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二十年,七月二十三日,晚上十点过后。
在龙宫的顶级度假饭店,计程车停在贵宾专属入口前,乘客陆续下车。
春天主从、秋天主从与冬天主从自帝州千里迢迢而来,踏上龙宫的土地。
「雏菊大人,马上就可以休息了。」
「嗯。雏菊不、要紧。樱,雏菊也来、拿行李。」
「小雏,行李我来拿就行了。冻蝶,你帮樱拿行李。」
「没问题。樱,那个也给我。器材我来搬。」
「不用了,我的……啊,等一下。」
「怎么了?」
「你还是帮我拿吧,我去帮阿左美先生。他抱着抚子大人,得帮他提行李……娃娃掉了!」
「嗯……龙胆,到了吗……?」
「对,待会儿就可以睡在床上了。啊,不好意思,姬鹰小姐!谢谢!」
「啊,樱小姐……抱歉麻烦你了,谢谢你帮我捡起来。」
代行者与护卫官搭乘同一班飞机,冬天护卫与四季厅职员则是搭乘另一班飞机,不过帝州机场可谓大和的空中港埠,有国内最多班飞往龙宫机场的航班,双方因此得以几乎同一时间在机场会合。抵达机场时,时钟指针已指向晚上九点过后。
最年轻的四季代行者祝月抚子昏昏欲睡,这一天的行动到此结束,众人往饭店移动,等明天再展开正式搜查。
花叶残雪的安排无微不至,一行人抵达帝州机场时,残雪已派遣亲信阿星燕负责为众人带路。
一行人被带至同样是残雪安排的饭店,此时已在饭店大厅完成各项手续,众人正准备解散。
要是没有残雪的协助,他们恐怕会分别住在不同饭店,导致警卫人力调度吃紧。因为时间也晚了,晚餐就在各自的房间凑合着吃点机场买来的食物。
这是带路人燕的提议。少年随从阿星燕始终有些紧张的样子,但依然表现出相当专业的能力。面对一整群拿到房间钥匙就要离开的大人,他口齿伶俐地说道:
「麻烦各位注意我这里。」
在那美丽双眸注视下,众人自然而然专心听他说话。
「六点半开始提供早餐,请务必携带刚才发的餐券到早餐会场。明天早上用完餐后出发,我这边会安排接送车辆。可惜我无法开车,只能帮忙带路。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拨内线到我的房间……那么各位大人,明天见。」
燕告知众人解散。年幼的少年为大人提供协助的景象十分怪异,只是因为他工作能力强,也就没有人有异议。所有人解散后,只有他唯一的知己春天代行者护卫官姬鹰樱上前搭话,关心燕这个小孩子。
「阿星阁下,可以打扰一下吗?」
「是,姬鹰大人。」
燕开心地应道,但一看见她身旁的雏菊模样有些惊慌。她是春天代行者,对燕来说,她是残雪这位上司的同父异母妹妹,也是他必须暗中保护的对象。
「您晚餐会在房间吃买来的食物吧?我们吃了点飞机餐不过也有买消夜。我记得您是自己一间房,我们就到您的房间一起吃吧。雏菊大人也答应了,我们可以在睡前聊一会儿。」
「这……」
燕接到邀约,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却没有马上答应。
残雪对雏菊隐瞒自己的存在,也不许知情的人张扬此事。
燕是残雪的属下,自然最好别接近雏菊。
「姬鹰大人,我……」
就在他欲言又止时,樱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需要那么顾虑。阿星阁下和我一样出身自慈院,后来获得赏识,并为贵人效劳吧?」
她似乎避开了重点。
「我已经向雏菊大人解释过了。由于我们与里水火不容,阿星阁下的主人也无法对外公开身分,不过在春天那起事件后,一直提供援助的正是阿星阁下的主人,我家主人听闻后十分感谢。」
这番话有七分真,三分假。除了对方是花叶残雪,这些行为是关心连话都没讲过的妹妹以外,都是正确情报,因此也就无从挑剔。雏菊微笑着说道:
「燕。」
「是、是的。」
「雏菊知道、雏菊现在、住的地方、是有人资助的,但是不、知道是谁,原来是、你的主人、啊。」
「对……」
「雏菊很高兴,你的主人、帮了我们、很大很大、的忙。雏菊……在里不太、受欢迎……有人愿意……成为春天、的同伴,只是、这样,雏菊就、很高兴了……」
从她瞭解自己『不受欢迎』并且主动说出口看来,她很清楚春天主从在里的地位。燕也露出了哀伤的神情。
雏菊没有对燕的反应多说什么,依然笑容满面地说:
「感激、不尽。」
说完,她向燕深深一鞠躬,樱也仿效雏菊低下了头。
燕见状,哀叫似的喊了起来。
「两、两位请别这样!」
「雏菊一样很、感谢燕。今天从、我们、开始移动,都是由、你协助……」
「这是我分内的工作!派我来这里就是要尽可能协助各位!」
「……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对、我们、那么客气。雏菊、也很、感谢、你的、主人……很感谢他……麻烦帮雏菊、转告……」
「我会的!我一定会!」
