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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冰雪少女定睛凝视 爬行的冰

1

你见过在地上爬行的冰吗?

那块冰很小,顶多只有一个蓝莓大,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是冰。那是块非常圆滑光亮的冰,只要一摸就会感觉到针剌般的冰冷,明白那其实是一块冰。啊,原来冰这么冷啊。在我们身边,鲜少有东西会比冰还要冷。

那东西上头带有青蓝光泽,身体里长出长长细线,分不出是胡须还是脚。那像是小鬼Q太郎头上三根头发的东西依序蠕动,身体也跟着慢吞吞地安静移动。它似乎没有眼睛这类的器官,只是漫无目的地一味前进。这样的行为让我不禁联想到人生。不知道下一步要前往何处,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没有意图也没有目的,冰一路向前爬行。

2

我发现那块爬行的冰时,电视新闻刚播完,让人唇边泛起微妙笑咨的综艺节目刚开始没多久。我颓丧地倒在客厅地板上,视线一角忽然冒出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抬起头一瞧,一个像是长出脚的蓝色胸针正爬上客厅墙壁,缓缓蠕动前进。那是什么东西?

我悄悄走近墙边,用指尖轻轻碰了 一下。

「哇啊?」

冰的尖锐触感传来,我连忙缩回手。这东西看似新种昆虫,可是自然界不可能存在如此冰冷的生物。虽然惹得可香谷同学火冒三丈,但看来幻觉尚未结束。

「这会是什么东西呢?」

我环抱起双臂,看着那东西陷入沉思。幸好那东西的行动缓慢,可以任我为所欲为。我犹豫着该卷起报纸消灭那东西,还是该抓起来交由生物老师判断。

「你在做什么?」

背后忽然有声音传来,我吓得挺直了背,急忙回头,发现雪儿就站在客厅门口。

「雪儿!」

我大叫。

「我不是做梦,你真的在这里!」

「让开,别挡路。」

「咦?」

雪儿没多理会我的盈眶热泪和激动情绪,笔直朝我走了过来,语气单调死板,像个前来询问是否能撤下餐盘的服务生。

「得趁现在赶紧消灭,以除后患。」

她缓缓伸出纤细的手指,朝墙上爬行的冰绕起了圈,宛如正对冰施加催眠术。她的眼瞳炯炯有神,仿佛冒出青蓝火焰。突然间,一声轰隆巨响,冰也随之炸裂。我看得瞠目结舌,细碎冰珠纷纷往我洒了过来。

「这家伙是冰蜘蛛的幼虫。」

很有可能是跟着你来的,雪儿表示。

「要是放着不管,这家伙长大后势必会袭击人类,一发现就得尽快消灭。」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暗自想道。确实要是长成之前遇到的那么大一只冰蜘蛛,到时候要再应付可就措手不及了。

我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句话:

「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雪儿默默点了个头。

她看来没有说谎,也没有逞强。她的动作灵敏,双目炯然有神,明亮的眼瞳充满活力,破碎的连身裙也不知何时已修补得焕然一新。整个人似乎充饱了电。

「对了,雪儿,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我以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问。

「你突然不见,我很担心你呢。」

「外面。」她回得简洁。

「外面。」我说。「你去外面做什么?」

「视察。」

我去找你了,雪儿说。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四周又没半个人影,我会这么做非常自然而且合理。」

「唔……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啦。」

不过她既然心有余力,把棉被摺得整整齐齐,收进壁橱,至少也留张纸条给我嘛,我忍不住埋怨。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抱怨,雪儿已经迅速竖起食指。

「接下来换我问问题。」

「请。」

「为什么把我带回来这个世界?」

雪儿说得平静,宛如身处杳无人烟的深山。

「你为什么把我带来你们的世界?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唔……?」

这问题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问得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答起。

「我没想那么多。」我双手一摊,「毕竟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抛在那里,我怕你会变得像车站卖的冷冻橘子。况且我也想向你道谢,谢谢你在那个怪物发动攻击的时候保护了我……啊, 对了,我差点忘了。」

虽然晚了一点,我照样低下头向她表达谢意。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

「用不着道谢。」雪儿冷冷地说。「我没有救你的意思,那不过是碰巧。」

「碰、碰巧……?」我愣愣地张大了嘴。

「没错,我只是刚好救了你。」

她漠然点了点头。

「由于遭受突如其来的攻击,我不过是碰巧扑到你身上罢了。你用不着把这件事挂在心上,我完全没有救你的意思。再说我也没有理由为了救你,赌上自己的性命,这么做一点也不合理。」

「什、什么嘛。」我扯动僵硬的笑容说。「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你还真是愚蠢。」

「哈哈哈……不过这种事也不算稀奇啦。」

现在不是傻笑的时候,雪儿喝道:

「你草率的行为给我惹了一堆麻烦,我没有拜托你救我,你却把我带来这种地方,简直是飞来横祸。」

「我是祸害吗?」我泫然欲泣地说。

「对,我一点也不觉得开心。」她两眼直盯着地板。「所以不用向我道谢。」

何况我将有好一阵子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她嘀咕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没什么……」

时间并非静止不动,她解释,两个世界将再度随着时间渐行渐远。

「这个世界和我所属的世界偶然接轨,因此你才有办法把我带回这里。世界的移动具有周期性,你可以说是非常幸运,而我得等待下一次的周期来临,才有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冷汗直淌下背脊。

「所、所以说,你回不去了吗?」

「对。」她答得冰冷,如由波罗的海上头呼啸而过的寒风。

「你说该怎么办?」

「呃。」

这还能怎么办,真是的。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到处惹人生气,悲惨的是,我的人生向来如此。倒楣又不识相,非常不懂得察言观色,还老是有些稀奇古怪的麻烦事找上门。遇上这种情况,我也只能先照老样子,以积极的负面思考应对。

「这也没办法嘛。」我微微耸了耸肩。

「没办法?」雪儿的嗓音冰冷刺骨。

「人、人生还长得很嘛,偶尔也会出一点小意外啰。天气也不会每天都是晴朗的啊,偶尔也是会下个雨或是飘个雪,甚至冰雹,有时候还会超乎天气预报的范围,降下青蛙呢。」

她的反应如何呢?

