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朝阳从破损的屋顶射入,使得凛不由得睁开了双眼。
「好冷……」
她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爬起身。
早晨的寒意果然逼人。仔细一瞧,地板上还遍布着细小的朝露。
「……咦?」
本来应该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现在却不见人影。
这里是寺庙的正殿。
昨夜营火熄灭后,两人便潜入此处。凛本来想静静等待至天明,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江户的市镇有八百八十座,每一座都以围墙圈住,必须通过木门才能进出。
此外,每一座木门都设有警卫,从晚上十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为止,都会监视老百姓是否擅自出入。
虽然并非完全实施宵禁,但没有经过警卫允许,寻常百姓还是不能通过木门。夜间人们的往来完全在警卫的掌握中,而且必须留下纪录。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对于防止犯罪却是很有效的手段。
况且,对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这种规定完全不会造成困扰。
唯一会感到困扰的,就只有半夜还需要在镇上进出的家伙而已。
例如凛与万次……
「万次哥?」
凛从半毁的正殿前门走了出去。
耳中可闻远近不同寺庙传来的诵经声。夜晚就像一座死城的宗教市镇,到了白天则转变为复活过来一样。
唯一没有气息的,就只有这座废弃的寺院了。
只不过,还是有一点与昨夜不同。
本来因泥泞干涸、结块所造成的不平整地面,现在却多了好几处遭人脚步一阵乱踏的痕迹,踩平了不少。
这是昨夜战斗遗留下的证据。
凛察觉到地面上有着暗红色的斑斑血迹。
或许是那怪人逃跑时滴落的。
正当凛以目光追着血迹的方向时……
「喔,你醒啦。」
万次终于现身了。
血迹一路延伸去的方向……是正殿后方的树林。
「万次哥。」
独眼男「喔」地应了一声,回过头以下颚示意树林的方位。
「我看到了。」
就算不问对方看到什么,凛心中也明白。
他已经前去确认过昨夜怪人的逃跑路线,他说:
「比想像中要来得简单。」
「是什么呢?」
「那个方向通往沟渠。只要想想那家伙总是沿着河川走,就可大致猜出他的移动方式了。」
话说回来。
跟黑衣鲭人打斗的地点也是在河岸边。
「咦?可是那时候他不是逃往土堤的方向吗?」
「那是你才会这样吧,乖乖地沿着河岸走,又乖乖地顺着原路回去。这么一来不是摆明告诉对方自己的路线吗?」
确实如此。
以对方的移动速度,只要从视野中消失片刻,想要再追回来就很难了。
他一定是先躲起来,之后再设法绕回河川或水道,接着从容离开。
当然,现身的时候也是一样。
昨晚两人确认过,正殿后方的墙壁已经倾颓并遭到破坏,所以对手也不是突然从里面冒出来的。
「总而言之,他不是妖怪罗……」
「那当然。妖怪会流血吗?」
万次转过身,满意地咧嘴一笑。
「刺进去的感觉跟人没两样啊。」
他边说边从怀中取出那把奇特的武器。
巨大的十字手里剑。
伸出许多只弯曲刀的这种武器比男子的手掌心还要大。
「那是……」
「没错,我接收下了。」
从死去的黑衣鲭人手上。
「好好运用的话应该能派上用场。」
「是吗……」
这是杀父仇人的武器。
不……应该说,这把武器曾切裂凛父亲的身体。
她忍不住别开视线。
万次对凛说。
「你昨晚不是说过……」
他「哼」地嗤之以鼻。
「只要能报杀父之仇,就算跟鬼怪联手也不在乎,对吧?」
的确。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
「这把武器也是啊。」
说完后,万次便以拇指与无名指夹住武器上弯曲的刃并顺势弹了一下。
他的手腕随之扭转,加快武器回旋的速度。武器中央的圆环套在中指上,四周的刀则变成了一个圆盘。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这种声音……
就是父亲被杀时凛听到的讨厌声音。
万次啪喳一声让武器停止旋转后,再度开口道:
「这家伙也是鬼怪喔。」
……啊。
凛听了之后不禁抬起头。
万次以令她讶异的温柔目光望着自己,这时她才察觉到自己眼角早已渗出了泪水。
凛以上衣的袖口用力拭去泪珠。
「嗯,我明白了。」
「很好。」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那玩意儿。」
「我知道,我会偷偷拿出来用的。」
「别胡说了。」
两人回到寺院境内,太阳的角度比方才更高了。
「总之先回去吧,我肚子快饿死了。」
「这我倒是没意见……」
凛斜眼睨着万次。
「但……你的样子让我不太想跟你并肩而行……」
「嘎?」
凛指的是万次的穿着。
本来光是衣服对半染成黑白两色就够怪了,现在还要加上满身的血污。
不论是前胸或后背,都沾染上一大片血迹。而且还半干未干的,好几处都变成了淡棕色。
万次闷闷不乐地思索了半晌,才决定返回刚才的沟渠。
等他再度出现时,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但上头的血迹也洗清了不少。
贰
逸刀流本来就不算严格的「流派」。
他们并没有固定的规范或剑法,只有必须二对一战斗」这点是他们唯一的信念。
此外,江户城内为数超过一千人的逸刀流门徒中,也各自身怀种类差异极大的绝技。
他们之间并没有师父或弟子之类的关系。
逸刀流只是单纯的剑客集团而已。
这种特殊的组织架构与逸刀流的诞生缘由有很大的关联。
为了保护师父拔刀挺身而出,却被视为邪门歪道而被无天一流逐出的天津三郎,为了将自己深信的『剑道』传播给无知大众,才会发起逸刀流这个门派。
也就是说,他认为剑道就是要求胜。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目的。为了打倒眼前与自己对峙的敌人,使用任何手段都没有关系。
这就是逸刀流的精神。
「所以,会对那些人心怀怨恨的对象,应该不是只有我才对。」
回到客栈后,两人在二楼的房间内已备妥了两份餐点。
投宿于此的旅客几乎都在天一亮就出发赶路了。至今仍还留在客栈里的,就只有万次与凛而已。
他们吃着迟来的早饭。
「或许那个怪人也是其中之一吧。」
凛说完后便啜饮一口味噌汤。
「大概吧。」
相对地,万次双膝跪地,拿起烤好的河鱼,连筷子也不用便徒手啃食起来。
他身上一袭就寝时穿着的浴衣。
原本那套黑白两色的单衣已经交给客栈的人去清洗了。
「像他们那样到处踢馆,一定会遭致许多怨恨。」
逸刀流也是这样才会日益壮大。
他们闯入市镇中的每间道场,展现己方的实力,并将对手的招牌拆下。
「道场主人被杀之事,应该不只发生在你家而已。」
「没错吧?」
「不过,你真的想找那个妖怪谈一谈吗?」
「怎么了吗?」
凛反问道,并放下筷子。
「对了,万次大哥。」
「嗯?」
「我可不认为万次大哥的实力不足唷。」
「嘎!?」
「总之,我不是为了小心起见才想多找一个人帮忙的。」
「可是,你昨晚不是说就算跟鬼怪联手也不在乎吗?」
