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二二年冬天
西斜的太阳照着窗户玻璃以及织锦窗帘,在古色古香的城堡窗上落下暗沉阴影。
升上西方天空的苍白月亮,照耀宛如巨大石块的城堡布洛瓦城高耸的尖塔、突出的窗户、奢华的玄阔,一切有如黑白双色构成的巨大木板画,露出鲜明的轮廓。
西欧的冬天非常寒冷,尤其是在这种耸立在森林深处,自中古世纪遗留至今的古老石砌城堡,更是显得酷寒!
围绕城堡的美丽庭园,虽然出自于首都苏瓦伦的老经验园艺造景设计师之手,但在枯槁的冬季已经看不出任何踪影,只有铜色山毛桦树枝以及在细雪中不安颤抖的玫瑰树苗围出范围,萧条的夕暮蔓延开来。
暮霭越来越近,蔓延在周围的冬日寒意
城堡周围有身穿蓝白制服的年轻女仆、挺直背脊的年长管家、身穿笔挺制服的年轻仆人、
体型庞大的厨娘似乎是从城里三三两两跑出来,数量惊人的大群仆役通通聚在一起。他们全部把双手合握在胸前,肩并着肩像是受到惊吓,仰望相同的地方。
布洛瓦城一角的不祥细长高塔。内部有什么东西,在城堡漫长的历史之中有过各种传说。尤其是在中世纪战乱时代的许多悲剧、惨剧以及阴谋里占有一席之地的布洛瓦城高塔
所有的人屏住呼吸,绷着脸仰望高塔。
高塔上面有个东西缓缓降下,似乎打算将它放在于下方等待的大型马车上。
好像铁笼的四方形物体。
不,那的确是铁笼。
被奶油色与绿色交错的异国风格波斯布料包裹的大笼子,慢慢从塔上降下。好似有野兽在某处不时发出呻吟般的「呜呜」声。
混有细雪的冬季寒风吹起。
铁笼严重摇晃。
每次只要一摇晃,仰望它的仆役就好像受到威胁,齐步往后退。
呜呜
呜、呜呜
有如野兽哀鸣的声音响起。
那是从铁笼里传来的声音!只要笼子一在冬季乾冷的风中摇晃,波斯布料遮掩的笼中动物便痛苦地朝着夜空哀鸣。
「啊!」
一个年轻的女仆人称「贵夫人的贴身侍女」,睑颊泛红的年轻少女不禁打算冲向严重摇晃的铁笼,却被年长粗壮的打扫帮佣抱住:
「去不得啊。那已经不关你的事了。」
「可是」
「一切都结束了。」
打扫帮佣摇晃充满脂肪的粗壮身躯如此说道。靠过来的年长管家,也扳起满足皱纹的脸:
「那个马上就要不复存在。不要多生事端。」
「可是」
「那个野兽已经不在了。这里又会恢复和平。」
其他仆役点头赞同管家说的话。贴身侍女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回头望着铁笼。
铁笼落在巨大的马车货台上。或许是被震动吓到,铁笼里的东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车夫以严肃的表情点头。
劈啪一声挥动黑色马鞭,不祥的黑色马匹发出尖锐的嘶叫,吃惊地以前脚踢动细石道,一起往前奔驰。
漆黑巨大的马车载着波斯布料包裹的不祥铁笼,从布洛瓦城往森林的方向远去
仆役们一起松了口气,一个一个离开庭院,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打扫帮佣拍拍贴身侍女的肩膀,迈步离开。
一个人留在原地的少女喃喃说了一句:「为什么?」
可是她也为了回到新的工作岗位,慢慢走开。从今晚开始就有新的工作,必须牢记新工作该做的事,少女没有多余时间可以感伤。自己必须抚养年幼的弟妹,她非得工作才行。
「可是」
她突然停下脚步,仰望空无一人、不祥的细长高塔。
不断搬运「三种东西」刚往塔上房间的日子
再度迈步前进的少女喃喃说道:
「那个灰狼是人类。」
细雪飞舞,少女的喃喃自语被冬天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是个可怕的人类!」
2
萧瑟的冬季早晨。
圣玛格丽特学园
在自从中世纪以来一直被黑色森林环绕的寒冷石砌布洛瓦城庭院里,用马车载走的不祥铁笼消失在森林里的隔天早晨。
这里也是从中世纪之后就没有任何改变,位于阿尔卑斯山脉山脚村落附近,依靠山里的平缓的坡度,占地宽广、历史悠久,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这天早晨为了迎接难得的访客,一个年轻教师紧张端坐。
位于空中俯瞰呈亡字型的校舍一楼,为了迎接高贵访客所设立的豪华会客室。在距离窗口最遥远的房间深处,有名壮年男子坐在饰有卷叶装饰,作工精致的椅子上,他的眼前有位年轻女性坐在简朴的教职员椅上。两个人默默相对。
女性的娃娃脸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学生,看起来有些眼尾下垂的棕色眼眸,戴着大大的圆眼镜。留着一头及肩的蓬松棕发。
这位女性教师名叫塞西尔,不久以前还是这个学园的学生。虽然年纪轻轻,也没有什么经验,却是十分受到学生欢迎的教师。
她从刚才就睁大眼眸,盯着眼前这个独自坐在早晨的阴暗房间角落,身上散发前所末见的不祥预感,却又极为英俊的男子。
灿亮金发绑成马尾垂在背后,衬衫搭配贴身马裤,手上拿着细长马鞭的高贵男子坐在有着卷叶装饰的椅子上。他正是与传言符合的布洛瓦侯爵在贵族之中拥有过人的权力,对政治极有影响力,而且在先前的世界大战曾经完成重要使命,神秘又令人害怕的男子。
布洛瓦侯爵的右眼挂着高度数的单片眼镜,完全破坏无与伦比的俊美外表。上面有着繁复的银色装饰,弯成形状怪异的单片眼镜厚得吓人的镜片将不祥的绿色右眼扩大到诡异的地步。眼眸有如亡灵朝着前方逼近。胆怯的塞西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乖乖坐着。
「小姐。」
高贵不祥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被镜片放大的眼眸稍稍眯起。
「是、是的。」
塞西尔以紧张的声音回应。
「你应该养过动物吧?」
「动物?」
塞西尔忍不住回问,然后想起小时候的记忆:「呃我养过狗、鸟还有捡来的蛇。因为妈妈吓昏了,所以爸爸要我把它丢掉。还有猫,还有、呃」正当她扳手指计算之时,却被不耐烦的声音打断。
「那就够了。」
「咦?」
「我想要请你照顾一匹狼。」
塞西尔大吃一惊。
「狼?」
布洛瓦侯爵轻轻笑了。
「是的。」
眼镜深处的绿色眼眸突然睁大:
「一匹小小的灰狼。」
然后伸手指着塞西尔手中的文件。
「我就是在说她。」
「啊?」
塞西尔惊讶地回问,盯着手中的文件。
上面详细写着身为布洛瓦侯爵嫡出的十二岁少女相关资料。那是昨天晚上送到的新生文件,塞西尔也趁着晚上的时间看过。布洛瓦家的小女儿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她之前似乎没上过学,不过这在贵族子弟之间并不罕见。他们大多数是由专门的家庭教师负责教育。
问题是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来到学校之后,还没有人看过这个女孩文件上面也没有任何照片。塞西尔不禁开始想像她是一名什么样的女孩。
「您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侯爵。」
对于塞西尔认真的抗议,感到惊讶的布洛瓦侯爵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眸。
「你说什么?」
「怎么把女儿说得好像动物一样。这在教育上来说不是很好。」
「呵。」
侯爵对于塞西尔的愤慨嗤之以鼻。他站起身来,随口应了一句:「我用不着理会你的感慨。」起身的布洛瓦侯爵充满不祥与怪异的能量,让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塞西尔往后退。
侯爵面露微笑,把脸凑近胆怯的塞西尔:
「虽然是名职业妇女,仔细一问还是贵族的女儿,所以才会托给你照顾。我的女儿是野兽,传说中的妖兽。如果珍惜自己的生命,千万不要忤逆她。懂了吗?」
