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三零年夏——
步入迟暮的旧大陆与充斥着希望的新大陆之间横亘着一片广袤的灰色海洋。海上风平浪静,偶有几只样貌丑陋的候鸟在上空划过,有如传递凶信的使者。
巨大的移民船颠簸着行驶在洋面上。
这是一艘从二战中幸存下来的旧船,当初光鲜艳丽的外壁如今已变得粗糙不堪。
一脸疲惫的船员们在破旧的甲板上忙来忙去。
一走下嘎嘎作响的楼梯便能看到几只廋老鼠窜出来。穿着脏围裙的厨子正坐在食堂的椅子上发呆,旁边的大桶里堆满了脏盘子。
走廊上飘荡着晕船呕吐物的气味。船的三等舱地板上铺着草席子,兼作乘客的公共寝室。不同民族的移民在里头互相挨着呼呼大睡,有鬓角垂着卷发的犹太男人、有满脸大胡子的俄罗斯壮汉和肤色浅黑的亚美尼亚女人……
刚开始出发时,船舱内还不时能听到歌声及陌生人的交谈声,但经过十多天的海上漂泊后,这些声音都消失了。如今只能听到男人的鼾声,婴儿的哭泣声,以及女人的窃窃私语声。私语的内容净是祈祷……
穷人的海上之旅实在太过艰苦,船明明是开往洋溢着希望的新大陆,可三等舱的乘客却个个脸色苍白。
从刚才就一直没消停过婴儿哭声突然增大了。
这一道鼾声猛地停下,接着便是一声暴喝:“……喂!快让那小鬼住嘴!”
可婴儿还是在哭个不停。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哭泣的婴儿身上。
只见一个看似意大利人的年轻母亲趴在地板上,双目紧闭,额头淌着黏汗,已经无力照顾婴儿了。
母亲旁边,有个娇小的家伙裹着一块起了毛边灰色粗麻布蜷缩成一团,看着像个孩子。紧挨着孩子的东洋青年似乎也是累到极点,正闭着眼躺着,漆黑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前额。
青年的眼睑忽然颤抖起来,大概是在梦中被训斥了。
“父亲……”
青年说着梦话。
“我。父亲……对不起。不过,我还是选择……走自己的路……”
青年久城一弥呢喃着缓缓睁开了眼。
漆黑的双眼盯着眼前的暗夜。隐没在灰色中的船舱,密密麻麻的草席子和穿着各色民族服装移民映入了他模糊的视野。
一弥吓了一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是哪儿。
这时,婴儿的哭声传到耳中,他这才安下心来,然后低头看着旁边裹着灰色麻布缩成一团的家伙,温柔地点了点头。
船舱里传来一阵低语。
“听我说……我们村子,以前……发生过屠村惨案。就是意大利北部的……科罗尼亚村。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凶手没抓着?”
“嗯……听说是山贼翻山穿越国境过来把人杀光了。不对……有个村民失踪了……是一个三十多岁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女人……记得她绰号是叫奇怪的贝兹。她也算是个美人,所以凶手就把她和孩子一起带走了吧。然后很快就杀掉了。”
“好可怕!”
“我经常听到父母念叨,村子平时都挺平静的,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一弥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两个看似工人的男子正坐在被褥后面喝酒聊天。他们的脸上也都透着倦意。
婴儿的哭声越发大了起来。
男人们抬起头,不耐烦地喊道:
“真是的,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就是啊!”
“快让那小鬼住嘴!”
一弥旁边的灰麻布团轻轻地蠕动起来,可以窥见里面的一缕银发如夜空中的流星群般璀璨,在灯光下反射出若有若无的金芒。男人们都吃惊地凝视着麻布下的东西。
是猫吗?不,那东西虽然娇小,可眼神却远比猫狰狞……用野兽来比喻的话,应该是豹或狼……那双闪烁着绿芒的眼睛在麻布下一眨一眨,令人毛骨悚然。它似乎正看向哭声的方向。
母亲的身体动了动。
“谁来把这孩子……这孩子……”
男人们一脸不耐地对视一眼。
“喂喂,你想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养育孩子?谁有那个闲工夫啊!”
“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还不知道在新天地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生活呢!”
“谁,谁来……”
这时,灰色麻布下伸出一双小而浑圆、却又出奇苍白的手,伸向那位年轻的母亲。
母亲大概意识已经模糊了,并未对那双阴森森的手感到恐惧。
“你是……上帝吗……?”
“不!”
裹在麻布下人似乎颇感意外,连忙否定。
那声音异常嘶哑阴沉,听起来就像一个百岁老人,把男人们吓了一跳。分不出男女老幼和国籍的神秘声音继续说道:
“……我应该可以说……是恰恰与之相反。”
“不论你是谁都没关系……”
“嗯?”
