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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RED 二章 G·I·布雷德博士的<精神分析>

1.

转过来,我们来看另一边的一弥——

自行车南下穿过东区的生活区,来到了华尔街所在的曼哈顿岛南端的商业区。

铁制的大楼仿佛令人不快的植物群聚连在一起,设计上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中间的巷道也显得阴暗潮湿。

<比巴伦新闻社>

这家老牌新闻社的大楼就像是报道机关所形成的的城市。

在其一角——气派的建筑物的缝隙之间,有一栋六层的杂居楼就像是有谁偷偷用纸和浆糊做好之后黏上去一样。

——新兴新闻社<公路日报>。

经营者在战祸之后努力奋发得以年少有成,甚至还登上了合众国的<名人录>……这些都是据说。随便买下的破烂新闻社怎么看也不像有什么好景气。

跟周围气派的大楼比起来,这栋大楼的正门放着展翅飞翔的天使的石像,彩绘玻璃上的图案是吐舌的伽利略脑袋上顶着个像是地球的球体,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设计。旅行者们将这里跟酒店搞错结果误入也是常事。

自行车急急地停在了大楼前面。因为比预定的时间迟了,一弥飞奔进楼。

到了五楼之后举手示意「这层有下」,拼命挤出电梯之后像是乒乓球一般顺势奔出。

狭窄昏暗的走廊冷气逼人,一弥整好帽子之后奔向了编辑长室。

尼克站在镶在便宜木门套的玻璃门旁边,无所事事地左右摇摆着身体。看见一弥之后,奸笑着指向了室内。

「嗯……?」

尼克动作夸张地示意一弥不要弄出脚步声,一弥踮着脚靠近后偷偷朝里看去。

四十上下的纯爷们编辑长和将稻草色的柔软金发绑成双马尾的美女秘书将文件和自来水笔扔来扔去吵得火热,不,正确地说是秘书单方面地扔着。

「爸爸这个笨蛋!」

里面传出这句怒吼。

「又~在父女吵架了?真是的,都是因为让女儿当秘书啊。」

「又来了啊,今天的原因是什么?」

「听起来是早餐的时候涂面包的果酱被爸爸这样那样了……算了,编辑长也是社长的叔叔啊,这里说白了就是家族企业嘛。……嗯,久城?」

一弥热心地关注着编辑长的样子,注意到了尼克的视线后,一脸认真地回答:

「啊……我就是想要看编辑长头大的样子,不经意就……」

尼克听完就笑了。

「对吧,我也是!活该啊心里一阵痛快……啊,糟了,被看见了。」

编辑长转过身,保持额头爆十字的状态,手持报纸迅如狮子地冲了过来。玻璃门上并排贴着编辑长鬼一样的脸和新闻的广告页。

一弥和尼克张嘴就是啊哇哇吓得直打颤。

报纸上登着医院的广告还有男医生的半身照。照片上的人一脸自信的微笑,眼镜后面是冷漠的双眼,一脸长长的络腮胡,上等的套装外披着白衣,食指指向这边,认真看看的话……?

正在这时——

「——爸爸将我的果酱吃光了!!」

美女秘书的尖叫震动玻璃响彻走廊。年轻记者们一边说着又来了,无语地侧目而视飘然路过。

「现在马上给我去买!杀了你啊!!」

贴在玻璃上的编辑长两眼充血地看向广告,好像要说些什么……

「久城和……尼可拉斯……。这家诊疗所……。直击取材、快去!没时间了!现在马上——!」

「啊,是……?」

「不能啊,编辑长~你不好好说明,我跟久城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啊……啊?」

气势冲冲地飞过来的报纸型书立间不容发地直击中转过去的额头。编辑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软绵绵地倒向地板,消失在了玻璃的另一边。

一弥凝神细看快要随同消失的报纸广告,看见上面印着的是:

<欢迎来到G·I·布雷德博士的诊疗所!~你知道吗?用“心的科学”解决烦恼的话~>

但是文字最终还是也亲吻了大地……

维持着仁王立的双马尾美女秘书猛地一撇,看见正在察看房间里面状况的一弥和尼克之后满脸通红,只能说出「……啊!讨厌?!」然后就用手捂住了嘴。

「……是,心理学吗?」

「不是叫你们快点来吗!都是因为你们两个迟到了,我才弄得这么惨啊!」

编辑长咬牙擦着额头的血含怒回答了一弥认真的提问。双眼血红,嘴也气得张张合合,仪表堂堂的成年男人纯爷们气质浪费殆尽。

尼克不满地抱怨道:

「该不会是知道会跟女儿吵起来才联络我们快点过来吧?」

「没错!……不不,没那回事!」

「……」

「那个,我又没办法预测那孩子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发火,啊不,是因为有十万火急的案件想要你们去取材啊,这个!」

因为血止不住就直接将手帕绑在头上,维持着这种状态编辑长将报纸上的广告打开给他们看。

一弥认真做着笔记,尼克开始吃安静得可怕的美女秘书拿过来的咖啡和甜甜圈,将难懂的事直接交给搭档。

「G·I·布雷德博士是德意志出身的心理学者。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来到美利坚合众国开诊疗所。自己因为战争还是什么受了心伤,开始研究心的科学——心理学,就这些了吧。……等等,意识有点模糊……嗯!」

「没、没事吧?」

「切!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你们担心……我们说到哪儿了?」

「呃,那个,布雷德博士的……编、编辑长……?」

「那个什么治疗法,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却在从战场上回来的年轻人啊,晚上到处游玩的轻佻姑娘啊,总之就就是在年轻的纽约客里面有着爆炸性的人气。然后像这样在报纸上登了广告,开始繁盛起来。」

「嗯……嗯。」

「然后提出想要去体验取材,那边竟然说OK了,而且说得这么急,竟然今天就可以去诊所了,就急急忙忙将你们叫回来了。毕竟也没有其他手上没有工作的记者了……久城,你是个认真的人,看上去是认真在取材了,可惜我们不是什么一流的报社啊。如果不写点更随意的恶趣味新闻的话是派不上用场的!……就是这样,赶紧去体验取材,写点好玩又新奇的东西出来!……来,赶紧的!」