「雏菊希望、可以和燕、一起用、餐……」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燕受到谈话气氛影响,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对方要求。
他一下露出了惊慌的神情,樱与雏菊都笑咪咪地看着他,然后拉着他,催他往前走。
「既然阿星阁下同意了,我们三个人就一起用餐吧。」
「嗯,走吧,燕你、挑了、什么便当?」
「唔、唔,汉堡排便当……我真的可以和两位一起用餐吗?我的身分并没有……」
春天主从把依然有所顾虑的燕拖走了。
在雏菊与樱心中,燕是可以放心交谈的同乡。她们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大概只是单纯想和他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
有个人默默在远处看着他们三个人和乐融融的样子,那个人就是狼星。
他依依不舍地移开双眼,视线回到走在前方的冻蝶身上。
护卫官可靠的背影看起来比平常落寞,这肯定不是错觉。
「冻蝶,你没事吗?」
「什么意思……?」
他回话的声音也比平常还要疲惫。
「你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吧。」
狼星也想和春天主从一起用餐,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走向冻蝶,有他的原因。
——这家伙究竟怎么了?
冻蝶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狼星从在飞机上就发现他不对劲。因为两人独处的时间不多,他没有机会开口,这时总算能问个清楚。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是你的房间,我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找我。」
监视器安装完成,房间介绍完后,冻蝶马上回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狼星大摇大摆地跟在他后面进房。啪一声把门关了起来。
「……」
「……」
冻蝶注意到主人不知为何在自己的房间,深深叹了口气。他没有冷漠地把人赶出房间,而是先把行李放下,接着转身面向狼星。他轻柔地说道:
「怎么了?是因为雏菊大人吗?如果你想和她一起用餐,刚才可以直接说……好吧,我们现在过去。樱可能会傻眼,不过应该还是会答应。便当有带过来吗?」
冻蝶的反应让狼星火冒三丈。
「谁提到吃饭的事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担心你!」
承受怒气的当事人惊讶地眨着眼睛。
「担心我吗……?我说过我身体没事吧。」
「少骗人了!我很清楚,你绝对哪里有问题!如果因为其他季节在场说不出口,明天你就休假去医院。这时候请假不会有问题,我再告诉你行动结果如何。知道没,不要愈拖愈严重!」
「狼星……」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得活久一点。我警告你,对我说谎也没用。」
「我没说谎,我身体真的没事……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吗?勉强要说的话,算是精神疲劳吧……」
冻蝶在床铺坐了下来,随后又叹了口气。
他是很累没错。多人同时移动,再加上需要保护的对象增加,护卫官在这趟旅程的确劳心又费力。但是冻蝶担任四季代行者护卫官的资历最长,今天的行程安排照理来说并非那么辛苦的任务。既然这个男人板着脸也藏不住『痛苦』,理由极为有限。
「……什么嘛,真的不是身体问题啊。不过,你这个样子不是因为舟车劳顿吧?」
「……」
「是夏天的倦怠感吗?说到你的烦恼,会是我、小雏……还是樱吗?」
一提到『樱』这个名字,冻蝶露出了狼星才看得出的反应。
「原来是樱。她怎么了吗?这么说来,阿左美先生和樱……你们护卫官之前好像在讨论什么事对吧?」
「……」
「她的模样也很奇怪。发生什么问题了吗?有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知道你站在保护我的立场,有些事会刻意不告诉我,不过如果这件事会让你的态度变得这么奇怪,就应该跟我说,交由我来判断,不是吗?」
「……你偶尔也会说出有主人架式的话嘛。」
「没礼貌的家伙,我本来就是你的主人。」
冻蝶没有回话,而是指向房间里的椅子,要他坐下。
狼星顺着他的意思,在椅子坐下。
「这件事你得答应我保密,尤其绝对不能让雏菊大人知道。」
冻蝶接着说出来的事,完全出乎狼星的想像。
「残雪少爷向樱求婚,而且樱还打算答应……?」
狼星不至于大为混乱,还是相当惊愕。
「可是她……」
——樱喜欢冻蝶吧?
