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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壹之幕/咎咏

啊,是梦。

原来这是梦。

凛一边这么想,一边把头靠在母亲的膝上。

母亲正以安稳的表情缝纫着手中的衣物。

时间是晚上九点。

凛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

尽管知道,但却无法避免。

因为那件事早就已经发生了。

这是她才刚满十四岁的某天夜里。

突然……

玄关的门被打开了。

凛站起身。

在梦中。

不行,她心想。

不要,她心想。

但在梦中的她,依旧将手伸向通往玄关的纸门。

打开了。

然后……

砰咚!

沉重的物体落水声,让凛睁开了睡眼。

梦结束了。

耀眼的阳光顿时直射在她脸庞上,甫打开的双眼忍不住再度微微闭上。

「……咦?」

她撑起身来,身上的稻草碎屑跟着纷纷落下。

她人在一间小屋里。

是昨晚那间仓库。

从中凹陷的门板还躺在附近的地面上。

「啊!」

凛想起来了。

从屋内飞奔而出的凛,眼中竟映出与昨夜完全相同的奇妙光景。

独眼男的背部。

从中央分成左右两边的黑与白。

此外,还有那个硕大的纺染图纹。

男子沐浴在朝阳下,矗立于河岸边。

对方或许是在洗手吧。他毫不造作地挥动双手,水滴从指尖洒落,水珠在阳光底下闪闪生辉。

「呦。」

男子转过头,露出只有单眼的脸孔。

从他的右额到脸颊上,有道又直又长的疤痕。就是这条纵断右眼的伤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吧。

此外,还有另一道水平状的疤痕从他的鼻梁延伸到左眼下方。

仔细一瞧,失明的右眼上方还有许多道横向的疤痕隐藏在前额的头发下。

真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从男子大大敞开的衣领中,露出两条巨大而交错的十字型疤痕。想必在被衣服遮掩住的身体其他部位,亦是如此伤痕累累吧。

但眼前的他仍旧好端端地活着。

凛开始怀疑:

搞不好那位老婆婆所说的话是真的……

「请问……」

「喔,你醒了。」

就在男子边回应边步回小屋的途中……

「喔……?」

他似乎在脚底下茂密的杂草堆中发现了什么。

「原来掉在这里。」

男子舍起该物,扔入河中。

「咿呀!」

看见「该物」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后,凛忍不住尖叫一声并向后退。

那是人类的手臂。

所以,刚才让自己从梦中惊醒的声响,她也大致可猜出是因何而生。

昨晚……

凛被独眼男所救,当她道谢完并要步出小屋时。

自己突然被绊了一下-

好不容易稳住脚步、没有摔跤。她朝下一看,却刚好与底下的某人视线四目交会。

那是秃头男被劈成四半的头部其中之一。

凛的记忆到这里就中断了。

接着,自己就被刚才的「噗通」沉重落水声给惊醒。

「这么热的天气,不快点清理干净可是会发臭的。」

男子朝凛走近,口气简直就像是在讨论厨房的垃圾一样。仔细观察对方的脚底附近,还可看见泥土被水沾湿的足印。

「呃……请问。」

凛终于回想起那件事,于是便开口问道。

「你叫……卍吗?」

伤痕。

独眼。

以及高明的武艺……

就跟凛之前打听到的那个人物一模一样。

「是啊,我们以前见过面?」

「没有……」

「啊?」

独眼男的脸色一沉,看来这是他表现困惑的方式。

「你不是直接叫出我的名字吗?」

他指的是昨夜。

「不,那是、那是因为……背后……」

「啊!?」

独眼男的表情更紧绷了。他转头检查自己的背部,接着才用力叹了一口气道:

「什么嘛,原来你是指这个。」

在被染成黑白两色的和服背后正中央有个显眼的图样。

那是「卍」。

根据老婆婆所言,那个人物背后就背负着自己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在找你。」

「嘎?」

男子的眉头皱成一团。看来原本令他困惑的这个小女孩,已开始变质为碍手碍脚的麻烦了。

凛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的脸,用力一鞠躬道:

「有件事情想拜托你!我……」

但对方却不让凛继续说完。

「啊啊,不行不行。那种事我不答应。」

「……耶?」

凛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

衣着简陋的男子正若无其事地通过凛面前。

「拜托你!」

男子以「卍」的那面朝向凛。

「报仇……希望你能帮我报杀父之仇!!」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接着转过头来。

他那冰冷的独眼目光,从肩膀上朝凛一瞥。

「我叫浅野凛。」

「……浅野?」

「是的。」

男子终于慢慢地转过身,凛趁机向前一步。

「我是无天一流统主·浅野虎严的女儿。」

事情发生在两年前。

当晚,凛靠着正在缝纫的母亲膝头,等待父亲的归来。

九点了。

虽然还说不上是半夜,但也有点晚了。

那天早上,凛对离家出门的父亲说,自己今天就满十四岁了。

结果父亲回应道,是吗……好,那今晚我就不去喝酒,会早点回家庆祝。

那是父女两人的约定。

但父亲却迟迟未归。

父亲平日虽然一点也不溺爱凛,但至少他从未对女儿失信过。

难道爹爹寻花问柳去了吗?凛喃喃自语。

母亲听了不禁苦笑。

虽然最近白昼的时间正在慢慢变长,但是到了夜里,气温仍旧会变得很低。即便父亲不想,若是道场的人聚集在一块儿劝酒,父亲还是很难找到藉口脱身吧。

说不定今天众人聚集在一起,就是要讨论近来有些道场陆续被踢馆的事吧。

甚至谣传在那些到处踢馆的家伙当中,还有过去曾是浅野道场门生的人。

凛的父亲……也就是浅野虎严,看来无法对此事袖手旁观。

不过……

如果谣言属实的话,父亲又为何要与那些踢馆的人为敌呢……

就在此时……

玄关的门好像被撞开了。

那声巨响连纸门另一头的凛也听得清清楚楚。啪哩——恐怕连门板都被这股力道给撞裂了。

女儿与妻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查看,只见受了刀伤、浑身是血的浅野虎严嘶吼着。

「快逃!今天看来就是我无天一流的忌日……」

凛坐在小屋旁的木长凳上,垂着头。

虽说离那夜已有两年之久,但每当回想起来时,胃部还是会感到一阵翻腾。刺骨的恐惧与炽热的憎恨,正不断搅弄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而在一旁,万次正默默地抽着烟草。

他所使用的烟管造型很奇特,装烟丝的头部呈斧头形。

「闯进我家的,都是一群怪里怪气的家伙。」

凛不记得确切人数。

不过,那些人异样的装扮,却深深烙印在她的眼底。

有戴着头盔与面具,双肩像长了瘤一样肿起来的男子……

有以薄布覆盖住半张脸,发型像刺猬的男子……

用布缠住头顶到眼角的男子……

戴着墨镜的男子……

戴斗笠的男子……

率领这群怪模怪样家伙的人,则是一位俊美的青年。

他肩上披着长外套,身穿类似中国式的服装,但跟其他人的打扮相比,应该算是最正常的家伙。

但是凛却认为那名青年才是这群人当中最异常的。

因为他的眼神。

青年的目光冷峻,丝毫没有半点情感。

「门生全都杀光……那个人这么说。」

除了统主浅野虎严以外,流派的所有成员都死了。

也就是说,只要虎严一死,无天一流就会完全灭绝的意思。

所以结果就看虎严怎么回答。

「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个男人要求……无天一流必须归顺逸刀流门下。」

「逸刀流?」

万次首度开口问。

凛点点头,她说:

「他们想灭掉国内其他所有剑术流派,统一于他们之下……」

「什么啊。」

「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

哼——万次对此嗤之以鼻。

「脑袋正常的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一切都是因为怨恨……」

「嘎?」

「和逸刀流这个组织的缘起,是来自于五十年前的一场恩怨。」

根据当夜那名青年所述,事情的经过如下。

五十年前……也就是庚申年。

当时,有两位剑客企图争取无天一流代代单人相传的继承者名号。

一位是浅野虎行。

另一位则是天津三郎。

某天,他们两个在和师父一同出门时遭到强盗集团围攻,便纷纷以己身的剑术保护师父脱困。

当时,浅野杀死四名盗匪,天津除掉九名。

但过没多久,当时的流派统主·浅野虎秀就把天津三郎给逐出门派。

统主有他的理由。

无天一流并没有教授门生使用双刃剑法,何况流派内有人使用南蛮兵器这点若是传出去,会有损名誉。

天津被知名流派扫地出门的不光彩之事,引来了旁人的歧视与偏见。最后,他终于在绝望与怨恨中疯狂而死。

而那位天津三郎的孙子,就是当晚率领怪异之徒前来的青年。

「青年名叫天津影久……」

他就是凛的杀父仇人。

拒绝归顺逸刀流门下的父亲,在凛的面前惨遭对方杀害。

母亲则在现场遭到那群男子凌辱后就被带走,目前仍不知去向。

为了追求天津影久与逸刀流的线索,孑然一身的凛只能四处旅行,漫无目的。

就这样,过了两年。

某天,有位老婆婆建议凛雇用保镳同行。

「拜托你。」

从长凳站起身的凛绕到独眼男的前方,端正地坐在地面上并伏首恳求。

「我想报杀父之仇,希望你能用你的剑术协助我!」

「报杀父之仇啊……」

万次吐出烟雾并不耐地说道。

「到今天为止,我已经被他人确实拜托过五次了。」

「所以……」

「我可不是为了钱才帮忙别人的。何况我四处旅行也不是为了宣传自己的剑术。」

万次盘起腿,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身体向前倾并问凛:

「你是从谁哪里打听到我的事?」

「呃……一位叫八百比丘尼的老婆婆……」

「又是那老太婆啊。」

万次不禁咂了下舌。

「你们认识吗?」

「不,只是在我父亲的坟前悼念时偶然巧遇的……」

「原来如此。」

万次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同情对方。

「所以,你就是因为一直追寻仇家,昨晚才会被对方追杀吗?」

凛听了哑口无言。

对这种挖苦的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但万次所言确实没错。

「也罢。对了,你叫凛……是吗?」

「是的。」

「你要如何证明自己是正义的那方?」

「……咦?」

「你想拜托我帮你斩杀天津影久和他的手下,对吧?」

凛不懂对方质问她的用意。

自己拜托对方的目的确实如万次所言没错。此外,凛也没有多说什么可能会让对方误解自己或是其他请托的话啊。

「是的……没错。」

「所以我才要问你,你要怎么证明你是善的一方,而对手才是恶人呢?」

「可是!」

凛按捺不住激动站起身。

「对方杀了人呀!就在我的眼前。」

但万次却对凛投以冰冷的目光。

而那跟当晚天津影久的眼神竟有几分神似。

「……况且我的母亲……母亲还被……如果现在她还活着……」

「你想说,你的父母亲根本没做过什么不对的事,是吗?」

难道不是这样?

「笨蛋,你自己仔细想想!一个武士,尤其是剑术高超之人,是不会没有理由乱杀人的。」

「……啊。」

凛突然想到了。

没错。

当时天津影久不是点明了,被逐出师门后的天津三郎下场。

「所以这是你们双方的私人恩怨。」

万次斩钉截铁说道。

他的口气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正义,不过那也只是你个人的『方便』罢了。虽然你有你的立场,但对方同样也有。」

但……

但是……

「我明白了。」

凛只能如此回应。

说完后,她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

并非出于哀伤。

而是心中的悔恨。

父亲被杀。

母亲被凌辱。

但比起上述之事,自己无力报仇这点更让凛感到痛苦。

自己来找这位素未谋面的男子,并将难以启齿的家丑透露给对方知道,最后却被他轻易拒绝,而自己又束手无策。凛只能对于如此无力的自己感到真正的悔恨。

「再见。」

凛努力从口中挤出这句话,简直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她看也不看男子的脸,迳自转身离去。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她的背后……

「话虽这么说。」

男子投下一句凛意想不到的言论。

「如果因为我拒绝此事,而使得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被对方五马分尸的话,我也怪不好受的。」

