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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章

虽然有所谓的「保健室上学」,但我的情况应该算是「司令室上学」吧。

让我差点变得拒绝上学的契机,是高中入学后立刻得到的一场感冒。当我请了两个礼拜左右的病假,在四月底病愈复学后,一年B班的教室已经变成很难待得下去的地方了。我完全跟不上课业进度,体育课时也只有我找不到搭档,换教室时也只有搞不清楚状况的我被全班丢下。

当然,只要跟同学借笔记来抄,或是询问下一堂课的上课地点,就能解决这些问题。就算没有生这场病,原本就不擅长主动向人搭话的我,总有一天恐怕也会因为某种微不足道的契机被同学孤立吧。

生物课给了这样的我致命一击。当我第一次上实验课时,同学们已经分好六人一组的实验小组,我连自己该坐在哪里都不晓得。

「对了,蓝泽之前请假没来对吧?」老师一派轻松地说:「你就随便找一个小组加入吧。」

总觉得全班同学都一脸为难地看著我。我假装要去厕所逃出生物教室后,就再也没回去了。

从此之后,就算来到学校,待在教室也会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但我又没有拒绝上学的勇气,只好躲在图书室或后庭打发时间。

我坐在日照不足的湿泥土地上,一边听著远方的钟声一边大口吃著便当,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国中时代没有两样,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窝囊了。我既没有被人欺负,也没有被人无视,但就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融入班级。我总觉得同学们都在默默地质问我,问我为何待在这里,所以我下课时都躲在厕所隔间里读书或听音乐。如果管理图书室的老师不在,我就会整天窝在图书室打发时间。

为了在进到高中后让一切重新来过,我勉强自己报考以前就读的国中没人会选择的东京高中,好不容易才成功考上这间学校,但结果还是重蹈覆辙。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自己明明就没有任何改变,周遭的环境自然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改变。

人生不是游戏,没办法按个按纽就重新来过。这是我在这十五年的人生中学到最宝贵的教训。

可是我错了。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游戏。

更糟糕的是,它一样没办法重新来过。

我是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初次遇见未咲。因为某个班级在图书室自习,失去容身之处的我灵机一动跑到北校舍屋顶,但那里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刚开始时我并没有注意到她。我品尝著直接踩在水泥地板上的新鲜触感,走到护栏旁边环视看起来比平时还要辽阔的天空,不经意地听著从下方校园传来的哨声和踩在沙土上的规律脚步声,在转过身体背靠护栏并大大呼了口气时,才终于发现异状。

在楼梯间的屋顶上有一道人影。我吓了一跳,忍不住倒退两步。那是一名女孩。她穿著我们学校的制服,所以八成是这里的学生,但眼神成熟得不像是高中生。不,用成熟来形容并不恰当。那是更加深邃严厉、有如不允许任何生物存在的咸水湖般的澄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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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段时间。

她好像早就注意到我,压低身体保持警戒地盯著我。造型朴素的大耳机紧紧压著又长又柔顺的黑发,更是突显出那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啊……抱歉……」

我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说:

「那个……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虽然我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回到校舍里,但为此就必须通过她的视线正下方,这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没办法离开护栏旁边。

她一脸不快地从楼梯间屋顶一跃而下,黑发和裙子被春风吹散开来。在我看到傻眼说不出话时,她很快就跑进校舍里了。

铁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后,我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为她的眼神强烈到让四目相对的人无法听见周围的声音。

她到底是谁?从她在这种时间跑来屋顶这点看来,她应该和我一样是跷课的学生吧。

总之,以后还是不要来这间校舍的屋顶了吧。如此下定决心后,我走进校舍。

可是我隔天马上就再次遇见她了。我觉得应该不会在南校舍屋顶遇见她,就在第二节课结束后跑去那里,结果却在楼梯间屋顶发现一道卷曲著身体的黑色人影。她抱著膝盖蹲在地上,探出身体注视著我,被耳机夹住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快。