听见这番歪理,大部分的人都会大发雷霆。可香谷同学大概会气得差点没咬烂手帕,不是揍我的肚子就是狠狠踹我的脚胫,把我踢飞出去,再朝痛苦蹲在地上的我破口大骂,那情形光想就觉得难受。不过,等她气消了,态度也会跟着软化,稍微正视起眼前的现实,现在的我只能期待这样的情形发生。

「这话不合理。」雪儿以完全听不出高低起伏的语调说。

「我也这么觉得。」

「天空是会降下冰雹,可是绝对不可能降下青蛙。」

「……什么?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一点?」

「不只这一点。」她说。「我会就你说的这段话一一举出不合理的地方。」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审视别人说过的话,她礼貌性地提醒我这件事,接着像永无止尽的寒冬般叨叨念个不停。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就算生气也讲求条理分明,我就这么被有条不紊地训了一顿。

「你可以尽情地待在这个地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我疲惫不堪地说。

「你大可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就算当做是自己的雪窑也无所谓,用不着客气。」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说着,雪儿甩过了头。

最后我答应让她留在这里,才终于平息她的怒气。她会在这里待到世界再度接轨的那一天……也许得再等上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最长绝对不会超过一年。移动的周期虽然不规则,但也不是无秩序可循,就像虽然无法预料什么时候能看见彩虹,但一年至少也会出现个一、两次吧,世界的移动大致就是依如此无规则可言的秩序形成周期。

「对了,雪儿,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雪儿看着我的眼神像在看远古的深海鱼类,我决定视而不见。

「呃,我记得雪儿是总称没错吧,就像我们称呼人类或妖精一样。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种事?」

「有什么没什么,为什么呢?」

「我不喜欢这种无聊的笑话。」

我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不是在说笑。

「既然我们这一阵子要住在一起,趁这机会加深一点感情也不错嘛。第一步就从叫对方的名字开始吧,你觉得如何呢?反正叫个名字也不会少一块肉。」

我眉开眼笑地说。

「好啦,把手扠在腰上,雪儿小姐,请大声说出你的名字。」

「没有。」

「咦?」

「我没有名字。」

我揉着不小心摔倒扭伤的腰,心想:没有名字?

「不然你的父母朋友或是其他雪儿怎么叫你?」

「没有人叫我。」

她的语气平板得像在念报纸上的经济专栏。

「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其他雪儿我只在电视上看过。我打从出生就是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不需要名字,所以你不需要惊讶成那副德行,嘴巴张那么开,灰尘都跑进去了。」

我不该这么问的,我低下头反省。

虽说我没有恶意,可是这说不定是不太能提到的话题。她的态度总是那么平静,问了才知道原来她的人生如此坎坷而且孤寂,让人不禁想为她做些什么。

「这样啊……不如我来帮你取个名字吧。」

雪儿默不吭声地眨了眨眼。

「不必担心,我对取名字很有一套,班上同学甚至认为不输广告大师,大受好评呢。雪子、雪雪、小雪……你喜欢哪一种名字呢?」

「我不需要名字。」

「别这么说嘛,用不着客气。」

「我不想要名字。」

「为什么?」

「没有意义。」她娓娓道来,「名字本身没有意义,不代表个人本质,只不过是用来识别彼此。既然人类世界只有我一个雪儿,用不着另外取名字,说到雪儿也会知道是我,这不是很合理吗?」

「呃,这不是合不合理的问题……」

「可是我喜欢事情合理。」雪儿坚持。

「不然我要怎么叫你呢?」

「和之前一样,叫我雪儿就行了。」

我希望你能这么叫我,她的语气十分严肃。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照办。

「对了,你的父母在哪里?」

「父母?」

我反问道,心想话题怎么突然转到这上头来了。

「你找我家人有事吗?」

雪儿稍稍别过头,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自然不会对你客气,这是我应有的权利。可是我必须在这个家打扰一阵子毕竟是事实,为了防患未然,我认为必须先向你父母打声招呼,这么做才合理。」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这一点你用不着担心,我扬起笑容。

「我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现在人在国外。」

雪儿的双肩颤了一下。

「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不,还有我哥,我和老哥两个人一起住。」

「这样啊。」

雪儿放心似地吁了口气。

「不过他总是很晚回家。」

「加班对吧?」雪儿说,「真了不起。」

「不不不,我哥是个精明能干的公务员,从不加班。」

他是打柏青哥去了,我说。

「柏青哥?」雪儿稍微眯细了眼。

「我哥很爱打柏青哥,老是要赖到打烊才肯离开,一坐下就黏得像个切开来的秋葵,总是坚持黏在同一台机台前,偶尔会因为这样输得一败涂地,也有放弃坚持反而赢钱的时候。赌博没办法完全套用数学公式计算,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意思,人生也是一样,这是我哥的口头禅。」

顺带一提,他的工作是在我就读的高中担任物理老师,我竖起食指说。她不发一语,盯着我的眼神就像观察在秘鲁平原上吃草的羊驼。

「怎么了吗?」

「你这个人会这么奇怪,肯定是受到哥哥影响。」

「咦?」我连眨好几下眼睛,「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肚子饿了,但要出门买东西吃也麻烦,于是我把冰箱里剩下的食物拿来充作晚餐,动手弄了份少数几道我会做的料理之一 ——三明治。但话说回来,三明治可以称作料理吗?可香谷同学大概会严厉质疑这一点。不过,三明治当然可以算是料理的一种。 西元十八世纪时,英国贵族三明治伯爵为了一边打牌,单手还能吃东西,想出了三明治这种美

「PB&J。」我介绍说。「花生果酱?(Peanut Butter & Jam)三明治,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种三明治。」

「没人问你这种事。」她说。「不过可以吃自己喜欢的食物很不错呢。」

雪儿吃得津津有味,看来是个食量不小的女孩子。

「对了,雪儿,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她嘴里塞满三明治,点了点头,像是在说:说来听听。

「我希望你明天能见一个人。」

「谁?」

「学校朋友。」

我稍微解释了一下可香谷同学的事情。我本来和她约好在车站前碰面,要去看电影,结果误闯雪儿的世界,迟到了三个钟头。后来不管我怎么解释,她就是不肯相信。我把她带回家里,最关键的雪儿又不在家,她就这么把我当成了差劲的大骗子。

「噢。」雪儿舔了舔沾在指头上的果酱。「确实要是有人这么对我说,我说不定也会觉得这男人真是个差劲的大笨蛋。」

「对、对吧……?」我抽动着脸颊说。

「要我见她一面是无所谓。」

「太好了,谢谢!」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太好了,你这么简单就愿意答应我的请求,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老实说,我本来以为你会找我麻烦,趁机勒索我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雪儿轻轻皱起鼻子。

「我有什么必要为了这种事找你麻烦?你这个人就是太笨了,我只要十秒钟就能解开你的女人的误会,等着瞧吧。」

「嗯,太好了,太好了。」

我盘起胳膊。

「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可香谷同学不是我的女人!」

雪儿没答腔,冷冷地挑起一边眉毛。

「可香谷同学和我的关系只是朋友。」我补充说道。

「那就是女朋友啰?」

「不对,不是那种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同班同学,而且对方可能不认为我们的交情好到可以称作是朋友。熟识的人……没错,熟识的人这个词最能正确形容我们的关系,我们不过是有商务往来的熟人。」