「这、这是威胁」
「不要搞错了,我这种人的怒气不会缩短你的生命。我的女儿是野兽。要是不想被狼咬断喉咙,千万别把我的话当玩笑。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照顾,之后就是保持安全距离。」
「距离?」
「不要接近那个,还有不要让任何人接近。那个非常危险。喏,有没有听到」
布洛瓦侯爵眯起镜片后方的眼眸,像是在威胁塞西尔。然而单薄又毫无血色的嘴唇浮现笑意,像是乐到无法遏抑。
「野兽正在哀鸣!」
虽说是冬日晴朗舒爽的早晨,天色却越来越暗。不知何处传来狗不安的叫声。好像受到惊吓的鸟群一起飞起,发出诡异的振翅声高飞远走。
「它们注意到了。那个来了!」
「您、您是指什么?」
「就是那个野兽。没错,就像今天早上这些动物一样,总有一天世界会注意到那个的存在。没错,你们到时候就像这些受到威胁的鸟群,一起飞离欧洲吧。这些该死的、从新大陆来的人!」
「侯、侯爵?」
会客室陷入一片寂静,侯爵突然回过神来,低下头。
他转头看向塞西尔惊惧看着自己的圆眼镜,凑近苍白美丽的睑:
「有三种东西绝对不能少。在塔里的时候是由贴身侍女负责运送,从现在开始就由你每天运送。」
「运、运送什么东西?」
「首先,第一种是」
侯爵眯起眼眸。
不知何处又有鸟儿飞起。好像学园里的动物一起逃亡,自然界骚动不已的怪异早晨
布洛瓦侯爵以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
「第一种是书!」
3
布洛瓦侯爵打道回府之后,早晨的学园终于重返冬季晴朗早晨的明亮清爽。阳光从法式落地窗照进一片黑暗的会客室,可以听到远处传来小鸟的鸣叫声。
「呼!」
塞西尔用力吐气。解除紧张气氛之后,笑容重返那张孩子气的娃娃脸。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传说中的侯爵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恐怖的人!」
口中一面念念有词一面收拾文件,开始往前走。
学生三三两两经过早晨的走廊。「塞西尔老师早安!」、「早安!」贵族子弟彬彬有礼却又充满活力地向塞西尔问好。虽然她带着满脸笑容一一回礼,心里却莫名感到不安,偶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边。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孩,竟然被亲生父亲说成是狼。究竟)
过了数分钟之后,塞西尔终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学园的广大校地里,有一片模仿法式庭园的宽广区域。经过整修的草地、施以纤细装饰的喷水池,以及人工建造的广大花坛,还有散布各处的长椅和凉亭,春天有松鼠会爬到上面,左右张望四处奔跑。但是它们现在应该在遥远的森林里冬眠,没有见到它们的身影。
在庭园深处,孤伶伶盖起一栋几个月之前还不存在的小型建筑。
有如在童话当中出现的糖果屋,色彩鲜艳可是带着某种怪异的建筑。这栋一楼和二楼以铁制螺旋楼梯相连,小巧玲珑的建筑,要让普通人来住实在是太小了点。似乎经过正确测量之后再缩小建造的模样,的确相当不可思议
塞西尔站在小巧玄关,轻轻握住令人联想到刚出炉的玛芬蛋糕,呈现可口颜色的门把冰冷门把带有冬季寒气。塞西尔嘴里嚷着好冷好冷,下定决心转动冰冷门把,进入屋内。
糖果屋在布洛瓦家的要求之下赶工,那名女孩的特别宿舍里面充满沉重的黑暗,相较之下刚才的会客室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犹如漆黑沉重的布料盖在头上,不断收缩一般令人喘不过气!塞西尔倒吸一口气,缓缓朝黑暗踏出脚步。
屋子里充满稍微缩小的可爱家具。涂上亮光漆的小矮柜、窗边的摇椅、绿色的猫脚桌上放着小巧的银餐具与可爱的绣花桌巾。可是到处都没有看到小小特别宿舍的主人,布洛瓦侯爵的么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暗影发出呻吟。
暗影注意到闯入者,一动也不动盯着塞西尔。只见暗影不停逼近过来,好像要将塞西尔吞噬。塞西尔的双脚瘫软动弹不得,眯起棕色的眼眸注意到在暗影的另外一头,堆满房间深处的东西。
那些东西和这个可爱的房间一点也不搭调。
感觉到猛烈的对比。
那是成堆的大量书籍。
皮革封面的厚重书籍到处堆积如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知性空间。所有的书都是拉丁语写成的中世纪宗教、数学、化学以及历史书籍即便是身为数师的塞西尔也不禁踌躇不前,非常难懂的书籍。
布洛瓦侯爵不祥的声音在塞西尔耳边复苏。
第一种是书!
侯爵的女儿就在暗影的深处。塞西尔咽下一口口水,下定决心踏出一步,像是踏入黑暗之中一般前进。
好像踩到什么东西,耳朵听到沙沙的声响。
塞西尔轻轻抬起脚,蹲下来盯着自己踏到的东西不由得瞪大眼睛。
那是洒上大量肉桂粉,看起来相当美味的MACARON。
塞西尔一脸疑惑,目光凝视暗影的另一端。
MACARON、巧克力糖以及动物形状的棒棒糖,以暗影中央某个东西为中心呈放射状散落。塞西尔站起身来,想起布洛瓦侯爵所说的话。
第二种是「甜点」!
还有第三种是
塞西尔一边踏进暗影之中,不由得发出声音:
「荷叶边!」
暗影的另一头显得更加黑暗,可以感受到和刚才的侯爵一样不、和那种程度来说简直是无法比拟的强烈负面力量。塞西尔因为太过害怕,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通往冥界的人口在此敞开,阴暗沉重的真正黑暗。
塞西尔的双腿抖个不停,停下脚步。
黑暗深处的那个东西,正在抬头盯着塞西尔。
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可以听到细细的衣料摩擦声。那个东西已经发现塞西尔,正在慢慢移动。塞西尔拼命思考在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东西。的确如同布洛瓦侯爵所说,那个可怕的生物
遭到纯白的层层豪华荷叶边包围。
塞西尔慢慢睁开眼睛。
那个近在眼前。她「啊!」叫了一声。
一瞬间,塞西尔完全忘记那个是布洛瓦侯爵的小女儿、忘记有人告诉她有关这个国家自从中世纪以来流传的灰狼传说、忘记诡异的暗影。眼前坐在那里、以细长的淡绿色眼眸仰望她的东西是
精巧的陶瓷娃娃,
丝绢金发有如解开的天鹅绒头巾垂落在地,形成一道耀眼的瀑布;小巧呈现蔷薇色的脸颊;翡翠绿的眼眸有如昂贵的宝石闪闪发亮;漆黑的法国蕾丝与三层白色荷叶边层层叠叠的奢华洋装;小巧的头上戴着缀饰珊瑚,有如皇冠的迷你帽子。
这个陶瓷娃娃不、应该说是看起来像是洋娃娃的少女,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与感情,四肢摊开,像个遭到丢弃的玩具一般滚落在地。只有穿着蕾丝鞋的小脚丫,轻轻抖了一下。
少女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突然睁开绿色眼眸,往上盯着塞西尔。
心里想着该说些什么的塞西尔急着张开嘴巴,可是干涸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终于有如受到操作的人偶,以不自然的动作张开樱桃小嘴:
「你是什么人?」
「!」
塞西尔倒吸一口气声音和有如陶瓷娃娃楚楚可怜的美丽外表截然不同,沙哑低沉的声音简直有如老太婆,话中还带着悲伤