没错,自己的确这么说过。
「那是因为……」
凛稍微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好好整理自己的思绪。
当时自己并没有对万次撒谎。
只不过,现在这种心情也不能否认。
「我是说……」
凛说了一句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话。
「我总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她指的正是那个野兽假面。
「可怜!?」
万次用力抓起碗,将里面的味噌汤一饮而尽。
砰——然后再度放回餐桌上。
「他已经砍死了六、七个人,而且接下来可能会对你我出手喔。」
「那是因为他把我们误认为逸刀流的缘故吧?而且会产生这种误解也是我的错。」
「真的是这样吗?」
「况且……」
凛终于找出自己想传达给万次的心声了。
「他看起来好像很悲哀。」
「嘎!?」
「我觉得他好像很哀伤。」
她指的还是那个野兽假面怪人。
凛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想,或许是因为对方的吼叫声听起来很像在恸哭的缘故吧。
尽管对方的身影极为骇人,但在凛的眼中却流露出一股哀伤。
「所以你因此而感到感伤吗?」
万次皮笑肉不笑地嘲讽道。
不过……
「嗯,或许吧……」
凛的回答态度却让万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是认真的?」
「嗯。」
凛将剩下的味噌汤倒入饭碗,拿起筷子猛然扒入嘴里。
「呼。」
她用力吐了口气。
万次依旧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注视着凛。
喝干最后一口茶以后,浅野凛才继续说道:
「或许……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总觉得,我好像看见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
她指的并不是那个怪人的外观。
也不是其异常的剑法。
而是另外一样,联系于凛内心深处的「某种事物」。
一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罢了。」
这是万次的结论。他伸直原本跪坐的腿,虽然碗中的饭还有剩,但他好像已经不想吃了。
「所以,接下来呢?要根据你的希望,去找那个怪人吗?」
「嗯,就是那样没错……」
凛将筷子与碗放回桌上,双手合十,宣告用餐完毕。
「目前唯一的情报,就只有对方利用河川或沟渠水道移动而已喔。」
况且江户城中有无数条运河纵横交错着。
「而且我们也亲眼看见,对方能在陆地上行走。」
也就是说,仅有的线索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我们回到起点开始思考好了。他怎么找到逸刀流的那些人呢?」
「只要去道场门口转一转,观察在附近出入的剑客就可以了吧。记得先躲妤就是了。」
「以他那身装扮有办法去吗?」
异常的体型,加上他又戴着面具。
「监视的时候防具应该会脱掉吧。」
「那当他锁定目标后呢?」
「跟在目标的背后,等对方单独一人时……啊,对喔!」
万次终于明白凛想表达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怪人的巢穴在哪,但他得先回去穿好防具,然后再赶回来——被跟踪的人怎么可能乖乖等他嘛。」
「嗯,在这当中逸刀流的人可能早已走远了。」
「……所以才会有那种口哨声。」
没错。
那个野兽假面至少还有一名同伴。
「原来如此,是那个同伴先选定目标,再等待对方独自一人的时机……」
「等确定这点,再返回巢穴。搞不好那个假面怪人就躲在同伴附近也说不定。」
「身上已经穿好了防具吗?」
「嗯,是呀。」
如此一来谜题就解开了。
怪人已做好随时可出手的准备,因此让同伴去确认目标独自一人的时机。
「所以说,凛啊,或许你已经跟那个同伴打过照面了。」
「……耶?」
「就是在磨刀师的店里跟凶那小子碰面时啊。」
「……啊!」
经万次这么一提,或许真是这样。
在白天那位「同伴」就已选定凶戴斗为下一个目标,并尾随在众人身后跟踪,这是很有可能的。
况且,白天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的,想要跟踪某人并不难。
「你记得什么可疑的人物吗?」
「这个嘛……」
凛边说边回溯当时的记忆。
昨天早上,她依万次的嘱托抱着九把武器上街而来到市镇。这时,自己理所当然不会去注意什么可疑人物。
而且,那个「同伴」跟踪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凛。
接着,她就在磨刀师那里与凶戴斗巧遇。
凛与凶一起行动的范围,只有从那时开始一直到抵达客栈为止。
在这段期间中……
「对不起,我想不出来。」
当时自己正跟杀父仇人站在一块,脑袋全都被占据了,根本不会去注意四周的状况。
「我就知道。」
为什么这个男人老是要嘲笑他人呢?
万次那种得意洋洋的笑容让凛冒起一股无名火。
「呃,那时侯……」
为了不服输,她只好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拼命回想了。
「我在磨刀师那里碰到凶……接着因为他要离开,我就追了出去……」
然后,凛就撞上路人。
身子一个站不稳、摔倒。
好不容易才从地面用手撑起……
「……咦?」
「怎么?」
「这么说来……」
要说对方是不是「可疑人物」,其实凛并没有自信。
不过,她确实留意到一个举止怪异的家伙。
当时因为有更重要的目标摆在眼前,所以才会毫不在意对方。假设自己是处于心平气和的状态看见那种家伙,应该或多或少会起疑才对。
「我从磨刀师的店飞奔出来时,曾经撞到一个路人。」
对方带着刀。
身上披着简陋的短外套,样子看起来很随便,不过应该是武士没错。
自己一股脑儿的撞到这个人身上。
结果……
「对方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连惊讶的反应都没有……」
一般状况下,对方就算因此而勃然大怒也不奇怪。
甚至在凛还来不及表示自己是武士之女的身分之前,就当场被对方以无礼罪处决了也不无可能。
相反地,如果对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被凛撞上后应该也会温和地关切几句才对。例如,走路要好好看前面之类的…,
不过对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吗?那撞完以后对方去哪儿了?」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应该说,我根本没注意。」
「根本没注意?」
「所以我刚刚才会道歉嘛。」
「你真的完全没看见对方的去向?」
「……咦?」
万次的独眼盯着凛问。
他的眼神并非嘲笑或讽刺,看起来相当严肃。
「应该说对方故意不让你看见才对吧?」
为什么?
难道对方躲起来了?
要躲避谁的耳目呢?
凶戴斗吗?