雪儿大口咀嚼着三明治,冷漠地摇了摇头。

如果没什么交情,怎么会一起出门呢?这不合理。两个人相互依偎看电影,就是互有好感啰。」

这老成的家伙……我硬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平静地表示这事说来话长。

「没关系,说吧。」

「咦?」

「别拖拖拉拉的,快说吧。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帮你。」

不会吧。

这下事情可麻烦了。我屈膝坐在椅子上,苦恼地抱住头。我错了,早知道一开始就不应该多嘴的。

「雪、雪儿,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可是我想知道。」

「所以我说……」

「我就是想知道你和那个人发生了什么事。」

我对人类男女的生态很有兴趣,她说得相当认真。

「你们是如何相遇、如何建立彼此之间的羁绊、现在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又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发展、整体情形究竟是什么样子?包括电视上没有播出的细节,摄影机拍摄不到的小动作,我要你一五一十地全部解释清楚。」

天啊。

我觉得自己就像棵枯黄的绿色蔬菜。雪儿对人类抱持强烈兴趣,面对这打死不退的好奇心,枯黄蔬菜也只能认命下锅。虽然不是什么恋爱故事,看来我也只能钜细靡遗,仔细把事情交代清楚。

「好吧……」

我先提醒她这事说来话长,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好几个月前,某一天放学后……」

3

那一天放学后,我走到学校旁边一间老旧的图书馆。

其实我也只是闲来无事,想查一下罗马皇帝马尔库斯·奥理略·安东尼努斯。那一天在世界历史课上,老师提到人们称他为铁人皇帝,是个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我有些在意他究竟是多么坚强,才会得到这样的称呼。

我坐在图书馆角落的一个大书架后头,花了十五分钟翻阅罗马人的故事,逐渐了解马尔库斯·奥理略·安东尼努斯 是位重视自省的哲学家皇帝,并非※铁人皇帝。我大受打击,心想我这个人还真是糊涂,干脆借本《沉思录》回家好好反省算了。(译注:日文中「铁人」与「哲人」发音相近。〕

我搔了搔后脑勺,一站起来,突然注意到对面桌上堆了一叠白纸。

「那是什么?」

白纸旁空无一物,大概是有人忘记带走吧。我随手拿起那堆纸,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印满了小字。

「嗯……」

那些字看起来不像课本重点、图表或是算式,倒是有几段疑似故事内容的会话印在上头。当然,纸上写的不是罗马人的故事,上头还用红笔订正错漏字,可见故事情节尚在推敲当中。

我随便瞄了一下故事开头,愈看愈深受吸引,舍不得离开。故事色彩鲜明,富有魅力。这种行为也许不值得赞赏,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坐了下来,完全沉浸在故事的世界里头。

故事背景发生在遥远的国度。

那里有个村庄,村内有座城堡,人物有勇敢的骑士也有阴险的大臣,甚至还有妖精,整体来说偏向奇幻,很像是女孩子会写的奇幻故事。我会这么想是因为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个非常受男生欢迎的公主,少女心在爱恨之间徘徊,让人内心也跟着纠结,笔风相当甜美。

「……真有意思。」

我既兴奋又期待,继续读了下去。

公主爱上魔王这个敌人,正准备私奔时,过去的未婚夫率领象征正义的骑士团,马不停蹄追了上来。未婚夫扯开喉咙嘶吼,逼问她为何爱上那种男人。「闭嘴,就算这世界毁灭,我也要和公主一起!」魔王怒声回应。故事紧接着迎向熬煮浓汤般光泽艳丽的精彩大结局。未婚夫把剑剌向魔王,公主挺身而出,保护身后的魔王,大喊:「求求你们别为了我争吵!」就在这个时候,似乎突然有人出现在旁边。

感觉身边有人的不是公主,是我。

「唔?」

有个人扠腰站在我背后,在桌面落下恐怖的阴影。回头一看,站在那里的原来是个女孩子,身上穿着和我同一所学校的制服。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没和她说过话,但是我知道她是谁。她留着乌黑柔顺的长发,有双微微扬起,略显好胜的眼眸,是个样貌聪慧、五官端正的美丽女生。

她就是可香谷由里。

「你是班上的……」

大美女,话说到一半,我赶紧闭上嘴,对方盯着我的眼神显然已经怒气冲天,可怕得吓人。

「拜、拜托你别乱看别人的作品……!」

「咦,原来这是可香谷同学写的啊。」

我有些吃惊,因为文笔成熟。我还以为作者的年纪会更年长一点。

「对不起,因为就放在这里,我不是故意的。」

「什、什么放在这里!是忘在这里!」

她手一扫,飞快地把纸收了起来。我们之间充满称不上友善的气氛,空气中有电流劈哩作响。

「别生气嘛……」我苦笑说。

「我没有生气,你先别说话!」

她咬着指甲,沉着脸似乎在考虑些什么。那副模样宛如第一次帮妈妈出门采买结果搞砸,心里受伤、不知如何宣泄内心苦闷的少女;丝毫看不出她原本是个功课优秀,运动全能,自信十足的女孩子。她所散发的气息和平常完全是两个样。

可香谷同学催着我走出图书馆,绕到图书馆后头。

阳光洒落枝丫,照上茂密杂草。草地上有座无人长椅,一旁是褪色的红砖瓦砌成的花圃。我们站在花圃前,可香谷同学发出用石臼磨碎芝麻般的嗓音。

「……说吧,你要怎样才肯帮我保密?」

「什么?」我心头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了。」

她睁着明亮的眼瞳,狠狠地瞪着我。

「你读了我写的小说……你擅自阅读,我恨不得现在马上杀了你,可是追根究柢,我把东西忘在那里也有一点责任,所以我就暂且饶你一命。总之,这件事情必须保密,绝对不许告诉别人!」

「为、为什么?」

我震慑于可香谷同学的气势,好不容易才把问题挤出口。

「那个故事写得很好啊?我没有说客套话的意思,不过真的很有趣。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可香谷同学有这样的才能,真想让班上同学也瞧瞧你写的故事。」

她一声不吭,紧咬住下唇,脸上血气尽失,原本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宛如撞见地狱来的妖魔鬼怪。我一头雾水,心想她也许怀疑我这番赞美不过是奉承。

丨找没有骗人。」我告诉她,你写的故事真的很有趣。

「对了!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有趣的故事,我来尽点微薄之力吧。把原稿借给我好吗?我想影印个五百份,发给全校同学。」

「不要!」

她双手抱头。

「不行,我绝不允许,你要是敢这么做,我绝对饶不了你!」斗大的泪珠从眼眸汩汩落下。

「咦?」

她就这么瘫倒在地,哭成了个泪人儿。

事发突然,我吓得当场愣在原地。我还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却惹得她失声痛哭……为什么?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也不用这么不安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对彼此的认识有个空前的大断层。由于我们的认知天差地远,导致两人的关系就像卡帕多其亚的岩石扭曲变形。两个人因为这扭曲的关系受到伤害,必须彼此走近才有修补的可能。