一弥抬起脸用澄澈的双眼看着编辑长,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坐在椅子上的屁股被编辑长用力一拍,吓得一蹦三尺高,直接站起来逃到了墙边,害羞地用两手护着屁股。尼克也是,正想用咖啡将最后一口甜甜圈吞下去的时候被编辑长这么一拍,呛到了。

「咳咳,我、我有在听啊!」

「下午三点开始,一个半小时内都可以,利索点!你们别像女人那样磨磨蹭蹭,快点出发了!……啊,对了。」

编辑长大声喝住了急急忙忙地想要逃出编辑长室的两人。从手帕上渗出的血开始流下,编辑长只是粗暴地用手背去擦,搞得一脸都红了。

一弥和尼克已经吓得脸都抽抽了,编辑长则是毫不在意地补充说:

「呃——这个博士呢,因为战争落下的后遗症,有点……也不能说是奇怪啦……该说……嗯……总之,你们见到真人就会懂了。鸡毛蒜皮的事不要在意,好好取材去吧。……这个给你们!」

说完将报纸的广告页扔给了他们。因为上面糊满了血,一弥和尼克都很嫌弃,不停地谦让着说你拿吧啊不还是你拿吧。

忽然,一弥瞄见没被血盖住的地方布雷德博士的照片,不禁「啊咧?」了一下。

他捏着报纸开始回想:

「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喂,这里还有一张!」

「什么样的呢,我看看……」

「你们要往曼哈顿岛的北上走,路途迢迢直至上西区啊。顺便帮我买一下这个也不会怎么样的!」

写好的便条折成纸飞机嘿地投了过来。尼克兴趣缺缺地接住了无力滑行的纸飞机。

拆开来看发现里面不仅仅是上西区的地图还连北面的住所、店名和商品名都潦草地写在上面。

<低糖系列的薄荷果酱 一瓶……不,两瓶!>

尼克鼓起了脸。

「这不是跑腿嘛!都说要你自己去买了啊,真是的!」

关上了的门后传来编辑长不快的声音:

「可恶,大人是很忙的啊。行了快去吧小鬼们!嗯,唔……」

说着说着就只剩痛苦的呻吟了。

<公路日报> 编辑部的走廊昏暗狭窄。如果换上够亮的照明,就会发现走廊的角落脏乱得灰尘、垃圾、死老鼠随处可见,让人不寒而栗。

记者从前后左右蜂拥而至,一弥和尼克也加快了脚步。

「额头破了还流血,怎么说都拒绝不了呢。编辑长也真是的,每天每天都惹火女儿,两边都……咦,久城?」

尼克疑惑地问:

「从刚才开始都在干什么呢?」

「……嗯?啊,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G·I·布雷德博士……」

一弥单手拿着报纸边走边看,话说一半就被两个爱尔兰裔的人挡住了去路,硬是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尼克双唇紧闭,耸着肩膀往前迈了一步。

面前二人是前辈的记者和摄影师。两人都是爱尔兰裔,瞳色较浅,毛发也呈浅茶色,身材细瘦。两人满脸得意地:

「哟!奇怪的东洋人和当不成黑手党的意大利小子!……开玩笑啦,别用那么可怕的样子瞪过来啦,小尼克。」

「生气了的话就更小家子气了。好了,没你们什么事,让开吧。」

尼克握紧了拳头,用危险的眼神瞪着对方。

「话说回来啊~久城~我们呢,今天也很忙啊。去做了纽约小姐比赛的取材来着。这之后也要去采访大人物了。」

「就是那个大总统候补的高尔斯华绥!知道不?就是那个跟黑手党、经济界和FBI都没有联系、清清白白的政治家!就因为这样的才能得到那群烦人的清教徒的支持吧。」

「这个传说中的政治家周末会在帝国大厦前面的广场进行演讲,今天已经到纽约了。然后我们也要活跃地近距离取材!真是的,忙死了,都快忙不过来了!」

「所以啊,还要久城你帮忙才行……」

一弥被血染的报纸广告吸引着注意力,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听到要他帮忙才回过神来。

「但是我接下来也有取材……然后呢,是什么啊,前辈?」

「<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的连载报道。这周要交的第四回原稿已经写好了吧?所以下星期的也该有了。就交给你了。」

「要是有时间的话……啊咧?尼克?!不行啊!」

发现尼克要动手,一弥赶紧阻止了他。尼克气得两眼冒光,表情大变。前辈们用手肘顶着对方,逃也似地离开了。

尼克收起怒火,挥着拳头说:

「……这些家伙!因为久城人好就老让你帮他们做麻烦的工作!只有占便宜的时候最有大人样!里面还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是……」

一弥沮丧地回答:

「前辈的报道的确是很有趣啊……编辑长说的……」

「是吗?……话说,高尔斯华绥的取材,啊啊,我也想去啊!有种被这人吸引的感觉……啊,我这种感觉挺准的。从小开始,那些吃霸王餐的啊,穿得很素却是有钱人之类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猜中。」

「嗯……」

「喂,久城,你有在听我说话么?从刚刚开始就心不在焉……」

尼克不满地转过头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怎、怎么了,久城……?」

一弥不知道什么时候直接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消沉地……跳起了舞。一边踩着僵硬的舞步,一边侧着头想事情。

「什、什么?神经衰弱了还是怎么了?被前辈阴湿的欺负搞成这样了?!」

看见搭档的屋子,尼克不禁迅速背靠墙螃蟹状移动,同时也为他担心着。周围来往的记者也如同川中巨石分流般以一弥为中心分成左右两股人流……

「啊,这个是……」

一弥指着自己正在舞动的双脚,一脸认真地说:

「我从刚才开始就好像想起了什么,而且总觉得跟跳舞有关……是什么来着……」

尼克扒拉着胡子问:

「哈?跳舞?」

这时,仅有一台的狭窄油压式电梯终于到了五楼。

想要一起坐上去的就免不了一番肘顶之争,一弥在人满为患的电梯里硬是被挤得跟尼克分开了。

塞得满满当当的电梯发出吱吱——的响声缓缓下降。

走廊的人也少了很多。

交谈声,打字声,来回走动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

2.

