着排列有许多商店的卡莱奥的内部。
“怎么啦?”
“我在想,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出来了。”
各处的灯光太亮,小心的脑袋依旧会感到晕乎乎的。不过,和上次相比,她适应的过程短了一些。
“妈妈,谢谢你带我过来。”
听见小心这样说,妈妈先是愣了一下。仿佛受到了看不见的打击似的沉默之后,她拉住了小心的右手,嘴里说:“妈妈也一样。妈妈也觉得和小心一起来太好了。”
或许,上一次和妈妈这样手拉手是小学低年级时候的事情了。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向着停车的地方走去。
* * *
在城堡的圣诞节聚会上,理音拿着蛋糕来了。看见他带来的蛋糕,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发出了称赞:“真棒呀!”
“看上去特别好吃的样子呀!”连小心也说道。
放在大堂里的蛋糕,是中心有空洞的戚风蛋糕,奶油涂得多少有些不均匀。和商店里出售的蛋糕看上去氛围不一样,水果的摆放也有点儿乱,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有种特别的感觉。
“这个蛋糕是手工制作的吗?”政宗问道。
小晶在旁边插进一句:“这是女同学做的吗?”小晶问的话让小心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大家的眼睛这时都一齐看着理音。
在日本的学校也是,擅长踢足球的男孩很受欢迎。理音说不定就是因为是这样的男孩,所以才去国外留学了。虽然至今为止他没有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可是他有女朋友也是不奇怪的。
小心正在想着,理音却摇着头。
“不是,是我母亲做的。”
理音显得很乏味的样子噘着嘴说:
“她每一年都要做蛋糕。在圣诞节的时候,她住在我的宿舍里,今年她也做了,所以我带来了。”
“原来家长可以住在宿舍里呀。”
“嗯。有带厨房的房间,父母来了可以住几天。”
“你的妈妈……还住在夏威夷吧?你现在到这儿来行吗?”
小心看看墙上挂的钟。不知这里和夏威夷的时差是多少,自从听了理音的话,小心漠然地意识到了这方面的情况。
日本现在是中午的时间。
夏威夷应该是昨天的傍晚。在日本今天是圣诞节了,理音那边应该还是圣诞夜。
在海外,和日本相比印象中圣诞节更加应该和家人一起团聚。就连小心的家里,昨天也是全家一起吃的饭,至于今天,父母正好一起出了门,小心才能到这里来。
学校应该已经放寒假了——小心想到这儿忽然生出了疑问:
“理音,现在是寒假,你是不是已经回日本啦?”
小心虽然这么问,却并不是想要和理音在城堡外面遇见,她只是觉得理音在那么遥远的夏威夷,在外面遇见他绝对不可能。如果他回到了附近的地方,即使见不着面,心里也是挺开心的。可是理音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回家。我妈也只是来住了两天,做好蛋糕,然后就回去了。她说很忙。”
“原来是这样呀……”
“嗯,一起吃吧。”理音说道。
他好像特地把切蛋糕的刀子也带来了,看着把餐具拿出来的理音,小心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明明已经把蛋糕做好了,理音的妈妈却没有和孩子一起吃,自己就走了。
也可能,她是期待着理音和朋友们一起吃,所以才做的。然而,在圣诞节里,其他的孩子多半都离开了宿舍回到自己家了。理音说“我不回家”,多半是这个意思。
小心想起来了,是理音提出的建议,要和大家在城堡里举行圣诞节聚会。蛋糕是理音说要准备的。
那一天,理音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向大家建议的呢?
小心仍然记得,“狼大人”对理音所说的话。当时理音问“狼大人”:自己虽然在国外,可是和大家并不相同,因为自己仍然去上学的,为什么也被召集到这儿来了?“狼大人”回答他:
“可是,你实际上很想去的吧?在日本的时候,你不就住在这所公立中学的学区里吗?”
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理音在夏威夷留学,当大家因此而称他是“精英”的时候,他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并说实际上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好。
“哦,请‘狼大人’也一起来吧。”
理音在切蛋糕之前这样说。他随后放下了手里的刀说:“我没有办法把蛋糕切得很平均,哪个女生来切吧。”嬉野听了高兴地说:“让小心来切吧。”
“以前她给我们削过苹果,一定能切得很好。”
“咦!我可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小心苦笑着说,她还清楚地记得,以前因为嬉野对她会削苹果特别中意,惹了不少的麻烦。不过,让她来做这件事也使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叫我了吗?”