但是怪异的声音和少女绿色眼眸浮现的不可思议光芒哀伤、安静,犹如活过百年岁月的老人异常搭调,塞西尔不禁感到畏惧。恐惧再度袭上塞西尔,因为维多利加每次轻轻移动身体,就像本能感受野兽接近的小动物一样,让塞西尔的心脏为之一揪。
「你是敌人吗?」
老太婆的声音再度询问。
层层叠叠的白色荷叶边沙沙作响,像是在刺激因为太过恐惧而无法作答的塞西尔。
塞西尔拚命摇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好不容易可以发出声音,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喃喃说道:「洋、洋娃娃?」闻言的维多利加眼眸突然发出危险光芒,因为太过愤怒使得眼眸的颜色变得更深:
「没礼貌!」
「那、那个」
「我的名字是维多利加德布洛瓦,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是、那个」
还想说些什么的塞西尔,突然「呀!」大叫一声。因为维多利加的小手抓起厚重的书籍丢了过来。塞西尔急忙弯下腰,书本打到墙壁发出巨大声响,掉落在地。
一切重返寂静。
维多利加小小的身体不停颤抖,发出有如野兽的咆哮。塞西尔发出尖叫,可是完全被盖过。塞西尔终于听到维多利加的叫声,这只小野兽正在叫道:
「无聊啊!」
「为、为什么?」
「这里所有的书,我全都看过了,不够。多拿一些,再多拿一些。拿书来。无聊啊。我好无聊啊!」
塞西尔背对恐怖的少女,开始奔跑。即使绊到东西依然从黑暗中飞奔而出,逃离那个像是娃娃屋、有如玩具的房子。
战战兢兢回头,咆哮已经停止,只看到可爱的小糖果屋孤单矗立。
冬季晴朗的天空在受到惊吓软倒在地的塞西尔头上,投下暖洋洋的日光。
4
「腰、腰好痛啊!」
过了一个月之后。
漫长的欧洲冬季终于接近尾声,大家慢慢换上薄一点的衣服。这个季节距离春假越来越近,学生和老师的心情都有点浮动,气氛也显得热闹。
塞西尔握拳捶捶自己的纤腰,摇摇晃晃定进位于C字型校舍深处的教师办公室。
从塞西尔还是学生就在学校任教的年长教师笑着说道:
「走路晃来晃去,怎么啦?一点也没有年轻的朝气啊!朝气!」
「这个嘛,老师」
塞西尔不稳地坐回自己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年长教师似乎有些担心:
「究竟怎么啦?」
「没有、没事只是有点」
「有点?」
「书太重了」
年长教师连忙准备逃跑,说了一句「喔、那个、那个啊还是同样身为女性,而且年轻有力的教师比较适合这个工作啊。哈哈哈」便站了起来。
塞西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真的、真的好重啊」
「唉呀,加油吧!」
「唔!」
在那之后一个月,塞西尔每天早晚都要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抱着大量的书籍,搬到那个娃娃屋。那个学生,诡异的灰狼维多利加从来没有上过课,只是命令她把书带去。书籍、甜点以及豪华的洋装看来维多利加赖以维生的粮食很明显和普通人不一样。
塞西尔也逐渐习惯黑暗以及可怕的沙哑声音,但是还是和少女不熟。即使塞西尔找她说话,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反应的回应。塞西尔发现她不是故意不理不睬,而是毫不关心其他人。正是因为如此,她就像一只即使受到人类饲养,依旧不会驯服的野生小狼。
为了避免狼虚弱而死,继续把她想要的东西搬过去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就这样过了好几个月。
季节迎向温暖的春天。校园里的各种花朵绽放,树木绿叶也长得繁密茂盛,看起来和冬季萧瑟的庭园完全不同。
不知何时塞西尔也习惯在照顾这个诡异少女之时,她完全不发一语,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态度,只是默默地在每天的工作之余,将三种东西送进糖果屋。就像是刺进手掌的蔷薇刺一样,一直把这个孤独、令人畏惧的幼狼放在心上。
塞西尔一直在心中某处为此感到忧虑。
5
每天一到黄昏,塞西尔的例行工作便是回到位于学园广大校园一角的教堂后面,位置十分不起眼的朴实敦职员宿舍。与使用高级橡木建成的贵族子弟专用校舍与宿舍相比,教职员宿舍显得非常简朴,毫无多余装饰,只是一个建在那里的方型建筑物。
教职员宿舍分为男子宿舍与女子宿舍,男子宿舍的二楼有提供携家带眷的教职员居住的大房间。两个方型建筑物的中间有个小池塘,一到春天便会有候鸟驻足,在此休养翱翔于冬日天空的疲惫翅膀。
塞西尔等人总是在池边投掷面包屑,喂食鸟儿。因为这代表春天的造访,足个令人放松的温柔仪式
就在那天夜里,塞西尔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和平常一样边丢面包屑,边抚摸痛到不行的腰,接着又翻阅订购的女性杂志、绕圈按摩皮肤。然后和住在隔壁房间、学生时代至今的朋友喧闹聊天。
「对了,听说教音乐的詹金斯老师,状况变得很糟糕。」
对于朋友说的传闻,塞西尔不禁「啊!」了一声。
詹金斯老师从塞西尔的学生时代开始就是音乐教师,年纪已经很大了。他因为身体状况不好,住进苏瓦尔首都苏瓦伦的医院
「如果詹金斯老师死了,就没人会弹那架竖琴了。」
「是啊」
朋友哀伤的声音,让塞西尔忍不住跟着点头。詹金斯老师擅长演奏竖琴,在周末夜里经常邀请教职员前往二楼的房间,举办很棒的茶会。
(啊,詹金斯夫人泡的好喝奶茶,还有刚出炉的英式松饼)
塞西尔难过地叹口气。
(还有夹着鲑鱼和松软乳酪的三明治。樱桃蛋糕)
突然回过神来,不禁胀红了脸。
(不对,是演奏竖琴。对啊,我要往那个方向想才对英式松饼要抹上厚厚的黑醋栗果酱和浓缩奶油不对啦!)
塞西尔陷入感概之中,辛苦地将不断冒出来的点心赶出脑海。朋友继续说道:
「无论如何,听说詹金斯老师都没办法再站上教坛了。」
「咦!?」
「所以下周就会有新的音乐老师来报到。希望是个好老师。
塞西尔真的开始感到悲伤,想起温和的詹金斯老师的种种事迹。对于塞西尔这种说不上好、个性行些散漫的学生,既温柔又有耐性地教导钢琴演奏与音乐的美妙之处、总是满脸笑容、总是很高兴的老师
那天夜里塞西尔直睡不着。第二天早上,塞西尔带着悲伤的心情以及因为担心而显得沉重的表情,在平常的时间起床,用餐,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
因为不知道该挑什么书,所以随手拿了五本厚书,两手用力抱着往前走。
吱吱吱小鸟叫个不停,很舒适的季节。
塞西尔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走到糖果屋,正想打开门之时,像是搭配红茶的奶油酥饼的门突然从里面用力打开。塞西尔吓了一跳,「呀!」叫了一声,从里面出来的学生金发碧眼的贵族子弟也「啊!」叫了出来。
这些学生丝毫不打算帮塞西尔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只是开口问道:
「原来是老师啊。」
「这问房子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会在这里盖个娃娃屋?」
被几个学生围在中间,塞西尔边捡书,一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这个」
「里面都是书,没有半个人。说是没有洋娃娃的娃娃屋,这也太诡异了吧?」
「没有半个人?」
听到塞西尔的问题,面面相觑的学生点点头。感到担心的塞西尔对着学生说道:
「好了,你们上课要迟到了。快点进教室吧!」