「然后呢?刚才那舞是怎么了,久城?」

中央公园是位于纵长型的曼哈顿岛正中央——仿佛香肠坐镇于热狗中间一样的面积广大的绿化公园。其中有小小的山丘和湖泊,舒适的小路,甚至还有小型的城堡。

出了<公路日报>的杂居大楼之后,左眺帝国大厦北上,横穿这一巨大的公园,两人朝着上西区前进。

一弥慢慢地骑着自行车,尼克在隔壁跑着。

虽然是冬天但是天气很好。公园里面到处都是跟家里人或者是恋人来散步的游人,孩子们正爬着树玩。亭子里工作着的女孩儿的笑声和小鸟的鸣叫声交织,从远处轻轻传来。阳光也让人心旷神怡。

「嗯……我也不太懂怎么回事。」

「久城你吧,虽然是个认真的人,但是有时候真的是搞不懂你啊。传说中的东洋神秘?」

「不是,就真的是想起了什么而已……」

「我们搭档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吧?但是久城身上还是有些谜团呢。比如说,那个神奇的同居人啊……」

「啊,在这左转,先走出公园。」

一弥在自行车上灵活地摊开地图,指向左边。尼克点了点头,改变了方向。

出了中央公园就是马路对面。两人现在要去上西区一角的某指定建筑——历史悠久的有名公寓之一。特征是仿佛哥特式寺院的巨大外观。

两人向身穿制服的门卫说明来意后从正门进去。正门前的停车场前有着气派的喷水池,发黑的水源源不断地溢出。

光那架纯黑的油压式电梯就顶移民公寓的寝室那么大。黑人的电梯操作员问清去向后按下了十五楼的按钮。

轰——电梯发出恐怖的声音慢慢上升着。

「……话说回来,这诊疗所在高级公寓里面啊。赚得不少吧。」

一弥嘀咕着周围看深红色的绒毯、刻有浮雕的黑色墙壁和贴着镜子的天花板。

电梯到了十五楼。鼻间充斥着霉菌的味道。百合样式的灯从墙上松垮垮地垂下来。装饰的花瓶虽然十分豪华却空空如也。墙上的龟裂就像是毛细血管一样密密麻麻。

两人心惊胆战地走着。

「1532号……是这里吧?诊疗所的牌子……哇?!」

话还没说完,手指着的黑色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弥不由得浑身一震。

年轻男子仿佛脱兔一般飞奔而出。此人身穿高级的黑外套和鞋子,脸色苍白。应该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吧,没有左臂,一只袖子空荡荡地晃着。

「……那,博士,我明天下午再来……!」

男子低下头,逃也似地离开了。

厚重的门关上了。

看了看表,正好是下午三点。

一弥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敲了敲黑色的门。

诊疗所里面因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而显得十分昏暗。

墙边放着气派的书桌和椅子,中央放着应该是给患者用的蓝色沙发。周围并排放着各种令人不快的装饰品,比如血肉飞溅的人体模型或者是眼球,怪物石雕像等等。里面的房间门开了条缝,能看见里面的接待桌和放着的学术书和病例的书架。

一弥和尼克偷偷往里瞄,从里面的房间——

嗒、嗒嗒嗒!咚!咚咚咚!

——传来轻快的踏步声。两人对视一下,点了点头。

嗒!咚咚咚!咚!声音再度传来。

尼克害怕地说:

「这是什么声音?」

他说得很小声。

在高级的燕尾服外面披着白衣,四十上下身材匀称体格良好的男人从里面的房间里华丽地跳着……

并顺势飞了出来。

一弥和尼克被吓得不轻,像女孩子一样「哇」、「呀」地叫了出来。

跳出来的绅士顺利地落地后,单脚脚尖点地转起圈来。

他戴着黑色的圆形太阳镜,留着络腮胡,带着丝质帽子。体格良好却有着病态的苍白皮肤。除去正在跳舞这点,看上去是个完美的学者风绅士。

一弥猛地倒吸了口气,说道:

「我想起来了!今早在格林尼治看见的那个边走边跳舞的绅士……对!就是那个绅士的脸……」

尽管十分疑惑,还是用颤抖的声音进行了自我介绍。绅士继续回转着,用意外尖锐的声音近乎悲鸣一般大声回答:

「是新闻社的孩子们吧?我有听见哦!一般我都会回绝掉取材的委托,这次有点原因!所以就接受了!哎,你们!坐下来之前……来搭把手……让我坐下……不是,拉另一边的手!让我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就像放下手里的石头那样!好——嘞,可以了!做得很好!」

一弥和尼克各拽着布雷德博士的一只手,嘿地将他扔到了指定的椅子上。他念叨着「坐下来,就能好了……」,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快速地坐到了椅子上。布莱德博士不慌不忙地擦去了额头渗出的汗,对他们说:

「看来你们吓得不轻啊……」

「没,没有。」

一弥拼命摇头。博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

「哎呀……这不是个挺可爱的黄种青年嘛!……虽然我喜欢再小点的啦,哈哈哈哈!」

「咦?」

语气是在开玩笑,墨镜后的眼睛却透出异常认真的光芒。一弥正色询问,博士却只是忙不迭地摇头,还扯开话题说「啊,不不,什么都没有!」

「话说回来,这是舞蹈病的一种,站起来的话脚就会自己动起来,应该是因为压力造成的。」

说完,博士又擦了擦汗。他来回看着一弥和尼克,问:

「你们两个……虽然很年轻,看起来挺健康的,之前的大战参军了吧?」

「是的。」

「我也是!第一次暴风雨、第二次暴风雨都上了战场,然后……虽然身体无伤地回来了,精神上却有了创伤。现在也还在跟后遗症做着斗争。」

尼克回过神来,用颤抖着的双手举起了相机。一弥也打开笔记本开始做记录。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个患者也是战争里面的伤者吧?」

「是——的!」

布雷德博士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笑容满面。虽然戴着圆圆的墨镜没有办法看清表情,嘴边那一块看起来却很放松。

「我跟你说!现在向我求助的患者有很多都是些年轻的战伤者!美利坚合众国的经济和文化都在发展着,新时代正鼎沸而至!但是在牵引繁荣和兴奋的年轻一代身心却还都抱有战争的后遗症,真是复杂的时代啊。原因大概是因为席卷世界的暴风雨刚刚停息不久,他们渴望一个不同类型的新领导出现。可惜的是,现在还有没有这种人出现的迹象……」