不论是重逢前还是重逢后,在狼星看来,樱始终仰慕着冻蝶。
那份心意如同与狼星对雏菊的心意,狼星有这种感觉。
她有心仪对象,却打算接受他人求婚,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好像是为雏菊大人着想,觉得自己最好接受……」
听到这个理由狼星马上明白了。
「她是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到了。」
狼星一脸凝重地回答看起来很吃惊的冻蝶。
「我们在游乐园……有稍微聊到。」
狼星说着,想起樱有些寂寞的侧脸。
「她现在有很多烦恼。那些烦恼全部都和小雏有关……」
冻蝶有些错愕地说:
「她就是这样的人……」
「真的……她被春之里逐出了两次吧?」
「对。」
「她无法期待姬鹰一族的保护,里长是把她找回去后又赶她出去的主谋。今后春之里说不定又会找什么借口,把樱从小雏身边赶走,改派比较听话的护卫官。樱似乎戒备着这种事,毕竟在春天那起事件后,她和里之间的嫌隙更深了。」
冻蝶的表情十分沉痛。他再怎么关心樱,能帮的忙终究有限,若关系到别的里行使的权力,就更是如此了。
「残雪少爷恐怕是感受到里那样的气氛,所以才这么提议吧。」
「……」
「樱是里长的眼中钉,而残雪少爷属于【一匹兔角】这个组织,痛恨上层阶级,在他看来,樱绝对是他想要的人才。他想必尤其希望能把这种人安排在小雏身边。护卫官最好不是仰里长之息的人,更何况她的忠心千真万确。」
冻蝶听了,显得很不满。
「你这么说是要樱为了利益结婚吗?」
面对冻蝶的抗议,狼星出言劝告。
「……我这么说不是理解这种做法的意思,只是就公开的情报进行推测而已。」
狼星指着冻蝶,要他别搞错了。冻蝶站起来走到狼星面前,握住那根手指头放了下去。他的眼里燃起了怒火,但那把怒火不是烧向狼星,而是烧向所有发生的事。
冻蝶以有些冰冷的语气说:
「这个推测的确很合理。如果能得到花叶家少奶奶的地位,与里的合作关系会更融洽,也能牵制里长,那么结婚后呢?」
狼星没说话,他没有思考到那么远的事。
「她的婆婆是试图杀害雏菊大人的白藤家千金,花叶春月的正室。谣传她一直在外疗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么一来,她嫁进的将会是连花叶少爷都自认家庭环境恶劣的魔窟,届时必定会掀起一场风暴。况且要是真的结婚,她就会和把自己赶出去的里长成为亲戚喔?那样真的能算是一门好婚事吗?」
「这……」
「她之前因为和里的关系不好,只要不深入往来即可。现在的状况不只是糟而已……他们如果真的彼此相爱,或许能忍受险恶的亲戚关系,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吧?我能想见她为了雏菊大人,抹灭自己这个人……」
冻蝶说到最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为什么每个人都只看利益……无视她的人生。」
他唯一在乎的,只有春天少女的幸福。
「你能说她一定应付得来吗?」
他能推测出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不只是因为他特别温柔。
「樱的内心并没有比别人坚强啊!」
在冻蝶的人生里,姬鹰樱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十年前初次相识,建立起师徒关系,度过一段平稳的时光后,发生了雏菊的绑架案。
他收留哭着拍打里的大门的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
樱的存在成了冻蝶的支柱。
后来两人背道而驰,他失去了她。
失去后,他才重新意识到自己投入了多么深的情感。
那个她在今年春天终于回来了。
她不再是单纯的同僚,疏远的徒弟。
「她只是因为喜欢雏菊大人,才逼自己表现得坚强。」
樱的人生也是冻蝶人生的一部分。
「……冻蝶。」
狼星默默承受冻蝶激动的情绪,但是接下来的那句话让他忍无可忍。
「她会那么坚强,虚张声势,都不是为自己。那是接近牺牲的奉献。」
