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聊些往事吧。
他知道「声音」的真实身分,就是神祇。
学会让那神祇现身的方法,参加「解放者」,景仰值得尊敬的老师,与无可取代的伙伴相遇。
然后在世界各地旅行。
不管是多么严苛的环境或者激烈的战场,他都不在意。
他全力战斗,战斗,经历众多战斗。
然后败北了。
失去了一切,结果摸索获得某项真理时。
少年──过去曾是少年的鹰羽蛟,从此刻开始就再也不是少年了。
2
深夜里,好几种情势在「第十三特区」里头错综交横。
众多人们慌张地奔波,然后高出数百倍的情报互相交错著。
以格兰彼列为中心的地带所发布的避难通知,也是其中之一。对外公开的情报是瓦斯管线有不良的状况,修理时可能会发生事故。但只要是某一类人都很明白,这只是隐瞒真实用的消息而已。
──然后。
当初濑恭真醒来时,他对著眼熟的天花板眨眼。
这个宽敞到无法想像原本是给一个人住的客厅。根本不用确认自己躺著的奢华沙发,就可以确知这是哪里。
「……师父的……公寓……?」
「恭真同学。」
短发少女这么说著,并从餐厅那边跑过来。
「悠香……同学……」
那是七星悠香。
然后少女的肩膀上,有只吵吵闹闹的彩虹色鹦鹉在拍打翅膀。
「醒来啦!恭真醒来啦!」
虽然这种悠闲的光景,让他有那么几秒感到舒缓──但恭真立刻察觉到更加重大的事情。
「师父呢!」
「哦,你醒来啦。」
紧接著传来的声音似乎跟悠香一样刚才正待在餐厅,然后狼吞虎咽地吃著零食。
舔一舔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后,脸颊刺有五芒星花纹的年轻人笑了笑。
「亚伦同学……」
「要找老师的话,他是有在这边看顾你一阵子。不过由于是紧急状况,所以不久前已经出门啦。」
亚伦似乎很困扰地耸耸肩膀。
「他还说要跟你道歉。明明说四十八小时内学会创神形质就带你过去,可是却是这种惨况……不过,即使如此也还有半天时间就是啦。」
年轻人往时钟方向瞄了一眼,恭真也忍不住确认日历。
看著数位日历,跟自己记得的日期有一天的差距。
「我……睡了一整天吗?」
「对呀,不过这也没办法。你相当过度使用创神了嘛,就算睡上一整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啊,现在说是格兰彼列会遭受破坏的可能性很高。『管理军』从上到下都整个闹翻天啦。虽然也有干部认为说怎么可能会发生这么愚蠢的事情,但毕竟已经有大楼被破坏的先例。再加上连『黑绝公』的名字都出现,谁都不可能就这样无视嘛。」
「格兰彼列的……破坏……?」
「是呀,听说那个叫鹰羽蛟的恐怖分子的目标就是那个啦。」
面对茫然低声细语著的少年,亚伦只能搔搔头。
「多亏这个情报,现在正慌忙让人员离开货真价实的不夜城格兰彼列避难去。真是的,那个教师还真敢提出这么乱来的事情。上个月的事件里,『第十三特区』的规格神使者也还有半数没办法派出来值勤的说。」
虽然让咱的部下进医院的正是那位教师就是了,亚伦小声说出这番半带著真实怨气的话语。
「不过,你醒来的时机刚刚好。毕竟也差不多到了咱该回去岗位的时间啦。」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著亚伦轻轻挥手的背影,恭真也拖著沉重的身体离开沙发。
「请等一下!」
并这么叫住亚伦。
「嗯,干啥?」
「既然人数不够的话……那请用上我吧!亚伦同学!」
「不不不……」
金发年轻人摇摇头。
「不管再怎么说,这都不行啦。虽然你登录在『公会』里头,依照咱的权限是可以斡旋成外来的协力人员,但你不是几乎还没有什么经验吗?」
「即使如此!」
恭真越发激动,正当亚伦感到吃不消时……
「──亚伦同学。」
悠香也帮忙说情。
总是很温和的少女,在不影响那份柔和感的情况下发出微笑。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再考虑一下呢?」
「…………」
稍微沉默一下后,亚伦很夸张地叹口气。
「给悠香妹妹这么一讲咱就没辙啦!好啦,你把创神叫出来看看?」
「是……是的!」
幸好,镶有神话结晶的十字架没有被拿走。
集中精神之后,创神再次显现。看著显现成尺寸刚好可以收在房间里的哈努曼,亚伦再次陷入沉默。
「……你……真的是上周才刚让创神觉醒吗?」
「那有什么问题吗?」
在感到狐疑的恭真面前,亚伦光是忍住这股冲击就用尽全力。
一般来说,存在规模越是庞大,要熟练创神的操控就会花上越多时间。虽然大多数创神都是心灵态或妖精态,但如果来到精灵态中级的话,光是要学会避免失控就已经是花上好几周也不奇怪的程度了。
(……不对。)
少年操控的哈努曼,已经可以说是精灵态上级的程度了吧。
按照苍士郎的说法,最初看见哈努曼时大概是精灵态下级到中级左右。如果那名青年没有说谎的话──
(──短短一星期左右,没有耍什么小手段就让存在规模提升了……?)