我暂且让可香谷同学在长椅上坐下,自己也提心吊胆地坐在她身旁。

她哭了一会儿,怒气似乎平息不少,断断续续讲起了自己的事情,我就在一旁默默聆听。她说起话来杂乱无章,滔滔不绝,仿佛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这可比米歇尔·恩德写出的漫长故事可以用五秒做完总结:

1·可香谷同学的志愿是成为小说家。

2·她没有在学校公开这件事。

3·她会选择保密,是因为国中时饱受欺凌,心灵受到伤害。

「嗯。」

我茫然仰望逐渐阴暗的天色。

「我认为不需要特地隐瞒这件事,还是把事情公开,对你比较有利。」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她的嗓音宛如可燃瓦斯。

「对、对不起……」要是不慎重行事,恐怕只需一根小火柴,就能引起大爆炸。

「我说你啊,你知道我国中的时候受到多少人嘲笑吗?他们帮我取了个文豪的绰号,早上看见我还会开我玩笑说:『早啊,大文豪。』我真的很痛苦。」

早啊,大文豪。嗨,大文豪。我倒觉得没那么糟糕……不过我还是别把事情看得太轻松,只有受过欺凌,才晓得饱受欺凌的痛苦,我尽可能一本正经地向她道歉,表示我知道错了。

「每个人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嘛。」

「对,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特地选择这间离家遥远的高中,我这么做很合理吧!」

「非常合理。倒是可香谷同学,你大可放心。」

我向她拍胸脯保证。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会保守秘密,马上忘记这件事,把这件事从记忆里消除,这样你就用不着再担心了吧?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也没遇见你。所以啰,你别这么紧张了,放松一点吧。」

可香谷同学什么也没说,神情像是盯住一只奇怪的昆虫。为了让她放心,我笑咪咪地用温柔的口气说:

「哎呀,我的记忆好像愈来愈模糊了,连你叫什么名字也想不起来……」

可香谷同学的表情愈来愈奇怪,甚至板起了脸。

这下该如何是好,我简直是一筹莫展。这世上如果有教导如何应付这种情形的专门书籍,我会马上砸下全部财产买一本。我不懂如何观察他人的心理变化,只是阖紧双眼,埋头走在这矛盾的世界。可香谷同学反覆着呼吸,过没多久,她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相信你。」

「咦?」

「我不相信,忘记秘密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哈哈哈……说的也是。」我干笑了几声。「不然你要我怎么做呢?」

「嗯,你可别忘了。」可香谷同学不知为何压低了嗓音。

「你刚才说过我写的故事有趣。」

「唔、嗯,我是这么说过。」

她如一朵美丽的花儿笑逐颜开,又马上甩过头。

「这、这样的话刚好!」她别过头说:「我们这也算认识了,你就来帮我吧!」

我愣愣地眨了眨眼。

「抱歉,没头没尾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

「要防止秘密曝光,最好的方法是把秘密摆在身边。」

「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你和我已经不是陌生人的关系了。换句话说,你就像个未爆弹,必须随时睁大眼睛监控才能安心。所以我改变了主意,你还是来帮我成为小说家吧。」

「要我帮忙……」我微微扬起嘴角,「这倒是无所谓。」

「哇,太好了!……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嘛。」

「可是,你要我怎么做呢?」我战战兢兢地问。「你该不会要我偷偷潜入有名的小说家那里,把还没发表的原稿偷过来吧?」

「我才不会要你做这种事。」

你只要告诉我一下感想就可以了,她说。

「你想想看,就算要保密,还是会想听听别人有什么感想嘛。刚好我正希望有人能阅读我的作品。」

「嗯,这点小事我还办得到。」

「另外就是和我一起取材,提供我可以拿来作为参考的题材,在我陷入瓶颈的时候听我抱怨,送甜食给我……」

「我还是不帮忙了。」

「什、什么嘛,我是开玩笑的啦!」

就因为这样,我开始为可香谷同学成为小说家的目标提供协助。

我阅读她的作品,提供感想〔太随便还会挨一顿骂〕。在她为没有灵感烦恼的时候,提供各种经验(在离奇的经验方面,我可以说是经验丰富〕。陪她到处取材(几乎都是看电影,而且还是我不喜欢的爱情故事〕,实在非常累人。

不过,即使我们之间纯粹只有商务往来,也不能敷衍了事。简单来说,我们之间建立了『契约』关系,改天她要是写出畅销作品,她答应拨出百分之一的版税作为谢礼,答谢我这个帮手。

「小说家这么好赚吗?」

「我写小说的目的不是为了钱。不过幸运的话,听说收入还算丰硕。」

「幸运的话……」我说,「运气要是那么好,当然赚钱啦。彩券幸运中奖就赚大钱,有人就连走在路上也会捡到钱。可是就算不讲运气,小说家的世界好像也是大起大落。」

前途稳定的职业……最好是能成为保险业务员……一心抱持这种想法的我实在不是很能理解小说家这个行业。

「我喜欢哈利波特。」

「什么?」

听着可香谷同学突如其来的发言,我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写那本小说的是位英国作家,听说她的总资产甚至超越伊莉莎白女王呢。」

「英、英国女王吗?这是真的吗?」

「真的。」说着,可香谷同学挥了下食指。「她每打一个字就能赚进好几万,只要敲敲键盘,没两下子赚的钱就能超过我爸的薪水。」

天下的爸爸听见这话都要哭了吧,我心想。

由于个人喜好,可香谷同学创作的题材总是以奇幻为主,故事里常有魔法和妖精登场。她的个性好胜,兴趣倒是相当可爱。

「嗯……」

「怎么啦,可香谷同学?」

「欸,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可香谷仰望着我问道。「我正在找新的点子。」

「听说隔壁空地筑起了一道墙,WALL。」

「我不是要这种搞笑的点子。」

何况这一点也不好笑,她蹙起眉头,抱怨个不停。可香谷同学的吐槽每每正中要害,我想就连搞笑艺人听了也会面色铁青。

只要想不出点子,或是创作遇上瓶颈,可香谷同学大多都会找我商量。我们或是在林荫道下散步,或是坐在长椅上仰望天空。我不时会提供一些意见给她做为写作时的参考。

「你听听看这个点子如何。」

我茫然愣望天空,娓娓道来:

「有一天,妈妈拜托少年看家。」

「嗯嗯。」

「空无一人的家里,妈妈的项链毫无预警地爬了起来……」

我压低嗓音,煞有其事地说:

「像数珠一样连成一串的蓝绿色土耳其宝石突然向前爬行,像条蜈蚣扭曲着身子爬啊爬的……少年被这景象吓了一大跳,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但是他依然决定起而奋战,顺手拿起一旁的拖鞋、烟灰缸,往项链一阵乱砸。项链扭动着在家里爬行,到处窜逃。这场浴血奋战最后由少年获得胜利,土耳其宝石散落一地,一动也不动。少年保护了地球,却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壮举,他唯一获得的奖赏只有妈妈回到家后的勃然怒火,脸上也挨了好几个巴掌。」