故意装作生气的模样把他们赶走,急急忙忙走进屋里。
反手将门关上。
小小的声音。
黑暗似乎蠢蠢欲动。塞西尔四周再度陷人有如黑色天鹅绒的黑暗。
应该早巳习惯的气氛。深邃沉重的黑暗。
在另一头
塞西尔松了口气。
另一头和平常一样,有一个好似陶瓷娃娃的少女。
黑白双色的豪华洋装,戴着花朵图案蕾丝繁复重叠的无边女帽。小脚包着以核桃钮扣固定的皮靴。长发有如溶化的黄金流泻到地上,覆盖小小的身躯。
「原来你在嘛。」
可是维多利加对于塞西尔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刚才学生们不是闯了进来?可足他们却说里面没有半个人。」
「」
「我把书放在这里。我还带来早餐的红茶和半熟水煮蛋,还有樱桃沙拉维多利加?」
没有回应。
只是嫌麻烦地板着脸,微微动了一下。塞西尔叹口气,看了她一眼便静静离开糖果屋。
春天的暖风吹来,来自花朵的甜香搔动塞西尔的鼻腔。塞西尔快步走着,心想那个少女一直窝在房子里,完全不知道这些春天的暖风与甜美的香气。刺在胸中的蔷薇刺再度蠢动。塞西尔偏着头仿佛有所疑惑,继续匆忙走在庭园小径。
数日之后的早晨
越来越暖和的阳光可以感觉到季节快要进入眩目的初夏季节。
庭园里有白色蝴蝶飞舞,花蕾一一绽放
这天早晨,揉着腰的塞西尔晚了一点才进入办公室,正好遇上有人正在介绍一位壮年男性新的音乐老师来了。据说是苏瓦伦有名的音乐大学毕业,是一位看来充满自信的老师。
介绍完毕之后,新的音乐老师叫住急着离开的塞西尔。他跟着匆忙前往教室的塞西尔,问起有关詹金斯老师的事。
塞西尔想了一下,跟他说了关于竖琴演奏会与茶会之类的事。对方似乎相当感动,说了一句:「咦,演奏会啊。那真是不错。」
「对啊。真的很棒。所以少了一个好伙伴,大家都很不舍。」
听到塞西尔这么说,新老师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看起来是一位相当好的老师。」
强劲的风吹过那是初夏干爽的风。
塞西尔皱起眉头,双手扶正被风吹歪的圆眼镜。
这天傍晚。
塞西尔再次「嘿呦、嘿呦!」搬运从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抱来的大量书籍,前往糖果屋。
打开门进屋,正好撞上准备走出来的学生。
「又是塞西尔老师?」
撞到她的学生诧异地看着抱着书的塞西尔,然后回头看向房内以惊惧的眼光看着到处都是,已经化为书墙的书。
「唉呀,你」
是塞西尔担任导师的班级里的女学生。令人想到麦杆的明亮金发绑成两束马尾,眯细眼尾往上吊的凤眼。
「为什么老师又跑来这里?」
看样子这个学生是单独来到糖果屋。看到不知如何回答的塞西尔保持沉默,女学生不可思议地说道:
「没有洋娃娃、没有半个人的娃娃屋。真是符合怪谈学园之名的地方!」
「不是、那个、这是」
塞西尔正想要辩解
「咦?没有半个人?」
「对啊,没有任何人。真是的。」
女学生说完,似乎是对探索感到厌烦,打了一个大呵欠,晃着小屁股便往外走。塞西尔把书放在猫脚桌上,搜寻整栋房子。
「维多利加!」
看了一下寝室附有挂幔的四柱小床里面、下面都没看到维多利加。接着街上螺旋楼梯,冲进二楼的更衣室,翻遍堆积如山的白蕾丝、粉红荷叶边、黑缎带,寻找娇小的少女。
「维多利加?你在哪里?」
接着就像是在找一只小猫,塞西尔开始搜索桌子底下、衣橱里面、摇椅坐垫的下方。
但是还是没有找到维多利加。
「真的没有到底跑到那里去了?」
塞西尔找累了,往身边横放的衣箱坐下。
塞西尔屁股底下的衣箱发出吱嘎声。
瞬间有一个相当不悦、像是抗议的低沉呻吟混在这个声音里面。
塞西尔瞬间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眼尾下垂的褐色大眼睛斜眼一看
「维多利加?」
轻轻从衣箱上面栘开屁股,仔细观察衣箱。
很难想像一个人进得去的方型小箱子,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白色轻飘飘的
荷叶边不高兴地露出脸。
一脸怀疑的塞西尔,半信半疑轻轻打开衣箱盖子。
结果
里面是一名让人当成华丽陶瓷娃娃的娇小美少女,包在荷叶边、蕾丝与印花缎带里面。只见她一脸非常不高兴的表情,抱着一本书。樱桃小嘴还露出棒棒糖的棒子。
「维、维多利加!」
塞西尔大吃一惊,忍不住大叫:
「怎、怎么会躲在这里?这是用来装衣服的箱子,不是你的椅子。呃咦、难不成维多利加」
不知为何,塞西尔开始犹豫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维多利加显得很不高兴,就像是自尊受伤的野生动物一样蜷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难不成你是在躲人?)
这是塞西尔心中的想法。
(你怕人吗?没错吧?)
那一天的维多利加就待在衣箱里面,像是在闹别扭一样嘟着嘴,完全不打算出来。
「老伯,你最近有空吗?」
这是接近初夏的日子,时刻已经接近黄昏。
远眺浮在庭园池塘上的候鸟白色羽毛,塞西尔问着正在工作,身材又高又壮的老园丁。
身型魁梧的老人穿着连身工作服,已是头发斑白的老园丁。对于塞西尔的问题,先是以沙哑的声音问了一声:
「啊?这是什么问题啊,怎么可能有空。你也来做做看每天必须照顾这种广大庭园的工作啊。嗯?」
虽然说话有点凶,但是塞西尔从学生时代认识他到现在,有了相当久远的交情,早就知道他的个性。塞西尔对着不断抱怨工作忙碌的老园丁,扶正圆眼镜之后说道:
「想请老伯帮我做个东西。」
「该不会又是什么玩具帆船之类的东西吧?你老是要我做一些麻烦的东西。」
「不是的,不是那种东西,其实足花坛。」
「花坛~?」
忙碌地以巨大的园艺剪刀修剪树篱的老园丁停下手边的工作,诧异地回问。
「在哪里?」
「呃最近不是新盖了一栋像是小糖果屋的房子吗?」
「是啊,的确有。」
「我希望可以做在房子的周围。对了,就是中世纪贵族庭园里常有的迷宫花坛。转来转去,只有知道路的人才能走进去就像那样的东西。」
「迷宫花坛啊!」
起身的老园丁摇晃有如小山丘的身体,高兴地说道:
「唔,听起来很有趣啊。我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吧?」
「嗯!」
「好,成交!」
塞西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悄悄回头望向小房子的方向。迎风的白花摇曳生姿,天色已经暗了,黑暗逐渐接近庭园。塞西尔感觉好像足盘据在那问屋子里的黑暗,正在侵蚀外面的世界。
接下来不再是黄昏,而足夜晚。
东方夜空浮现苍白月亮。
老园丁以熟练的手艺在娃娃屋周围做起迷宫花坛。
以几何模样一圈一圈围绕小屋子,高度不断增高,阻隔学生的好奇心与入侵。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某个事件。
6
在塞西尔住的女性教职员宿舍对面,是男子宿舍。詹金斯老师和太太住的二楼房间里,还留有老师的行李。大门紧闭的阴暗房间,留下曾经在此居住的居民行李,以及浓厚气息的孤寂房间。
这间房间里的竖琴,从那天夜里开始,只要一到夜晚便会诡异响起。
这天夜里,塞西尔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修指甲、擦皮鞋,然后欲罢不能地擅自擦起隔壁友人的鞋子,一个人悠闲度过夜晚时光。一边哼着歌一边擦别人的鞋子,窗外突然隐约传来邀约般的旋律。
「咦?」
塞西尔拾起头,侧耳倾听。
可是接下来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于是继续哼歌擦鞋。
可是又听到乐声
「奇怪?」
塞西尔起身打开窗户。