「那……那个……对不起……」

我慌张地办解: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这里,才会……」

她再次准备从屋顶上跳下来,我赶紧挥舞双手制止她。

「不……你不用走……我会离开这里……真的很对不起……」

我使劲压低脖子,低头冲进校舍。因为只要稍微提高视线,好像就会不小心看到她的大腿和裙子里的风光。我一鼓作气冲到一楼,整个人躲进楼梯后方满是灰尘的空间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难道屋顶是她的地盘吗?没办法,还是别去屋顶了吧。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我隔天又遇见她了。因为管理员不在,我决定整天窝在图书室里面。当我到书架上寻找最近迷上的长篇恐怖小说时,却发现看到一半的第三集不见了。没办法,跳过第三集继续看吧。我拿走第四集,又另外选了几本书,抱著一整叠书走向阅读区,结果发现眼熟的人物就坐在那里。是那女孩。

虽然她也吓了一跳,但我比她还要讶异。连续三天碰面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她正在看的书就是我遍寻不著的第三集。我张著嘴巴说不出话,不断轮流看向自己手中的书和她手中的书。她也发现这件事,噘起嘴唇站了起来。

「这书签该不会是你的吧?」

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有好一段时间无法理解她是在问我。她从书页之间抽出来的细长纸片,确实是我不久之前夹进去的书签。

「……嗯……没错……」我点了点头。

「那你快点看完吧。」

她把书塞到我手上。

「不、不用这样,你先看吧。」

而且我要走了。她无视于正准备这么说的我走向书架,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觉得就这样接受她的好意──不知道这样说正不正确──在这里先看这本第三集有些不好意思,但立刻掉头走人又好像践踏了她的好意,感觉反而失礼……我偷瞄了她一眼。这时我才发现绑在她外套左手上的红色布条。那是臂章。上面用白字印著「一年C班班长」。原来她是班长啊。她明明经常跷课,为什么还要乖乖戴著班长的臂章?

就在这时,我发现一件比这问题还要严重许多的大事。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用手指来回找著书架上的同一个地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她搭话。

「那个……」

我本来还担心戴著耳机的她会听不见,不过她还是转头看了过来。

「难不成你在找这本书吗?」

我亮出刚才一并拿走的长篇恋爱小说第二集。虽然自己也有看,但她会看这种甜死人不偿命的小说还是让我觉得很意外。她立刻睁大双眼,红著脸别过了头。

「才……才不是,我才不看那种羞死人的小说。再说,我最讨厌那种迟钝得让人火大的男主角了。」

「你明明就有看嘛。」

我忍不住如此吐槽。她的脸红到极点,踩著大步离开图书室。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著脑袋陷入深深的后悔之中。我惹她生气了……偶尔鼓起勇气和别人说话却换来这种结果。也许我这种人还是一辈子都别说话会比较好。不过,我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

算了。总之,结果图书室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继续看小说吧。

虽然我手上翻著书,但脑袋里都是那女孩的事,完全装不进小说的内容。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她和我一样是因为无法融入班级,才会不去上课一个人打发时间的可怜学生吗?看她那种不爱理人的态度,会被同学孤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是自作自受……想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样,心情不禁变得有些低落。

她的臂章上好像是印著一年C班。一年C班不就是隔壁班吗?不过我们几乎都不在教室,所以对彼此没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事。

继续思考关于她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于是我勉强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小说上。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年C班……C班?

我记得这间高中的每个年级应该都只有两班才对……哪来的C班啊?

隔天,我在其他学生还没出现的清晨来到学校。位于南校舍二楼,从东侧楼梯数过来的第三间教室,就是我所属的一年B班。隔壁的教室并没有挂上教室名牌。我轻轻拉开门,探头往里面一看。

我愣住了。教室里空无一物。

……不对,讲台前面摆著一组孤零零的桌椅。

仅此而已。教室里没有讲桌,清洁工具柜里也没有任何东西,也找不到板擦和粉笔,公告栏一片空白。

我畏畏缩缩地走进教室,整个人都沉浸在清晨的宁静之中。

我再次环视周围。除了一张桌子之外,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墙边的地板积满了灰尘。被太阳晒到变色的窗帘没有绑起来,就这样垂挂在轨道上。黑板板擦乾净得跟新的一样。

这间教室是怎么回事……?