可香谷同学有好一段时间就像水泥一样面无表情,默不吭声。

过没多久,她低沉地叫了声:「欸……」

「这故事的意义在哪里?」

「意义?」

「对,意义。」她噘起樱色粉唇说。「不是随口胡诌就能当成故事,故事里一定要有希望能传达给读者的意义。换句话说,你这故事的主旨是什么?」

唔,这问题还真问倒我了,我总不能坦白说这是事实……我小时候真的遇上了这种怪事。我试图像挤柠檬汁一样硬逼自己挤出合理的意义,用力挤出了酸涩的诡辩滋味。

「意、意义啊……人与人之间总是充满误会。」

丨你在胡说什么?」

「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也不会相信超乎常理的事实,心灵难以相通,有一条四处爬行的绿色项链阻碍着人们相互理解。」

人与人之间有障碍物到处窜爬,我难过地说。

「蠢死了。」可香谷同学骂道。「你那莫名其妙的想像力值得赞赏……可是实在太愚蠢了,明显是错误的想法,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大笨蛋吧?」

「我是笨蛋吗?」我无力低吟。

可香谷高傲地甩过头,讲起了大道理。听好了,人类可没这么单纯,人们为了加深彼此的羁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她激动地谈起人类理应如何的长篇大论,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进入了暑假,自从升上高中后,这是我第一个如地狱般酷热的夏日假期。可香谷同学不时打手机给我。老实说,那时候的我成了她排遣无聊的道具。

「喂。」

「啊,可香谷同学。」我把手机放在耳边。「还好吗?没染上什么夏日倦怠症吧。」

「我的精神不管什么时候都好得很,什么倦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那真是太好了。」

「倒是我问你,你对蛋糕熟吗?」

「什么?……蛋糕?」

可香谷说话总是天外飞来一笔,她的个性就是如此。

「我不是很熟。」我说,「我对甜食没什么兴趣。」

「噢……你、你没兴趣吗?」

「也不讨厌就是了。」

「这样啊。」她似乎稍微松了口气。

「老实说,接下来我打算写发生在蛋糕店的故事。」

「噢。」

「所以明天我想到蛋糕店取材……听说隔壁市镇开了间很好吃的蛋糕店。偷偷告诉你哦,大家都说那里的圣代是绝品呢。呵呵,上头好像还放了西瓜之类的水果喔。」

「慢走不送。」我说。「小心别吃坏肚子啰。」

「……你、你也要来,跟我一起去!」

拒绝协助等于违反契约,她威胁说,这可是正当取材哦。

「好啦。」

我有些怯弱地回应听筒另一头的要胁声。

「我就觉得该来的还是逃不掉。」

「既然知道推不掉,你打从一开始就该老实答应啦!」

我们约在隔天中午过后见面,再一起前往昨天提到的那家蛋糕店。

可香谷同学像朵橘黄非洲菊,穿着超短短裙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天确实暑热难耐,天空莫名晴朗,阳光也异常剌眼。我们沿着国道走去,艳阳晒得她的肌肤宛如透明般白皙。那一天就是这么一个酷热的夏日,真的非常炎热。

一路上,我数次提议变更原先计划。

「欸,可香谷同学,那里有间好吃的蛋糕店哦。」

「是啊。」可香谷同学流着满身大汗说,「那又怎样?」

好吃的蛋糕店,我咕哝说。那其实是店家的名字。

「我还满喜欢好吃的蛋糕店呢。」

「所以呢?」

「用不着大老远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那里也可以吃到蛋糕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请改变计划,拜托你。」

我再也按捺不住,对着她说:

「我们进去好吃的蛋糕店,吃个百圆蛋糕就回去吧。这么热的天气,我实在走不下去了。既然是和蛋糕店有关的小说,你要多少点子我都可以提供。对了,我之前就做过一个梦,有个喜欢吃蛋糕的小女孩……」

说到这里,我悄悄窥视了下可香谷同学的反应。她不发一语,只是动了动纤细的下巴,意思似乎是要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女孩子非常喜欢吃蛋糕,而且是一种由衷、单纯的喜欢。有一天,她的心意传达到上天。」

我拭去流下脸颊的汗水,一边说着故事。

「天神向女孩子这么说:『你那么喜欢蛋糕,那就让你变成蛋糕吧!』」

「什么?」她目瞪口呆地回问。

「奇幻故事就这么开始了。女孩子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搅拌器里头,她的身体变成黏稠的奶油,在搅拌器里不停搅拌。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缩成了一小团,像是遭到用力挤压。她从类似漏斗的银色机械用力把脸挤了出去,放眼望去是一大片宽敞的空间,到处都是输送带,输送带上运送着一块块海绵蛋糕,叽·咯锵·叽·咯锵。」

过没多久,女孩子流上了海绵蛋糕,上头还摆了颗红通通的草莓。蛋糕被放进系有缎带的白色纸盒,包装得漂漂亮亮。女孩子幸运变成了蛋糕,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欸,这故事到底有什么意义?」可香谷同学问。

「嗯,这个故事的意义很简单。」

我眯起眼,望向耀眼艳阳。

「就算是蛋糕,喜欢过头也是会遭到报应。」

「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啊,我建议我们在好吃的蛋糕店随便吃个蛋糕就可以啦。」

「我才不要!」

她简洁有力地反驳了我的提议。

「我是个女孩子,当然想去新开的蛋糕店。我和你不同,喜欢新奇的事物,我就是想到新开的蛋糕店吃新推出的圣代!」

这世上明明也有喜欢旧东西或古董的女孩子。我把这话放在心底,不敢说出口。她气成这样,我实在不知该从何开口。

我垂下头,说了声对不起……无力地道了声歉。然而,她对我的道歉置若罔闻,依然是那副气极败坏的模样。艳阳高照,我一路上不停道歉,整个人累得要死,疲惫得要命。发生这件事之后,我学会尽量不忤逆可香谷同学的意思。

暑假转眼结束,夏去秋来,可香谷同学写了几篇小说,我读完也给了她一些意见,至于有多少参考价值,只有她心里明白。

我们之后也常一起前往取材。她认为取材并不是上网查一查,用五秒就能解决的事情;取材中最重要的,是直接面对取材对象时那种无以言喻的感受。她说想看水豚,我就陪她到动物园;她说想看蛇夫座,我就陪她到天文馆。奇幻小说里的元素五花八门。

有一次,我们在水族馆里看见昆士兰锯鳐,她睁大了眼,忽然往后轻轻跳开。我心里纳闷,往后一瞧,才发现她动作夸张地朝天敞开双手,如高高撑起天际。

「呵呵呵,佛罗多,你给了我勇气。」她发出奇怪的沙哑嗓音。「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我的族人。」

「你在说什么?」我惊愕问道。

「说什么……我在模仿*矮人啊。」(译注:昆士兰锯鳐另名为Dwarf Sawfish,Dwarf也有矮人之意。)