“这孩子的父亲正等着我们到达……只要到了新大陆……他就能有父亲……还有家……他的新生活就近在眼前了……所以,求你了……”
年轻的母亲轻声叨念完后,便筋疲力尽地闭上眼了。
麻布下那不知男女老幼,是人是兽的可怕生物还在继续观察眼前的母子。它身上既感觉不到温情,也感觉不到犹豫,没有一丝一毫的人味,仿佛接下来就会把虚弱至极的母亲和嚎啕大哭的婴儿当作食物吞下……
圆滚滚的苍白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船舱内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纷纷闭上眼,或躺下,或坐着,或互相背靠背。四周悄然无声,每个人都累极了,一动也不想动,景象有如描绘末世的中世纪油画。
移民船剧烈摇晃起来,浪似乎变高了。
破败、阴暗而又沉重的船破开灰色的海浪,看着既像旧世界鬼故事里登场的巨大棺材船,又像中世纪传说中流放罪人的愚人船。
船不停歇地驶向新大陆。
逃出旧世界的移民们已退无可退,只能一路乘风破浪。
黑夜遮蔽了天空,淹没了破船,染黑了海水。
——时值二战刚结束的夏天。
东洋小岛国的少年久城一弥,在旧大陆的苏瓦尔王国留学时,在隐藏于深山的学院的图书馆塔上邂逅了美丽而神秘的少女维多利加。维多利加拥有优秀的头脑,是传说中的灰狼的后裔。然而,不久之后世界大战爆发,维多利加被身为苏瓦尔王国灵异部首脑的父亲监禁起来,喂服药物,当作改写世界战局的“灵异兵器”使用。一弥则被强制遣送回国,并参军出征。维多利加在母狼柯蒂莉亚的帮助下成功越狱,逃出父亲的魔掌,后为与一弥再会而远渡重洋……
在漫长的暴风雨过去后,两人都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又再度卷进命运的齿轮之中,被迫流亡新大陆。
移民船跨越两片大陆间广袤的海洋,运送着乘客一路向西。
不知过去多久,亮似探照灯的光芒从圆形的天窗射入船舱,朝阳的光辉再度降临。倒卧在船舱内的移民纷纷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船的速度缓缓下降,引擎如怪物般发出咆哮。
有用母语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各种语言的叫声便此起彼伏。
“到了啊!”
“到了!”
“终于到了!”
还在睡觉的人也一个个地抬起头,站起来。一弥同样被惊醒,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旁边盖着灰麻布的神秘人。
接着,一把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不悦地说道:
“……什么事啊?”
“我们到新大陆了!”
“……唔,是吗?”
这个娇小的家伙也披着麻布慢慢站了起来。
移民们鱼贯跑上楼梯,一弥两人也跟着走向甲板。四周的脚步声吵杂一片,移民或是踩到别人的脚,或是被撞到墙上,或是相互撞到脑袋,但谁都没空去计较,全都一个劲地往甲板跑。
移民走出船舱后,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清晨沁人心扉的新鲜空气。甲板上站满旧大陆的各国移民,热闹得像在开庆典。他们按各自的风俗,用自己的语言或载歌载舞,或畅谈,或欢笑。
“快看!”
“自由女神像!”
移民一个接一个地手指前方。
一弥两人也手牵着手,眯起眼抬头仰望。细长的碧绿双眸与漆黑的大眼睛盯着同一个目标。
海水也已经变成了蓝色。
在朝阳照耀下,自由女神像高举的手仿佛举着一团火。头戴王冠、年轻果敢女性丰胸翘臀,小腹紧致,卷曲的毛发柔滑地垂在身后。她就是展望未来的新大陆守门人。
雕刻在女神像底座上的诗歌堪称是当今世上最有名的诗句。移民们大都对这首诗耳熟能详。不论识字与否,懂不懂英语,在这一路上,大家心里都在一个劲地默念那段诗歌。
有人大声地唱了起来。
甲板上瞬间响起由英语、法语、德语、意地绪语、意大利语、希腊语等各种语言组成的大合唱。
“扼守你们旷古虚华的土地与功勋吧!
那劳瘁贫贱的流民
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无情抛弃
那拥挤于彼岸悲惨哀吟
那骤雨暴风中翻覆的惊魂
全都交给我!
我高举灯盏伫立青门!”
(注:自由女神像底座的铭文出自女诗人艾玛•拉撒路的《新巨人》,最后一句英文原文为: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书中樱庭大妈用的日文版最后的golden door写的却是青い门,后文对移民局大门的形容也是青い门,故此处译为青门)
清爽的凉风吹拂而过。
唱完诗歌的人们一个个潸然泪下……第二次暴风雨结束了,我们就是所谓的诸神黄昏的幸存者……我们是被新的众神选中的子民。或许在数个月前,有的人还是彼此敌对,有的人是结盟伙伴,有的人曾是举枪参战的敌国士兵。但如今战争已经结束,敌人盟友都已不复存在。暴风雨将永远离去。啊,一切都终于结束了……所以,大家在新世界相亲相爱,共同欢笑,亲吻对方的脸颊吧……
(……真的吗?)