万次问道:
「那家伙的外表如何?」
「我不是说了我没注意嘛!」
不过……
「啊,等一下。」
万次又要嗤之以鼻前,凛突然想起:
「我记得他身上衣服的花纹非常奇特。」
「哪种花纹?」
「嗯……上衣跟短外套都一样……该怎么形容,中间圆圆的,外头伸出几根像胡须的东西……」
对,就是那种花纹……
「我想那是太阳吧。」
好极了——万次颔首后站起身。
他穿着浴衣走向玄关,原本那套衣服现在正晒在庭院里。
不知客栈的人是怎么洗的,血迹跟脏污现在都已消失了。
参
老人从鼻腔中发出「呼嗯」的声音,嘴边的胡须一歪。
眼镜底下的眼珠子则转了一转,向上仰望着。
老人哑然失笑道。
「没有骨折嘛。」
砰——他用力敲了一下,凶戴斗忍不住惨叫一声。
「好痛!!太过分了吧!」
「不要像个一大早就想喝奶的乳娃一样乱哭乱叫好吗?难看死了。」
此处为市镇的某个角落,从大马路旁拐进的一条长屋小巷中。
有间诊所就在此处开业,其中的老医者名为水科。
当然,这只是老人的化名罢了。
包括这间长屋的住户在内,愈靠近老者的人反而愈不清楚他的底细。虽然很讽刺,但世间的真实面往往如此。
「那只是扭伤罢了。我帮你敷上膏药吧。」
水科边说边在房间内侧的药柜摸索。
「真是的,居然还夸张地用木条固定起来。」
「咦?扭伤不是要用木条固定吗?」
「外行人别胡说八道了。」
水科指责着,但柜子里似乎递寻不着敷在受伤处的药草。老人开始从下方拉开每一个抽屉。
真是的——凶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
趁着这个空档。
「对了,凶,关于这件事,你要怎么向统主报告?」
他指的是野兽假面的事。
当然,假如凶想要隐瞒的话,就不会找老人讨论了。不过若是要直接向上头一五一十地表明,也未免过于草率。
尤其是浅野凛与万次的存在,更是麻烦。
杀死土持的人是万次,黑衣也是因为跟万次打斗后负伤,才会被那个野兽假面补上致命一击。
而且凛跟万次都想找逸刀流的统主·天津影久报仇。
「凶啊。」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做置喙,对于统主我也不会多说什么。至于你想怎么向他报告,更不关我这个老人的事。」
「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动了多余的感情可是会害死大家喔。」
凶当然不会如此。
老人或许察觉到自己固定伤口的手巾是女用物品吧。
「已经失去的亲人是无法替代的……」
凶说到一半。
「喔,找到了找到了。」
老人拿出几片臭气冲天的树叶。
他以药钵将树叶捣烂,并加上膏油调匀,这下子臭气更为逼人。
「喂,这玩意儿真的有效吗?」
「唔。只要把这东西塞进鼻孔里一晚就可以治好了。」
「嘎……!」
鼻孔!?
「拜托!那样会臭死人的!!」
「开玩笑的,蠢蛋。脚踝扭伤关鼻子什么事。」
老人将异味十足的膏药涂在凶的脚踝后再以白布缠住。
等包扎好后,凶感到受伤的脚踝一阵清凉,疼痛感也比原本减轻不少。
「哎,真是太谢谢你了,居士。」
凶戴斗走下泥土地,老人则转向药柜,背对着他说:
「对了,凶啊。」
「啊?」
「呃……那个什么,戴着野兽面具的男子,身上有味道吗?」
「……味道?」
「药味之类的,没有吗?」
凶不懂对方问这个的用意。
不过他还是努力回想。
「没有。」
凶如此回答。
「或许有吧,但我也闻不到。」
「那是因为你用布蒙着口鼻的关系啊,真是没用。」
老人正在批评他的蒙面。
凶听了以后也只能苦笑。
「把那边的拐杖顺便带走,刀可不是让你用来支撑身体的!」
「感谢。」
凶踏出诊所后来到了后巷。
这里的宽度窄到只要伸出双手就可以同时摸到两边的墙壁。一户户简陋的住家就依序排列在两侧。
传说中的幻术师竟然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开设小诊所。除了逸刀流内部的少数人外,恐怕很少人知道这件事吧。
说实话,凶也很难相信那个老人就是真正的果心居士。
但他很清楚,那位老者绝非等闲之辈。
关于对方刚才的问题。
怪人身上有没有药味。
老人大概已经瞧出几分端倪了吧。
但老人却没有对自己多加说明,这代表了一件事:
「怪人身上有没有药味不知道,但要对付他想必很棘手吧。」
凶来到正面的大街。
市镇的喧闹声打在他的耳膜上。
行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组成一连串毫无间断的噪音。
「那么,接下来……」
凶戴斗撑着居士借给他的竹制拐杖,站在街道的正中央。
「……该怎么办呢?」
他自问道。不过,有一件事自己非做不可。
就是必须向统主报告。
自己遭遇了连续杀害逸刀流成员的凶手本人。
此外,浅野道场的独生女雇用保镳寻仇一事也不能隐瞒。
「实在是很不想说啊。」
凶喃喃地叹了一声,接着便迈步前进。
时间快接近正午了。
太阳高挂于天空,看来今天会是很热的一天。
凛回到与神秘男子相撞的磨刀店前面已是中午时分了。
强烈的日射将街道照得一片惨白,洒在地面上的水出现海市蜃楼。街道两侧的屋檐下则因处在阴影中而显得黯淡无光。
大马路旁的饭馆早就座无虚席。
这种时候,就连商家都懒得派人到马路旁招揽生意。街道因而显得空空荡荡的,很容易在其间往来穿梭。
当然……
「这样根本找不到嘛……」
万次对凛的感慨深有同感。
往来的行人愈少,愈难进行跟踪。况且他们也不知道那个神秘男人今天盯上了逸刀流的哪个成员。
搞不好对方现在正与追踪的对象在同一间饭馆吃饭呢。
「早知道我就先换过衣服再出门。」
万次抱怨着自己的衣着之事。
这种大太阳底下,大概再等一刻就干了吧。结果他却懒得等衣服晾干,直接穿着浴衣就出门了。
加上这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万次简直就像是哪里来的浪荡子一样。
应该说,更像个地痞流氓吧。
「这种服装也没办法带刀。」
「真的需要的话,可以用这把呀。」
凛不知为何得意地如此表示。她双手将父亲的遗物抱在胸前。
这是一把经由※虾夷地传来的中国刀剑。(译注:即北海道。)
「库多内西利」似乎是凛取的名字,但万次并没有问她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真的能砍人吗?」
「真没礼貌耶!」
凛横眉竖目地瞪着万次,就在这时……
「啊。」
她突然完全无视于万次,朝着马路另一侧轻轻地惊叹了一声。
「找到了吗?」
万次也不禁发出紧张的询问声并跟着凛的视线望去,结果凛却再度不理会他,直接横越马路。
「嘎?」
对面有一个卖※小袋子的摊贩。老板撑起两具大概有一个小孩子高的四脚竹架,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布料与商品。(译注:以前歌舞伎表演服装附属的布制袋子,可以放各种小道具和杂物。)
「有没有搞错啊……」
凛果然走近了摊贩。
「嘿,欢迎来看看喔。」
戴着※米店头巾的老板,满脸笑容地上前招呼客人。(译注:米店捣米时为了防止米糠洒到头上,将手巾以特殊方式绑在头顶。)
