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日梦,她很清楚。
『花矢大人。』
因为他跑上前来时,身体没有任何伤残。
『弓弦,你没事吗?』
『是,花矢大人,谢谢你救了我。』
不知道发生在何处,出现在纯白世界的美梦。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担心得心都要碎了……』
『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弓弦,添麻烦的人是我。别再那么做了。我说过我是怪物吧,你不需要来救我。』
『我怎么可能不去救你,你也知道吧……我不可能弃你不顾。花矢大人……虽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幸好我们都平安获救。』
『嗯……』
令人作呕,自我满足的妄想。
『你怎么哭了?』
『……嗯。』
『因为高兴吗?』
『…………因为伤心。』
『我都平安回来了……』
『我不要你受一点伤,连一滴血也不要你流。』
在妄想中,他依然那么温柔。
『这……花矢大人,你那么害怕失去我吗?』
好温柔。
她答道,很怕。
不,因为哭得太凶,听起来只是声声呜咽。
他微笑着,似乎很高兴看到主人为了自己哭泣。
『可是,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
──啊啊,如果没事就好了。
『对,没事了。』
『我不觉得,接下来好像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我会保护你的。』
『不是的,我无所谓。弓弦,我无法忍受失去你。』
『……』
『陪着我。万一出事就别理我了。』
──如果这是真的。
『真是强人所难啊。』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因为自己失去你。很蠢吧。如果我让你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花矢大人……』
『弓弦,你为什么没有抛下我,为什么……』
『我当然会救你。我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要是不保护你,我就失去留在这里的意义,只是个废物而已。』
『……你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我是说真的。我需要受到保护的不是身体,是心灵。弓弦,不许你再做出那么危险的举动。』
『我没事,请别那么说。』
『拜托你,不要冒险。啊啊,不过……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我也很高兴能回来,花矢大人。』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现实没有那么仁慈。
「花矢。」
在呼唤声中,她恢复了意识。
也许是不眠不休的行动造成的后果,也可能是因为祈祷能够得救的影响。
花矢在医院里,沉溺在虚幻的梦境。现实太过残酷,也许是宁可一死的内心努力让身体活下去。
「对方家长来了,要有礼貌好吗?」
英泉小心翼翼地向彷若空壳的女儿说。对于自己那像是稍微有一点冲击就会毁坏的孩子,不得不给予试炼。
「妈妈会向他们解释,我们这边要展现出诚意来。我知道你很痛苦,不过对方父母更心痛。你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做出得体的表现吧?」
「……」
花矢想回答,只是喉咙干渴得说不出话来。
「花矢……?」
为了回应父亲,她点了点垂着的头。她看见自己的手,指甲里有血块。
那是弓弦的血。在她带来的日光照耀下,强调出红黑色的痕迹。
『这是因为你流的血。』
胸口一阵疼痛,刺激着泪腺。
她勉强自己抬起头,不让泪水决堤,可惜只是徒劳无功。
弓弦为了保护自己身受重伤,生命垂危。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沉重,太过悲伤,眼泪止住了又流下来,止住了又流下来。
她咬紧内颊和舌头,好不容易咽了口口水,喉咙终于能发出声音。
「对不起,我听到了,只是一时没办法反应。」
花矢回答担心的父亲。
「没关系。」
「我会好好表现。」
「……」
「我会有礼貌的。」
英泉看着她令人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叹息。
花矢见到弓弦的父母,向他们深深鞠躬。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她觉得这么做还不足以表达歉意,打算下跪磕头时,有人制止了她。