可香谷同学尴尬嘀咕,像是做了什么难为情的傻事,白皙的脸庞迅速染上红晕。

「我、我喜欢《魔戒》嘛!」

她恼羞成怒,忿忿的甩过头。

「原来是魔戒啊。」

我对奇幻小说不熟,不过至少还知道魔戒。

「这里不晓得有没有哈比人?」我问道。

「怎么可能。」

「那个老伯看起来不像甘道夫吗?」

「蠢死了。」

这里如果有戒指,我也想像波罗莫一样深受当中的魔力吸引,当时的我认真如此心想。

没多久,可香谷同学执笔创作起全新作品。

这次是以现代为背景的奇幻小说,内容大致描述一个来自魔法世界,拥有魔力的女孩子,碰巧遇上内心冰冷的少年。两人成了朋友,一同冒险犯难,恋情逐渐升温,融化少年冰冻的内心,如富士山上的冰雪融化……

「嗯。」我歪着头说,「抱歉,光听内容,实在感觉不出什么有趣的地方。」

你的理解力真低,可香谷同学不服气地噘起樱色粉唇。

「就是为了让故事变得有趣,才需要文字描述,还有以各种事件和会话来堆砌啊。你连这一点也不懂吗?」

「嗯,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具体来说这个故事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唔……这我接下来才要想。」

她说最近刚好有部情节类似的电影正在上映,说不定能做为参考,也可以预防撞梗的情形发生,于是我和她约好一起去看那部电影。那一天,是个天气晴朗舒适的星期天……

4

「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交代完这么一大段来龙去脉,我长长吐了口气,舌头简直累瘫了。

「这下你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我和可香谷同学既没有交往,也算不上朋友,可以说是一点交情也没有,只有商务上的往来。」

你能理解吧,我说。雪儿轻蹙起眉间,如鸟儿偏着头,似乎正在沉思。

餐桌上的三明治已经被吃完,杯子里的水也被喝光了。雪儿迟迟没有开口,听了这么一大段话,也许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带困惑地喃喃说了一句:

「人类果然很复杂。」

「这么熟的两个人居然没有恋爱的可能……和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啰,和报纸或是杂志上所写的也不一样,现实可是复杂得很呢。」

雪儿不解地盯着桌面,看上去既惊讶又困扰,宛如一尊希腊雕像,从外表完全无从得知她的内心想法,只有长长的蝴蝶结如水草飘摇。

「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她像鼹鼠钻出地面似地轻声问道。

「呃……什么可能性?」

「你们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

说着,雪儿把纤细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

「你们完全没有交往的可能性吗?感情没有升温的可能吗?春天永远不会来吗?」

「应该不会来吧。」

「为什么?」

「从经验来看,我隐约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我说得有些阴郁。

「为什么你隐约知道?」

「这我哪知道啊。」

我忍不住撂下狠话,雪儿也恼怒得紧闭上嘴,客厅里弥漫着凄凉的沉默,仿佛来到了荒芜的观光胜地码头。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不过什么喜欢还是讨厌,其实我也搞不清楚。」

「什么意思?」

我很不擅长这种事,我说。

「我不懂其他人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推测别人的心情。」

实际上就是如此。别人说出口的话我还能理解,我的脑子接收到讯息,进行思考,做出最适当的选择,让一切事情在表面上进展顺遂。不过,我这恐怕是错误的做法,而且还是在最根本的地方犯了错。一般来说,感情应该是更加本能的反应,即使不透过思考,也能自然而然地传达给对方。我的内心大概有什么缺陷吧,应该布满耀眼沙金的心底开了个大洞,重要事物全从那个洞流了出去,造成重大损害。

「我的心没那么敏锐,至少还不到可以谈恋爱的程度。」

「心……?」

我很难顺利传达自己的心意,我低声说。

「假使无法和他人的心意沟通,这世界不过是个虚拟的世界,与他人的来往就像面对出现在电视上的艺人或是杂志里的模特儿。彼此的心意无法相通,世界只剩一片死寂。所以我没办法喜欢人,不会与人交往,就这么一辈子孤独终老……」

说着,背脊似乎有些发凉。尽管谈论的是自己,但如此重新审视一番还真有种不愉快的感觉。奇怪的不安情绪从脚底窜起,我不由自主抱紧了胃。

「没这回事。」

雪儿沉稳地说道。我抬起头,发现她正睁着澄澈眼瞳,迎面注视着我。

「你救了我,把我带回这里疗伤。虽然是多此一举,但是你会这么做,并不是经过大脑思考后做的决定吧?」

「嗯。」

说的也是,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抱歉我不该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你根本不需要感到不安,你的心没有破洞。」

这世上没有人能完全理解他人的心情,她如此声明。

「可是啊,雪儿。」

「你有什么意见吗?」

「也不是什么意见啦……」我支支吾吾地说。「那是因为事发突然,我才会没多想就救了你,就像手肘被撞,整条手臂也会跟着发抖。我的身体擅自行动,跟我的心怎么想没有半点关系。」

「有关系。」

雪儿直截了当地表示。

「既然你不相信,不如和我一起进行研究。」

「……你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什么研究。

方法很简单,雪儿挺起胸膛说,只要深入调查人类内心就行了。

「我对人类愈来愈有兴趣了。实际上的人类比电视里看到的还要复杂而且深奥,难得有这机会停留在人类世界,不调查一下实在可惜。」

我会从明天开始进行人类生态研究,雪儿宣称。

「嗯。」

我忍不住搔了搔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

「我想了解人类的内心,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学习。」

「呃,我就不用了……」

「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呃,这……」

「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雪儿定睛凝视着我,嗓音里带有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她面无表情,眼瞳深处却散发坚定不移的意志,犹如一阵冰珠闪烁、永不止息的冰冷寒风。虽然冰冷……却让人觉得非常美丽,而且纯粹。

寒冬不去,春天哪会来呢。我姑且把头往前点了一下。

5

一如往常的闹钟声响起,我走下床,慢吞吞地换上制服。

老哥昨晚疑似没有回家。早上起床后,我打开手机发现他传来一封简讯,简讯内容简单交代了一下他晚上住朋友家。我整理了下乱翘的头发,走到客厅,睡在客厅的雪儿早已起床了。

「早。」我打了声招呼。「昨晚睡得还好吗?」

「我睡得很好。」

我煮起滚烫的热咖啡,在烤好的吐司上头涂上橘子果酱。雪儿似乎怕烫,一再呼气把咖啡吹凉,等热气散去后才终于把咖啡送到嘴边,一脸神清气爽地小声说了句:「热呼呼的,很好喝。」一个平静愉快,神奇的美好早晨。

「对了,关于昨天晚上说好的那件事。」

「嗯,我记得。」

雪儿点了点头,神情像是个早做好预习的资优生。

「我只要依约好的时间,在你的学校出现就可以了吧。」

「嗯。放学后到校门口等我。」

桌上角落有张纸摺了起来,上头简单明了地画上了这附近的地图。

「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地图我还看得懂。」雪儿不以为然地说。「我可是很聪明的呢。」