「嗯,我能理解。」

「我呢,从自身的经验出发,希望能够治疗这些年轻人心中的创伤,开始研究心的科学。我的信念是人类的心能够用科学分析,心上的伤口也跟肉体创伤一样能够治疗……听懂了?」

「嗯,懂了。」

「我的治疗方法,总的来说就是“分析精神”。」

「嗯……?」

一弥侧了侧头,布莱德博士移开身体,意外快活地笑了。

「真是诚实的反应啊,我最喜欢诚实的孩子了!那边的大个子摄影师也一直一脸不思议的表情呢!行,今天不是来体验取材的么?比起听还是亲身体验比较快!」

话音刚落,布雷德博士……发出了像是蛇在弹舌头一样的怪声。

一弥也像是被蛇盯上了一样浑身僵硬起来。博士也不住地搓着手,开心地看着一弥他们的样子,喃喃念着「好,很——好,两个可爱的小男孩……」

「——来接受我的<精神分析>吧!」

「啊……呃,那个!」

「呼,呼呼呼呼!」

尼克将脸从相机上移开,闷闷地说:

「那个,但是,我,没什么烦恼啊?也有工作也有家,饭菜也很好吃!」

布雷德博士更开心了:

「没事!没有烦恼我也能给你找出来!」

「找、找出来?明明没有烦恼?这样不好吧……?」

「你说呢?人心可是很不安定的,稍微使点力就能将其左右。精神不是有形的固态物,你现在深信不疑着的,有可能是谁随便灌输给你的无聊概念而已。……那么!」

布雷德博士开始低声嘀咕「呼呼……啊啊,选哪个男孩子好呢……?」

从侧面看去,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换上苦恼表情的他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一弥顿时满心疑惑。

(总觉得,在房间里的三个人之中,看上去最多烦恼的就是布雷德博士啊……第一,会跳舞……第二,看上去很难受……是错觉?)

布雷德猛地站起来,然后又开始跳起了舞。一弥和尼克不知所措地用眼睛看着他像蝴蝶起舞一般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博士踩着华丽地舞步向两人命令道:

「你!就你了!坐到沙发上去!那边的大个子意大利人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

「嗯,好的……」

一弥乖乖在沙发上坐下,尼克则是战战兢兢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沙发很硬,表面还有点起毛。

博士将药草茶递过来让两人喝掉,虽然很困扰但也只能一口闷掉。(唔呕,又甜又苦……!)布莱德博士继续来回跳着舞,说:

「那么……开始<精神分析>的体验取材吧。两位是<公路日报>的久城一弥君和尼可拉斯·萨克君是吧?我来听一下你们的故事好了。先从……孩提时代的回忆……开始……」

G·I·布雷德博士的声音越来越远。一弥拼命集中精神,却还是听不太清。

「……我,在暴风雨中,因为心中的软弱,输给了诱惑,沉迷于恶劣的游戏之中。到了战后,被某个人抓住了弱点……你知道FBI秘藏的<胡佛档案>么?那里面……其实有我的秘密……」

(不好,意识模糊起来了。尼克……接下来……拜、托了……)

一弥失去了意识,像被投入海中的尸体一样向下沉去一般……

3.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冬天天阴得很早。夕阳光洒满曼哈顿岛,帝国大厦就像是冰柱一样折出冷冰冰的光。

一弥和尼克两人睡眼惺忪,一弥慢慢踩着自行车,尼克在旁边小跑跟着,两人不时晃晃头好打起精神。

车头篮里放着文件包、相机袋和果酱店的购物袋。西射的阳光照耀着一弥仿若少年的侧脸。

「我头好痛啊。为什么呢……」

「咦,尼克也是?我也是啊!脑袋里一跳一跳的……」

「我说,我们不是喝了味道很怪的茶么?原因就是那个吧?不知道是药草还是杂草,总之就是一些东西混在一起煮出来的味道。」

两人晃晃悠悠地南下,走出中央公园后向右进入小意大利和唐人街。

「久城马上就睡着了呢。」

「嗯……喝了茶马上就困了……基本什么都没听到。算了不管了。好像G·I·布雷德博士又说从军的时候有了心的软弱什么的,现在也想不太起来了……」

「久城在呼呼大睡的时候我一个人够呛啊!被说了些奇怪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麻烦死了。」

谈话间两人来到了布鲁克林桥底下。正是通勤的人们回家的时候,人们穿着厚厚的大衣围着围巾踏上归途,从桥这边的曼哈顿岛的办公室走往桥那边的家。

一弥加快速度超过这些人们。尼克在旁边挥动着手脚表示自己的不满:

「就因为是意大利人,被刨根问底跟黑手党有什么关系啊。我回答说不喜欢那些家伙……」

「你今早也说过这话吧,然后呢?」

「被说了哦,『不,你内心里其实憧憬着意大利黑手党的世界啊!绝对是这样!』。」

「啊哈哈。」

一弥天真地笑了,尼克被这份率直所打动,继续说了下去。

「啊哈哈……然后我说『没啊,我有个当了黑手党的发小,有钱又风光,不过我不是那块料……』布雷德博士说……呃……那是因为我是被亲戚家收养的小孩,立场上没办法和家里人给灌输的虚、虚伪的价值观造成的。『比起相机,你更应该拿的是枪!梆梆梆地射击!大把大把的钱!拿起相机其实是用枪杀人这一欲望的代、代、代……代?』」

「代偿行为?」

「应该就是这个!……我就被这样说了很久。我的确是没有父母,在亲戚三代经营的餐馆里被收养了,所以一般不会想什么麻烦的事。」

「嗯。」

「但是我有点害怕我我真正的样子啊。成了黑手党的朋友,啊……哦,是个叫卡尔洛斯·科博的家伙,是我发小,不过现在都不怎么说话了。这家伙呢……」

「卡尔洛斯·科博?」

一弥双目圆瞪。

「那个男的不就是周六晚报刊登的<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第四回里面登场的、现在炙手可热的黑手党么?」

「哦,是啊?……好厉害呢。」

尼克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什么,表情又微妙了起来。

「总之呢,那个卡尔洛斯,去年因为当上小混混而沾沾自喜啊,不小心就将新的香蕉手枪忘在我房间就回去了。……意大利黑手党最新的武器就是那个了吧。看上去很像是香蕉,名字也很好玩,其实威力很大的哦?好像是两个意大利的物理学生不经意做出来的,到现在传开来已经杀了很多人了。再怎么说也可以连射二十发,一发子弹就能轻易地穿透人体将人杀死,是很厉害的东西……」