「……对不起、对不起……」
她道歉的对象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不停哭泣。
「我害令公子陷入危险……都是我的错。」
弓弦父亲代替哭泣的母亲说,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病房此时只有家人可以进入。
花矢不是家人,只能在医院的白色长廊一再向弓弦家人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请原谅我这句话,她一次也没说出口。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拜托令公子成为守护人的罪过有多么深重,我之前一点自觉也没有。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弓弦母亲泪流满面瞪着她。她一定很痛恨我,花矢心想着,只能一再低头道歉。
──啊,好想死。
「对不起。」
不知火岳发生山崩,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小镇。
意外发生在拂晓射手射出光箭、击落夜晚天盖后。就在旭日东升,曙光已现,白天将临之际。
尽管花矢与英泉在事故现场采取迅速行动,弓弦的状态依然远比设想的还要糟糕,伤势十分惨重。花矢也联络了弓弦父亲这位前守护人,弓弦父母于是搭飞机从现在所住的帝州赶来爱尼诗。
从爱尼诗机场到不知火,车程约两个半小时。
花矢的母亲朱里暂时停下在事故现场处理的事务,立刻派车前往机场迎接他们。而后花矢在弓弦所在的不知火的医院,与他的父母见面。
「花矢大人,请先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在。」
向花矢表达关怀的是她的前守护人。
花矢抬起始终低垂的头,看着他。
「苍糸……」
弓弦父亲巫觋苍糸,与弓弦不怎么相像。
弓弦的长相可能比较像在苍糸背后哭得全身发颤的妻子。
他有点驼背,身材修长而且清瘦,戴着眼镜,是个敦厚的男人。
「你今天还有神事要进行。听说你一直在忙着处理,连饭也没吃,衣服也没换。你身上沾满了泥巴和血迹,还请回家一趟。」
他是与辉矢一起改善射手的环境,花矢仰慕的前守护人。
他的外表看来再平凡不过了,但只要一说话,就会发挥出神奇的向心力。
「苍糸,弓弦不知道状态怎么样,我不能回去……」
寂寞的话声回响在安静的走廊,迫使他人竖耳倾听。
「我儿子……接下来我们家人会照顾他。」
他一开口,感觉就像在听高僧弘法。
这一点和巫觋辉矢有些相似。
辉矢常散发出严肃的气氛,震摄所有见到他的人。
苍糸则是看来沉稳,只是说起话来就让人不由得挺直身体,可说是外柔内刚的男人。
「苍糸,可是,我是弓弦的主人。」
花矢在苍糸面前也无法固执己见。
「……花矢大人,不用费心了。」
在花矢心中,苍糸正是『长辈』。
他是从孤独中拯救了自己、保护自己的年长者,在他面前,自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花矢因此深深敬畏他。两人表面上维持着主从的关系,但是一看就知道,两人之中实际掌握主导权的是苍糸。
「……再过一、两个晚上,我儿子就会启程前往日神与夜神那里。所以不用费心了。」
他扼杀着情感,无比残酷地说出了死心的话。
不过,这么说是为了花矢着想。除了朝天空射箭,花矢只是个小女孩,能做到的事情不多。因此她始终在低头赔罪,要是没有人喊停,她不会停止道歉。
「可是,一定还有什么我能做到的……!」
不求原谅的道歉,是花矢展现诚意的方式。
但在『遗族』眼里看来又是什么样子?
「花矢大人,我这话绝不是出于怨恨,请谅解……最后请让我们家人相处。」
他们只想一家人共度这悲伤的时刻,对这起事件的罪魁祸首会抱持什么样的情感?
碍眼。碍事。
烦人。快滚。
他们现在恐怕就是这种心情。
花矢说不出话来,苍糸则继续说下去,宛如淅沥淅沥滴落的雨水。
「弓弦的哥哥们等一下也会过来,还有亲戚也是,我们也叫了他小时候的朋友来。在花矢大人身边约三年的守护人生活……他们都没见到弓弦。所以说,请让我们安详地送弓弦最后这一程……花矢大人,希望你能暂时离开医院,接受弓弦身上发生的事。」
花矢以前仰慕的人,对她表示了严正的拒绝。
他这些话是体贴,不过也把她排除在外。
花矢不是弓弦的家人。而且尽管是这起事件的受害者,但同时也是害弓弦陷入濒死状态的主因。这样的女孩子脸色苍白,不停哭着道歉,家属的心情很难平静下来,苍糸的主张可谓非常有道理。
如果弓弦能开口,想必会欢迎花矢来探病,并且向家人表示那是自己重要的人,要他们温柔对待她,只可惜他现在伤重且意识不清。
没有一个人表示花矢可以留在这里。
弓弦爱恋着花矢,花矢也爱慕着弓弦。