竹架子上吊着三筋立(布料花纹的一种,以三根直线为一组所构成)、童子格子(布料花纹的一种,以粗格子加上细的平行线构成)、灌缟(布料花纹的一种,以宽度逐渐变细的一排粗直线构成)等朴素的布料,甚至连市村格子(歌舞伎演员爱用的一种布料花纹)、斧琴菊(布料花纹的一种,以斧、琴、菊三种图案构成,取其谐音吉利)等华丽的种类都有。
但凛却拿起了挂在竹架担子一端的小袋子。
那个袋子呈四角形,大小相当于※半纸,还有一条可以挂在肩膀上的提带。布料上的图案是三个并列的菱形,有着浓厚的中国风味。(译注:日本一种纸的尺寸,长约25公分、宽约35公分。)
「这个好漂亮喔。」
摊贩也自豪地说:
「那是样品啦,表示我也可以做出那种东西。」
「我好想要这个。」
「哎呀,那可不行,样品是不卖的。」
万次在远处看着凛与摊贩的交涉,忍不住苦笑一声并叹了口气。
关于浅野凛这个小姑娘,虽然才相处两天,但万次已能渐渐理解她的个性了。
总之,他们双方的交涉会有什么结果,万次大概也能想像得到。
果不其然。
凛丝毫不退让,终于开始跟老板讨论起小袋子的价格,而且大获全胜。
「嗯呼呼~」
凛把战利品挂在肩膀上,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
「你这家伙……」
「有什么关系嘛!」
说完之后,凛便把原本抱在胸前的刀插入袋子的提带下方。
提带的底部的确有一圈筒状的空隙。
「变成刀绶了吗?」
「嗯,所以我才会那么想买嘛。」
「刀子插在腰部旁边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呢……!」
凛的话说到一半就突然打住了。
「啊?」
万次忍不住皱起眉。
「又来了?这回又是卖什么的?」
但她的答案却出乎万次意料之外。
「……找到了。」
凛站定脚步,拉了拉万次浴衣的袖子。
「什么!?」
「找到了,我发现那个人了。」
凛正想伸手去指,却被万次一把拦下。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牵手的姿势。
「不要指,用嘴巴告诉我。他人在哪?」
「……大概在前方六间处,马路的右手边有条小巷子,他的人就在储水桶的后面……」
「我看到了……」
原来如此。
「是那家伙吗?」
正如凛所言,储水桶后方有个如她之前形容的人物。
对方穿着简陋的上衣与短外套,但两者都染着相同的图案:一个大圆圈,外围伸出波浪状的三角形。看起来应该是太阳的象征没错。
而且对方的头发似乎才刚剃过,因为太短以致于无法扎成发束。
「嗯,我想应该是他。」
这么看来……
这家伙似乎不怎么好对付——万次打量着。
他的眼神不像普通人。就算离这么远,也可以感觉到对方那如蛇或蜥蜴般的爬虫类目光。
「好……」
万次向前走了出去。
结果他却被凛牵着的手给拖住了。
「等一下!」
「嘎!?你不是想找假面怪人聊聊吗?」
「可是……现在还不行,稍微再等一等。」
万次察觉出凛的掌心满是汗水。
这似乎不是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
「到底是怎么了?你在害怕吗?」
「不是……」
她说到一半。
「呃,或许是害怕吧。」
凛终于放开万次,并将手搁在自己刚买的刀绶旁边。
父亲的遗物正收纳在袋子里。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该怎么说呢……好像跟对方讨论也没用,似乎不要对他开口比较好……」
「这种事应该在你昨天看到那个怪人的那副模样就该知道了吧!」
「这跟外表没有关系。」
凛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那名神秘男子。
他好像在等人。只见他若无其事地靠在储水桶旁,望着道路的另一侧。
也许当下他正在监视目标也说不定。
「虽然昨晚的怪人戴着野兽假面、全身缠着布,模样十分诡异,加上他不太会说几句人话……不过,那个家伙……该怎么说……我觉得应该是人类没错。」
「难道现在这个男的就不是人吗?」
「这我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
「嗯,我想不是。」
「那你决定怎么办?要这样继续大眼瞪小眼吗?」
当万次这么问着凛的同时……
男子突然开始移动脚步。
他背对着两人,逐渐混入人群当中。
「快跟上去。」
「什么!?」
凛抛下万次,独自迈开步伐,连头也不回。
「真受不了啊。」
万次叹了一口气,这才动身赶上前方的凛。
浅野凛第一次拿起木剑,是在她八岁的时候。
那把木剑是以黑橡木制成的,练习的地点也不是在父亲的道场,而是在自家庭院中早晚对空挥刀。
不过,凛依然记得,当她能摸到自己之前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准碰的「刀」时,还是让她兴奋地双手发抖。
之后,她每天练习,不停地锻链自己。
但那顶多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假使父亲还在世,凛也不可能继承道场。她很清楚父亲并没有放弃生个儿子来继承家业的期望。
她总有一天会嫁出去。父亲现在让她练习,只是为了将来能称职地扮演武士之妻的角色,绝不是为了成为剑术高手。
不过……
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
自己当初就应该加入道场的那些门生,一起挥舞木剑或是竹刀才对。
这么一来,至少今天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无力感了。
现在才想拼命锻链也太迟了。在剑道的世界中,有很多东西不是光靠修练就可以弥补回来的。
那种东西,多半被称之为才能。
况且,所谓的才能,也必须从小努力加以培养、琢磨,不然也无从发挥。类似的例子,身为道场主之女的凛在十四年的人生中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次。
凛在孑然一身的这两年才终于彻底领悟。
自己并没有剑术的才能。
即便拼了命苦练黄金虫两年,在实际战斗中也只使出过三次。而且在这三次里,甚至没有一次能成功取下对手的性命。
所以……
「先说好,等下如果情况不对,我就会动刀喔。」
听了万次的提醒后,凛只能点点头。
真的到了紧要关头,该怎么做她也无从判断起。
只能全部交给万次。
身披短外套的男子正笔直地走向※木场。(译注:交易木材的市场。)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自己被人跟踪,连头也没有回。
凛与万次就走在对方背后十间的距离。
两人的速度不急不徐,就算对方真的回头,也必须装出若无其事的自然态度才行。
「呐。」
「啊?」
「那个人……好像真的在跟踪逸刀流的人耶。」
「或许吧,谁知道。」
万次从怀中伸出手臂,用力搔着脖子。他刚才穿上浴衣时好像有抱怨过,浴衣浆得太硬了。