「这,这样啊。尼克好清楚呢。」

「哦……?然后,这种枪现在就藏在我的房间里……不能丢掉,当然也不能用!有时候就这样看着啊,果然呢……好恐怖!……对吧?是这样吧?」

两人聊着聊着就走过了布鲁克林桥。

远远看去可以看到自由女神像,夕阳西下,夜幕开始降临。

过完桥后看着河对面的摩天大楼,回到了黑白色调的布鲁克林。

城市一角排列着像是迷你玩具模型一样的移民公寓,这小小的片区充满着欧洲风情。

「……不过我想要生气说根本就没有那回事的时候……啊咧,然后怎么样了来着……?」

「不记得了吗?也就是说尼克也睡着了吧……」

「才没有!我没有睡着!但是呢,嗯……?啊咧?」

「总而言之,那个奇怪的茶里面应该有什么玄机吧。不过,唉,这下子体验取材该怎么办啊。」

与认真地在苦恼的一弥不同,尼克打了个哈欠随意说:「我,睡了哟——啊哈哈,好奇怪啊——就这样放弃掉吧。」

忽然,尼克停下脚步指着前面:「……啊咧,你的同居人啊。」

一弥讲自行车交给尼克,匆匆地跑向红莓街十四号门口的石台阶。

即使是在黑白色调、仿佛古老的欧洲一样的街道里也显得十分老旧的公寓,其十阶石台阶的最下面,维多利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像只小松鼠一样坐在那里,缝满黑色、红色的花边的裙子在冬风中摇摆。只有那块地方的空气就像是别的世界一样熠熠生辉。

「维……?」

装饰在珐琅革高跟外面的薰衣草被灯照得闪闪发亮。边上缝着蕾丝的帽子压在小小的脑袋上,银发闪着白雪般的光芒,那身姿简直就是深夜中的梦幻世界……

「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冷的天还特地到外面来。」

一弥慢慢走过去,用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维多利加见状顿时不爽,用不快的声音回答:

「没什么原因,就是这里比较静下心来,就坐在这里了。」

半地下的圆窗户咔嗒地打开,红色短发的可爱雀斑房东抛着媚眼说:「哎哟,久城君!这个小姑娘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哟。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布鲁克林桥那边!我想起小时候养的小狗狗了啊,天天就在等着我从学校回家……扔个球就会开心地跑起来呢!」

「!!」

维多利加甩着银发站起来,从绿眼睛中放出杀人光线,射向房东的眉间。房东迅速地关上窗户拉起窗帘躲了起来。

一弥回到自行车那边,从果酱专卖店的袋子里拿出低糖的薄荷果酱交给尼克。

「维多利加?我今天顺路去了趟果酱店,也将你的份给买了。甜度MAX系列的……草莓酱,红莓酱,柑橘柠檬酱,还有黄桃酱……」

尼克也像是发现了猛兽的猎人一样弯着腰凑了过去,怯生生地问维多利加:「你为什么这么冷也要在外面等啊?」

维多利加兴趣缺缺地转过头去:「尼克君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阿不,你问我为什么啊。那个,就是……啊咧?」

尼克回过神来。

「对哦,为什么我在布鲁克林啊?」

维多利加抬起头来眨巴眼,被硬生生地吓到了。

尼克慢吞吞地轮流看着维多利加的脸、歪着头的一弥、红莓街的黑白色调建筑。最后他挠了挠胡子说:「我……还想着边说话边走就能回到家来着!」

维多利加面无表情地瞪着绿眼睛冷冷吐槽:「怎么可能啊!」

维多利加不知道为什么频频回头,最后还是跟一弥一起进公寓里面去了。留在路上的尼克挠了挠头,嘀咕着:「真是的,我在干嘛啊。这下得过桥才能回去了……好麻烦。」

尼克转身慢慢在红莓街上走着,从布鲁克林桥再度回到了曼哈顿岛。

厚重的夜幕悄然降临,摩天大楼的只余轮廓。

收养的孩子所养成的那种好脾气的笑脸从尼克胡子拉碴的脸上消失了,不和气的侧脸让他看上去变成了另一个人。

「……啊咧?」

似乎从桥那边开始一直就有一辆黑车跟着,不过因为没有什么特征,一直告诉自己只是错觉而已。

通过小意大利之后来到了格林尼治。走到有狮子石像的武者小路家门前停下了脚步,一脸别扭,尽管显得有点困惑,还是伸出了手叩响了门。正在做回家准备的雷蓓卡笨拙地弯下像是巨大的女神一样的身体迎了出来。

「哎呀,尼克啊,怎么了?」

尼克马上就安下心来,又露出了和气的笑脸。

「没什么,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就来接你……其实也不是……」

见状,雷蓓卡悠然地答道:「一起回去吧。」得到回答的尼克用格外闪亮的眼神直直地看着雷蓓卡。雷蓓卡无言地跟他一起走到了格林尼治的大路。

虽说是年轻的男女,两人也只是像从小开始那样,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走着。高大的两人的背影看上去就像是电影银幕上的情侣画像一样。

尼克冷不防地开口了。

「话说,你还记得卡尔洛斯·科博吗?」

雷蓓卡也跟尼克一样悠闲地点点头:「啊,是以前经常一起玩的男孩子对吧?……但是卡尔洛斯好像离开家去当小混混了吧。」

「嗯……那家伙现在炙手可热,这次还登上了我们的报纸呢。……切,混得挺好嘛。」

听出了话里的不甘心,雷蓓卡抬起头:「我都不知道呢。……不过尼克为什么要不高兴呢?」

「没,就是……进社里都三个月了,觉得认认真真从底层做起就像傻子一样啊。我和久城都被编辑长和前辈耍着玩,昨天和今天都够呛……总觉得,用香蕉枪一下子给清扫干净了就轻松了啊,什么的……这样根本就不像我吧……?可能是因为被奇怪的家伙说了奇怪的话吧。」