这句话刺痛了狼星的内心。只有这句话,他不想听见冻蝶说出口。
「冻蝶。」
冻蝶没有听出他苛责的语气。宛如自制心化身的男人变成这个样子,可见这件事在他心里的确造成沉重的压力。
「我不忍心……看见樱被压垮……她吃了那么多苦头,还得继续吃苦吗?花叶少爷也只想到自己……」
他谴责着,彷佛残雪也在场,然而在他眼前的人只有狼星。
「如果他真的为樱着想,绝对不会求婚!」
「……冻蝶!」
狼星大声斥喝,冻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狼星……?」
「不许说雏菊坏话!」
遭到狼星这么怒斥后,冻蝶心头一惊,脸上露出后悔的神情。
「雏菊……小雏不是自愿成为代行者!她不可能乐意让樱牺牲。」
怒喝声里也在某种程度夹杂了狼星的哀鸣。冻蝶终于察觉自己的过失。
他激动地发泄情绪的对象,是他必须保护的人。
「……狼星,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狼星哀伤地瞪着他。四季代行者与护卫官休戚与共,提到樱的话,无可避免地一定会讲到雏菊。冻蝶并无意说出狼星感受到那种意思的话。
「……不,不对。刚才那是我的错……对不起……」
冻蝶懊悔地低头,狼星则是在之后感觉到愧疚。
他脸色凝重地暗自责骂自己。
——我这个大笨蛋,那不是现在该对他说的话吧。
他一时冲动,说出了不必要的话。他的行动简直本末倒置。
这场交谈是起自他担心冻蝶的身心状况。
自己的护卫官会这么痛苦,是在为同样也是狼星朋友的樱着想。这时候怪罪冻蝶,等于是让自己出自关心的行动毁于一旦。
——况且,冻蝶的话并没有错。
护卫官为代行者牺牲自己的人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他们将人生献给代行者。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所以我才那么反感。
狼星很清楚自己牺牲了冻蝶。
——我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受你保护的恩情。
如果自己不是神,他就不需要被迫牺牲。
——如果我不是神的话……
然而,大和的「冬天」只有狼星,他因此饱受折磨。
『你凭什么说那种话。』
『你明明在我身边看着我痛苦的样子。』
『都怪你把我打造成神。』
正因为自觉牺牲随从的罪过,他才会不自觉地这么想。
「狼星,对不起……」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表达歉意时,冻蝶又再次向他道歉。
「……冻蝶,我都明白。」
狼星的语气里终于有反省的意思,原本低着头的冻蝶看向狼星。
「……我知道你对小雏没有那种想法……我只是不想从你口中听见那种话。」
「……狼星。」
狼星难得露出软弱的模样。
「你们护卫官是我们代行者的牺牲品,这我都知道。不过我需要你,你也不会离开我吧……?」
这问题听起来很傲慢,然而狼星的语气相当认真。
「对……」
冻蝶满心欢喜,他因为主人说得如此肯定。
这就是护卫官的天性。
「就算情况再怎么糟糕,就算我们都深陷泥沼……我也不想听你说那些改变不了的事实……难不成你其实要离开我吗?」
这种像是诅咒的关系,也许只是由爱推动的舞台装置。
这种情感也可说是人为,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
「说什么蠢话,狼星。你可以使唤我到最后一刻,要是我死了,你得帮我办丧礼。」
然而即使是人为也无所谓,神与人的主从关系正是如此。
冻蝶的回应就某方面来说是在伤害狼星,但狼星把话听了进去。
「…………没问题。」
狼星点头同意,冻蝶也跟着点头。
「这个话题就由我的道歉来结束。樱她……我没办法漠不关心地把她当成外人……这么说或许像借口,不过我实在担心得控制不住情绪。」
「我也一样担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狼星说了声『坐下吧』。冻蝶一脸疲惫,又坐回床上,接着低声说道:「……话题扯远了。总之,虽然让你见笑了,我会注意她有没有牵扯进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你也可以帮忙留心吗?」