对面宿舍二楼的窗户。詹金斯老师的房间没有点灯,看起来空无一人。可是
「竖琴在响!」
塞西尔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把睡在隔壁的朋友叫醒,和边抱怨边起床的朋友一起在睡衣上披件外套,走出门外。
「詹金斯老师回来了!」
「怎么可能。」
「因为他在弹竖琴!」
「在黑暗的房间里?」
朋友笑着说道:
「那简直和幽灵没什么两样嘛。」
脱口而出之后又「啊!」大叫一声,和塞西尔面面相觑。
「幽灵」
「不、不会吧!」
两个人一起摇头:
「才不会有这种事呢。」
「就是说啊。」
进入男子宿舍,走上楼梯。战战兢兢敲了詹金斯老师房间的门,可是没有任何人应门。
也没有灯光。
只有竖琴的声音不停漂荡。
「詹金斯老师?」
「老师?」
两个人一起呼喊。
人们慢慢聚集过来,一群教师开始交头接耳。竖琴声不断响起,有人到楼下的管理室借了房间的钥匙。
钥匙交到塞西尔手上。
塞西尔战战兢兢地把门打开。
「詹金斯老师?」
试着出声呼唤。
没有回应。
竖琴的声音停了。
有人喃喃说道:「不是这个房间,不可能有这种事情。只不过是有人在别的房间弹琴。」朋友走过软绵绵的地毯,打开房间正中央的台灯。
橘色灯光照亮整个房间。
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的瞬间,朋友突然哇哇大叫,就像尾巴被踩到的猫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的塞西尔也大叫:「怎么啦!」
朋友以颤抖的手指向竖琴。
塞西尔斜眼看过去
「啊!」
竖琴的弦竟然还在微微抖动。
就好像刚才有人坐在这里弹过一样。
「有」
朋友大叫:
「有鬼啊!一定是詹金斯老师的幽灵!老师的幽灵在这里弹竖琴。一定是这样」
「怎么可能。」
「因为大家都喜欢老师的演奏会,所以让我们听最后一次。詹金斯老师!怎么办!温柔的詹金斯老师一定死了!」
「怎么可能!」
一群教师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塞西尔拨开人群,啪哒啪哒跑到一楼。抓起电话立刻告诉接线生接往苏瓦伦的医院。
接着请医院找来詹金斯老师的太太。
『喂。啊、是钢琴弹得很烂的塞西尔啊。』
塞西尔把师母的批评当成耳边风,只是啜泣说道:
「呃,师母。我们一起致上哀悼」
『咦?』
师母诧异地反问:
『哀悼?为什么?』
塞西尔边擦眼泪边说:
「咦?詹金斯老师不是过世了?」
『你胡说什么啊,塞西尔!他已经好多了,现在正在活蹦乱跳,胃口也好得不得了呢。真是没礼貌!』
「咦!」
塞西尔急忙道歉,挂断电话。
这时新的音乐老师走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呃我打电话到医院询问詹金斯老师的状况。」
「医院?」
音乐老师不知为何显得十分诧异。
在老园丁的帮助之下,迷宫花坛逐渐完成。隔天的塞西尔揉着因为前一晚幽灵骚动而睡眼惺忪的眼睛,带着有如小山的书籍打算前往糖果屋时,在正在施工当中的迷宫花坛中转来转去,迷失方向。
「完、完蛋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妙了。就在她差点哭出来的时候,好不容易走出迷宫来到正中央的屋子。塞西尔累得说不出话来,把书放在猫脚桌上,「啊~」叹了一口气便瘫倒在地。
「好、好重!」
那天夜里
教职员宿舍又发生相同的事情。
无人的房间里传来竖琴的声音,飞奔过去把门打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窗户也是从屋内锁住。朋友凑近竖琴,伸出手指之后喃喃说道:
「琴弦还在抖动。」
可是向医院确认,却说詹金斯老师正在逐渐康复。
然后又在隔天夜里
竖琴不断响着,害怕的塞西尔在夜里完全无法入睡
7
「究竟怎么了?」
塞西尔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是发生在几天之后傍晚的事。当她搬来书本,如往常放在猫脚桌上打算离开时,那只这几个月来一语不发的灰狼叫住塞西尔。
塞西尔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回头。
被荷叶边与蕾丝囚禁的美丽洋娃娃待在阴影深处。少女不知何时开始抽起烟斗,纤细手上的白色陶磁烟斗冒出细细的紫烟,袅袅朝着天花板升去。
「你、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反问。
「你这几天似乎有心事。」
「你、你怎么知道?」
少女轻蔑地用小巧端整的鼻子哼了一声,然后以老太婆的沙哑声音说道:
「很简单。是脑中涌出的『智慧之泉』告诉我的。」
「咦?」
维多利加冰冷的绿色眼眸炯炯有神,塞西尔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先前只是以娇小身躯趴在地上,以病恹恹的眼眸阅读书籍的少女,心灵不知被什么东西囚禁,浑身散发令人畏惧的谜样能量。少女在黑暗之中什么事也不能做。但是在这个瞬间,确确实实拥有某种力量看着塞西尔。感受到恐怖与畏惧的念头,塞西尔无法动弹。
「智、智慧之、泉?」
「没错。我偶尔会捡拾收集这个世界的混沌碎片,恶作剧地加以玩弄为了打发无聊。然后将它们重新拼凑,找出唯一的真相你说吧。」
「说、说?」
塞西尔以颤抖的声音反问,维多利加的声音像是很不耐烦:
「告诉我在你身边发生的事。至少可以帮我一点忙,让我能够瞬间忘掉这个无聊也好。说啊!快说!」
听到沙哑的声音、桀骛不驯的任性话语,塞西尔又咽了一口气。即使张开嘴巴想要抗议,也因为恐惧,什么都没说便闭上嘴。
或许是对沉默不语的塞西尔感到不耐烦,维多利加轻蔑地哼了一声:
「还是因为什么无聊的理由。」
「咦?」
「例如是对异性抱持情欲而感到烦恼这等无聊巨极的理由,或是诸如此类的行为。塞西尔,这样的话就不用问我了。」
「才才才、才不是!」
塞西尔急忙冲到维多利加身边。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靠在怪异少女的身旁,比手画脚说起竖琴的怪谈。
「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教师都吓到了。还说就算是詹金斯老师的幽灵,好歹也是朋友,但是老师明明还活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移动竖琴的位置。」
维多利加只以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塞西尔回过神来
「咦?为什么?」
「」
维多利加再也没有开口。她再度埋首于书籍、思考以及无聊所架构的金色黑暗之中。再怎么和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塞西尔只得放弃,静静离开糖果屋。
那天夜里。
在回到宿舍的塞西尔主导之下,塞西尔和朋友找人打开詹金斯老师房间的门锁,移动竖琴的位置。竖琴是从上往下垂直拉着许多琴弦,又大又重的乐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性想要把它搬起来,可是一件大工程。把放置在柔软地毯上的竖琴稍微移动二十公分左右之后,两个人就没力了,只得放弃回到房间。
「这么一来就不会响了?为什么?」
「这个究竟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有人这么说,那就试试看吧。」
半信半疑的两人望着彼此。
夜深了。
从那一夜开始
竖琴再也没有响过。