「或许他现在正跟踪到一半。」
「现在?」
「是啊。」
「也就是说,他跟踪逸刀流的人,我们又跟踪他?」
「只是可能罢了。」
万次说到这里时,男子的脚步好像突然踢到了什么。
原来是个小孩。
大概是出来跑腿吧。一名年约十五岁的少年撞上男子。
「对不起!」
少年边说边跑开了,男子只是瞥了对方一眼。
「搞什么,这家伙走路就非得撞上人不可吗?」
跟凛那时候完全一样。
虽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武士,但至少他毫不动怒,放了对方一马。
「凛啊,我们会不会完全看走眼啦?」
「嗯……」
事实上,凛也渐渐失去自信了。
或许男子只是个对他人无心之过毫不在乎的温和人物。至于那种异样冰冷的目光.也只是他天生长得吓人罢了。
「总之,先跟着再说。」
「是啊,我知道。至少先确定他要上哪儿吧。」
然而对方的目的地很快就揭晓了。
男子迅速离开马路,走进一旁的某栋建筑物中。
建筑物的屋檐下挂着画有弓箭的招牌。
射弓箭(弓射る)……也就是洗澡(汤入る),取其同音之意。
那是间澡堂。
「喂,他想去洗澡啊。」
「好像不是耶。」
「怎么说?」
面对疑惑的万次,凛指着澡堂的屋顶。
铺设瓦片的屋顶上竖起一根高高的烟囱。
「没有冒烟呀。」
也就是没有人在生火烧水。
一般澡堂的营业时间是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六点,虽然有些也会开到晚上九点,不过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休息时间。
所以疑点又多了一个。
这间澡堂根本就没有营业。
「真奇怪,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次先征求凛的意见。
不过凛很清楚,他心中早有打算了。
「进去看看吧?」
「是啊,这样比较省事。」
「走吧。」
「好。」
近几年来已经禁止男女混浴了,所以澡堂入口都必须划分为男汤与女汤。其中一道门……也就是女汤,现在是紧紧闭上的。
至于神秘男子走入的男汤入口,既没有关上门,也没有挂门帘。
走入室内后,原本已习惯室外强烈光线的眼睛顿时感到一片昏暗。
柜台没有人,更衣室亦空空如也。
男人的踪影就这么消失了。
此外,难道这间澡堂有药浴吗?不知为何,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微微的药草味。
「你看那边。」
万次提醒着凛。转头望过去,该处有个鞋架。
「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喔。」
上头挂着三双草鞋,还有一双脚跟高得出奇的木屐。
也就是说,这里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女性吧。
凛与万次对看一眼。
万次扬起眉角,耸了耸肩。
他大概是在询问凛的意见。
凛已下定决心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后,用力吸了口气。
有人在吗……她大声喊道。
「喔喔。」
附近突然有人出声回应,让凛吓得跳了起来。
「呀!」
她不自觉紧靠在万次的胸口上。
万次也瞬间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住。
「小姑娘,何必这么大声呢。」
刚才那个穿太阳图案外衣的男子轻轻跳上柜台。
「怎么,你们有事需要跟踪我到这里吗?啊?」
「是有点话想找你聊聊。」
万次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回答着。
这时凛才首度察觉,万次的动作并不是为了搂住自己。
他是为了将手放在自己腰边的小袋子上。
万次的左手已经解开放在刀绶中的刀鞘了。
「至少我现在没兴趣跟你们动刀动枪。先端杯茶出来吧,等我把话说完后自然会离开。」
你们?
万次刚才说的是「你们」?
「这个嘛。」
柜台上的男子望向房间内部的暗处。
「随便你。」
耳中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仔细一瞧,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后方还有一个秃头的身影。
「百呢?」
又有另一人回话了。
「这个妹妹是谁啊?还满可爱的嘛?」
声音出自凛的正后方。
凛回过头去。
「喵。」
对方学起猫叫。一名女子以令人瞠目结舌的美丽笑容迎向凛。
她有着一头金发。
肆
想要逮到逸刀流统主天津影久,的确是一件相当棘手的工作。
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而且只会在必要的时候现身。
事实上,据说根本就没有人可以掌握天津每日的动向。
凶戴斗会前往位于向岛的天邦道场,也只是因为那是天津影久的根据地。
即使是神出鬼没的逸刀流统主,也不会离开距离向岛一天以上路程之处——至少凶是这么听说的。换句话说,无论天津影久身在何方,只要有需要,一天之内都能赶回向岛。
等凶走进道场的正门时,已经过了中午。
「打扰了!」
「来了。」
有位打杂的少年现身了。
不过他居然是从凶刚才通过的门口跑进来的,想必刚才是奉命去跑腿了吧。
「喔,是真琴啊。」
「是啊,凶大爷,好久不见。」
少年恭敬地低下头。
「请您等一下,我马上进去为您通报。」
正当少年要跑进玄关时,凶叫住了对方:
「啊,不必了。我跟你先确认一下,统主在吗?」
如果不在的话,凶打算直接掉头回去。
自己这副拄着拐杖的模样,实在不想让其他同门的剑客看见。如果事情可以马上解决,那他真是求之不得。
「统主……?他不在。」
「果然。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吧……」
「您是问统主目前人在何处吗?」
「不,算了。打扰了。」
说完后凶转身便想离去,没想到背后却传来一声:
「我有听说喔。」
这个答案令凶感到很意外。
「真的吗?」
「是的,统主好像前往古河了。」
虽然少年不知道其目的,但统主的确于半个月之前带着随从,前往该处。
「对统主而言,这回走得还满远的。」
「是啊,不过只要骑马赶路的话……」
原来如此。
统主的确出门很久,不过假使有事发生,也不是一天内赶不回根据地的距离。
但是统主应该是因为有要事,才会离开向岛这么长一段时间吧。
「那么统主对于最近发生的事……」
也就是逸刀流门下剑客一个个惨遭杀害的情况……
「统主很清楚那件事。」
真琴如此答道。
「使者早已前往古河通知了。我想统主大概明天就会回来了吧。」
他会返回根据地向岛。
「是吗?那我明天再来一趟好了。」
「好的。那等统主回来后,我再转达凶大人要来拜访之事。」
「喔,那就麻烦你了。」
语毕,
凶突然发现。
「……古河……半个月前?」
他努力动脑思索着。
等等。
逸刀流的剑客一一被杀害,不就是大约从半个月前开始的吗?