伴随着轻柔的话音,“狼大人”出现了。“蛋糕……”理音说道,“你戴着那个面具,能不能吃呀?再说,你作为‘狼大人’,平时吃不吃饭?”
听见了理音的话,“狼大人”把脸慢慢地转向一边,隔着狼面具眺望着蛋糕。
手工制作的鲜奶油在蛋糕上像波浪一样起伏有致,“狼大人”站在那儿默默地观看了一阵子。这个景象有些超现实的感觉,她穿的连衣裙和戴的假面具尽管有点不真实,造型可爱的蛋糕在气氛上却和她很合适。终于,她开了口:
“我不在这里吃。”她说着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理音,“如果能够分给我的话,我想把它带回去。”
听见了她的话,大家全都睁大了眼睛。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狼大人”看上去完全是非现实的存在,说出的话居然和普通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不过,理音对她没有多说。只说了一声“明白了”,接着他转过了身去,拿起了自己的包说“还有这个”,取出了一个小盒递给了“狼大人”。
“这是我家里的东西,喜欢的话你就拿着。”
理音虽然说过不搞礼物交换,却还是带来了礼物。“狼大人”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手里的礼物。这次,她也没有拒绝。
“明白了。”她只说了一声,就拿着礼物背过手去了。
小心本以为她会当场打开,可是“狼大人”没有这么做。理音也没有说什么。
“一起吃蛋糕吧。”理音说道。
虽然说过这个圣诞节聚会不搞礼物交换,除了理音以外,小晶也带来了有着漂亮花纹的纸餐巾,每人一张地送给了大家。花纹虽然不同,和以前风歌生日时送的是同一个系列。
“哇……我如果也带点儿什么来就好了!”
嬉野大声说道。小心很佩服小晶,觉得她在这种方面想得很周到,很了不起。
最令小心感到吃惊的是,政宗带来了大量的与少年漫画有关联的周边。他告诉大家:“喜欢什么就拿什么吧!”大家听了全都吓了一跳。虽然多数都是一些杂志的赠品,可是也有图书卡一类的东西,令人感到很惊㤉。
“不得了,还有《海贼王》的图书卡呀……”
这是小心也喜欢的少年漫画。她翻过来一看,发现价值五百日元,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手里有很多游戏、玩具的政宗,本来就在物质上应有尽有,所以他可能对物质和金钱都缺乏执着的心。
“尽是一些男生看的漫画。闻所未闻,我一个也不要!”
小晶正皱着眉说,旁边的昴却叫道:“哇!这个还没有用过?那么我要!”他说着把手伸向了一张游戏卡。小晶听了连忙看过去:“咦?哪里有?”政宗明显地露出了不开心的样子。
“如果对周边没有敬意的话就别拿呀。”
“但是,挺意外的。”小晶满不在乎地提高了声调,“喜欢不喜欢是另外一回事,政宗能想着带来礼物给大家,挺让我吃惊的。”
“你真烦人。如果不满就还回来吧。这些都是家里现成的,我只是把它们收集在一起拿来了。”
“不!我要的,只是挺吃惊的。”小晶边说边笑。
小心老实地说:“谢谢你。”政宗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嘴里说着“没什么”,脸上带着笑意。
理音的妈妈做的蛋糕又松又软,带有鸡蛋的味道,非常好吃。
小心带来的装满了各色巧克力的礼品袋,理音也很喜欢。他告诉小心:“在日本的时候我常常吃,现在特别怀念。”
小心还把从喜多岛老师那儿得到的红茶泡了茶,装在保温杯里带来分给大家喝,餐具借用了城堡里现成的东西。散发出草莓香味的草莓红茶,是小晶和风歌都挺喜欢的味道。
听见她们说“好喝”,小心心里觉得挺高兴的。
“以后还想喝呀。”
被风歌这样一说,小心就告诉她,这是喜多岛老师给的,风歌听了以后说:“我也想去看看了,小心去过的那个自由学校。还有喜多岛老师,我也想和她见见。”
“嗯。”
在这个城堡里,大家相互称呼的时候已经不考虑年龄的区别了,比以前更加亲昵了。
* * *
“其实……我有事想和大家商量。”
政宗提出了这个话题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城堡快要关门的时候了——到了下午的四点钟以后。
当时大家都已经吃完了蛋糕和点心,几个人要么卧在地毯上打瞌睡,要么坐在沙发上聊天,政宗对着大家说。
“狼大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她用来放蛋糕的盘子和理音送给她的礼物,都和她一起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政宗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过去他总是用调侃的语调说一些讥讽的话,现在他开口说的话却让小心觉得不同于往常。
“怎么了?”小晶问他。
政宗站在大家的中间。别的人有躺着的有坐着的,唯有他一个人站在那儿。
他用左手紧紧地抓住右手的手肘。根据他手指用力的程度来看,能察觉到他其实有些紧张。
政宗本来不属于容易紧张的人。
“要和我们商量什么?”