我走近桌子一看,上面摆著一本深绿色的簿子。我发现那是点名簿。

我拿起点名簿翻阅,在分成四十多行的名单上,就只有最上面那一行写著一个名字。

──七连坂未咲。

这是那女孩的名字吗?只写著一个名字的点名簿是怎么回事?

无聊的妄想从脑海中不断涌出。那家伙该不会是幽灵吧?说不定她其实是很久以前这间学校还有很多班级时的一年C班学生,因为自杀而变成地缚灵,从此之后就一直在学校里徘徊。还是说,真相其实没那么离奇,她只是因为太过孤独,才会随便找了间空教室,捏造出只属于自己的班级……

背后突然传来开门声,我吓得转头一看。

她就站在门边,半张著嘴注视著我,然后赶紧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移开视线,语气粗暴地问。

「啊……抱歉……我擅自就跑进来了……」

她气冲冲地走过来,从我手中抢走点名簿,在「七连坂未咲」这个名字旁边的今天日期的栏位中画上圈圈,然后把书包放到桌上。

这家伙果然就是七连坂未咲吗?

「那个……这里是空教室对吧?」

我试著如此询问。七连坂未咲摇了摇头。

「不是教室。」

「……咦?」

「这里是司令室。」

我愣了一下。

我无法理解她所说的话,花了不少时间才想到司令室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司令室?呃……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好。」

七连坂未咲摇了摇头,就这样拿著点名簿走向教室门口。

糟糕,我必须为昨天惹火她的事向她道歉才行。我还没有想到该如何道歉就直接叫住她。

「那……那个……请等一下。」

未咲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带著明显不悦的表情,令我不禁感到畏缩。

「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却又急著想随便说些什么,结果说出了这种话。

「……那部长篇小说,主角过了第二集以后就变得不那么迟钝了喔。」

我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是要道歉吗?

可是说出口的话再也收不回来。未咲在一瞬间露出仓皇失措的表情,然后立刻别过了头。

「那又如何?我……我才不可能看那种闪光弹放免钱的小说。」

未咲故意发出响亮的脚步声走出教室。我心中满是懊悔,忍不住抱头蹲在地上。

可是,当我在那一天的第三节课跑去图书室时,那部长篇恋爱小说的前五集已经都被借走,让我不小心笑了出来。

于是,一切开始──抑或是结束──的星期三到来了。

这一天,我坐在堆在校舍后方准备丢掉的旧桌子上,茫然地听著音乐打发时间。钟声正好在曲目结束时响起,我拿下耳机看看时间。第六节课结束了。

好啦,回家吧。就在我准备从桌子堆成的小山上跳下来时──

「啊,找到了!蓝泽!」

少女烦人的叫声钻入耳中,让我差点跌了下来。叠在一起的桌子吱吱作响。从校舍转角处现身、手指著我走过来的人,是一名染著茶色头发、把制服穿得松垮垮的女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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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难找!要跷课就到同一个地方跷嘛,要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在哪里!」

「咦?那……那个……?」

找我?话说回来,这女孩是谁?

「真叫人难以置信!」那名女学生睁大双眼。「你连同班同学的长相都记不住?你至少也有去上几次课吧?我叫有间,就坐在你后面!有间久留美!」

如果我是去上个几次课就能记住同学长相和名字的正常人,现在就不会跑来这种地方跷课了。

「你真的记不得了?记不得这个长相可爱到能担任读者模特儿,最近还鼓起勇气改用珍珠睫毛膏的久留美?」

「要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你的自我介绍就这么中二的话,我可能就会记得了。」

「你说什么!」她揪住我的衣领。没想到那双纤细手臂居然藏有这种蛮力。「这才不是中二,这种说话方式在少女时尚杂志上很受欢迎好吗!」

「抱歉!是我错了!」

看来我似乎有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心里话的坏毛病。只要想到未咲也是因为这样被我惹火,而且我正是因为不常和别人说话,才会失去在成长过程中改掉这个坏毛病的机会,就让我觉得忧郁。

「啊……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了。赶快跟我来,等一下就要开班会了。因为班长之前都不在,所以班会总是进行不下去。」