简直就像看准了统主不在的时机嘛……
「喂,喂喂,真有这种事?」
如果是真的。
「那可就不太妙了……」
所谓的澡堂,是指江户时代平民百姓的社交场所。
除了一楼的浴室外,澡堂的二楼还设置了客房。洗好澡的客人可以上来让脑袋冷静一下,或是选择饮酒谈天。
万次与凛被对方引入之处正是二楼的房间。
万次一屁股坐在对方递出的坐垫上,凛则在他身旁正襟危坐。
对方的人数就跟万次利用鞋架推估的一模一样。
凛与万次跟踪的男子现在正坐在窗缘上。他褪去丁短外套,但上衣同样染着太阳的图案。
另一名年轻男性则小心翼翼地靠坐在墙壁边。
在他对面……则是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秃头男子,也是刚才在一楼躲在阶梯后的那个身影。
秃头男则以墨镜遮住眼睛。
接着,那位金发女子才端着一个盘子回来。
她将盘上的茶碗递给在场每个人,最后同样在年轻男性的身边靠墙而坐。
「那么……」
身着太阳图案的男子先开了口。
「大家先喝一杯再说吧。」
他脸上浮现的笑容总让人感受到一股寒意。搞不好刚才他开口带给人的印象,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凛握着茶碗,偷偷瞥了身旁的万次一眼。
万次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大概判断喝下去不会有问题吧。凛也对自己怀疑饮料有毒这件事感到很惊讶。
没想到自己竟会担心遭到初次见面的人下毒杀害。
她看着已经冷掉的茶水表面,模仿万次一口气喝干。
「那么。」
太阳图案男子同样喝干茶水,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前倾着身子说道。
「在听你说话前,有一点我要先确认一下吧?」
他质问的对象并不是凛。
而是万次。
「喔,你说说看。」
「你昨天是不是去过灵严寺附近的废弃寺院?」
凛的肩膀紧张地抖了一下。
她竟然动摇了。
「是啊。」
万次若无其事地坦承。
「你也在吧?」
男子并没有回答万次的问题。
他只是歪着嘴角继续说道:
「这位仁兄,你就是百人斩吧?」
……耶?
那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凶戴斗也是如此称呼万次的。
还说这是他所犯下的罪。
万次听了之后只是回瞪男子。
那大概就代表肯定之意吧。
「果然没错。我在河岸边看到你时就这么怀疑了。你杀了※旗本,又杀了追捕你的官兵。杀了又杀,总共干掉了一百人。哎呀,还真了不起啊。」(译注:江户时代俸禄未满一万石的武士。)
「那又怎样?」
「没什么,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想清楚。」
看来男子是在叙述昨夜的经过。
「起初你先跟逸刀流的剑客对峙,接着等我们的人现身后,你又马上转向与逸刀流联手。我还真搞不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因为……」
万次瞥了凛一眼。
「打得正精采的时候你们突然插手。我最痛恨有人趁我认真打斗时进来搅局。」
「可是,先出手的人,不是那边的那位姑娘吗?」
凛的背脊一阵发凉。
眼神。
穿着太阳图案上衣的男子,正以冰冷的眼神盯着自己。
「废话。」
万次不屑的口吻,将凛从对方的眼神中救了出来。
「这位小姑娘是我的同伴。我无法忍受的事,她也同样忍受不了。」
男子如同爬虫类般的目光转向万次,接着又轻轻「哼」了一声。
万次紧追不舍地继续说明:
「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逸刀流也是我们的敌人。要不是你们出来碍事的话,昨天那个家伙早就被我干掉了。」
男子的眼睛突然一亮。
然后,他的肩膀开始微微抖动。
他笑了。
「你有意见?」
「不,没有。」
男子说道,脸上继续贴着那种令人不快的笑容。
「不过,如果运气好的话,你想说的那些『话』,搞不好能趁机实现我们的目标喔。」
男子的那抹笑容。
使得凛忍不住再打了个寒颤。
不知万次有没有注意到凛的反应。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对方:
「你先讲清楚你们的『目标』再说吧。」
「是你先闯进来找我们的哩,竟然敢开口要我们先说明!?」
对方的怒气让万次瞬间站起身。
「我明白了,打扰啦。喂,我们走吧。」
万次立刻对凛这么说。
「咦?啊,可是,呃……」
凛也跟着慌忙站起身,但她依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金发女性也开口之后,她才明白阳才万次是在进行交涉。
「有什么关系嘛?」
女性扭动脖子的关节,发出一阵声响,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如果这位大爷真是百人斩,不就正合上面人的心意吗?况且,逸刀流也是他的敌人,对吧?」
金发女性环顾在场所有人一圈。
没有半个人开口。
正当凛以为空气已经冻结的时候,穿着太阳图案上衣的男子终于咧嘴道: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
男子笑了。
「我叫尸良。」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
「金发的是百琳,戴墨镜的是伪一,年轻小伙子则是真理路。」
接着。
「我们是……无骸流的人。」
虽然这个组织的名称加上了『流』字,但其实他们并非是一个流派。
而且无骸流与逸刀流的架构大为不同。
这里没有道场,也没有师父、门生。据百琳所言,那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罢了。
不过,这些人却拥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那就是……
将逸刀流彻底歼灭。
「至于理由,你就别问了。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尸良这番话是针对万次而说的。
仔细想想,从两人走进这问客房后,他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
万次本人则重新坐了下来,边聆听边翘起脚来。
「不过,如果你愿意多谈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那我们或许也可以对你表明目的。」
「这种事不是我能作主的。」
万次如此回答对方。
「不管是跟踪你,或是偷看这间澡堂,都不是我的兴趣。」
黏在尸良脸上的那种思心笑容消失了。
他瞪大眼睛,露出初次见面时那种惊讶的神情。
「是这个家伙。」
说完后,万次努着下巴指向凛。
「……因为她对你们一直不死心。说实话,有事要跟你们谈的人也是她,不是我。」
浅野凛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成熟。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剑术方面的天赋。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能在现场「看」到无骸流这四人身上散发出的东西。
那是一种类似紧张的停滞、沉重的气息……
或许就跟所谓的杀气很类似吧。
虽然如此,万次却丝毫不放松。
「快说啊。」
他用手背敲敲身旁凛早已僵硬的手臂。
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凛身上。
「耶,啊……呃……」
她感到胃中一阵抽搐。
搁在膝盖上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紧握拳头。
「我是……」
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察觉到后又马上用力仰起脖子。
结果正好与百琳四目相视。