两人的主从关系没有多少人知道。
「花矢大人……」
苍糸的眼里流露出疲惫、绝望、哀伤,以及对花矢的怜悯。
苍糸又继续劝说不愿意离开的花矢。
「我没有恨你。你需要弓弦。」
他是个理性的人。虽然遭逢严重的不幸,他仍知道花矢这个女孩不是自己该责怪的对象。
「……况且,把儿子交给你的人是我。」
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
况且害他有生命危险的是天灾,是无论谁也无能为力的意外。
如果要重来,得从花矢与弓弦的相遇重新来过。
因此这整件事情无从挽回。虽然不想这么说,为了花矢,他还是必须说出口。
「苍糸……」
花矢的眼神哀求着不想离开,然而苍糸始终没有同意。
「弓弦每次打电话回家,开口闭口聊的都是你。那孩子的人生意义就是服侍花矢大人。」
「…………我……需要弓弦的是我……」
「也许因为我是前任守护人,让他燃起了对抗的心态……虽然是个狂妄的臭小子,我内心其实也有点高兴。儿子替我完成了未竟的志业,协助了花矢大人,我很以他为傲。」
苍糸所说的话全部都是『过去式』。
他试图接受弓弦的死亡,所以这么拜托花矢。
「花矢大人,拜托你,最后让我们家人一起度过。」
神请离开这里。
虽然冷漠,也是很合理的要求。
之后,花矢茫然地杵在原地,在朱里和英泉半拖半拉之下离开了现场。
接着父亲英泉对她说出了那句话。
『花矢,你今天还能上山吗?』
花矢听见这问题,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花矢、朱里与英泉,三人在医院大厅面面相觑。
「……英泉。」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朱里,她露出了坚决的表情说:
「今天本来该由我来陪花矢进行神事,但你可以替我过去吗……?」
「……可以是可以,可是……」
「必须要有人留在医院。如果要和弓弦先生的父母沟通,肯定是我比较适合。」
「留在这里更辛苦……」
「我知道,只是你的口才太差了。」
「这……」
「最好是由我来和弓弦先生的家人交谈。」
「……」
英泉不再吭声,大概对自己的口才也有自觉。英泉与朱里,指挥方面是英泉较为杰出,不过遇上这种时候,能够采取贴心行动的是朱里。从要与【遗族】共处的角度看来,还是朱里较为适任。
「花矢……妈妈不会逼你上山。」
花矢始终哭着不说话,朱里拉起了她的手。
「不对,是我说不出口……想到你现在的心情,妈妈实在说不出口……」
花矢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却梗在喉咙。
「不过,你还是准备上山吧。弓弦先生情况危急。他对你很温柔,当然我知道那是出于好意……」
她轻抚着花矢的手说:
「他基于守护人的身份救了你也是事实。」
她祈祷着,希望能稍微减轻一点女儿的罪恶感。
「他是个工作能力优秀的孩子,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一定会这么说:『花矢大人,我们去带来白天吧』……」
花矢没有对焦的目光看向朱里。
朱里不知何时哭了。不只担心自己的小孩,她也担心弓弦,这位送他们离开的母亲不可能不流下眼泪,她此时也是话中含泪。
「你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好好思考。妈妈会尊重你做出的任何决定。如果有人逼你一定要上山,妈妈会当你的后盾。」
这话只是天方夜谭,况且巫觋一族也正在集合。
本山已经在讨论如何选出下一任守护人,以及为填补空缺的人员分组,如同弓弦父亲苍糸的那个时候。
母亲再怎么为她着想,她还是不得不上山。
毕竟她的身份不许她休息。
「英泉,你们一起回家去。你们全身都是雨水和泥巴,脏兮兮的。最好是泡个热水澡,让心情沉淀下来,多少睡一点。」
「……说的也是。花矢,走吧。」
「……」
花矢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抓着朱里嚎啕大哭。
她哭个不停,却无法向人寻求安慰。
她是想这么做,只是现在这个时候只有自己哭喊着妈妈,好像不太对。
──弓弦。
花矢的守护人长时间没有见到母亲,正要安排两人见面时,就发生这种事。
而弓弦见不到家人的原因,就出在花矢。
他肯定也想对母亲说『我回来了』,或是『好久不见』。
──错了。
发生在弓弦身上的所有事情。
──都错了。
她茫然想着。她知道自己只是无法接受现实,脑中却一再回响着错了这两个字。
女儿身心冻结,沉默不语,英泉拉着她的手上车,把她带回家里。他也全身是血与泥巴。
「……回来了。花矢……鞋子脱掉。」
他很累,而且全身痛得受不了。
他找到不省人事的弓弦,进行紧急处理,知道救难队不会马上赶到后,便背着弓弦下山。救难不是他的本业,但他依然为了抢救这位青年东奔西跑,好不容易找到时间休息。