(……暴风雨结束了?)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吗?)
甲板上的狂欢仍在继续,鬼故事里的棺材船、中世纪传说中的监狱船缓缓驶进新世界——车水马龙、货物堆积如山的清晨港口。
大件货物被从船舱中抬出,移民们争先恐后地想要下船,他们都希望尽早踏足新大陆。
在这其中,有个人一动也没动。那是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子……
披着灰麻布的娇小神秘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俯视着那对母子。一弥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下抱起那位母亲。
消瘦的母亲睁着眼咽气了。她苍白的脸上刻着死神之镰的刀痕,四肢上的皮肤都染上了死亡的灰色。
婴儿睁开眼,猛地大声嚎哭起来。
一弥伸出手,轻轻抚上死者的双眼,让其合眼。然后低声祈祷几句便站了起来。然而,披着麻布的家伙还是一动不动。她盯着母亲的脸看了半晌,才从起毛边的粗麻布下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向婴儿温热的脸颊。手甫一接触婴儿的皮肤,她就像被烫到一样抖了一下。
一弥小声说道:
“走吧……我们走。喂,走啦!”
一弥话到最后都变成教育小孩子的语气了,可对方还是不为所动。他只好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于是,一道如孩子般颤抖着的嘶哑声音回答说:
“久城,可是,可是……”
“这个人已经死了!她已经去天国了!”
“可是在黎明之前……她还活着的啊……我们难得有缘挨在一起共历旅途……可在她病倒时,我却没能帮到她……”
“维多利加……”
“……久城,你怎么了?”
维多利加语气异常不安地轻声问道。
一弥有点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维多利加。
四周满是脚步声和尘埃,人们争先恐后地赶往外面的世界。两人被充满朝气的喧嚣声包围着。从天窗射入的夏日朝阳把尘埃照得一闪一闪。
麻布下的声音开始带着一丝不悦。
“你好像变了啊?”
一弥马上反驳说:“你才是变了。维多利加!你啊,唔,跟以前不同了……那个!怎么说呢……”
“我变得怎样了?”
维多利加的声音越发低沉。一弥歪着脑袋想了下:
“唔……你变得,更温柔……了……?”
维多利加哼了一声,语气强硬地说道:“哼。你以为自己选词和小心?可是啊久城,我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你接下来肯定是想说我……变脆弱了吧。说我变成了一个平凡、善良的女子!而且,你还对此有点失望是不是!”
麻布下传来如老女人般嘶哑的声音。
一弥畏缩地盯着对方。
灰色粗麻布缓缓地滑落到地板上,闪亮的银发隐约闪烁着金辉,如一条丝绢头巾般披散下来。一张精致的俏脸露了出来——闪烁着绿芒的兽眼,精巧的鼻子,两瓣温润的樱唇。
她的身体苍白得让人感觉不到体温,宛如被塞进箱底千年不见天日的高价陶瓷人偶。那张脸沉静得仿佛已有百年未曾出现过表情。
她的相貌可以说是既神圣,又阴森——
一弥一动不动地盯着维多利加•德•布洛瓦。
她依旧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甚至要拿布遮掩起来。但大概是长时间被迫服药的副作用,或者是……总之,她的皮肤异常苍白,看起来也比以前廋了。而且,那碧绿的双眸中还隐约闪烁着一缕柔光。
一弥仔细地打量起维多利加,重新感受着她的美丽,及身上散发神秘的黑暗气质、被暴风雨波及后的变化,及旧世界的不可思议。
一阵犹豫和沉迷过后,久城还是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
“嗯?”
维多利加鼓起腮,赌气似地瞪着一弥。一弥握起拳头空挥一下,恳切地说:
“我还是觉得你真的没有丝毫改变……以前的你不过是躲起来了,躲在了中世纪森林深处。因为在第二次暴风雨期间你接连遭遇危险。你现在是觉得这里真的安全了,才从森林里探出头来,四处张望……是吧,维多利加?”
维多利加修长的双目眨了一下,泛起一丝不可思议的光芒。她声音低沉而又嘶哑地怒道:
“哼!久城,看你这样子是真的变了啊!”
她越说越激动。
“欸?是吗?”
“嗯。再,再说,在这种时候,想起已经死去的人发脾气闹别扭应该是你的工作吧?你才是,变得冷漠,懂得放弃……成长为一个男人了啊?不,还是说……”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眸与一弥漆黑的双瞳对视起来,声音越发低沉起来。
“曾经的你……也躲到了极东岛国的森山老林里去了吧?”