「……班长?」

在回答问题之前,有间久留美就抓住我的左手,拿出某种红色的东西绑了上去。

「干……干么?」

「别乱动,不然会被别针刺到!」

那是臂章。上面印著「一年B班班长」这样的白色文字,就和未咲绑在手上的一样。

「……为什么我是班长?」

「选班长那天你不是请假吗?所以大家就把这个屎缺推给你了。」

我仰天长叹。蛮横也该有个限度吧。久留美抓著我的手腕大步前进。我赶紧捡起摆在脚边的书包,一边因为她小手的触感脸红心跳一边跟著前进。你不用拉我也会走。我连说出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在前往二楼的一年B班教室途中,擦身而过的其他学生的视线刺得我好痛。

「我找到蓝泽,把他抓回来了!」

久留美打开教室的门如此宣布后,就把我硬拖进里面。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过来,让我忍不住缩起身体。稀疏的桌椅和十多名男女。在这些看著我的视线中,质疑、不安、猜忌、好奇各占了四分之一。或许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吧。我压低视线,在视野的边缘看到班导坐在讲台角落的铁椅上苦笑。她是一位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女老师。就算知道我没来上课,个性内向的她也没有多说什么,所以她八成不会在这时出手相助吧。

「……蓝泽?」「他有来学校啊……」「我在厕所见过他几次。」

我听到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开始认真思考该不该逃跑这个问题。可是久留美使劲推著我的背,硬是把我推到讲台的另一端。

「学生会生气了,因为就只有我们班的班长完全没做事,该决定的事也没决定,所以今天的班会就交给你主持了!」

「等……等等……」

我乾咳两声表达抗议。众人注视著我的视线中混入了一丝怜悯。

「就算你叫我主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啊。」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开始吧,班长。」「我想早点开完班会去参加社团活动。」「我也是。」

此起彼落的怨言让我差点就再次低下头。

「可是……」我勉强挤出沙哑的声音。「班上同学好像还没到齐……」

我拚命想要拖延时间。可是,坐在讲桌附近的久留美、讲台旁边的老师,还有其他同学全都露出讶异的表情。

「人都到齐了喔。」某人如此说道。

「跷课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另一人如此说道,教室内响起零星的笑声。

我缩起身体环视教室一周。因为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只有十几个人──

然后我发现了。

桌子的数量刚刚好。

根据久留美的说法,她前面的空位应该是我的座位。除了那个空位之外,其他椅子上都坐著学生。全员都到齐了……?我算了算学生人数。一共是十六人。

「我们班只有十六个人喔。」「就算没来上课,你也应该知道班上大概有几个人吧?」

「原……原来如此……」

我假装擦了擦根本没流出来的额头汗水。班上只有十六个人?有这么少吗?真是奇怪。我记得班上应该有三十多个人才对。就算我从入学后就几乎没在班上露面,记忆中的人数也不可能相差超过一倍吧?

「所以快点开始吧。」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我来帮忙吧。」久留美一脸无力地站了起来。「黑板交给我来写,蓝泽你就……看这里,议题都写在会议记录簿上了。」

「啊……嗯,我知道了……」

「一开始就让久留美当班长不就好了吗?」

一名女学生半开玩笑地说。

「我才不要!我的座号从国中开始就一直都是一号,老是被叫去做一堆杂务。」久留美嘟起嘴巴说:「班上好不容易有个蓝泽,所以我要把工作全推给他!」

难道就因为座号是一号,我就被选为班长了吗?想到这里就让我感到绝望。这样一来,就算我在选班长那天有来上课,不是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吗?

没办法了。

我看向摆在讲桌上、贴著「一年B班」标签的水蓝色会议纪录簿。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该怎么做,但还是先想办法度过这个难关赶快回家,然后认真思考是不是应该从明天开始拒绝上学吧──就在我拿起纪录簿的那一瞬间。

我听到钟声响起。

虽然旋律相同,但那是让人感到非常不愉快的刺耳声音。而且声音还越来越大声。我看向扩音器查看情况。班上的同学们也绷著一张脸环视周围。脑袋隐隐作痛,感觉像是被人用铁锤直接敲打头盖骨一样。音量变得大到就算用双手摀住耳朵也遮不住,我咬紧牙关趴在讲桌上。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钟声停止了。