凛转身一看,衣着简陋的男子正不耐烦地站起身。

「说吧,要从谁先下手。」

万次啵地一声将烟管上的烟灰抖落,如此间道。

圆润的月影倒映在河川的水面上。

在水声潺潺可闻的岸边伫立着一名男子。

他的装扮非常怪异。

他的身上套了好几层衣物,双腿从扎起的下摆中露出,上面还加了紧身裤与绑腿的绳子。此外,似乎为了要隐藏这种怪异的打扮,他的肩膀上还披着一圈披风式的雨衣。

问题就出在他的肩膀。

两边肩膀的披风下鼓起两颗巨大的瘤,从远处看或许有可能会以为这个人长了三颗头。此外,他还以神社绑在树木上的那种注连绳把瘤缠起来。

这种造型让人很难相信他的精神没有异常。

况且,头上戴着以圆月轮装饰而成的头盔,并以面具遮掩住脸孔,更加深其诡异的气息。

不过……

男子虽然以怪异的外貌伫立于川边,身上却散发着出人意料的静谧气息。

甚至——

如沙 又似黑发

虚幻之蝶越过海洋

他还以清亮的声音朗声咏叹道。

不断吸啜悲伤 逡巡天际

今夜 谁又梦见故乡

男子的面具上以漆涂画着一张蓄胡的武将脸孔。从这张面具的嘴角边,交织出低沉但悠扬的歌咏声。

四周并没有其他行人,除了歌声之外,这里就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与野狗的远吠而已。

黑衣鲭人。

是此一男子的姓名。

他正在等候一名女性赴约。

期盼两年之久的心愿,终于能在今夜得以偿还了。

每天从未间断寄去的书信,总算获得对方的回应。

回信的内容虽然简洁,但已足够了。

上头只写着碰面的时间与地点。

今晚——

就在此处。

黑衣突然感受到人的气息,便将覆着面具的脸孔转过去。

他的双眼——

「喔……」

在面具底下因喜悦而一亮。

一名女子正从河川上流方向的远处踏着脚底下的杂草而来。

由于女子的脸孔被※御高祖头巾遮掩住,在月色下无法窥得全貌。(译注:日本一种女性用的防寒头巾。)

不过黑衣鲭人一眼便可看出对方的身分。

他等待许久的人,终于出现了。

低声下气 铁锁不得开

恳切哀求 雌虎亦无从亲近

女子的音色透出凛然之气。这首和歌应该是回赠男子的吧。

我心怀故人

奈何韶光依旧逝去

「好美的诗歌。」

黑衣不禁感慨道。

「简直有如歌仙。」

「小女子离平安时代的风雅还差得远呢。」

女性如此回答。

「相形之下,在下的情书简直是见笑了。」

「哪里,您写得非常好。」

「那么在下的心意你是否已能了解?」

「是的……大致上。」

在月光下,于川边相视而立的这两人,简直就像对恋人在进行一场奇特的幽会——

只是……

「感激不尽。」

黑衣鲭人虽然诚心地如此说道,但他的手却解开了挂在腰际的刀鞘。

「那么,很抱歉,请让在下取你的性命吧。」

这是他两年来的夙愿。

这两年来,他朝思暮想着此事,并持续将书信寄给对方。

「在下追求的是绝对的爱。而所谓绝对的爱情……就是死。」

女子听了这番话后丝毫没有动摇。头巾包裹住的脸庞上,那双唯一露出来透气的眸子,依旧冷若冰霜地直盯着黑衣不放。

「在下第一眼就爱上你了,这份爱不允许任何人介入。」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想独占眼前这名女子。为了这个目的,他花了两年的光阴。