“这……我啊……谁知道呢。”
一弥沉默了,两人都一言不发。
随后,一弥像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再次握紧拳头。
“总之,我们先往前走吧。维多利加……我们俩好不容易才跨越大洋,还是赶紧下船踏上新大陆吧。——两人一起!”
维多利加眨了眨眼。
一弥举起紧握的拳头,一脸认真地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能感觉到前方有事在等待着我们,或许是冒险,或许是危险,又或者是新的相遇……”
“……是吗?”
维多利加抬头看着一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一弥用力地点了下头,拎起一只大皮箱。
长高了的一弥双手扛着两人份的行李,脸蛋圆润而苍白的维多利加沉沉地抱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婴儿,一路无言地缓缓走上楼梯。
2
很多移民都穿着五彩斑斓的民族服装,头上裹着艳丽的头巾,或是带着圆帽子。他们挤在甲板上,双手抱着大份行李,用各种语言聊着天,缓缓走下舷梯。
美利坚合众国的移民局就建在曼哈顿岛前的爱丽丝小岛上。
诗歌咏颂的青门如怪物般张开血盆大口,昼夜不息地吞噬着络绎不绝的移民,堪称是新大陆的巨大上颚。维多利加有点胆怯地停住脚步。一弥大声呼喝着,带着她排队穿过青色的大门,进入如同巨大黑匣子般的移民局。
登记大厅相当宽敞,到处都是用绳索圈出来的四方形区域。移民们像家畜一样挤在一起,等待轮号。大厅地板大概从没打扫过,脏得一塌糊涂,时值夏天更是恶臭阵阵。刚才还在高声欢唱的人此时都不安地沉默了下来。毕竟,若通不过医生和检察官的面试,他们就无法踏上曼哈顿岛。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就是强制遣送回国、送院处理,或逮捕拘留……
移民局的工作人员用别针将写有到岸船只名字的四方形纸片别在移民的衣领上。医生和护士每发现一个病人,都会用粉笔在其衣服肩膀处写上病名。被写的人想用手拍掉粉笔字也已经晚了,周围的人都会避讳地悄然与他们拉开一段距离。被写的人全都一脸不甘双眼含泪。过不久,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把他们揪出队伍带走,或是送医院,或是遣还。总之,他们已无法踏足新大陆的土地。
队伍一点点地前进。
一船的人检查完要花好几个小时。
夏日的清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晌午,然后再到下午。人们挥汗如雨地继续排着队。
一弥昂首挺胸地站得笔直,旁边的维多利加则抱着孩子低垂着头。
医生快步地从两人身边走过时,视线突然落到维多利加身上,看到维多利加苍白的肤色和颤抖的手指后,不禁皱起眉头。
一弥顿时紧张起来。医生冷声说道:
“你,磕过药吧?看你的手指都在抖!违禁药物重度中毒么!”
维多利加抬起头,倔强地缩起脖子。
“……不,不是。”
“来,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我要看下你的眼白!张开嘴!看着我!”
维多利加整个人僵住了。医生继续说道:
“按规定,伤寒等传染病患者、因病弱不能工作的女性、重度酒精中毒者和药物中毒者都不得进入新大陆!我们国家需要的是心理健全善良、身体健康的国民……”
医生毫不客气地拿出电筒要去照维多利加的眼睛和喉咙,护士也急忙上前帮忙。
维多利加周围的人都慌忙与她拉开距离。
一弥焦急地护住维多利加,辩解说“不,这位女士是,健康的……!”,但护士却厉声斥责道:“走开!”
就在这时……
“什么啊!”
远处传来一名年轻女子的喊声,大家纷纷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涂着鲜红口红的年轻女子一边丢着行李,一边大喊。一个强壮的移民局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去把她按住。
“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没钱乘船啊!可为什么……你明白的吧?你理解的吧?”
“放弃吧!你在船上做的事我们已经收到报告了。按规定,品行不端的女性不得踏上曼哈顿岛。你要强制遣还!”
“这太过分了吧!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我一个女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挣钱啊!在船上做买卖有什么错?我又不是什么大恶人!可恶,上帝一定会体谅我的!”
“那你就去和上帝说吧!我们只会按规矩办事……跟我来这边!”