面对着疑惑的小心等人,政宗说了:
“那个……大家……只有一天也行,第三学期的时候……”
“学校,”政宗继续说。他沙哑的嗓音有些苦闷的感觉,目光游离、脸朝下。说到学校后,他的声音停顿了,然后又抬起了头,“大家到学校去一次吧?一天,真的只要一天,行不行?”
每个人听了都倒吸了一口气。
大家呼吸的声音那么清晰,彼此都能感觉到。政宗更用力地捏紧了自己的手腕,他一句又一句地继续说着:
“从第三个学期开始,父母要求我考虑转入其他的学校了……”
听见他这么说,小心顿时觉得心里难受起来。在那个卡莱奥吃东西的座位上,小心也曾经听见妈妈提出的同样建议。妈妈当时问她:想不想换个学校呀?
因为第二个学期已经结束了——小心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心家庭的情况多少有些不一样。她以前听政宗介绍过他的家庭,他的父母说过:“公立学校的老师不行。”
“至今为止,我天天玩耍混着过来了,可是到了如今,不能不面对现实了。从第三个学期开始,我爸说了,他要在这个寒假里,到他的一个熟人的孩子上的私立学校去给我办手续。我爸……”
“你从第三学期开始,要去别的学校上学了吗?”风歌问他。
政宗无言地点点头。
“可是,这也是个办法……是个好事情吧?”
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话的是嬉野。
“我也曾经这么考虑过。把周围的人际关系来一个重启,到了别的地方就会轻松了。估计,我家的大人到了明年会想出办法来,现在他们大概正在商量……”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样做的话,到明年年度变换的时候不是更好吗?从第三个学期就开始,我从来也没有考虑过会这么早。”
政宗原先总是居高临下的样子,现在他的声音变得这么微弱让小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看样子,他说的完全都是他的真心话——实际上他已经到了不说不行的地步了,小心算是明白了。
小心能够理解政宗。
妈妈让小心考虑转学的问题,小心感到这个提议很有魅力是因为尚没有迫在眉睫。它只是一个构想,还没有具体化,只算是在考虑中。
去一个新的学校,和作为转校生进去,的确不一样,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的话……糟透啦。”
政宗用犹豫的声音说着。他望着大家,眼睛里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
“如果去了别的学校,不就意味着我可能来不了这儿啦?”
听见了政宗嘴里嘀咕的话,小心等人全都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因为大家都明白政宗想说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能够来城堡的时间限制在三月底之前。这样一来的话,他到三月底为止的这段宝贵的时间就没有了。
“所以,我就和老爸说了,我说我还不想换学校……到了第三学期,我要到现在的雪科第五中学再试一试。”
小心再一次睁大了眼睛。政宗像在替自己辩护似的加快了语速:
“只是第一天……一天就够了。只要那一天去了,再找个理由在家里休息。只要能够去上那么一天学,我爸他们就不会在这个寒假期间给我办转校的手续了,对不对呀?先去一天,然后说还是不想去,这样就能够把一切都拖到明年的四月份了。”
“你要我们都到学校去是为了……”小晶开口问。
政宗的神情有些激动,只见他眼睛湿润着说:
“我到学校去的那一天,在中学里,只要一天就行了,你们能不能也一起来呀?就是这事。”
说到了这里,政宗低下了头,一点儿也不像他平常的样子。
“没什么要紧的,用不着一定到自己的教室去。保健室呀,图书室呀,只去这些地方也行的呀。哪个班主任都不会勉强你们,不会非要你们去教室不可。他们一定会认为,你们能去图书室和保健室就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是有‘保健室登校’这个说法吗?”