「其实我也是……」

女子边说边摘下头巾。

「我也想取下你的性命。」

「那正好!」

黑衣的语气充满狂喜。

「就让我们携手共赴黄泉吧!」

然而,出言回应他此话的人,却不是那名女子。

「真遗憾,那可行不通。」

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声音是从黑衣的背后传来的。

该名男子究竟是如何接近的,令人完全摸不着头绪。他甚至没发出半点声息。

如果对方不是什么狐仙或妖怪的话,想必是位剑术高手。如今,这种高手就立于黑衣的背后。

但男子没有回头。

他的视线只有紧紧盯着眼前取下头巾的女性不放。

「好美……」

即便女性的眸子中燃烧着憎恨之火。

「你在月光下的脸庞,有如仙女下凡。」

那正是浅野凛。

两年前,黑衣鲭人手刃了她的父亲。

就在她的面前。

而在当时,黑衣看见了她。

而且目光深深被凛所吸引。

那位美丽的少女身上溅满了父亲喷出的鲜血,目光湿润地注视着黑衣。

黑衣所言不假。

从那一瞬间,他便对凛一见钟情。

「喂喂喂!」

黑衣背后响起不解风情的叫声。

「先说好,我可是随时都准备出手。你如果不转过身来,我就从你背后砍下去了。」

不过男子没有理会。

他的目光片刻都舍不得离开浅野凛的身上。

「喂!」

背后再度响起一声怒吼。

接着便是一阵疾速踏过杂草的脚步声。

真是煞风景到了极点。

下一瞬间,黑衣鲭人的手臂突然开始扭转。

两年前的那晚。

浅野凛目击父亲被杀害。

在闯入自家的那群男子中,听从天津影久下令动手的家伙就是黑衣鲭人。

凛已记不太清楚当时黑衣手上所持的兵器种类了。她只看见黑衣拿着类似怀剑之类的武器在左右两手旋转而已。

然而,他那种诡异的出招动作却让凛印象深刻。

黑衣一面旋转双手的刀刃,一面一口气拉近与浅野虎严的距离并出手攻击……而且是背对着父亲。

在移动时,黑衣的两只手臂交叉。

不是在胸前,而是在背后。

说实话,凛当时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今天,她依旧这么认为。

可能是由于眼前的景象过于恐怖,自己的感官才会发生问题。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跟两年前那晚相同,对方异样的动作再次重现了。

叩!!

坚硬的金属撞击声在黑衣背后响起。

万次拔刀后并逼近的攻击,被黑衣硬生生给挡了下来。

两年前那晚,出现在凛面前的光景并非错觉。黑衣鲭人正一边面对凛,一边挥刀迎击背后的万次。

他的关节似乎一点也不受影响,跟面对前方时一样挥动自如,还由下而上企图将冲来的万次一刀两断。

黑衣对准的是万次的脸。

当万次仰面倒下的刹那,凛看见他的脸从下巴至额头被整个劈开。

「万次哥……!」

凛忍不住冲上前去。那把被血沾湿的刀刃,正好自她面前收了回去。

也就是刚才黑衣用来斩杀万次的凶器。

「我的盾骨已经锻链到可以弯曲至背后一百七十度。」

虽然黑衣的脸被面具挡住,但凛从他的说话声依然可以听出,在涂着漆的面具底下,黑衣鲭人正露出羞赧的笑容。

「剑术再强的高手都无法由我背后挥刀。」

说完后,他便以两肩的披风袖口擦拭刀身。

至于脸被劈成两半的独眼男,则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事情怎么会变这样……

本来想请万次哥帮忙报仇,结果却害他死在黑衣的刀下。

但,凛并不觉得这是完全无法意料的结果。在这种怪物般的对手面前,不管带谁来救援结果都会一样吧。

也就是说——

自己也将遭逢相同的下场。

「好吧……」

凛死命瞪着对手。

「你刚才说要一起携手共赴黄泉对吧。」

「半句不假。」

「那我们两人互刺对方一刀如何?」

黑衣在面具底下的眼睛又瞬间一亮。

「好极了!」

对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难道这是错觉吗?

「我求之不得!」

看来并非错觉,黑衣迫不及待地将脇差从腰带中拔出,递到凛的面前。

「当你成为我的一部分时,我也会成为你的一部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结果吗!」

凛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不过,她很明白这是对方诚挚的渴望。

因此,凛反而更加感到胆颤心寒。

能若无其事地杀人,接着又每天将情书寄给被害者的女儿,甚至将杀死对方视为绝对的爱情……对于如此扭曲的想法,凛打从心底觉得害怕。

不过——

只要能呼应眼前这个男人的「爱」,自己至少就能报杀父之仇了。

也就是拿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快。」

男人正催促着。

凛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武器。

「你已经解决掉我们组织七个人了,我想你对这个世间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吧。」

……耶?