有些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后,窃窃私语起来。女子突然低下头,悲伤地哭了起来,挣扎着被工作人员拖走了。女子挥舞的行李箱角砸中了一个小孩子的脑袋。小孩吓得惊呼一声,好像还流鼻血了。医生和护士对视一眼,慌忙朝那边走去。裹着灰麻布的女子被他们置之不理了。
维多利加和一弥周围的人也都走了回来。一弥紧贴着维多利加,把她护在身边。
到下午,队伍终于又缓缓前进,两人来到检察官的桌子前。
维多利加带着的意大利婴儿第一个通过了检查。维多利加说已经确认婴儿父亲的身份了。婴儿父亲先一步来到新大陆,找到工作后才把家人喊过来,现在正在港口等候。
轮到一弥时,检察官询问了出身地,健康状况,身份担保的问题,一弥都一一作出了回答。
“我姐和姐夫住在格林尼治村。姐夫在政府机构上班,他应该可以给我做身份担保。”
维多利加的审查却花了很长时间。
检查官最后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
“欢迎来到新世界……”
检查官最后还是半信半疑地说出了那句欢迎辞,并在签证上轻轻盖了个章,挥手示意两人离开。
两人离开检查官的桌子,去往坐着检察官、书记官、及翻译的审查委员会面试室。
经过一番漫长的审问,审查委员会终于让维多利加宣誓了。
“我在自由女神像前……宣誓。
我将作为一名新劳动女性,在家庭、在职场为新大陆的开拓与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不会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不信仰古老的邪神,更不会成为娼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职业女性,成为一个优秀的家庭成员,勇往直前……”
“好……”
“愿上帝保佑美利坚合众国……”
维多利加鼓起腮,活像一只嘴巴里塞满了果子的松鼠。她态度虽然不怎么友好,但还是乖乖宣誓了。一弥则憋红了脸,拼命忍着不笑出来。
“嗯,你们可以走了。”
“……嗯。”
维多利加鼓着腮,迈着小步走开了。一弥在后面轻声说道:“你在生什么气啊……”
两人捏着好不容易拿到的登记卡,走出宽敞却闷热的移民局。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办登陆手续几乎花了一天。
维多利加依旧裹着灰麻布,像只结草虫一样。抱着孩子的虫子如爬行般缓缓前行。但很快她脚步就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干脆就完全停住了。走在前面的一弥回过头来,问道:
“咦,怎么了?维多利加快点啊……”
维多利加气得全身都鼓了起来,如同一只气球。她声音嘶哑地抱怨说:
“……你告诉我,刚才……那句“劳动女性”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弥摆正姿势,认真地回答说:
“这个啊,就是在家要洗衣做饭,在外要会打字啊,做披萨啊之类的……总之……就是一整天都要辛勤工作的意思吧。”
维多利加脸色苍白地低声怄气说:“久城……可是,我从没工作过……除了当占领欧洲的最终兵器时。”
两人此时正朝渡口走去,准备乘渡轮从爱丽丝岛去往曼哈顿。夏日太阳已快沉没,黄昏马上就要到来。
一弥双手抱着皮箱,小跑回去,盯着维多利加娇俏可爱的侧脸,给她打气说:“嗯,我也很担心这点。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总算平安抵达新大陆了,只要战争结束,一切都好起来的,对吧。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来,加油!”
“……随便你。”
维多利加看着远处,绷着脸点了点头。
在这里已经隐约能看到曼哈顿岛林立的四方形摩天大楼。那个与旧大陆截然不同的物质世界就近在眼前。
维多利加视线从杂乱的新景色上移开。
“你就尽情地努力吧。但……我呢……绝对不会努力!”她抱着婴儿摆出一副小圣母像的姿势,斩钉截铁地宣言说。
一弥脸上布满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到底怎么了?”
维多利加像不听话的孩子似地跳着脚闹起别扭来。
“因为,那个啊!”
“什么?!你说什么?!”
一弥跳了起来,在脚被踩到前一秒堪堪避过。
“在入境时,他们居然对尊贵的我说要工作工作,算什么意思啊!我肯定要生气啦!这到底是个什么国家啊!”
一弥目瞪口呆地看着维多利加毫无韵律感地跺脚乱跳,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也真是的。难道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哈哈,维多利加你真孩子气,你个大孩子。你个子倒确实挺矮……因为啊,这里是新劳动者的国家。没错,就连你这个神秘的公主今后或许也不例外,得在大火炉前烤披萨,把整栋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成为一个辛勤工作的劳动大小姐……不,这好像还说不好……你会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总感觉很难以置信……不过啊,这或许还真不好说……?喂,维多利加,你有在听吗?”
维多利加碧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神色不悦到了极点,威胁似地庄严宣告说:
“智慧之泉……告诉我……”
“怎么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维多利加双眼猛地睁开,踏着奇怪的步伐说道:
“我不应该工作,因为我是被选中的人!”
“你被选中?今天有那么多的移民就选中了你?再说,到底是被谁选中啊?”
“当然是那家伙!”
维多利加指着自由女神像。一弥满脸狐疑地竖起耳朵。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刚才,说了,哦?”
“骗人!”
“千真万确。总之事情就是这样,久城,像个傻瓜一样对新生活充满希望的人就从今天起好好工作,把我那份工作也一起干了!像你这种男人其实挺喜欢这样的吧?”
“欸,挺喜欢这样?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明白了!维多利加!”