雷蓓卡呆呆地笑了。

「讨厌啦尼克,不管上不上新闻,被不被知道,一定是每天都在努力的人更加了不起啊。再说了,至少我们这些家人知道尼克是很了不起的。」

「嗯……」

「而且你不是最讨厌混混的么?我们家里人都是这样想的,尼克也一样吧?」

「嗯……对啊!当然了!」

「别管那些无聊的事了,打起精神来吧。」

「嗯……雷蓓卡,我知道了。」

用力推着高大的雷蓓卡小跑的时候,尼克的表情稍微好了一些。那之后又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两个人笑着说着,又说到了很多别的话。

转过小意大利的弯的时候,尼克悄悄看了看背后。

去格林尼治的途中似乎跟着自己的那辆黑车不知何时不见踪影。

「应该是错觉吧?……应该是吧?」

自己说完又点了点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月亮冷冷地在上方照耀着。

那个时候,黑色的装甲车——

停在了武者小路家门前。

司机和助手席坐着的都是年轻的男人。后座上态度傲慢的黑衣男子——约翰·史密斯慢慢地摇下车窗,看着气派的大门。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阴阴地笑了。

「灰狼的友人的姐姐啊。姐姐的名字是武者小路琉璃,丈夫正在海外赴任,而且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嗯……」

北风吹了起来。约翰·史密斯慢慢关上窗,愉快地吩咐道:

「——去向boss报告。」

夜里,纽约的天空中群星闪烁,大都会就像是森林中一样安静。

汽车慢慢启动,在纽约的沥青路面上疾行。

稍微有点缺了的月亮放出的光,温柔地照耀着慢慢走着的男女——尼克和雷蓓卡高大的背影。已经快要回到等待着这对义姐和义弟的萨克家了。

晚风轻轻吹过,巨大的义姐的长发微微摇摆。

4.

——这个时候在另一边。

布鲁克林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冷风吹得路边的枯枝沙沙作响。

在红莓街14号移民公寓四楼的久城家厨房旁边,平时被蔷薇花纹的蕾丝帘子掩起来的一角,夜晚打开了帘子。在那里放着一个像盆子一样的黑色铁质箱子。

维多利加穿着红色和黑色的丝绒裙,胸前抱着松软的浴巾,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只有脚上光着,电灯照着青白色的皮肤,显得更白了。

而一弥则是用大水壶一心地烧着开水,将开了的水唰地注入铁箱子里面,用凉水调好后,跪坐下来认真地确认着水温、

「水温不错哦,维多利加。」

「嗯,辛苦了。」

「那你就照旧理直气壮地洗澡好了。」

「什么?我可没有对你摆过什么架子哦。真是失礼的侍者啊。」

维多利加用于话语不符的温和语气回话后,拉上蕾丝帘子消失在了另一边。然后响起了换衣服的声音。

扑通,像是什么小东西掉进水里的可爱声音,然后是小猫在玩一样的哗啦声,小小的笑声,然后又安静了下来。哗啦啦地,水声响了起来。

一弥礼仪端正地背对窗帘离开了那个角落,来到了餐桌边坐下。挺直背坐起来之后,取出资料看了起来。

看来是要工作了。

过了一会儿,一弥说:

「你还真是喜欢洗澡呢。」

从窗帘那边传来了简直像是在嚎叫的歌声。

「难道是因为很暖和吗?」

「是的~」

「那挺好。作为侍者烧水也值了。」

「嗯~」

拍水声不断传来。

一弥将视线转回资料上正在认真思考着——

「喂,久城。」

「啥?!」

一弥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说点什么吧~因为~我很无聊啊~顺带一提我想听的可是有趣的话。」

「呃,这么突然……那,我就说说工作上的事吧。」

「要是无聊的话就跟你绝交!」

「诶——?你这人真是的,总是这样。」

一弥困惑又不安地开始说了起来:「呃,你知道么,现在有个叫G·I·布雷德博士的心理学者很受欢迎……」说到途中,水声变大了。混在水汽里的呼吸声穿过窗帘透了过来。一弥红着脸歪了歪头,继续说道:

「……嗯,是因为<精神分析>而有名的奇怪心理学者,你叫他新科学的欺诈师也没关系。」

「那维多利加也知道咯?」

「这世界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轻微的水声又响了起来。

一弥托着腮帮子看向蕾丝帘子那边,但是马上就红透了脸,又扭扭捏捏地转了回来,尽可能用冷静的声音说:「……是哦?虽然说是心的科学,但是我完全不懂那是什么啊。」

「因为~久城~是凡人啊~」

维多利加用愉快的歌声回答。一弥吓得直眨眼:「真的吗?」

「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一弥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放回了资料上。

「那就请布鲁克林第一博学的您来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

「久城~你还记得白天说过的<华尔街裁判狂想曲>的真相吧~那就是了~」

像在唱歌一样的声音停了下来。

一弥侧头认真听着。

扑通,甜美的水声响了起来,维多利加舒服地喃喃道:「……可以说那就是<布雷德事件>哦。」

「<布雷德事件>是指什么?」

「就是说,因为在心里隐藏着对姐姐的愧疚之心,将打字声听成了枪声啊,这个可以称为心的科学的典型例子。」

「然后呢?」

维多利加喃喃道:「嗯……」。伴随着水声,她继续解说:「布雷德博士的研究总的来说有两个,<精神分析>和<梦判断>。虽然很麻烦,既然你都哭着求我了……我就从<精神分析>说起吧。」

「哦、哦……」

「久城,举个例子,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猫。周围的人都在说很可爱,但自己就是怕得寒毛直竖。跟布雷德博士谈过话之后,就会追寻起自己都不记得的记忆……然后……就会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被猫抓过的恐怖回忆!」

「原来是这样……所以就怕猫了?但是就是不记得成为原因的事件本身。」

「就是这样~」

又变成了边说边唱。一弥瞬间感觉脱力,无奈地眨着眼。

「然后~你呢、怕猫~就没法治好啦~」

「诶,一点都没办法么?我还指望你了呢,维多利加。」

「我说!根本就无力回天了啊!」

「嗯……」

「但是,如果对某些动物有“原因不明的恐惧”,是因为小时候有过什么经历。通过一些“常有的不幸”可以将这些状况减轻。通过形成自觉让患者变得轻松。就是说,这正是布雷德博士主张的……」