他感觉到冷汗从自己头部侧边流下。
先不论能力的熟悉程度,要提升存在规模最少也是用年为单位来计算。说不定过去那场「战争」里头曾经发生过,但从亚伦遇过的创神使来说,这根本可以说是超越常识了。
而恭真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种出格情况,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了。
(……这简直就像颗炸弹咧。)
明明没有任何自觉,却跟事件的核心有紧密的关系。
「就算乱来一点,是不是也该从『公会』那边挖角过来呀。」
「咦?」
亚伦对惊讶的恭真露出笑容,并宣告说:
「那你觉悟吧,我会尽情使唤你的啦。」
「是……是的!」
恭真像只开心的小狗,不断点了好几次头。
*
(恭真那家伙……应该会生气吧。)
突然想到少年的事情,就让苍士郎露出微微的苦笑。
在那之后,虽然不清楚少年有没有醒来。但是按照恭真的性格,就算对把他丢下的苍士郎大发雷霆也并不足为奇吧。既然已经约定好了,那青年也想等到剩下的时间结束,可是毕竟现在是这种状况。
(……不管怎么说,看来格兰彼列这个区域似乎是封锁起来了。)
他用装置确认「特区」的新闻。
中央区域由于瓦斯事故以及为了进行处理,目前已经发布避难通知。
透过黑莲华娘与亚伦把情报流给「管理军」的结果,大致上有著跟预期相同的行动。就算是对苍士郎这种其实没有什么可信度的情报,从「管理军」还是重视最大限度的安全而开始行动这点看来,可以说展现了出非凡的控管能力。
(既然开始行动了,那在「管理军」的范围内就不会在通常调查方面有所遗漏吧。)
这种程度上,他算是很信赖对方。
可是同样是这种程度的事情,蛟应该也掌握住了才对。
(蛟那家伙的目标,恐怕是……)
毫无疑问地是想要攻击格兰彼列。
可是,要使用何种方法呢?
虽然还准备了另一个手段来追踪蛟,但在使用这招之前,还是想尽可能先排除周围的障碍。
结果,苍士郎造访了某个古老的教堂。
深夜里,这栋像是遭受过轰炸而几乎要崩塌的建筑物旁边,有名鲜红色头发的少女站著。
「姬彩。」
苍士郎说著并露出微笑。
「是你帮忙跟『管理军』交涉的吧,谢谢喔。」
「嗯嗯。姑且算是有稍微讲一下……不过,为什么是这间教堂?」
「我觉得自己搞错了。」
苍士郎这么说。
「那名黑市商人有说过顺序错了对吧?而且如果蛟想要诱导我的话,应该会留下当时的我能够理解的线索才是。」
就算「管理军」看不懂,但可以传达给破城苍士郎──不,是可是传达给「黑绝公」的线索。
「……所以才来这里?」
这是上个月,姬彩与苍士郎与敌人发生激烈冲突的场所。
也是恭真遭遇到阿赖耶,让自己的创神觉醒的地点。
这里,会不会才是一切的开始呢?如果恭真没有在这个地方遇见阿赖耶,如果恭真所在的学园的教师不是苍士郎,恭真也没有直接向苍士郎(黑绝公)拜师。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分歧的话……
那种情况下,蛟是不是就会将此作为苍士郎的线索,而把这里当成据点了呢?