「花矢,让爸爸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去浴室放热水……」
让花矢在客厅长椅坐下后,他自己也坐在地板上,一步也动不了,『唉』地叹了长长一大口气。
英泉的作息和平常不一样,为了因应熊出没而与花矢他们随行,从昨天就一觉也没睡。
状况不允许他入睡,这样的想法驱赶走睡意,身体却愈来愈沉重。
他也想不出可以对惊魂未定的女儿说什么话。
他想过让她独处,但看着花矢的表情又做不到,于是父女俩只是在哀伤的情绪里相互依偎。尽管身为父亲,这种时候他也无能为力。
「……怎么了?」
坐下来后,手机铃声响起。英泉的手机响了。交给花矢后又回到自己身上的手机不断响着,他用发抖的手找了起来。
这通电话是巫觋一族本山打来的。
英泉啧了一声。
「花矢,爸爸到走廊去接电话,说不定会讲很久。如果你自己可以放热水,就泡个澡。只冲澡也行,不过泡个澡比较舒服。」
说完后,他鞭笞着哀号的身体站了起来。
不想让现在的女儿听见无视现场的混乱与悲哀、单纯的事务性质联络,算是为人父母心。
「还有,你的东西没有全部找回来,不过还有几个在车上。手机我放在这里……等你平静下来后记得充电。虽然妈妈那么说,今天还是得进行神事。」
「……」
「一定要进行神事,这么做也是为了弓弦。」
留下这句话后,英泉走出了客厅,不介意花矢没有回应。英泉还有事情要处理,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意。
他甚至没想到女儿可能寻死。
「…………」
孤单一人的花矢连动也动不了。
寂静里,脑中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应该要死。
她无法抗拒接连涌现的自杀念头。
──我应该以死谢罪。
──弓弦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死。
──成为射手时,我想过要死。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感正确说来是『逃避』,花矢这时终于明白。
痛苦得不得了,一心只想逃离。
可是只要有人帮助自己,就能继续努力下去。
帮我。
所以她依赖守护人,依赖苍糸。
这次的情形不一样。
如果弓弦无法得救,往后的人生不管由谁来扶持都没有意义。
不会有意义,她非常清楚。
──所以我必须死。
花矢这时候终于瞭解真正的自杀念头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想死』,而是『必须要死』,这样的强迫观念出现在脑海。
──我一定得死。
弓弦就要死了。
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么自己也要消失。
不对,不消失才奇怪吧。没错,很奇怪,所以要这么做。
即使不想死还是得死。
因为自己必须这么做。
若冷静下来思考,其实这是很奇妙的精神构造,只是在寻死的当下并不明白。
「……」
只是该怎么死,有什么死法,这些成了需要解决的问题。
巫觋花矢毕竟是巫祝射手,是大和仅有一人的『司晨』。
在担任射手的期间,身体不会死去。
血管、血肉和内脏受了伤也会马上复原。
从高处坠落也没用。
无穷无尽的生命力会治愈花矢。
就算猎枪对准头开枪,恐怕还是会活下来。
上吊更不用说了,只是拖延痛苦的时间。
不管是哪种死法,命运只是无声提醒着花矢。
在任何情况下,都得向天空射箭。
她不得不认清自己的身份。
「……」
泪腺再次受到刺激,滴答滴答地流下了眼泪。
花矢按捺不住呜咽,为了不让在走廊的父亲听见,她只是默默哭泣。
──弓弦。
好想见他。
──弓弦。
苍糸要她别再去医院了,但她还是想看他一眼。
下次恐怕得等他往生时,才能再见到他。不对,还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让她参加丧礼。他的家属肯定不愿让花矢参加。就算表面上接纳她,大概也不愿意让造成他死因的女孩为他送终。父母很有可能会劝她致意后就赶紧离开,以免失礼。想到这里,花矢觉得恶心头昏。
──我居然在想他死后的事。
弓弦此时仍在医院里悬着一条命。
花矢握拳捶打自己的大腿,力道虚弱,但她想让自己感受到疼痛,依然一再捶打。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立即转送到大医院是不切实际的做法,他很有可能在转院期间丧命。
──不能利用我的身体吗?
弓弦也说过想要她的能力。
这个受到诅咒的不死之身能派上用场吗?不是为了白天,而是为了他。
就算需要她这条命,她也乐意献上。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真的没有吗?