我抬起了头。

头盖骨内侧还在阵阵抽痛,脑袋昏昏沉沉。双眼也有些模糊,让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变得昏暗……不对,是真的变昏暗了。窗户玻璃外面的天空变成一片浓灰色。刚才明明还是晴天啊……

同学们全都从椅子上跌落,倒在桌子之间的地板上。微弱的呻吟声四处响起,趴在地上的同学们轻轻抽动了几下。也许他们全都因为刚才的巨响昏过去了吧。

「呜……呜……」

「……呜。」

学生们一个接著一个睁开眼睛,用手抓住桌子试著撑起身体。久留美在我脚边痛苦挣扎。当我蹲下去准备扶她起来时,强烈的绿色光芒突然刺进我的上半部视野。

「……呜!」

我闭上眼睛,还用手挡在前面。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道绿光并没有从视野中消失,依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

我睁开眼睛环视周围。不管转头看向哪里,那道横长形绿色光条总是占据著我的上半部视野,浮现在眼前两公尺左右的地方。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状况了。虽然我后来就知道这是直接传送到视神经的影像,但此时的我并不晓得这件事,只能拚命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一看,那道光条似乎是文字。而且是英文。

RESTART THE GAME

读起来就是这样。

……重新开始游戏……?

文字碎裂成无数光点后,就散落在视野的边缘,变成框线与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值。我的脑袋已经一圑混乱,趴在讲桌上半张著嘴,傻傻盯著在视野中跳动的数字、英文字母、圆圈与直线。

同学们纷纷站了起来。一名男学生开始咒骂。

「……今天的游戏也未免太早开始了吧?班会还没开完耶!」

另一名男学生一边抓抓头发一边说道。

「所有人都醒著吗?」「点名!」「快确认装备和剩余弹药。」「等等,装甲值和上次游戏结束后没有两样耶,太狠了吧!」「别多说了,快点搜寻敌人!」

在杀气腾腾的话语此起彼落的教室中,我茫然地呆站在黑板前方。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其他人好像都很熟悉这个异常状况。

「啊!」旁边的一名男学生看向我这边,突然叫了出来。「蓝泽果然就是司令官!」

「真的假的!」「果然是这样……」「因为班长一定会是司令官。」「糟透了……」同学们走过来围绕著我,我紧张地倒退两步。

「蓝泽,刚才嘲笑你是我不对!」「我们只能靠你了。」「我会改口叫你蓝泽老大,拜托你原谅我吧。」「我不知道你是司令官,真的很抱歉。」

男学生们的态度急遽转变,让我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个……呃……司令官?不对,现……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校舍就开始剧烈摇晃。吵杂的摇晃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女学生们发出小小的惨叫声。是地震吗?

「糟糕,没时间了。」一名男学生如此说道。

「喂,有间,带蓝泽到屋顶上,顺便跟他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

「为什么是我?」久留美嘟起嘴巴。

「你的座号是二号吧!」

「真是的……结果还是因为座号啊……」

久留美抓住我的左手腕。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视野左上方浮现出白色的文字。

1B Commander

司令官──我是这个一年B班的司令官?

「好啦,蓝泽,我们走吧!」

我再次被她拉著手来到走廊。其他班级的学生们也慌慌张张地在走廊上奔跑。视野中的各种绿色图表没有消失。在其中四处闪烁的红色文字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听好,蓝泽,你是我们班的首领!不要说那么多废话,赶快搞清楚状况,然后马上给我认真工作!」

「……状况?」

我们冲上楼梯,推开通往屋顶的沉重铁门。

已经有好几个学生来到屋顶上,静静瞪著护栏之外的昏暗天空。在久留美的催促之下,我走到护栏旁边,因为底下的光景而倒抽了一口气。

原本应该在学校外面的民宅、马路、寺庙、墓地、商店街、竹林和树林全都消失了。放眼望去只有荒凉的褐色岩地。我绷紧脖子拉高视线并左右张望。不管看向哪里都一样。只有岩石的荒野一直延续到地平线的尽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混乱程度已经来到最高点。有一瞬间甚至连平衡感都差点消失。感觉好像只要用一根指头在我背上轻轻一推,就能把我推进黑暗的无底深渊。

「听我说,蓝泽。」

久留美压低音量的说话声传进耳中。她明明就在旁边,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来自远方。

「话先说在前面,其实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场游戏……呃……已经是第六次了。」

我注视著久留美的侧脸。她默默凝视著护栏外面的荒野与阴暗天空的交接之处。

「你应该也可以在视野的这一带──」久留美伸手指向自己前方。「看到很多东西对吧?就是绿色的文字和数字。那是燃料与兵器的资料,还有雷达图。」

我咽下口水并点了点头。原来久留美也看得到啊……不,是其他人也都能看到吗?