她正以笑容面对着自己。虽然她的双眉向上吊,嘴唇两端也只是微微浮起,但那确实是个笑容没错。
凛的心情这才稍微舒缓下来。
「我是……」
她说到这,轮流看着眼前这四人的脸,胃部的痉挛也停了。
「我是浅野凛,也是无天一流统主浅野虎严的女儿。」
喔呵——伪一轻轻发出感叹声。
「为了报杀父之仇,我才会雇用万次哥为保镳。所以,我的目的可以说跟诸位一样。」
谁也没有开口。
他们四个人的视线都持续集中在凛身上。
「但是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决定要跟诸位联手。这么说虽然有点不客气,但我很相信万次哥的武艺。」
「咻——」
百琳故意吹了一声口哨。
「好像有人看上了这位大爷呢。」
不过万次只是瞪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栘向天花板,微微耸起肩。
一片短暂的沉默。
凛察觉眼前的沉默是百琳所引发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其实暗地里在协助我罗……凛这么想。
所以……
「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她稍微鼓起勇气问。
「昨夜那个戴着野兽假面的人呢?我想见见他。」
真理路「耶」了一声,隔壁的百琳则用手肘顶了顶他。
伪一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低吟。
只有尸良。
「什么!?」
他笑了。
「竟然不是找我,要找那个家伙!?」
尸良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
他依然坐在窗缘上,身体用力往后仰,几乎快要碰到背后的栏杆。
「是吗,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终于有人打断他的笑声。
「哪里好笑了?」
那是万次。
百人斩低声问道。尸良听了后立刻停止发笑,简直就像声带被切断一样。
接着他将手肘搁在膝盖上,身子向前倾。
「这件事没得商量啊。」
他的眼神。
「你不想让他跟我们碰面?」
「不,也不是这样。」
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削落的冰块直接嵌在上面一样。
「那家伙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如果不给他一个目标去杀,他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
「哪有这种事……」
「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是人啊。」
「你叫……凛妹妹对吧?」
百琳的语调跟方才截然不同,显得低沉许多。
「你还是放弃吧。连我都不想跟那家伙扯上任何关系。」
凛从百琳的语气中听出了厌恶与恐惧。
「尸良虽然也是个暴躁的家伙,但跟那家伙比起来还算可爱呢。说实话,我早就想跟那家伙断绝一切往来了。」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
凛完全搞不懂。
她只听懂了一点,那就是怪人的实情比她想像中还要脱离常轨。
「不过既然你们要跟我们携手,总有一天还是会再见到那家伙的。」
「我可不想跟那家伙再碰面。」
万次斩钉截铁地表明。
「我知道那家伙的剑术确实高明,远胜常人,但也不可能凭他就打倒拥有一千名以上徒众的逸刀流吧。」
「确实如此。」
「最快的解决方式,就是直接找逸刀流统主下手。但听你们的形容,如果不全部帮那家伙安排好的话,他根本无法自行去找寻目标,对吧?」
尸良以鼻腔「哼」了一声,那是他在苦笑。
「是啊,你说得没错。」
「而且战场的位置也受到了限制,对吧?首先,必须靠近水路,而且不会被闲杂人等干扰。最好是那种偏僻又没有行人的地方。」
凛突然觉得怪怪的。
万次所列举的条件中,似乎还少了什么。
可是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我是不知道那家伙会不会有所长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只能对付那些凑齐一切条件的对手。如果目标是逸刀流统主,就没那么容易了吧。难道,你们要这样一直等待所有条件都备齐的时机吗?」
万次像是要赶跑虫子般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天晓得那种时机要多久才会降临啊。」
尸良听了这句话后立刻回应。
「今晚就是了。」
「……什么?」
「我说,今晚刚好就有个天赐良机。事实上,在明天黎明之前都可以行动。」
万次的双唇紧闭。
凛以前也曾见过他这种表情。
那次是……
「你还真有自信啊。」
「我们当然也有可靠的情报来源。」
「告诉我。」
「没得谈。」
「我不要你告诉我情报来源是谁,只是要你拿『情报内容』跟我加入你们做条件交换。」
万次要的只是逸刀流统主的出现情报。
「对我来说,如果能靠你们打倒逸刀流,那是再幸运不过的一件事。至少能省下我拔刀的麻烦。相反地,如果你们被对方打倒,我也可以装作完全不知道。」
凛望着万次的侧脸,不禁看傻了眼。
她觉得万次很了不起。
他现在正企图扭转双方的立场。
「不过,假使我出手帮你们,你们被对方打倒的机率就会降低,对吧?就让我看看你们为双方携手愿意付出的诚意吧。」
「如果我说在你答应帮忙前都不告诉你呢?」
「那交涉就到此为止。我的主子可能找不到她的仇家,你们也无法获得我的协助。总之,就跟原先的状况没有两样。」
尸良没有回答。
万次也闭上了嘴。
真理路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两人,百琳则好像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似地靠在墙壁边叹气。
接着有人开口了……
「这样好了。」
……是从刚才就一直默默观察两人对话的墨镜男。
他叫伪一。
「尸良,你把地点告诉他。」
「什么?」
一瞬间,这个叫尸良的男子终于显露出本性。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眨眼,但他刚才嘴角边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蠢蠢欲动的杀气。
不过,伪一还是不为所动地接着说下去:
「万次兄,知道地点以后,你想要怎么做是你的自由。我们虽然不要求你出手帮忙,但如果你妨碍我们的话,我们也不会客气。」
然后,伪一又转向另一个人说道:
「小姑娘。」
「……是、是!」
「我想,你之前至少也遇过『那家伙』一次吧。碰上了他之后你想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非、非常感谢您……」
话才说到这。
「不过。」
伪一打断凛的话语。
「正如尸良所说,那家伙已经不能以人类称之了。遇到他之后你会发生什么危险,我们一概不负责,可以吗?」
凛忍不住咽下口水。
「好的。」
她如此回答。
尸良听完后偷偷咋舌,但依然被凛察觉了。
日光街道……这是从尸良口中透露出的唯一情报。
凛的心中是这么解释的。
今夜,天津影久将会经过这条路进入江户城。
恐怕在明天一早,对方就要返回江户城附近的某个地点吧。所以他才会在前一夜进入江户城投宿,隔天早上再朝目的地移动。
至于天津影久最后的目的地,尸良则不愿透露。不过至少可以猜出来,天津影久是要趁夜走日光街道进入江户,并在城中暂住一宿。
町木户的关闭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这两年来,凛为了追寻天津影久的住所,尽了所有可能的努力。但除了偶尔听见的谣传外,她完全无法掌握对方的行踪。
也就是说,这位逸刀流统主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完全不透露半点风声。
所以他也不会故意在门限后进出町木户罗?