第二天早上是个相当晴朗,令人感觉夏天即将到来的大好天气。
暑假即将来临,学生显得有些兴奋,好像所有的人都想要赶快放假。
塞西尔如同往常,快步往糖果屋前进。她放下书籍,向面对黑暗的荷叶边娃娃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容易被误认为是洋娃娃,冷若冰霜的娇小美少女,睁开有如宝石的绿色眼眸一动也不动。只是偶尔将陶制烟斗凑近嘴边,不停吞云吐雾。
白色细烟朝着天花板袅袅升去。
「什么?」
「就是鬼弹竖琴的事。我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只是梢微移动一下位置,昨天就不响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维多利加似乎是嫌麻烦,「哈~」打了一个呵欠。
然后突然以让人想到野狼的锐利眼神凝视塞西尔。毛骨耸然的塞西尔站在原地不敢动。
「呃、那个」
「弹二楼竖琴的,是一楼的男人。」
「咦?」
「告诉你,弹二楼竖琴的,是一楼的竖琴。」
「咦?」
「你懂了吧。」
「不懂。」
塞西尔老老实实回答。维多利加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唉」叹了口气。
「虽然麻烦,我还是将它语言化吧。」
「语言化?」
「将重新拼凑的东西,以你听得懂的方式说明。」
维多利加拿开烟斗,以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你听好了。上锁的无人房间,而且没有点灯的房间里传来竖琴演奏的声音。然后只是移动位置,声音就停了。」
「嗯。」
「你可以查一下正下方一楼的房间,一定可以找到另一架竖琴。因为犯人是在一楼弹竖琴,让二楼的乐器跟着响。」
「怎、怎么办到的?」
「竖琴是从上往下绷着好几根弦的乐器,用手指拨弦便能够发出声音。而放置竖琴的房间地板一定铺着软绵绵的地毯。犯人在一楼房间的天花板,也就是二楼房间的地板挖几个小洞,把放在二楼房间和一楼房间里的两架竖琴的琴弦,根一根连结起来。这么一来,只要弹奏一楼的乐器,二楼的竖琴琴弦也会像是受到手指拨弄。等到演奏结束,只要从一楼房间的天花板拔掉偷偷接上的琴弦就可以了。地板上挖的洞也因为软绵绵的地毯,所以可以巧妙掩饰。哼,这只不过是魔术师经常在舞台上使用的手法罢了。真是骗小孩的幽灵事件。」
维多利加无趣地喃喃说完,继续吞云吐雾抽起烟斗。随着头的摆动节奏,美丽的金发沙沙作响。
「可是,究竟是谁?」
「恐怕是新来的音乐教师。」
「他!?」
「嗯。演奏竖琴需要一定的技术,因此只限于有能力弹奏的人。再加上你不是说过那栋宿舍的一楼住的是单身男子吗?」
「可是」
「大概是嫉妒詹金斯老师受到大家欢迎,所以想要制造可怕的幽灵事件,让大家害怕老师吧。塞西尔,你自己想下,詹金斯老师幽灵事件这种事,除了那个人之外,还有可能会是谁制造的?」
「」
「也就是说,不知道詹金斯老师还活着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塞西尔惊讶地看着维多利加。维多利加不耐烦地说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詹金斯老师为了养病,现在住在苏瓦伦的医院,唯独新任教师不知道。他应该是误会先前的音乐教师去世了。塞西尔,我记得你说过在事件发生之前,他向你询问詹金斯老师的事情时,你曾经这么回答『少了一个好伙伴』。」
塞西尔吞了一口口水。
「这、这倒是」
「还有在竖琴事件之后,你打电话到苏瓦伦的医院,他曾经诧异地反问:『医院?』因为他不知道詹金斯老师正在住院,所以无法了解为什么在发生幽灵事件之后,你会急急忙忙打电话到医院。」
「」
「懂了吧?」
说清楚的维多利加在塞西尔回答之前,就像野生动物往森林深处走去一样背对塞西尔,再次埋头看书。
惊讶的塞西尔盯着她那小巧又工整的模样,看了好一会儿。
维多利加一语不发,完全没有留意塞西尔是否还在。
那个令人产生畏惧念头、高贵又阴沉、潜藏未知力量,但是看起来有如陶瓷娃娃飘逸轻盈的少女。塞西尔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和维多利加有了像样的对话,不禁有点出神。即便如此,塞西尔的胸口依然有着仿佛蔷薇荆棘带来的刺痛,一边怀疑这是怎么回事,一边静静离开娃娃屋。
所谓的无聊,说不定是寂寞的意思这个想法在绕着迷宫花坛的塞西尔胸中翻腾。灰狼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会怎么样,塞西尔完全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有根剌扎在那里。
于是季节迈向夏季。
漫长的假期开始。
8
学生的身影突然消失,只剩下寂静与夏日眩目的阳光点缀正值假期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就在此时,一个小小的变化造访灰狼维多利加。
空无一人的庭园。一到早晨,维多利加就以迟缓的动作摇晃荷叶边和蕾丝,离开小小的糖果屋。目标是沉浸在灰色之中的欧洲最大书库角柱状的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学生之中唯有维多利加得到特别许可,可以使用图书馆在本世纪装设的油压式电梯。维多利加从早到晚都待在图书馆的迷宫楼梯最上方,原本是苏瓦尔国王与秘密爱人进行幽会的不可思议小房间里,不断阅读书籍。
季节更迭,没有发生任何事就进入秋天。
来了一个旅人。
这天早上,待在亡字型校舍一楼的办公室里,塞西尔面对一叠文件,显得无计可施。她正抱着头发出「呜」的声音。
「这次是东方男孩吗」
伸手扶正滑下的圆眼镜。
「万一又是诡异的类型怎么办?这次又要把什么东西运到哪里呢?腰痛好不容易才好了一点耶。嗯」
塞西尔不停叹息,想起几个对东方人的印象切腹、谜样的发型、漂亮图案的服装、狗肉火锅
「对了,要把狗都藏起来才行!他应该快到了!」
她才一站起来,手肘就撞倒叠在桌子旁的课本、试卷,以及内容艰深的书籍等等,只见它们以惊人的气势掉在地上,一旁还传来模糊不清的微弱声音。
「哇!咦?」
塞西尔急忙看向崩塌的书籍与讲义另一头,那里站着一名不知何时进入办公室,肌肤颜色前所未见,身材矮小的少年。有着眩目黑发与黄色光滑肌肤的少年手忙脚乱地以双手挡住几本掉下去的书籍,将它们放回桌上,然后默默捡起散落在地的讲义。
塞西尔吓了一跳,盯着那名少年。
在这个全是贵族子弟的学园里,教师对于学生来说只不过是仆人而已。塞西尔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方,从来没有任何学生会特意蹲下来帮忙。塞西尔偏着头往下看,少年已经迅速地把所有东西捡起来放回桌上,拍拍自己的膝盖站起来。
是个身材不高的纤细男孩。可是他却像个成年男子挺直腰杆,脸上浮着令人想到军人的严肃、一丝不苟的神情,让塞西尔不由自王地一直盯着他。
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眼眸,和头发一样是湿润光亮的黑色。
塞西尔急忙和桌上的文件比对来自东方某国,经过国家推荐前来留学的少年。父亲是军人,两个兄长已经成年,各自从事不同的工作。在士官学校里取得优秀的成绩,是那个国家引以为傲的好学生
塞西尔看看文件,又看看眼前矮小的少年:
「你是久城一弥同学吗?」
「OUI(是)。」
少年久城一弥像是为不习惯的法语发音所困,瞬间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再一次把腰挺直:
「我是久城一弥。MADEMOISELLE(小姐),还请您多多指教与指导!」
「你吃狗吗?」
一弥紧张的神情突然显得很难过:
「NON(不),我们不吃狗。」
「太好了。教室往这边,久城同学。」
塞西尔抱起课本往前走,一弥急忙跟在身后。一弥的黑色皮鞋踩在走廊上发出声响,喀、喀、喀、喀令人惊讶的整齐脚步就像是在踏正步。
塞西尔走在走廊上,看看和课本一起抱来的一弥相关文件,再看看在旁边踢着正步的本人。贴在文件上的照片里,有态度严肃的军人父亲、两个高大的兄长、正中央纤细的女性应该是他的母亲:主角一弥窝在角落害羞地缩着头。他旁边的人应该是姊姊,是个有着光泽亮丽的黑发与令人想到黑猫的湿润眼眸的性感少女。只见她搂着一弥的脖子,把脸贴在一弥的脸上。
比较着身旁一弥的严肃神情,以及被姊姊搂着不知如何是好的照片,塞西尔不禁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弥显得很诧异:
「怎么了吗,MADEMOISELLE?」
「没事没事久城同学,要努力用功哟。」
「当然,MADEMOISELLE。」
一弥以僵硬的表情点头:
「我是背负国家威信前来留学的学生,一定要取得良好成绩、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之后回国贡献才行。我的父亲、兄长都是这么期待。」
「妈妈和姊姊呢?」
听到这个问题,一弥瞬间变成孩子的表情低下头。
「嗯?」
「母亲和姊姊哭着要我不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一弥看起来似乎快哭了。然后他又咬住嘴唇,再度挺直身体。
「这、这样啊。」
终于抵达教室。
塞西尔打开门,开始介绍留学生久城一弥。对于站在讲台上的新同学,坐在教室里的金发碧眼少年与少女掌控苏瓦尔权力的贵族之后全都面无表情,冷眼看着他。
久城一弥的留学生活,似乎遇到相当大的困难。
欧洲很少遇见东方人,想要彼此成为同学,更是遭受保守学生的严重抵抗。再加上一弥的严肃个性,一直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只不过他的成绩很优秀,总算得到众人的认同。
一开始不怎么灵光的法语也慢慢进步,在对话和上课方面已经没有障碍。一弥像是拚命一样努力念书。
「不要太勉强自己,偶尔悠闲一下也没关系。」
塞西尔常常提醒他,可是一弥只是回了一声「是。」就带过。季节再度缓缓轮转。
某天早晨,提早离开宿舍前往校舍的塞西尔,看到抬头挺胸站在花坛前方的一弥,向他说声:「早安。」像是被声音吓到而回头的一弥,似乎因为眩目朝阳眯起漆黑眼眸:
「老师早。」
「你起得真早啊。在做什么呢?」
其他学生早上大多赖在床上,直到最后一刻才起床。学生时代的塞西尔也是一样。一大早起床散步,的确是久城同学的风格:塞西尔边想边随口发问。一弥以毫不通融的严肃表情指着某样东西。
「咦?」
一朵在花坛里孤单绽放的花。
颜色艳丽、小小的金花。
「花?」
塞西尔再问一次,一弥点点头。
「你喜欢这朵花吗?」
「是。」
「咦这么小的一朵花,你竟然也找得到。其他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大花啊。」
「是。」
一弥点点头,突然害羞地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句「我先告辞了」就背对塞西尔,急急忙忙往校舍走去。
(真奇怪不过是看花看得入迷而已,有这么丢脸吗)
塞西尔歪着头,百思不解。
微冷潮湿的秋风,轻轻吹动站在花坛前方的塞西尔头发。
「那是谁?」
下一个星期的周末。
正在把新洋装和堆积如山的甜点搬进维多利加特别宿舍的塞西尔停下脚步。好几个星期都没有听到声音,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从侧面看来和洋娃娃没什么两样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突然开口。
「咦?」
塞西尔连想都还没想就直接反问。维多利加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今天跑来图书馆,那个黄色的家伙。」
「黄色的家伙~~?」
塞西尔一脸怀疑想了奸一会儿。维多利加好像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抽着烟斗。
她正以惊人的速度翻板书页。分明是以难懂的拉丁文写成的厚重哲学书,可是一下子就看完十几页。
维多利加以嫌麻烦的动作稍微抬起头,勉强多说一句:
「动作看起来硬梆梆。」
「久城同学吗~~?」
塞西尔总算回想起来。
想起傍晚曾经拜托一弥到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去找一本书。一弥费尽千丰万苦,在图书馆的迷宫楼梯爬上爬下,终于找到想要的书。还记得他气喘呼呼说话的样子
就在当时,维多利加正在大图书馆迷宫楼梯最上方的苍郁植物园里,像平常一样独自抽着烟斗,阅读书籍
塞西尔点头说道:
「那是上个月从东方小国来这里留学的留学生久城同学。」
「」
维多利加没有回应,再度埋头在安静的书本世界里,只听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响,以及袅袅紫烟环绕着她。
(吹的是什么风啊?她竟然会对书以外的事物产生兴趣)
塞西尔偏着头,离开特别宿舍。
季节再度从秋季接近冬季。萧瑟的冬季寒冷干燥,在广大的圣玛格丽特学园庭园里,绿叶凋落、树枝交缠有如黑色骨骸的森林,还有花坛里仿佛不祥蜘蛛网的蔷薇枯枝,在增添暗沉的色彩。
塞西尔不时会看到留学生久城一弥,站在之前曾经站在那里发呆的花坛前面。塞西尔总是一大早一面快步通过,一面斜眼看到一弥脸上带着在课堂上、拜托他到图书馆跑腿时没见过的柔和,以温柔的表情盯着冬天萧条的花坛。
那朵金花一直绽放到秋季结束,现在萧瑟的花坛里,只有看似蜘蛛网的纤细枯枝
一弥经常伫立在那里,默默看着枯枝。
(久城同学一定是)
某个早晨,塞西尔突然想到:
(一定是在等待春天来临吧。我有这种感觉!竟然一直在等待着那朵可爱耀眼的花开花。他虽然一直表现得一板一眼,出乎意料是个浪漫的男孩啊)
欧洲灰蒙蒙的冬季天空覆盖整个学园,有如被黯淡的塔夫塔绸(注:TAFFETA,一种丝质平织布)笼罩一般
「久城几岁?」
某天早上,塞西尔看着这样的一弥,急忙带着早餐穿越迷宫花坛来到特别宿舍。耳朵听到维多利加沙哑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放着水果、裸麦面包与苔桃果酱的银托盘。
「嗯?」
「算了。」
嫌麻烦的维多利加喃喃自语,转身背对塞西尔。
烟斗袅袅冒出白色细烟。黑色天鹅绒与白绢荷叶边撑起的少女一边翻书一边抽着烟斗,有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般转动纤细的脖子,伸手从糖果山里拿起糖果,放进樱桃小嘴里。
「你会吃不下正餐喔。」
「」
「还有,久城同学和你同年,而且还是同班。只因为你没有进过教室,所以没见过。」
「这样啊。」
维多利加简短回答的声音就和先前听过的一样,有如老太婆沙哑平静的声音,但是其中却有一种令塞西尔感到不安的声响就像是滴落湖中的一滴蔷薇香水。
滴落在广大阴暗的湖里,一滴小小的香水。
塞西尔凝视低头翻阅书籍的冷静侧脸,又感觉到似乎有种令塞西尔不安、先前未曾见过的某种东西,一瞬间划过她的脸上。塞西尔急忙扶着大大的圆眼镜想要看个清楚,但是已经慢了一步,那个确实存在、带着微温的东西已经掠过维多利加冰冷有如陶瓷的小巧侧脸,不知道藏到何处。
(刚才那是什么?)