狼星也重新提起精神。
「留心就够了吗?我们需要因应对策。」
冻蝶的神情难掩疑惑。
「什么对策……这不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可以应付的问题。」
「冻蝶,你打算静观其变吗?」
「不……也不能说是静观其变……我们毕竟来自不同的里,没有资格插嘴。如果事情发生在冬之里,我早就处理好了。」
「因为发生在其他的里,你就要放弃了吗?她对你来说只有这种程度吗?」
「……狼星。」
冻蝶听到这彷佛责难的言语,内心感到无比沉重。
「我不想看见樱落入不幸,只是我身为寒月家的人,就立场上来说必须尊重你这个寒椿家的人。」
「……那还真是抱歉。」
冻蝶并非态度消极,而是他基于常识做出这样的选择。
干涉他人的婚姻问题,而且还是其他里的婚事,这么做是越权的行为。万一贸然行事,主人狼星也会遭受牵连,所以他才会暗自苦恼。
「这件事的确不能轻易插手。而且……在我看来残雪少爷对樱多少有点意思,你没有那种感觉吗?」
「这……」
冻蝶也许是不想承认,回答得支支吾吾。
「你果然也有那种感觉。他们两个人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培养出了感情,樱好像也很中意残雪少爷的人品。」
「……」
冻螺沉默不语。
「说不定他们其实意外合得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们该支持他们。你认为呢?」
擅长面无表情的他,露出了像是心脏遭到重击的脸。
狼星见状,在心里嘟嚷着。
——抱歉,冻蝶。
狼星知道自己在作弄最爱的人。
他现在说的话,完全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我是你最重要的伙伴,但我同样也站在樱那一边。
为了让这个问题能转向稍微好一点的方向,他说了谎。这个时候,狼星已经决定不管其他人怎么说,都要介入樱与残雪的婚事。
——她喜欢的人可是你。
樱喜欢残雪这个人,不过那种感情不出敬爱的范围。
恋爱中的樱是什么眼神,狼星知道,而她面对残雪并没有露出那种眼神。
——我不会让她更不幸。
他扯着认同两人的漫天大谎,只是想激起冻蝶的斗志。
他希望冻蝶可以思考,自己为何会如此气愤。
——冻蝶,你对樱究竟是什么感情?
那种感情只是单纯的师徒之情,还是已慢慢演变成不同的情感?
——即使再怎么重视对方,这股怒气一定有其他原因,我希望有。
如果是没有自觉的爱,狼星希望他能够察觉。
寒月冻蝶对姬鹰樱有什么想法,身为主人的狼星也摸不着头绪。
虽然看得出来冻蝶十分珍惜樱,但他本来就是不论对方是谁都以保护者自居,看不出有爱恋的情愫。
不过,只有在面对樱时,他常有超出师徒关系的深情表现,今天这一连串发言也是如此。
说得难听点,他做出的是容易引来对方误会的暧昧行动。好恶分明的狼星完全搞不懂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你要是不喜欢对方,就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行为,这样对樱很不老实。』狼星很想这么说。
——就因为他是最讲究诚实的男人,才让人伤脑筋。
因为十年前那起事件,冻蝶长年来过着以狼星为优先的生活。
尽管狼星也没有完全掌握冻蝶的私生活,不过就住在一起的感觉,他过着与情爱无缘的生活。即使他年轻时有过几段感情,但现在很有可能连怎么谈情说爱都忘记了。
再加上对方是他怀着罪恶感的樱,就算对她有什么感觉,他会自然而然地封闭起内心的情感也不奇怪——狼星就目前的情况如此推测。这时要是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把事情搞砸,他封印起内心对樱的感情,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下场。发言必须慎重。
——现在恐怕是冻蝶与樱他们人生的分歧点。
两人会发展出恋爱关系,还是不会?