「虽然我们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必须参加这场游戏……」

久留美伸手在空无一物的空间摸索。就在我看到她的指尖出现不断闪烁的发光四角形时,让我怀疑起自己眼睛的事情就在下一瞬间发生了。久留美的掌中突然出现某种细长的棒状物体,其两端一边延伸一边不断分歧变形并被新的外壳包覆,最后变成和她的身高差不多的长度。

她手握的地方已经变成往斜前方伸出的握把。手指也扣在扳机上。

那是一把巨大的枪炮。因为枪身是用不像金属也不像塑胶、散发著不可思议光泽的素材制成,而且到处都装著奇怪的零件,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前卫艺术的雕刻作品,不过从枪身整体散发出来的魄力确实是兵器独有的肃杀之气。

那东西确实是从空无一物的空中出现。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才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在嘲笑著我的常识。

游戏。就只有这个词汇让我勉强能够理解现况。

久留美把炮身靠在护栏上,让炮口朝向低垂的乌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每周一次,这场游戏会在放学后突然开始。学校里会被放进这些东西,没有全灭它们就不能回去。」

「……全灭?」

全灭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屋顶上的其他学生──还有二年级生和三年级生──也和久留美一样从空中接连拿出魄力十足的机械,用俐落的手法举了起来。虽然各形各色的类型都有,不但有状似圆盘的类型、用双肩扛著的类型,还有几乎包覆住全身的类型,但每一具机械的素材和细部零件很明显都是共通的。也许是因为实际重量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重,应该只是寻常高中生的学生们,全都轻而易举地操控著和自己身体差不多大的兵器。

游戏。因为这是游戏吗……?

「有反应了。方位二二七。」某人大声喊道。在我的视野中,位于右侧的网格部分突然迅速放大,并且开始扫描地形。

「……好大。」「全长十八公尺……而且有三只吗?」

「不,我看到第四只了。」「它们正在接近吗?」「大概再过一分钟半就会到了。」

「太快了吧。」「四只……我们有办法解决吗?」「之前打两只就已经──」

紧张的话语在屋顶上此起彼落。我们头顶上的云缓缓飘向北方。

正在接近……什么东西正在接近?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听好,蓝泽,你是我们班上的司令官,所以绝对不能被干掉。」

久留美在我背上拍了两下。

「被干掉……被什么干掉?」

她指向地平线。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红色的警告讯息在视野中闪灿。兵器的安全装置解除声同时响起。楼下传来学生们的脚步声和叫人保持警戒的声音。

没多久后──

那东西从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了。

刚开始时,那是一道有如白色斑点般的影子。那东西很快就一边吞蚀掉岩石大地的褐色和阴沉天空的灰色一边巨大化。当我明白有某种庞然大物正以惊人的速度接近这里的下一瞬间,那东西已经耸立在我眼前,像是要压垮我般占据了整片视野。

虽然看起来像是四只脚的野兽,也像是蜘蛛,也像是蜈蚣,也像是趴在地上爬行的人,但那东西什么都不是。裸露在外的肌肉和肌腱上沾满湿黏的体液,发出恶心的光芒。多关节的脚毫无秩序地从身体伸出,深深插入大地。虽然看不出头部在哪里,但身体表面到处都长著类似眼球的器官四处张望。我们应该完全没有可以形容那东西的词汇才对,可是──

那东西拥有一项明确到不能再明确、庄严到可怕的地步的外表特徵。根本没有让人看错的余地。从那东西身上八成是背部的地方,伸出了一对直冲天际、彷佛要拨开乌云般的翅膀──

那是一对纯白的翅膀。

久留美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我们都称呼它为『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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