「说的也是。」

虽然中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最后雪儿终于答应帮我解开可香谷同学的误会。我们约好放学后碰面,介绍可香谷同学和雪儿彼此认识,再把事情解释清楚。就算可香谷同学再怎么受常识拘束,一旦当面见到雪儿,也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我想只要在汉堡店边吃个薯条边聊,这件麻烦事应该就能轻松解决。

「那就拜托你啦。」

「路上小心。」雪儿说道。

刚走进教室,可香谷同学立刻向我搭话。

「欸……过来一下。」

她在走廊上频频向我招手,我还以为自己会有好一阵子就像路边的石头遭到无视,这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发展。

樱色粉唇紧抿,眉峰微往上挑,她的语气像颗栗子(刚采下的)般尖锐,看来怒气肯定还没平息。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她后头,走到冷清的楼梯间,刚停下来,就有一叠纸被塞到我怀里。我惊讶地连眨好几下眼睛,愣愣盯着怀里的纸堆。

「呃……这是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吗?」可香谷同学没好气地说。

纸上密密麻麻印满了字,上头有叙述又有对话,一看就知道是可香谷同学写的小说。不过我还是搞不懂她这么做的意义,只明白她的怒气未消。

「读吧。」她稍微压低了嗓音。「我写了新的故事。」

「我、我知道了。」

我急忙动脑推测。可香谷同学喜欢写小说,也许这种人遇上有话要讲时,不喜欢动辄长篇大论唠叨个没完。换句话说,说不定她的心情就藏在这篇故事里。她现在的想法,希望我怎么做,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全写在里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会过意,点了点头。

「我会仔细拜读大作。有什么事等我读完再说是吗?」

「对。」

她交抱双臂,傲慢地甩过头。

「我会尽快读的。」我说。

我数了数张数,这是篇约有二十页的短篇故事。要当场读完虽然不可能,倒是可以趁午休时间慢慢细读。读完这篇故事,放学后再由雪儿帮忙解释,误会便可迎刃而解。

嘿嘿嘿,我忍不住唇边笑意,可香谷同学见状,身子猛然一颤。

「我、我提醒你,记得旁边有人的时候别拿出来看哦。」

「当然不会。」

「要是被人发现,我就毁了……我的人生就完了!」

呃,事情应该没这么严重吧,虽然我这么想,但又觉得这世界毕竟不能以一概全。我老实点了下头,她脸上气呼呼的,瞥向我的目光倒是隐约看得出感谢。我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接着她转过身子,踩着平静的脚步走回教室。

午休时间一到,我赶紧走上屋顶。屋顶上不用怕被人撞见,而且我也喜欢高的地方。我上辈子可能是烟雾吧。我倚在屋顶上的水塔柱子,专心阅读可香谷同学写的小说。起先我读得聚精会神,心想这就是之前提过的现代奇幻小说吧,从魔法国度来的女孩子与少年相遇的故事。

「呃。」

读着读着,我忍不住哀叫,甚至冒出了几滴冷汗。

可香谷同学在故事里写到,来自魔法国度的少女与少年相遇,至于他们两人的关系读来并不是让人太愉快,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故事里只有少女可以运用魔法解决问题,少年不过是个负担。可香谷同学借用小说里的角色如此说道:

「女孩子是鲨鱼,在碧绿海水中优游的美丽鲨鱼。男孩子则是长印鱼……专门捡拾宿主的剩饭维生!」

然而,少年并未因此受挫,不知该说他忍耐力强,还是天性迟钝,总之他从未放弃,一心追逐着少女。虽然认同他的毅力,但由于他那奇怪得让人忍不住想吐槽的迟钝个性,他们的心意终究没有相通。在独自顺利解决一切麻烦后,少女毫不留情地马上赶回魔法国度。

「为什么……」少年无力低吟,「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在大火肆虐过的无人荒野,少女的嗓音如一道激烈闪光从天上传了下来。

「你从没试过真正了解我!」

故事就在这里画下句点。

「好悲伤的故事啊。」我喃喃说着。故事读完,心中只留下难以形容的哀伤。

这世上应该没多少人喜欢读这种故事吧,读来既不痛快,也没有什么深远的含意,这篇故事存在的意义顶多只是让我读了沮丧罢了。仰望午休时的蔚蓝晴天,我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这下可以确定可香谷同学确实火冒三丈,得尽快解开误会,否则事情很有可能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这种苦涩的滋味,在虚构的故事里头我已经尝够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是失败可就惨了。」

「这样啊。」雪儿说。「好好加油吧。」

班会结束,我一路往校门口走去,担心雪儿有没有按时赴约。

幸好我只是杞人忧天,雪儿人就在附近的樱花树旁。她好奇地打量着来往的人群,不时抄写笔记。(只是雪儿那身打扮在外头格外醒目,同样也惹来不少关注。)

「作战计划很简单。」

我解释起待会儿的流程。「等可香谷同学走出校门,我们一起上去突袭她,把她带走,拉进附近的汉堡店。」

「进了汉堡店后呢?」

「我想想,点个快乐餐吧。」

「快乐餐?」雪儿微微睁大眼。「点了快乐餐会怎样吗?」

「会变幸福哦。」

雪儿思考了一会儿,蹙起眉,喊了声:欸。

「你是认真的吗?还是在开玩笑?我是雪儿所以不懂,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开的玩笑就连人类也觉得不好笑,和你是不是雪儿没有关系。」

「既然这样就别再讲笑话了。」

一会儿过后,我们终于等到可香谷同学出现在校门口。我和雪儿像两头在非洲草原上狂奔的美洲狮,飞快地冲到她身边。

「咿?」

「欸,可香谷同学!」

她大受惊吓,但我也没多想,继续说了下去:

「别嫌我烦,之前的事我真的没说谎。」

「你、你你你你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惊慌失措,狼狈大叫。

「这世上真的有雪儿,现在在你眼前的女孩子就是雪儿。她的好奇心强,喜欢看电视,是个很棒的雪儿!」

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悄声说。

「你好,我是雪儿。」

雪儿信口说来,语气里毫无抑扬顿挫。

「这个人硬是把我带来这个世界,害得我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人类实在是非常肤浅又愚蠢的生物。」用不着说这么多废话,我用手肘顶了下雪儿。

「……就是这么回事。」冷汗滑落脸颊,我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

「总而言之,她就是雪儿。这下你相信我没有说谎了吧?」

可香谷同学近乎惊恐地睁圆了眼,搞不清楚状况似地张大了嘴。一阵秋风呼啸而过。

「欸。」

「什、什么事?」

「恭喜你。」可香谷同学的语气就像块火烫的铁块。

「恭喜什么?」

「你女朋友还满可爱的嘛。」

「什么?」

「哼……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她鼓着小小的鼻腔,肩膀不住轻微抖动。

「我就觉得奇怪,这下谜题终于解开了。又是雪精灵又是雪儿的,你知道我喜欢这些东西,所以拿这来捉弄我……!」

「慢、慢着,可香谷同学,你误会了。」

「既然你已经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开始就该讲清楚啊,笨蛋!」

「不是这样的,这世上真的有雪儿。」

「什么雪儿!这女孩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么雪精灵啊。」她狠狠地瞪着我,「她根本就是个可爱的普通女孩子。」