塞西尔不自觉地受到吸引,但是维多利加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结果塞西尔什么也没说,放下早餐托盘便离开特别宿舍。
寒风飕飕,塞西尔连忙抓紧褐色外套的前襟。绕着迷宫花坛,总算走到外面。
花坛外面广大的庭院更是寒冷。欧洲冬季是带着某种不祥阴暗的季节,塞西尔急忙小跑步前往校舍。某处发出枯叶的沙沙声响。
季节就这么慢慢前进。
久城一弥在不习惯的欧洲冬季里,只有一次感冒的经验。有一天甚至严重到无法起床,于是塞西尔带着当天上课的讲义,到一弥位于男生宿舍的房间里探望他。
房间整理得一条不紊,光是看都觉得简洁到了有点寂寞的地步。贵族子弟用的高级橡木家具大书桌和大书柜、雕花衣橱,满脸通红的一弥躺在房间角落的床上,即使是在棉被里面也是抬头挺胸睡觉。
红发舍监因为担心病倒的外国孩子,在走廊上着急地来回踱步。塞西尔想要测量温度,于是轻轻把手掌贴在一弥发烫的额头上面。一弥以塞西尔听不懂,应该是母语的语言说梦话。
听起来好像不断重复「RU」、「RI」两个音,塞西尔认为他是在呼唤某个人。就在塞西尔偏头思考之时,一弥微微睁开眼睛有如黑暗夜色,像要把人吸进去的漆黑眼眸。一弥先是有点发呆,一看到导师的身影,慌忙想要坐起来。
塞西尔阻止他:「不要紧,你好好躺着。」一弥略加抵抗,最后还是乖乖躺回床上。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认错人了。老师,对不起。」
「认错是谁了?」
「因为感觉好像足女性,我还以为是姊姊。」
一弥好像真的觉得很丢脸,钻进被窝里面。棉被里传出含糊的声音:
「我以为是瑠璃。我还没出国之前,我们总是待在一起。老师,我姊姊的名字在我国的语言里,和宝石是相同的意思。她哇哇大哭要我别走,我还是丢下她,所以有些担心。」
「我相信她一定也很担心你。」
「嗯,一定的。」
一弥喃喃说道,从棉被里微微露出脸。
塞西尔请来村里的老医生帮一弥看病。虽然大大的针筒扎在手上,可是毫不畏惧的一弥完成没有露出痛苦的模样。他只是一脸僵硬咬着牙,以毫不在意的表情默默不语。
打算和医生一起离开宿舍房间时,塞西尔才突然想到:
「久城同学,你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吧?像是宝石的名字、还有那个」
塞西尔开始回忆
「花坛里让你看得入迷的花。小归小,却是漂亮的金色呢。只要一到春天,它又会再次绽放,是吧?」
没有回答。感到奇怪的塞西尔回头一看,发现一弥不只是发烧的缘故,竟然连耳朵也变得通红。他不发一语、不停蠕动,最近终于以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我很喜欢金色。」
塞西尔诧异地心想:为什么要感到害羞呢?一弥继续说下去:
「一个男人说出这么轻浮的话,要是让父亲或哥哥知道,他们一定会将我剥光,用绳子捆住从二楼的窗户吊下来。哥哥最爱看的书是《月刊硬派》杂志,可是我」
声音越来越小。
「我就如您所见,是个朴素、不起眼、无聊的男人。」
「没、没这回事。」
「没关系的。所以我在看到漂亮颜色或是花朵的时候,才会突然受到吸引。就像是整颗心都被夺走,有时候真的就是忍不住。这个秘密我没有让家人和朋友知道。」
「」
「老师,我真得觉得金色是很漂亮、很棒的颜色。在我的国家没有这种颜色的花。金花让我感动。这是秘密这种事请绝对不要」
似乎是刚才打的针发挥效用,最后像是梦呓般呢喃之后,一弥闭上漆黑的眼眸,就这样发出微微的酣睡呼吸声。对着即便在这种时刻还是直挺挺地端正躺着的一弥,塞西尔像是拗不过他似的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帮他拉好凌乱的棉被,代替姊姊在棉被上拍了两下。
「金花!」
塞西尔离开宿舍,走在外头阴暗的庭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金色、有如娇小蔷薇花的少女。有如花办绽放的层层荷叶边与蕾丝、在正中央凝视自己,不可思议的宁静眼眸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那可是堪称活的金花塞西尔边想边走在小路上。看样子冬天还要持续好一阵子。
9
萧索灰色的冬天终于过去,春天再度来临。
维多利加一如以往,过着平常待在特别宿舍,只有在白天前往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植物园的日子。教室里的状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留学生久城一弥似乎因为圣玛格丽特学园流传的怪谈春天来到的旅人将为学园带来死亡以及黑发黑眼外表的缘故,开始被同学们当成死神,不禁感到相当困扰。
某一天。
村里突然发生命案,塞西尔发现留学生一弥卷入案件之中的早晨。
这是把昏迷不醒的一弥送回学校,送到保健室之后的事。
「请等一下,警官!您怎么这么不讲理!」
塞西尔快步走在C字型校舍的一楼走廊上,大胆顶撞来到学园的怪异警官。在村里的路上,一大早就发生政府相关人员遭到杀害的事件。正巧经过那里的一弥是最早发现的人理应是这样才对,可是这个有着怪异发型的警官却打算把一弥当成嫌犯逮捕。
那是一名年轻英俊的警官。漂亮的金发前端,不知为何固定成为有如钻子的尖锐形状。还带着头戴兔皮猎帽,不知为何手牵着手的两名部下。真是不知所云的三人组。
塞西尔鼓起勇气保护一弥,但是三人组却将一弥带到另一个房间进行侦讯。
(怎、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塞西尔急了。
在走廊上左右不断徘徊。
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杀人事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帮助一弥。
就在此时,半年前发生的怪异幽灵竖琴事件的记忆突然复苏。
没有人能够说明的灵异现象、一到夜里就响起的不祥竖琴声。只是抽烟斗听着这件事,瞬间解决这件事的少女;在那个瞬间非常厉害的奇妙少女
塞西尔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
回过神来的塞西尔急忙前往办公室,找出今天上课用的讲义。随手抓起两张,迅速写上两个人的名字,快步奔向走廊。
进入一弥正在接受讯问的房间,脸上硬是挤出笑容,把讲义交给一弥:
「这个给你。」
嘴巴这么说,两脚却是吓得颤抖。
警官果然生气了。
「喂!你在干什么!不要妨碍办案!」
「恕我直言,警官先生。」
塞西尔隐藏颤抖的双手,硬是装出强硬的态度:
「如果想要把他当成犯人,还请你先拿出逮捕令再说。你这么做等于定仗着警察权力的蛮横行为。我代表学园提出抗议!」
被救出来的一弥来到走廊上,恭敬地向塞西尔道谢。看到一弥一如往常的模样,塞西尔硬是把讲义塞给他:
「好了好了。重要的是把这个拿到图书馆。」
「图、图书馆吗?」
「没错。」
塞西尔点点头。
一弥听到老师要他把讲义转交给图书馆里的同学,似乎有些不高兴。他身为认真的好学生,或许完全不想理会窝在图书馆里,不来上课的学生。但是塞西尔不管这么多,只是对他说:「她在图书馆塔的最顶端。因为她喜欢高的地方。」
一弥有些孤单地回应:「这样吗」然后很难得地开了一个玩笑:
「我的国家有句谚语:什么和烟喜欢高的地方。」
他孩子气地鼓起脸颊,让塞西尔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久城同学真是的,才没有那回事啦。」
她用力推着一弥的背后,又补了一句:
「她是个天才喔!」
手拿讲义的一弥一如往常抬头挺胸,皮鞋发出响亮的「喀、喀、喀」沿着走廊前进。
塞西尔面带笑容目送他。
一弥走出校舍,朝着矗立在学园广大校地深处的灰色石塔走去。现在已经是春天,曾让一弥着迷的花坛小花,再度冒出可爱的金色花蕾。偶尔吹过的风也相当温暖,暖洋洋的舒适季节已经来临。
在萧瑟冬季消失无踪的春日庭园里,一弥抬头挺胸的背影逐渐远去。
朝着位于圣玛格丽特大图书馆最上方的秘密植物园前进。
过了不久。
「迟到还不够,竟然打算在图书馆打混?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但是至少不要妨碍我,滚到一边去。」
「咦难不成你就是维多利加?」
有如是在等待从没见过的某人,金色头发从图书馆最上方往下垂落,犹如娇小陶瓷娃娃的少女维多利加,与穿越重重海峡,来自遥远岛国的唯一部下,也是唯一朋友相遇了。
少年的名字是久城一弥。
时值一九二四年
欧洲一角,国境与法国、瑞士、意大利邻接,面积虽小却以悠久庄严的历史为荣的国家,苏瓦尔。在国土最深处的秘密场所、耸立在阿尔卑斯山脉的山脚下,虽然不及王国本身,但仍以悠久的历史自傲,专为贵族子弟设立的名校圣玛格丽特学园。
隐藏在学园深处的灰色巨大图书馆塔,迷宫楼梯上方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如果是的话,那么」
一弥轻轻踏进静谧又带着些许幻想的最上层植物园:
「我是拿讲义来给你」
维多利加吞云吐雾地抽着烟斗,小巧可爱的鼻子哼了一声:
「这么说来,你是谁?」
一弥听到少女诡异的沙哑声音,忍不住缩了一下。然后又因为她的美丽与异样而感到紧张,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是久城。」
听到他这么说,维多利加微微笑了。少女毫无表情的侧脸似乎显得很愉快,不禁露出缓和的脸色。一弥完全没注意到微小的变化
暖洋洋的春风从敞开的天窗吹入,白色细烟从陶制烟斗朝着天窗升起。少女与少年隔着一点距离,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彼此凝视对方。
这是一九二四年的春天
于是金花与死神终于找到对方。
然后是这天早晨发生的机车斩首事件的真相、前来学园的神秘留学生艾薇儿布莱德利与第十三阶的紫书相关谜团、骑士木乃伊事件,以及大盗奎亚那与冒险家的秘密遗产黑便士等一连串的事件,都是由维多利加德布洛瓦与久城一弥携手追踪。
但是,那又是别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