怎么又来了?

「七个人……」

长枪男说的是六个。

如果把他也算进去,那就是七个了。

「当第三人被解决时,我才终于察觉出是你。你这种坚强的复仇意志,让我对你更加念念不忘。」

凛完全搞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一件事。

在自己与逸刀流之间,还有其他人存在……并且出乎双方意料,混入这场恩怨之中。

「等等……」

就在这时候——

「喂,给我等一下。」

有人插嘴了。

「这么一来,我不就白白被砍了吗?」

「骗人的吧……」

凛的声音梗在喉头。

「……什么!?」

黑衣鲭人这才转过身。

「凛,你是白痴吗?」

说话的人是万次。

他以刀为杖,身体摇摇晃晃,无法站稳。

然而即使脸被劈开了,他却依然好端端地活着。

竟然还没死!

「你以为跟对方的手下互刺一刀,这样就算报完仇了吗?你不是无天一流的最后一名传人吗?」

万次满脸是血。

但血污下的表情却带着笑意。

「退下,凛。」

那是一种凄厉的笑。

「那家伙是我的。」

说完之后——

沙沙沙沙沙沙

地面连续发出奇妙的声响。

那是许多把兵器刺入泥土所造成的声音。

「嗯?」

黑衣不禁惊愕地低吟。

甚至凛也亦然。

不知道这些武器到底是怎么藏起来的,但从独眼男的袖口中,的确滑落出十来把左右的刀剑,在他脚底边散落林立着。

但真正的问题点并不是携带方式抑或是武器的数量。

而是形状。

每一把武器的外观都奇形怪状,很难以普通的刀剑称之。

有像新月一样弯曲的兵器。

有像双胞胎一样分岔出两根刃的兵器。

还有刀身上伸出许多小枝的兵器。

或是握柄两边都有刃的双刃短刀。

每一种都怪异到令人对其使用方式感到狐疑。

「妖怪!」

黑衣鲭人大喝一声,便举起太刀逼近万次。

「我可不想被你这种怪胎如此形容!!」

万次从地面拔起一对兵器迎击,那正是他昨晚所使用的怪异武器。

面对黑衣从天而降笔直劈下的一刀,万次在头顶以双刀组成十字挡住攻击。

「呜啊!」

黑衣乘上自身体重的强大力道,被万次导引成横向;而那把太刀的刀身,正好卡入了万次手中的「し」字型兵器中。

啪锵——巨大的金属破裂声响起,黑衣的太刀折断了。

「万次哥!」

凛不禁放声叫道,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

因为她知道待会儿将发生什么事。

那晚……就跟两年前那晚一样。

黑衣将折断的太刀舍弃,万次便趁机朝对手靠近。

接下来,凛亲眼目睹了。就在一瞬间,本来应该变成赤手空拳的黑衣鲭人,袖里突然有新的武器滑落。

那是另一种外观诡异的兵器。

刀剑——不知是否应归类于此种兵器。

或许该称之为十字手里剑吧。好几根角度和缓、类似镰刀的刀,以放射状自中心点向外延伸。

黑衣的双手各持一把。

「什么!?」

当万次重新站稳身体时,怪异的武器已在黑衣手中开始旋转。

那就跟两年前凛之父被杀的情景一样。

从父亲的双肩……不是手臂,而是肩膀。

一路砍到胸口、腹部。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兵器发出类似车轮空转的声音。只见银刃幻化成圆盘,朝万次迎面射过去。

「噜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万次手上的武器也开始旋转了!

喀锵!!