「她是可爱没错,可是一点也不普通。」

「吵死了、吵死了,我不管你了啦!」

她毫无预警地甩起书包,我往后做出一个华丽的仰身动作,试图闪开攻击,结果书包一个回转反而擦过下颚。糟糕!我头昏眼花、全身瘫软,双膝往地上一跪;这如果是拳击比赛,现在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了。「我要和你绝交!」她抛下这么一句话,背过身子,往车站走去,脚步像是恨不得踏破地球。我因为下半身动弹不得,不只追不上她,连站起身都有困难。

雪儿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我,轻声赞叹:厉害。

「非常真实又很难用言语解释……原来这就是情侣吵架。」

我像是遭人乘胜追击,一头撞上了地面。

「我、我说啊,雪儿。」

人类真厉害呢,她一脸正经地说。

「真正的人类果然有意思,感谢你让我学到了不少,谢谢。」

「唔唔。」

她这么向我道谢,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没想到可香谷同学居然会大发雷霆,嚷着要绝交……这下我看也别妄想可以恢复以往的关系了。我瘫倒在地,指尖不停抓着地面。事到如今我才察觉,我其实很喜欢可香谷同学写的小说,每次都很期待能读到新的作品。我无法解释内心的失落,忍不住抱紧了头。

突然间,雪儿朝可香谷同学叫了声「等一下」。

「我有事要找你,先别走。」

我抱着头,仰起脸,看见雪儿快步走向可香谷同学。她走得从容,像是走向事先预约好的餐厅位子。可香谷同学顿时停下脚步,如邪恶女王般例落撩起黑发,转过身来。

「……有什么事?」

可香谷同学脸上挂着盛气凌人的微笑,两人缓步逼近对方,在即将侵入对方领空时,彼此都像玩木头人似地敏捷停下脚步。

「怎样?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瞪着雪儿,目光如虎,眼瞳里带有可轻易捏碎小动物心脏的魄力。然而,雪儿不受威胁,眼眸如冰封长毛象的永久冻土,冷静接下对方的视线。

「你、你们两个别这样……」

我跌跌撞撞地走向她们,深怕她们一言不合打了起来,脸肿成了个猪头。漂亮的东西一旦受到伤害,看上去更是令人心痛,不忍卒睹。

可香谷同学盘起胳臂,甩过头,俯视着雪儿。

「你要是想找我打架,我随时奉陪。」

「我不做这种野蛮事。」

「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只是想帮你把那个拿下来。」

「……拿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了,先别乱动。」

说着,雪儿把手伸向可香谷同学的肩膀,动作冷漠又平稳。意外的是,可香谷同学没有反抗,只是困惑地稍微动了下身体,「现在又在搞什么……?」气势有些动摇。

「就是这个东西。」

雪儿手里捏着一个蓝色东西.

「这东西在你的背上爬。」她把手里那个蠕动中的小东西举到可香谷同学的鼻尖前,在她手中的正是之前也曾碰上的爬行的冰。

「那、那是什么……?」

「冰蜘蛛的幼虫。」雪儿解释。「……正确来说是幸存的幼虫。这恐怕是跟着某个人,一起被带到这里来了。」

哼哼,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啦。雪儿呢喃,凝视捏在手中的冰蜘蛛。

「恐怕是这个世界的温度促进了冰蜘蛛的成长。」

「我从来没看过那种生物!」

见到冰蜘蛛胡乱动着小小的脚,可香谷同学的语气难掩惊慌。

「这……这是什么魔术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雪儿移开目光,不再看着冰蜘蛛,转而仰望可香谷同学。

「也难怪你搞不懂发生什么事,冰蜘蛛生存在雪儿的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既然不存在,人类自然无从理解。」

「雪儿的世界……」

咦?可香谷同学按住额头,脸色怪异。

「欸。」她说。「你该不会真的是……应该不是吧?」

「我就是我,不是什么真的假的,我就是雪儿。」

「这是梦吗?」可香谷同学抱住头。「我这是在做梦吗?」

「这不是梦。」

「现在在我眼前的是真正的雪精灵吗?」

忽然一阵狂风刮过,两人的长发随风翻飞。可香谷同学按住裙摆,发出短促的惨叫声。雪儿的瞳孔猛然射出冰蓝光芒,在她指尖蠢动的冰蜘蛛幼虫瞬间爆炸,迸裂成碎片。

「我不是雪精灵。」她沉稳宣称,「我是雪儿。」

「雪、儿……」

可香谷同学失魂落魄地喃喃说着,整个人瘫倒在地。

后来,我们把可香谷同学带到附近公园,向她解释雪儿的事情。本来我们打算进汉堡店谈,可是她说现在没那个心情吃东西或是喝饮料。

俗话说眼见为凭,我们坐在长椅上,可香谷同学听过解释后,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雪儿。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考这件事,踩着蹒跚的步伐离开了公园,走向车站。误会是解开了,只是似乎带给她更大的打击。

「洗清污名真是太好了呢。」

「就结果来看是还不错啦。」我嘟囔说。这世上无奇不有,就算大受打击也好,人们总该知道事实真相。

「不过就各种层面上来看,还真是惊险啊。」

「什么惊险?」

「冰蜘蛛的幼虫。」我轻轻耸了下肩。「虽然同情可香谷同学,可是如果不是幼虫爬在她身上,这个误会肯定无法解开。」

这正是所谓的因祸得福,原本是破坏人们关系的怪物,这回倒成了修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 转机。

「真不晓得那东西是什么时候跑到她身上去的。」

「还不都是你害的。」雪儿指出,「那东西是从你身上跑过去的。」

「咦……我有那么脏吗?」

我每天都有洗澡啊。

「不是脏不脏的问题,关键在于你散发出来的气氛,导致那种东西喜欢缠在你身上。你的内心疑似有冰霜存在,吸引了冰蜘蛛。」

「原来是这样啊……还真是让人不太开心的消息。」

我按着太阳穴说。

「没有其他幼虫跟过来吧?」

雪儿仔细地把我全身上下打量过一遍。

「目前看来是没有。」

我松了口气,幸好不用担心被当成运送病毒的病媒,遭到众人厌恶了。

「用不着再提心吊胆,真是太好了呢。」雪儿说。「对啊。」我回道,心想真是太好了。我内心疑似有冰霜存在,吸引了冰蜘蛛。我不晓得这话正不正确,心里也没个底,不过至少现在可以暂时放下心来。即使是坏掉的电视,也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黑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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