一弥只在一开始有认真听,但中途就听腻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继续过暴风雨前在学校里的生活,每天看看书,无聊度日吧?灰狼都是这么乖僻的?可这里怎么说也是美利坚合众国啊……你也不再是贵族子弟云集的圣玛格丽特学院里的神秘学生了。移民肯定得从早到晚辛勤工作。没错,嗯……我会非常努力的!非……常,地!”
一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还频频点头。维多利加忍不住不悦地插嘴说:
“随你怎么辛勤努力吧。”
“……你是满心打算丢下努力的我偷懒吧?”
“因为,你想想啊……我到底能做得了些什么?”
“这个嘛,你能做很多事吧。毕竟你聪明得很,又可怕,又非常孩子气。所以,嗯,例如……我想想……咦?例如……?咦,咦?”
一弥满脸堆笑地想要举个例子,结果却陷入了苦思。
维多利加拖着起毛边的麻布,边走边大言不惭道:
“久城,作为新经济大国的居民,你的确很适合像拉车的马那样工作。但你以为灰狼也能做到这种事?也就是说,久城你应该一个人努力!你这个婆婆妈妈的移民废物!在你努力的同时,我呢,会坐在你拼命挣钱买来的破房子的玄关门槛上,日复一日地抬头仰望大都会的天空,等着糖果风暴的到来。因为我没事可做。哼!……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我会给你看到我惊人的顽强和执着的!颤抖吧,你这个凡人!”
“你,你真的是……那个啊,才刚到岸,你就说些什么啊?高傲的旧世界灰狼一到新世界就成了条饱食终日的看门狗!虽然你会是一条跟地狱三头犬一样可怕的看门狗……话说,你这样做首先!”
一弥猛地断言道:
“就会无聊到死吧。你就是那种怕无聊的女孩子。我啊,从前就很……了解你……!”
一弥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慌忙撇开视线。维多利加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继续生着闷气。
“够了,我们走吧!”
一弥不知为何脸越来越红了。
两人登上渡轮,船上从头到尾都挤满累极的旧大陆移民。
渡轮一路乘风破浪,驶向纽约的中心——曼哈顿岛。
岛上现代建筑错落,有如四方形的森林。这些建筑与旧世界的庄严建筑不同,每一栋都是直指天际,崭新崭新的,且都各自有着不同的外形和颜色。岛中央还有一座中央公园,拥有一大片绿地。里面各种树木恣意生长,不同于旧世界常见的法式庭院。
渡轮朝着拥有崭新气象的小岛驶去,汽车喧嚣的喇叭声渐渐清晰起来。
新的国度……!
港口上挤满前来迎接的人。移民们身上都穿着略带风尘的五彩民族服装。岸上的纽约人却恰恰相反,身上都穿着整洁的西装,头戴高山帽,拿着手杖。仔细一看倒是能通过面部特征分辨出意大利裔、德国裔、爱尔兰裔等不同种族。但从远处看,他们就成了清一色的新大陆居民,根本分不出原来的民族。
大家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重聚的喜悦,个性开朗民族是互相拥抱,欢歌起舞,性格保守的民族一家人默默地相视流泪。年轻人则是欢快地追逐嬉戏。
维多利加跟着一弥走下船后,扫了眼周围,像是有所发现,便拖着灰麻布走了过去。一弥慌忙拖着皮箱追在她身后,大喊:“你要去哪儿啊?”
裹着麻布像结草虫一样的少女走到一个像在等人的年轻男人跟前。男人是个满脸胡子的意大利人,打扮穷酸,夹克的手肘位置还开了个洞。维多利加平静地抬头看着他的脸,对他说了些什么。
男人猛地瞪大眼。少女毫不理会男人的反应,只是回了一句。男人摇了摇头,但最后还是死心地垂下头,过了一会,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上。维多利加把手中的婴儿递到男人的额前。
男人颤抖着接过婴儿,缓缓抱紧。
一弥追了过来,若有所察地对比了下婴儿和男人的脸。
“我的儿啊……爸爸好想你……欢迎,来到,新世界……”
男人说着用脸蹭了蹭婴儿,婴儿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灰狼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对父子。
“……维多利加,你这人啊,总是那么叫人吃惊!明明这里这么多人,你是怎么知道谁是这孩子的父亲的?”
维多利加扭过头来,神色诧异,似乎一弥的称赞令她很意外。过了一会,她那张平静得像冰块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光芒。
久违地再见到灰狼满脸得意的笑容,让一弥的心略感刺痛。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维多利如今是一脸的志得意满。她用手指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挺起胸,像个孩子似地自吹自擂起来。
“靠的是气味啊!我可是一只野兽。虽然,在新世界里只能做一条看门狗!”