四把高速旋转的兵器集中于一点相互碰撞,在夜空下发出耀眼夺目的火光。

双方都命中了对手。

「嗯唔……」

黑衣呻吟着,因为万次的武器深深刺入其左手臂。

「畜生,有够痛啊。」

万次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但他的左肩也被黑衣的武器剌入了。

然而万次的左手依旧牢牢抓着自己的怪异兵器。

可是黑衣的双手已经空空如也。手臂遭万次贯穿的他,连仅存怪异兵器的手也松开了。

黑衣鲭人的武装终于彻底被瓦解。

只有剩下一把※脇差在凛的手上。(编注:脇差。刃之长度30至60公分。日本武士平时与太刀或打刀配带于腰间,是一个备用武器,平常不使用,是当作为主兵器的长刀(太刀或打刀)损毁时才使用的。)

「喂,你的运气终于用完了吧?嘿嘿。」

万次边说边将怪异的刀剑换到左手。

他背后还有许多把诡异的武器,有如一片剑林插在地面中。

那位老婆婆说得没错。

那个男人就在江户城的某处。为了赎罪,他立誓要亲手解决掉一千个恶人。

而且那个男人还拥有无限的性命……老婆婆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种话乍听之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这位独眼的剑客,并不是普通人!

「到此为止了!!」

万次大吼着。

凛也有同感。

而「那家伙」,也在此时现身。

他并不喜欢血腥味。

但他身处的世界经常血流千里。

凶戴斗之所以要以布覆盖口鼻,就是这个缘故。那块一直从脖子延伸至鼻子的黑布,总是以檀香薰过。

不过,足以压倒檀香气味的浓烈血腥味,还是经常窜入他的鼻腔内。

这里是森下町长庆寺附近的河边。

黑衣说要来这里后,便单独出门了。

他对凶戴斗表示与人约了碰面,当时的时间是傍晚五点。

然而到了晚上八点,黑衣依然没有归来。

当然,凶戴斗会前往森下町,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找黑衣。他只是为了醒酒而出门散步,不经意来到长庆寺这一带而已。

来到这里后,他才突然想起黑衣之事。

那家伙究竟上哪儿去了?

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后,凶戴斗这才惊觉。

那味道是……

「嗯?」

他皱起眉、绷紧着脸,将掩盖住口鼻的布往下拉。

香气远去了,鼻中只闻到河水的气息与一股腥臭味。

两者混合在一起……没错……那是血腥味。

凶戴斗沿着土坡向下走。

他的左手不忘要搁在腰际的家伙上。

双刀的直刀,正收在那貌似柳叶般笔直的刀鞘中。

古兰托鲁克——此一兵器的名号乃是来自于外国。

这种武器的刀柄很长,柄的形状就像有节的粗竹管一样。凶戴斗将左手置于如此奇特的刀柄上,慢慢走近河岸。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脚底。

附近的泥土与杂草被踩得一片狼籍,眼前这番景象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有人相互砍杀后所留下的痕迹。

向四周环顾一圈后,正如他所料,附近有一块泥土是潮湿的。

大小约有半个榻榻米左右,由一片血泊所造成。

「……啊?」

他走近血泊,弯下膝盖。在血泊之中,似乎有什么在蠕动。

凶戴斗藉着月光仔细地观察。

「唔?」

他不禁呻吟了一声。

里面有虫。

就在血泊里面。而且不是一只、两只,总共有十几只。虫的外型就像没有环节的蚯蚓般,正在血泊里不停扭动身躯。

「这到底是什么……」

他不加思索地站起身来。

中途酒力突然发作,他整个人还稍微恍惚了一下。

咚咚咚——他向旁边横移过去三步,顿时脚底在杂草堆里踢中了什么。

这一回碰到的便是他熟悉的事物。

凶戴斗反射性地将古兰托鲁克握在右手,观察附近的情况。

他一动也不动。

附近是否有其他人的气息?

噗通——鱼儿自河水中跃起落下,这是他所能听见的唯一动静。

凶戴斗这才松了口气。

当然,他记得自己踢中的东西是什么,但如果事情的一切发展如自己所想,那以后就再也不必去「记得」这件事了。

他挺直背脊。

这才终于把刀放下。

凶戴斗再度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

他认识的某名男子正躺在那个地方。

不,应该说,躺在地上的「那个东西」,以前是他所认识的家伙。

「连你也被干掉了吗?」

黑衣鲭人横死于此,被人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看来相当凄惨。

「第八个了……」

死者的手臂像木棍一样滚落地面,上头还插着一把外型相当诡异的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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