狼星绝不会忘记感谢那个说要支持自己恋情的朋友。
「冻蝶,喂,说话啊。」
冻蝶的焦躁愈来愈明显。
「……等一下,我正在思考。」
「好吧。反正不需要马上有答案,樱也不会这么快就答应求婚。以她的个性,肯定会烦恼很久。」
「……」
「那么我们就先观望,在樱果然还是不想接受这桩婚事时,事先准备好能保护她的手段。我们必须想个对策,因应到时候的状况吧?」
这一点冻蝶也表示同意。
「这……也是……只要不是和春之里作对……」
「好,干脆就收养樱吧?」
冻蝶正因狼星放下心来时,狼星投下了一颗超大震撼弹。
「蛤?」
冻蝶发出了不像他的怪叫声。
「她是春之里的人,不过也是受我们冬天保护的人。包括残雪少爷在内,春天那里没人搞清楚状况。春之里把她赶走时,是我们收留了她。因此,他们没有资格对我们说三道四。」
狼星这时脑袋十分灵活,滔滔不绝地继续说:
「或许我们该让春之里明白,『她是我们的人,不是你们可以随便使唤的女人』,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冠上寒月或是寒椿的姓。」
「狼星……这……」
「我们之前也讨论过这件事吧?虽然在她离开冬之里后不了了之,不过现在行动也不迟。只要我们其中一个还活着,就能用这种方式保护她。至于春之里那边的话,冬之里的寒椿家与寒月家收留了他们放逐的人,他们理应很难出手。万一她遇上什么折磨,我们可以以家人的身分提出抗议。既然你那么烦恼,可以收养她成为寒月家的养女。」
这是个好建议,冻蝶却无法拿定主意。
「她肯定不会答应……」
「所以我说这是留一条退路。在樱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可以提出这个建议。」
「可是……」
「以樱的立场,残雪少爷是她很难拒绝的对象。对方提供援助,又是小雏的兄长,不管樱怎么做,都无法让这整件事和平落幕。不过,我们在春天那起事件后就在保护她,如果收养她,她就有理由婉拒这门婚事。若以此为由,她婉拒时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吧?我们也可以巩固她护卫官的地位。如果真的这么做,至少花叶家需要稍微看我们的脸色。他们同样无法对其他里的家族摆架子,再加上我们是所有季节里地位最高的冬天,论门第不输花叶。最重要的是……如果成为我们家人,樱会比待在残雪少爷身边自在。」
狼星继续说着,同时在内心向冻蝶道歉。
「所以说你……和樱成为兄妹,没问题吧?」
你要是坚持自己是局外人,就会落得这下场,狼星步步进逼。冻蝶说不出话来。
——动脑啊,冻蝶。
「你们本来就像兄妹一样吧。」
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没能马上回答『没错』?
「你不想这么做吗?」
为什么你想保护对方,却只能在远处观望?
——快动脑啊,冻蝶。
舍弃了许多事物的男人,如此执着于一名女子。
「也不是想不想……但我实在不觉得樱会答应这个提议……」
如果只是个保护者,照理来说此时不会露出那么难受的表情。
「她愿意为小雏做任何事,能否成事就看我们怎么说服了。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残雪少爷吧,如果我们先提出收养的建议,她也会一样烦恼吧?」
「……」
「虽然对残雪少爷过意不去,不过我们更能让她安心。小雏仰慕你,甚至叫你『冻蝶大哥』……与其嫁给不甚瞭解的哥哥,她会更希望樱能成为你的妹妹、受你保护吧?这一点樱应该也认同。当然,她要当寒椿家的人也可以。冻蝶,这是怎么说服的问题。」
「也许是吧……」
「不过,这个提议终究只是因应对策,所以先别说出去,等婚事真的要上轨道的时候再说。」
冻蝶依然举棋不定,不过还是点头同意。
「……知道了。」
——认真思考吧,冻蝶。
狼星祈祷着。
「冻蝶,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可以照应樱。」
狼星那双如冬天冷冽,又如雪花美丽的眼眸直视着冻蝶。
「樱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冬之里遭到袭击时她替我挡下了匪徒的攻击。在我自杀的时候,她也救了我好几次。是在我上吊时,抱住我的脚将我举起来吗……?她真的……是个很奇特的人。只要……是姬鹰樱的事,我都会用我全部的力量予以守护。我认为我必须这么做,她对我恩重如山。身为主人的我这么说,作为随从的你要谨记在心。」
这番话十分沉重。狼星、冻蝶与樱一同生活了五年,樱不只是受到保护,她也是他们的心灵支柱。
「这是君命,我要你在残雪少爷把人抢走之前,和樱把话讲清楚。不是以师父的立场,而是以寒月冻蝶个人的身分。」
狼星特地说出君命这两个字,是为了消除冻蝶内心的罪恶感。
如果要陷入僵持的冻蝶行动,狼星的指示是最有效的方式。
「……遵命。」
冻蝶封住先前的迷惘,做出臣下该有的回应。
在暗狼与黄昏发生骚动的同时,樱与蝶的故事也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