凛做了如此的猜测。
「那么,老兄,再会了。」
尸良说道,站在阶梯上对两人挥手。
凛终于懂了。
尸良笑的时候只有嘴角在笑,他的眼睛绝对没有笑意,所以他的笑容才会令人感到不快。
跟受到外头日照的二楼客房不同,澡堂的一楼依旧一片昏暗。
木头地板也让人感到脚底发冷。
「总之,好好考虑后再决定吧。」
后来百琳送两人下楼。如果单看这位女性,大概会认为无骸流想歼灭逸刀流只是句玩笑话吧。
她这副悠闲的态度,再扣除掉那头金发,根本就是标准的「长屋大姐」嘛。
只不过如果真的是长屋大姐,想必不会像这样穿着露出手脚的服装吧。
「虽说想要报仇,自己就得有一定的觉悟才行。不过在杀人不讲情面的世界里,有时候光觉悟也没用。」
「……是。」
尽管凛如此回答,但她心中依然无法释怀。
她有一种被对方敷衍的感觉。
那个假面男真的跟这群人在一起吗?或者,他根本就在别的地方?
说不定,刚才在二楼的真理路或伪一其实是昨夜遇到的怪人真面目。
仔细想想,对方除了恐吓自己外,只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而已。难道说,他们出言吓唬自己,是为了转移话题的焦点?
虽说凛不认为万次会被那种话唬过去,但话题被对方成功转移也是事实。
「那么就此拜别吧。为了大家好,希望以后不要再碰面了。」
百琳站在鞋架前这么说道。
万次抽出自己的草鞋,扔在地板上。他用力将脚塞进去后便离开澡堂。
「打扰了。」
凛也急忙将脚尖伸入鞋中,并对百琳低头致意。
百琳笑着「喵」了一声。
凛赶紧飞奔至街上,看看道路左右两旁。现在时候刚过中午,马路上的人群应该已经渐渐散去了。
万次就站在如此空旷的街上,以散步般漫无目的的方式,缓缓朝远方走去。
凛马上追上他。
「等、等等我嘛。」
她拉了拉万次的浴衣袖口说道:
「怎么了?你在生气吗?」
结果……
「凛。」
……万次依然直直地盯着前面,并对凛低声回道。
「我的鼻子比想像中还要灵光啊。」
「……嗯?」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你没有闻到吗?刚刚走进那间澡堂的时候。」
话说回来。
「嗯,我也闻到了。」
「我原本以为那是澡堂药浴残留下的气味。」
「啊,思,我也是。」
那种气味还挺香的。当两人上楼与对方进行交涉后,她的鼻子也渐渐习惯这种味道,所以便失去感觉了。
直到下楼来到更衣室前,两人都忘了这件事。
「那种味道怎么了吗?」
「凛啊。」
万次停下脚步。
凛也跟着停下脚步,转向万次。
「什么?」
「搞不好真的被你猜中了。」
「到底是什么嘛?」
「那个味道并不是药浴。」
万次回过头。
看着两人刚离开的澡堂。
「是鸦片。」
澡堂的弓箭招牌正好随风一转,将箭头指向两人。
那是「上头」的指示。
当然,尸良一开始也感到很不快。那简直就等同认定无骸流对任务力有未逮。
不过,当第一眼看到被带来的这个「男人」后,尸良就改变想法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太了不起了。
那些新番头聘来的医生们竟然可以制造出这种玩意儿!
即便是胸中没有半点学问的尸良,也可以看出这个家伙是杰作。
于是他对其他害怕、逃避的同伴们作出表示。
这家伙就让我来看管吧。
到了今日,已经是第十日了。
但很遗憾的是,那家伙一直无法记住尸良。不过尸良对此毫不在意。
只要给予这家伙应有的奖励,他就会展现出惊人的战力。
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缺乏反应吧。
不过这样已经够了。
尸良对这家伙非常满意。
「他们走了。」
声音是从石榴口外传来的。
是百琳。
浴槽就位于冲洗身体处的后方,两者用一块板子隔开。板子下半部开了口,客人可以从这里钻进钻出。那就是所谓的石榴口。
「我知道了。」
尸良在浴槽中回答。
只是里头并没有放热水。
「那位大爷好像闻到罗。」
「是吗?那也是当然的。」
把这间女汤封闭起来,只留下男汤那边的出入口,就是为了避免味道泄漏出去。
不过,气味会随着空气移动,不可能完全阻隔住。只要稍微飘出去一点点,应该就会被人发现了吧。
「尸良。」
他转过头,从石榴口只能看见百琳的腿。
因为她的裙摆很短,所以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
真漂亮的腿啊——尸良心想。
让人想把她的腿切下来。
「今晚要动手吗?」
「要啊。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真的可以吗?」
她指的是这家伙。
「天晓得。」
这是尸良的真心话。
「我对他并不抱任何期望。不过既然是上头的指示,那我们也只能照办。」
百琳在板子的另一边「哼」了一声。
不知那是苦笑,
还是嘲笑呢?
「上头的指示?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兴趣呢?」
话说到这,那双美得令他想切断的腿就不见了。
尸良听见赤脚走在木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转过头。
「我的兴趣……」
银色的野兽假面就在眼前。
「才不是哩。」
黑色窟窿里头的双眼已经闭上了。
怪物用白布裹住的手脚都上了枷锁,还以有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铁链绑着。
至于铁链的另一头,则固定在浴槽铁制的框架上。
尸良将手中一管金属制的圆筒凑到眼前。圆筒的尖端有一根银色的细针。
那是注射器。
连这种南蛮传来的医疗器材自己已经都用得很顺手了,这让尸良不禁觉得可笑起来。
他解开怪物手腕上的白布,露出底下的银色金属板。
金属板上头开了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尸良将注射器的银针插入其中。
银色野兽假面突然抖了一下。
「对吧,是不是感觉很舒服啊?」
尸良咧嘴微笑着。
「等太阳下山后,我马上让你出去。到时就拜托你罗,犬神。」
这是尸良为怪物取的名字。
除了药以外,这是他唯一被「给予」的事物。
伍
当晚,千住的客栈中出现一名男子。
虽然那是个奇怪的客人,但客栈老板似乎早就知道男子会大驾光临了。
在半个月以前,就有自称是那男子的使者前来,要求老板在某日和某夜空出一个房间。
老板起初婉拒了。
客人啊,我们是不能提前预约的。
千住这个地方,刚好是从日光街道前往江户的最后一个休息站。
当然,也是从江户出发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所以这里的客栈总是塞满了旅客,根本没有必要接受客人的预约,
不过老板在听到要求者的大名后就改变态度了。
而那位提前预约的客人,终于在今晚现身了。
「抱歉。」
他一走进门就如此说道。
「我预约了一个房间。」
虽然他带着刀,但很明显不是武士。
这位客人的头发向后梳,并没有结成发髻,穿着打扮就像街上的浪荡子。
但是,他的眼神却与常人大不相同。
那绝不是镇上普通百姓的眼神。
当客栈老板亲眼看见对方的目光后,才终于理解客人提早半个月预约绝对不是开玩笑或故意找碴。
男子将手轻松地搁在腰际的家伙旁,报上姓名。
「我叫天津影久。」
他正是逸刀流的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