“这不挺厉害的嘛。啊,我想到了,或许你最合适的工作就是找人。”
一弥说着笑了起来。维多利加却不领情。
“我不要工作。我怎么会去做那种麻烦的工作……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私家侦探怎样?你肯定能成为纽约第一的找人专家……”
“别说些蠢话。我说过,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坐在玄关前当一条银色的看门狗。”
“欸,可现在我们身上好像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啊,我们家也不需要看门狗。”
两人聊着聊着,就要离开。
这时,男人在身后喊道:“喂……那啥,谢谢了!”
两人回头来,只见男人一脸骄傲地继续道:
“我呢,在那栋大楼里工作。你们要是碰上困难尽管来找我。我在厨房干活,你们说找大胡子乔伊,他们就知道的了。”
一弥点了点头,顺着乔伊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耸立着一栋漆黑的超高层大楼,远远望去,一柱擎天的大楼仿佛将黄昏的天空从中一分为二。大楼呈锥形设计,让人不禁联想到巴比伦塔,楼顶还有一只金色球体。大楼外壁涂上了象征物质世界的黑色,可以说是一座充满前卫要素的高塔……
维多利加默然地缩了缩脖子。
“——它叫‘天启’!”乔伊自豪地介绍说。
一弥吓了一跳,问道:“天……启?为什么叫这名字?”
乔伊夸张地回答说:
“啊,你居然不知道啊!也是,毕竟你才刚移民来……它是这星期才刚竣工的世界第一高楼!今晚正好要举行落成庆典。我刚受雇为里面的专属主厨之一。这栋大楼的业主也是个意大利裔移民,所以才要请一个意大利名厨。在这里干活收入挺稳定的,所以我才……喊他们母子俩……过来……”
乔伊说到后来,伤心地垂下了头。
“这塔很大啊,在旧世界还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一弥感慨地附和说。
乔伊点了点头,然后冲怀中的婴儿说道:
“你终于来了啊,我的儿……你出生得真是时候啊。虽然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来到纽约,但痛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今后,就由父亲带你领略新大陆生活的快乐吧……俗话说‘家族历史的第一页最重要!’,也就是说今天的活动很重要。兴奋起来了吧?……来,看看这新世界的美景。”
维多利加和一弥被乔伊高昂的声音感染,也都仔细打量起曼哈顿岛。
夕阳照耀下,市里黑色和茶色的建筑林立,崭新的大楼发射出明朗的色调。
这是一片没被战火波及的广袤大地。
人们忙碌地往来交错,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新世界四处都洋溢活力充沛的喧嚣……
就连远处教堂的钟声,也都少了几分庄严,多了几分活泼,仿佛敲钟人是个孩子。
乔伊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红光,他的声音开朗激昂。
“这是个充满机遇的平等国度!只要肯努力就能过上好日子。大家都是带着这种信念工作的……看看那座高塔吧!那大家伙是大富豪布鲁坎蒂家族斥资建造的。他们家族的创始人是个叫拉戈迪娅的老奶奶。拉戈迪娅在六十五年前的今天,从意大利远渡重洋来到这里,那时候她才十五岁。所以,大楼的落成仪式庆典才选在今夜。啊,我也得回去安排厨房的活了……总之,我想说的是……”
刚落成的高楼染着夕阳的余晖,直指天际。乔伊就像个憧憬远方的少年,声音充满着活力地说道:
“一个无依无靠的羸弱女子在这里也能白手起家,积攒起百万财富。这就是新大陆的梦想。布鲁坎蒂家族的第一代是个大富豪,第二代,拉戈迪娅的儿子埃米格雷是纽约的市长!不过……第三代孙子本维凡就有点那啥了……”
乔伊不知为何,突然皱起了眉头,然后又再次露出笑容。
“这里是实现梦想的城市。这才是新世界!我们也要超努力地工作!是吧!”
——一阵不详的劲风呼啸而过。
维多利加正仰头看着那对父子,她的银色长发与披着的灰色粗麻布都随风飘了起来。长发在夕阳照耀下,隐约泛着金光。冰冷的碧绿双眸与苍白的肌肤诉说着她在暴风雨中所受的苦难。一弥黑色的刘海同样随风摇动,他表情认真,眼中燃烧起熊熊的决心:我也必须得加油!然而,旁边的那堆皮箱被劲风一刮就倒,眼看着就要把两人压倒……
黄昏的天空与大海染上了同种色调。鸟儿从站在堤坝上的维多利加等人头上飞过。自由女神像就屹立在海港的中央。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朝纽约港涌来。从高空俯瞰,海港看起来就像在夏日冰封了一样……
《奇迹少女》第二话
绘&著 本&库
《漫画曼哈顿》
——一九二九年二月号
——嘭!
一声巨响,胶囊飞船激起冲天的水柱,落到了巴比伦城外的洋面上。
巨大的机车型飞行器搭载着奇迹少女,历经漫长的宇宙空间之旅,终于抵达地球。飞船的玻璃窗上出现了一道道龟裂,发出细密的响声破碎开来,海水瞬间涌入到船舱中……
“呀——!”