昴说完,政宗抬起了头接着说:
“我前不久想过。为什么,特地要召集我们这些雪科第五中学的学生?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狼大人’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尚不清楚,最起码,我们大家应该能够互相帮助的吧?”
——应该能够互相帮助的吧?
这句话顿时说进了小心的心坎里。
政宗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光,热切地看着大家。
看着他的脸,小心更体会出了“互相帮助”这句话的分量了。随后,她又想起来了。
上次,她和妈妈一起在卡莱奥的餐饮座位上吃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眺望着商场里的通道,想要在行人里发现城堡里的伙伴。她当时的梦想就是和谁一下子遇见就好啦。
小心也是希望得到帮助。
“那么,你其实是想请求我们,不是要和我们商量?”昴说。
听见他的话,小心发愣地向他看去。昴做出夸张的样子耸耸肩,手里挥舞着从政宗那儿得到的卡片:
“这个圣诞节礼物是不是一种贿赂呀?你想说服我们大家是吗?”
政宗有些尴尬地看着昴,他用无所谓的语调说:
“我知道这个要求太为难大家了,但是……”
“行呀,我去。到了那天,我会在教室里等着。”
政宗望着昴的眼睛立刻睁得特别大。
昴继续说:
“我是三年级三班的。政宗你如果去了自己的班里,待不下去就逃到我的班上来吧。我一直没有去上学,如果让班里的同学看见我有你这个低年级的后辈慕名而来,会让我面子上挺光彩的。”
“我可能去不了教室。”小晶说道。
虽然她说话仍然直截了当,可是听上去没有不开心的意思。“去保健室行。”她又补充。
“行呀。老师们肯定也会对你认可的。”
“我也是……”
小心不由得跟在小晶后面说。
如果说是去学校,爸爸妈妈一定会高兴。他们嘴上会说不要过于勉强自己,但是心里一定松了一口气。真田的存在虽然是个问题,可是不去教室只是去保健室,小心觉得妈妈他们可能更加地安心了。
关键的是,小心一想到能和大家在外面见面,便觉得心花怒放了。
她理解政宗的心情。
没有朋友“单单的真可怜”——记忆中真田美织形容她的这句话,依旧在小心的胸中慢慢发酵。小心想让那些女孩知道,她不是“单单的”。甚至在不同的年级里,小心也有好朋友呢。她要让她们看见,她和这些人的关系有多么好。
原来政宗也是这样想的。
虽然在教室里没有朋友,可是教室的外面有我们在。他觉得那样就能去学校了。
“那么,我也去保健室。”随着小心说的话,风歌也说了。她又问,“哪一天开学呀?”
“我们应该几号去呢?”
“一月……十日。”
政宗立刻回答了她。他仿佛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报出了这个日期。看上去,他的神情比刚才更像要哭的样子。
“明白了。”风歌回答道,“我这个寒假里要住到外婆的家里去,在那里要去上私塾,接下来有一阵子我不能到城堡里来了,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十号那天,定好了。”
“我……再让我考虑考虑行不行呀?”
嬉野转着圆圆的眼珠看着大家说。随后他又急急忙忙地补充:
“哦,不是的。我不是不想配合你们,不是那样的。因为我,第二学期的第一天——也是开学式的日子,到了学校,碰上了那些倒霉的事。”
小心听了想起了第二学期的一开学,嬉野身上绑着纱布出现在城堡的样子。
“所以,弄得不好,妈妈可能会反对的,抱歉了。”他嘴里嘀咕着说完了以后,看着政宗,“不过,能去我还是会去的。行不行呀?”
政宗点点头。他仿佛不知向哪儿看才好,向下看着。然后,他说:
“谢谢大家了。”
轻轻地说完后,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又向大家略微弯了一下腰:
“真的,谢谢了。”
“我虽然没法去,可是很羡慕你们。”小心听见理音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和他的话一样,眼神中透出了一些寂寞。“你们能在城堡的外面相会,我真羡慕你们。”
听见他的话,小心觉得自己的内心像长了翅膀一样地飘了起来。虽然,对于去学校这件事情的恐惧仍然在她胸中根深蒂固地存在,可是想到了保健室和待在里面的穿着校服的小晶、风歌他们,她顿时要心花怒放了。
没有关系——她心里想。
我们大家互相帮助。
共同去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