「……」
花矢再一次用力握拳,捶打大腿。
大腿恐怕让她打得内出血了,反正马上就会痊愈,她根本不以为意。
无法随弓弦而去的身体,她一点也不珍惜。
「花矢,你怎么还在这里?」
英泉从走廊回到客厅,似乎是讲完电话了。他看着还在哭泣的女儿,不知道第几次叹了气。
「很难受吧……」
他只说得出这句话来。
他的视线从花矢身上移开,心痛得看不下去。
移开的视线前方是大片落地窗外的景色。雨还在下。大雨警报解除了,只是天气尚未放晴。乌云遮盖了天空,天空下着雨,就像花矢流着眼泪。虽然是白天,屋里一片昏暗。英泉受不了,开了屋里的灯。
「……那通电话是本山打来的…………」
英泉朝花矢说话,花矢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过为了一点一点让花矢恢复日常生活,英泉还是继续说。
「……只是通知而已。你知道冬天代行者大人正要从爱尼诗开始进行冬天显现吧?不知火岳出那种事,对他们也造成了影响……」
现在时间是刚过下午三点,再过几个小时就必须进行上山的准备。
「大规模显现的地点和事故现场在不同地方,不过为安全起见,会调整那边的行程,我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事故原因目前是这么认为──雨从秋天就开始下,渗到土壤里不断累积,然后因为今天这场雨引发了山崩。」
黄昏射手此时肯定为了击落天盖,登上了龙宫的山岳。
「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山崩……至少在雨停之前,最近这几天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我以现场人员的身份表达了这样的意见。」
因为巫祝射手每天都得带来日夜。
「……花矢。」
英泉再次观察起花矢的情形。虽然说她必须稍微看清现实,她却始终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
「花矢,告诉我,爸爸能帮上你什么忙。」
「……」
花矢没有回答。
「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
没有回答。
「……好吧。我先去浴室放热水,你在二楼房间的浴室可以吗?爸爸会在一楼浴室……」
依然没有回答。
不过,她稍微出现了一点变化。
「……冬天。」
她咕哝着。正要走上二楼的英泉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在意的是冬天显现,不知火这里会延期,天灾加上下雪……不会发生这种情形,不用担心。」
他在说话的同时回头之际,看见情绪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花矢。
她显得很着急。
「不是啦,爸爸……冬天……!手机!」
花矢急忙动了起来。英泉起先以为她要借用手机,把自己的手机递了出去,然而花矢紧张地说『不是这支』。
「你的吗?你的在这里,没剩多少电了。」
「充、充电,马上充电!」
花矢此时已从长椅站起,因为太急着找充电器,不小心摔倒了。英泉吓了一跳。这一摔即使把膝盖摔碎也不奇怪,但是花矢好像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脚,直接趴在地上到处找充电器。
「充电器!!」
花矢发出悲鸣似的大喊。英泉不得已,只好从自己放在地上的包包拿出手机充电器。他插上插座,接上花矢的手机后交给她。
「花矢,你的膝盖在流血……」
「我是怪物,待会儿就没事了!」
花矢不顾父亲的担心,按起手机,拨打了电话。
手机上显示的名称是『辉矢哥』。那是住在南方岛屿、花矢唯一的同僚。
是她尊敬的前辈,为年轻后辈奔走、可以信任的大人。
他对花矢的人生有极大的影响力。
「拜托接电话,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
英泉以为女儿不正常了,哑然地看着她的举动。
「拜托接电话,拜托,拜托,拜托。」
花矢祈祷着说:
「拜托,拜托,辉矢哥……快接电话!」
花矢疯狂大叫,沉痛的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花矢?』
花矢的耳里响起温柔又有些寂寥的成熟男人声音。
『花矢……?怎么了?我现在在龙宫岳……』
「辉矢哥,拜托你帮我。」
辉矢听见花矢急迫的声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那声音透过手机也传进了花矢耳中。
「弓弦快死了,拜托救救他,辉矢哥……」
『这……我怎么没听说!发生什么事了?』
「拜托你救他……」
『我有办法救弓弦吗?』
「我不知道,不过什么方法我都要试……!我会想尽所有方法救活弓弦!」
花矢寄托着一丝希望。
春天结束,夏天到来,秋天过后,到了冬天。
四季更迭中,花矢做出了某个行动。
现在正可以拿来利用。
「可以帮我联络冬天代行者大人吗?」
受尽屈辱也无所谓。
「我想请问他是否愿意回报夏天借的人情。」
只要能保护他,不管是名誉还是耻辱,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