奇迹少女被温暖的海水冲翻,在船舱内咕噜噜地打起转来。
少女后背撞到舱壁上差点昏迷过去。她慌忙张开嘴想要呼吸,却只喝下了一肚子咸海水,呛得猛咳。
“没法……没法,呼吸……!”
奇迹少女拼命地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片广袤的蔚蓝海洋。
海水在阳光照耀下,如宝石般闪闪发光,令人目眩。奇迹少女拼命地伸出手抓向海面上方,但她最后还是和胶囊飞船一起缓缓沉入海底。明媚的阳光渐渐远去,四周变得昏暗起来,只剩海藻与游过的鱼群,以及深不见底的黑暗。下方的海底深邃得有如宇宙空间……
“意识……越来越模糊……”
奇迹少女差点就失去了意识。
她抿紧双唇,睁开眼,想要游上去。她拼命地划动手脚,百匹马力的力量推着她钻出破碎的座舱。虽然差点就溺死,可她还是在漆黑的海底站住了脚,然后猛地蹬着海水,在水中跳跃起来。
长长的银发像鱼的背鳍一样闪闪发亮,纤细的身体在海中绽放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呀,呀!”
少女不停地蹬水,速度越来越快地往水面的方面冲去。她毫不犹豫地笔直上游,仿佛早已知道往哪个方向游才是正确的。她拨动着温暖的海水,不久后终于再次见到光亮。圆形的光斑闪烁不定,有如洞窟的出口。那是年轻而健康的太阳照亮新世界的光芒……
原本笼罩在奇迹少女脸上的不安渐渐化作了笑容。
“加油!”
少女大喝一声,朝着光斑迸去,最后溅起一抹浪花冲了海面。
——小岛型城市巴比伦城的港口洋面。
在海中畅游的小逆戟鲸“呜”地惊呼一声,四散游开。
“钓不到啊。今天早上没半点收获……咦?哇——!”
一名小个子中国少年正在海港的角落里垂钓——凛凛注意到从洋面上接近过来的东西后,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个平静的早晨——热闹的巴比伦城的居民尚在梦乡流连。海港四周也是寂静一片。
一头皮肤光滑、花纹黑白交错的逆戟正破开蔚蓝的大海,朝这边游来。
仔细一看,这鲸鱼的背上居然骑着个女孩子!
少女银发随风飘扬,看样子年纪大概跟凛凛相仿……!
“欸?欸欸欸?”
在凛凛吃惊的时候,逆戟鲸已经游到跟前,露出巨大的身体……
“哇,好吓人!我可不想钓这么大的鱼啊。我不要,你快到那边去!”
凛凛已经吓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美丽的少女从逆戟鲸背上一跃而起,在空中翻腾数圈,华丽地落到地上。她浑身上下都啪哒啪哒地滴着海水,银色长发半掩住了她纤细的身体。
“HELLO!这里,是哪儿?”
“哪儿?……我才要问你,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这里是巴比伦城啊。伟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大门,一座新型发展都市。”
“巴比伦城……?”
“嗯!你看。”
凛凛收起钓线,伸手指给少女看。奇迹少女抬头看向空中。
只见一座巨大的未来型高塔在林立的高楼中鹤立鸡群。高塔外表一片漆黑,显得甚为不祥。岛上的高层建筑群虽然都宏伟得让人无可挑剔,但却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那里是blue star!新型发展都市巴比伦城的海上玄关!”
“对了,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来这干什么?名字是什么?”
凛凛饶有兴致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奇迹少女闻言,眨了眨眼后得意地挺起胸。
“我叫奇迹少女!来自宇宙远方的行星都市奇迹之星。我来这做什么?这个嘛,我想想……?”
少女陷入了沉思,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想起分别之际奇迹女王说的话,缓缓抬起头。这次她略带自信,落落大方地说道:
“我来……是为了将力量用在……自己坚信正确的事情上!”
少女接过凛凛递来的馒头,大口地吃了起来。凛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么……”
“那么什么?”
凛凛解下在旗杆上随风飘扬的星条旗,有点难为情地递给奇迹少女。奇迹少女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毫不造作地把蓝白红星条旗当披风一样披在身上。
凛凛看到她神色哀伤的侧脸,不禁说道:
“你有应该与之战斗的敌人。巴比伦城繁华的背后,弥漫着黑暗,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凛凛说着,抬头看向天空,看向那林立的高楼与直指天际的不祥高塔……
一阵晨风吹拂而过,奇迹少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银色的长发与充当披风的星条旗在风中猎猎飘舞。她张开两瓣可爱的樱唇,说道:
“嗯,你说弥漫着黑暗?这可大事不妙呀……!”
——奇迹少女来到我们的城市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