「嗯。」

「心的~治疗啊~」

一弥又感觉脱力起来,但是还是忍住了。

热水发出平和的啪沙声,维多利加用冷静的音色说:

「但是,这第二点的<梦判断>就有点复杂了。」

「呃,嗯。」

「根据布雷德博士的主张,人心是有着广大的无意识领域的,在那里保存着各种各样的数据。然后在睡梦中这些领域会被读取然后心理创伤就会被解放。通过做梦将压力释放出来之后,起来就会变得更加精神。」

「这个我好像有点懂了……在很累的时候,睡着睡着就会做噩梦之类的。」

「正是。」

维多利加应和着。

「但是,根据博士所说,烦恼不会原封不动地在梦中表现出来。比如说来自家长的压力会在梦中以气焰嚣张的国王的姿态出现,对恋人的怀疑则是在梦中变成了大盗贼,醒来就只会侧侧头想着好像做了个很怪的梦。而布雷德博士则是通过将这些梦中所表现的事物加以分析,找出病人不自觉的烦恼。这,就是……」

「是什么?」

「<梦判断>。」

「好、好厉害啊,听一下做了什么梦就能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也就是说布雷德博士是“梦的侦探”咯!我说维多利加,你办不到吧?」

就这么随口一说,帘子对面形成了不快的沉默。一弥转过头去问「怎么了」,也只能听到哗——啦——的诡异水声。维多利加似乎站起来了。一弥背对着帘子将脸埋进资料里。

维多利加大声说:「我当然能做到!世界上就没有布雷德博士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事!」

「诶,这样啊?真的吗?……嗯?」

「真的!」

维多利加对着未曾谋面的对手燃起了强烈的对抗意识。

沉默持续了片刻,一弥毫不介意地翻着资料做着笔记。

之后扑通扑通的水声又响了起来。维多利加似乎是离开了浴盆。一弥停下手,红着脸不说话。

终于一弥背后的帘子无声地打开,小小的维多利加走了出来。

袖口和裙边有着五层花边的纯白棉质睡衣被热气蒸得松松软软,领子上装饰着条带状的常春藤和红色果实。拖鞋上装饰着多层蕾丝,还有郁金香花纹。只有湿头发被白色的浴巾随意包着。

礼貌地转过去的一弥看见银发上滴落了像是宝石般的水珠,赶紧去取毛巾过来。

「会感冒的。」

一弥细心地擦着维多利加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一样湿哒哒的头发。

维多利加苦闷地眯着眼任一弥摆布,忽然张开了绿眼睛。

「其实,久城。」

「什么?」

「我有点话要跟你说。」

刚刚洗了个暖和澡的维多利加语气不悦,抬头看着正侧头观察她状况的一弥,像是孩子般率直地开了口:「刚才之所以在外面看着情况……」

一弥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是因为来<灰狼侦探社>的委托者让我很担心……」

「你是说有奇怪的委托者?」

一弥正要细问,这时,对面屋的夫妇忽然间吵起架来,声音非常的大。

「……又喝得醉醺醺才回家!」

「钱是我赚的你管我!」

「你说什么!」

「喂!四楼里侧的夫妇!每晚都这样吵死了!」

「偶尔也要给点钱回家啊!」

「讨厌死了!」

吵架声大得墙都要震了。这种吵架声在移民公寓司空见惯,不久管理员就上来劝架了,虽然声音很小,但是好像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吵得更加厉害了。

在这种时候,只有四楼外侧的房间比平时更加安静,甚至更加不寻常。

银发披散,在其中的是银色的小兽——维多利加。

在旁边的是抱着毛巾的忠实侍者——一弥。

暖炉里的木头发出了爆裂的声音。

窗外的枯枝被风刮着,房间里的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散发着暗黑街的男人带着部下过来,委托你解决意大利黑手党的麻烦事?」

一弥十分吃惊地反问。

维多利加坐在里面房间的红色转椅上,叼着金色的蜥蜴型烟斗陷入了思考。

收音机没有打开,房间里面十分安静。暖炉的火里传来微弱的燃烧声,对面的吵架声时不时地传过来。

半干的银发闪着光,地板上散落着书和红色、紫色的干花瓣。无言的收音机在书架上一同俯视着下方。

维多利加抬起翡翠绿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弥。

「嗯。那些男人将一枚刻有香蕉图案的子弹……也就是香蕉枪的子弹放下之后就回去了。还真是有黑手党风格的威胁方式啊。」

「也就是说,那些男人也……?」

「呃……嗯……」

维多利加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欲语还休。维多利加缓缓地吹着烟斗,说:「总之……以防万一去外面守着……没看见路上有什么可疑的车子。虽然是杞人忧天,还不能断言现在已经安全了。」

维多利加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都已经像这样逃到新大陆来了,才刚刚开始要过上平静的生活,没有必要马上就揣着新的火种啊……」

一弥虽然很担心,但还是微笑着说:「是啊。所以你今天晚上冒着寒风也要坐到公寓外面吗?」

「嗯。」

「但是,听你所说的话,这个委托还真的是很奇怪啊。明明混混每天杀戮不休,却只有三件要拎出来单独让私家侦探去调查。」

维多利加吹着金色的烟斗,「嗯。我也说了还不知道杀掉这些人的动机。似乎在混混之间这些事情也是不常见的。所以更加觉得不对劲。」

时钟的滴答声在房间里令人不安地回响。

「……呐,这就是<混混连续杀人事件>的资料了,久城。我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维多利加将资料递给一弥。一弥一瞬间意外地看着维多利加的侧脸,默默地接过了资料,就那样站在书架前面认真地读了起来。

维多利加静静地吹着烟斗,白色的、细细的烟雾摇曳着朝公寓的天花板上飘去。

对面房的吵架终于停了下来,整个建筑物充满着不详的寂静。

过了一阵子,一弥点了点头。

「<混混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一位死者是尼缇啊。我知道这个人哦。」

维多利加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一弥。

一弥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那个啊,尼缇的家里很穷兄弟又多,多亏长男尼缇当上了混混,弟弟们可以去上学了。明明自己其实挺老实,不是什么当混混的料呢。……不过,哥哥不在了之后,弟弟们应该很困扰吧……啊,第二个不是菲梅嘛!他是在布朗克斯长大的,又是急性子,还挺有魅力,男的不能惹恼,女的不能迷上,作为危险的混混很有名……第三个是……咦?是丹普斯啊!他也死了啊!是在南部的农场长大的朴实的孩子,块头很大……?」

维多利加挥着烟斗硬是打断了一弥的话:「你,跟三个死者都认识?」

实在是感觉太奇怪了,不由得如此问道。

一弥继续看着资料,边点头边要说明:「啊,事情是这样的……呐,维多利加,为什么我会认识他们呢……」

维多利加抢先用老妇般嘶哑的声音说道:「因为你就是犯人!」

「是啊,维多利加……因为……我……就是……犯人……?咦?什么?!」

一弥惊得目瞪口呆,终于注意到了维多利加危险的眼光,急急忙忙开始辩解:「为、为什么变成了这样!冷不防地说什么呢?!」

维多利加则是不知何时开始保持警戒,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一弥。

「现在这个时候,你以为在纽约有多少万黑手党啊?尽管如此,你却对被杀害的三人这么熟悉。就算是记者,这个可疑的事态用偶然也说不通。」

「还真的是……!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很可疑啊……?但,但是啊,维……!这是有原因的!那个,听我解释啊……!」

「不,我不听。」

维多利加十分认真地说:「<智慧之泉>告诉我,面前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正是<混混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

「喂!」

一弥真的生气了,叉着腰俯视着维多利加。

「你差多不得了!」

维多利加沉默了。

「真是的,维多利加!我有重要的话要传到你那厉害的脑袋里面去啊!不对啊……你等一下哦!我现在就证明我的清白……!」

还以为他要冲进黑色的门后就不出来了,结果他用惊人的速度抱着文件包回来了。

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弥从包里掏出笔、本子、钱包、针线包、手帕这些没什么关系的东西,摇着头念叨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将东西一样样摆在地板上。维多利加百无聊赖地边吸烟斗边在一边等着,终于一弥将关键的东西找了出来……在维多利加面前被摊开的是一卷报纸。

维多利加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以前出版的<公路日报>!」

「我知道啊,你给我看是要干嘛?」

「总之你认真读读看啊!」

一弥喘着粗气如此坚持着。维多利加不情不愿地读了起来。一弥在旁边补充说明。「这是前辈的记者三个星期之前开始的专栏。」

「嗯……?」

「是一个叫<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的专栏,每周采访一个有名的黑手党,逢星期六傍晚刊登!我也有帮忙取材,尼缇和菲梅和丹普斯都是登上过这个专栏的年轻黑手党哦。」

「!」

「顺带一提第四个是叫卡尔洛斯·科博的男孩子,预计在这周六……也就是后天傍晚的报纸上刊登!啊,话说他好像是尼克的发小来着?……嗯,怎么了,维多利加?」

「竟然是这样。那么……」

有别于方才,维多利加的表情真的沉了下来。她将金色的烟斗放下,说道:「被杀的混混的共同点就是登报了是吧?」

「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维多利加闷闷地说:「你好好对比一下搜查委托的资料和报纸的报道。第一个人——尼缇是在三周前周日的白天被杀的,那么<黑手党的·WORLD~我们是危险的男人!~>是在什么时候登场的……?」

两人看向报纸。

「啊?!」

「对吧,三周前的周六,被杀的前一天的傍晚。」

「这到底是……?」

「接下来我们来看菲梅。」

维多利加直接用手指指了出来。

「看好了,久城,是在两周前的周六晚。那报道呢?不就是那天傍晚的报纸么!然后第三个——丹普斯呢……?一周前的周日白天死了,然后有关他的报道是……」

两人头靠头认真找着。

「就是前一天……周六傍晚出版的……」

「哇,宾果?!咦?」一弥强装冷静地问:「……等,等一下,维多利加,也就是说……?」

维多利加认真又有点可惜地:「也就是说,有可能你不是犯人。」

「等等!你还在抓着这点不放啊……!」

「不过是毫无恶意的小玩笑而已啦。」

一弥又开始念叨你这人啊,真是的之类的话,但是维多利加注意力都放在了报道上。

「看不见的犯人读了<公路日报>的报道之后,将上报的黑手党杀掉了。」

一弥沉默不语。

「动机还不清楚。混沌的碎片——也就是原材料还不够啊。但是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犯人应该不是混混。不是俄罗斯的黑手党也不是爱尔兰的黑手党。不,应该说是离混混的世界很远的一般市民的可能性很高。」

「就是说……?」

「哎呀,你这男人怎么这么麻烦啊!」

「言语化一下啊,维多利加!」

「嗯?」

维多利加被一弥的阵势给压制住了,眨了眨眼。摇动着银发,翡翠绿的眼中不悦地蒙上了水雾。松软的睡衣像是兔子的皮毛一样将小小的身体整个包裹起来。

维多利加郁闷地抽着烟斗,虽然十分不情愿,还是开始说明起来。

「首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犯人有着“想要杀死混混”的强烈“动机”,可惜的是对那个世界不熟悉,不知道拿谁当目标才好。然后,看见了介绍活着的黑手党的连载专栏,由此选出了牺牲者。」

「……」

一弥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去帮忙取材的时候的事。看着报纸照片上不逊地摆着姿势的混混们的样子,一弥沉下了肩膀,落地灯的光照在悲伤的侧脸上。

夜已深,寂静降落黑白色的街道。暖炉的火里传出轻微的爆裂声。无言的收音机咽了咽唾沫俯视着屋子。维多利加将金色的烟斗拿在手上,睁开了绿色的眼睛。

「……久城,你说过连载第四期会在这周六的傍晚发售是吧?」

「嗯,接下来是卡尔洛斯的报道。」

「也就是说,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可以预测从周六晚到周日白天,就会出现名为卡尔洛斯·科博的第四名牺牲者。看不见的混混杀人犯将会再度出手吧。」

「啊!」

「这样的话,今天过来的谜样的男人们更加不会罢休了。姆!」

「……」

两人慢慢看着对方,表情渐渐阴暗了下来。

阵阵发冷的房间里被外面的黑暗渐渐侵蚀,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入房间。安静、寒冷的冬夜。

终于维多利加做代表,小声说:「……我们似乎稍微卷进麻烦事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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