进入教堂的内侧,他们往那凄惨的现场走去。
碎裂的长椅和翻倒的讲道台,被破坏的墙壁与地板,让之前那场战斗的炽烈程度重新浮现。那是苍士郎与姬彩,还有觉醒为四王之子的悠香之间的战斗。
到了原本应该是管风琴的残骸前方,青年停下脚步。
「……啊。」
姬彩发出微小的声音。
在那阴暗处,有一名少女伫立在那边。
比起振袖和服的艳丽感,那异常雪白的头发与肌肤更是让苍士郎瞪大眼睛。
「你是……阿赖耶?」
「你是……破城教官吗……?」
少女如此询问。
「蛟跟我说了。已经够了,到那家伙身边去吧。」
「那家伙?是指恭真吗?」
穿著振袖和服的少女点点头。
只有上下晃动的雪白头发,跟苍士郎十分相似。
她纤细的颈项打了个哆嗦,然后用水汪汪的瞳孔来回看著苍士郎跟姬彩。
「恭真他……不在吗?」
「那家伙……只是稍微睡一下而已。」
「他没事吗?」
苍士郎这句话,让阿赖耶惊讶地抬起头。
「都是我……把恭真的……神明叫醒的缘故……」
「嗯。因为这样,让他没办法待在普通的世界里了。」
苍士郎把理所当然的事情告诉她。
绝对不是用虚伪的谎言粉饰,而是直接把她那行为的意义说出来。
不过……
「──可是,那家伙好像想为了你而努力。」
苍士郎的声音也不禁变得温和。
温柔地抚摸了少女的头以后,他转过头。
「姬彩,这女孩能麻烦你吗?只要把她带去黑莲华娘那边就好。」
「知道了……可是,苍士郎同学。这样子……」
「……嗯。」
姬彩想说的事情,苍士郎也很清楚。
(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女孩?)
蛟真的要追求神话态的话,这名少女应该是无法放手的对象才对。
不,说起来为什么蛟要绑架觉者?
感觉好像遗漏了什么。
那是某种非常简单,但又很致命的事物。
鹰羽蛟为了展示而引发的大楼破坏,之前说非得见到「黑绝公」不可的意图,以及马上就要满十七岁的时间限制。原本认为正因为有这时间限制,鹰羽蛟才会去绑架觉者。
(……如果说。)
如果说阿赖耶是觉者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意义的话呢?
「蛟是要……」
某种可能性从青年脑海中闪过。
这有如闪电般重击他的精神。
苍士郎拿起平板装置,彻底仔细确认他的经历。虽然就连黑莲华娘重新调查的资料,也很难说就是鹰羽蛟的一切。但即使如此,还是明确显示出好几项苍士郎所不知道的情报。
在这里头,确实存在著。
「难道说,那家伙是──」
他茫然地自言自语。
为了追踪蛟而准备的另一个手段。
苍士郎拿出某种像是遥控器的测量仪器。
3
过去曾有座挑战天空的高塔。
这座建筑物高度本身顶多只有两百四十公尺左右。可是由美丽的水晶格子所建造的那种外观,不知为何让人联想起古代某个传说。当过去那座高塔被击碎时,人们失去统一的语言,化为说著不同语言的蛮族。
格兰彼列。
亚伦与恭真两人,正伫立在这栋高层建筑的底部。
「咱们就以分队的身分在这周围巡逻吧。」
亚伦用手边的装置同步地图,同时这么说著。
由于他的小队有许多队员还倒在病床上,所以虽然没被安排进这次的任务,但相对地似乎就被承认可以依照本人自己的判断行动。
「按照蛟以前的经历来看,好像大多都是用创神形质的丝线将支柱之类的斩断……你有直接跟阿喇克涅交手过吧,感觉大概是怎样?」
「那种创神形质的话……的确可以理解。」
蛟本人与规格神的阿喇克涅。
虽然只有各自交战过一次,但那个创神形质的恐怖之处除了单纯的战斗能力外,还有那应用弹性。苍士郎会说他是破坏建筑物的专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种锋利度再加上使用者的知识,几乎所有现代建筑物都只能乖乖等著被解体而已。
「啊,如果陷入权能型的能力是真的会很麻烦嘛。」
「只不过……要让格兰彼列这么庞大的建筑倒塌就还……」
他认为还不够。
但这终究只是直觉,而且之前见到也不一定是全力施展的创神形质。
只是在恭真的感觉里,那个妖线的效果范围应该有著某种程度的限制。虽然好像也可以事先进行设置,但那种情况下应该需要本人亲自前来动手。
「原来如此。当然咱们的保全系统很完善,也随时都有配置警卫在里头,不过面对创神使时,这些机械就派不上什么用场。」
就算有创神设下陷阱,说起来如果不是创神使也无法辨识。过去在「战争」中,鹰羽蛟可以随心所欲达成那么多次破坏行动的理由就在于这点。
因此「管理军」在以格兰彼列为中心的广大范围中,也不得不配置少数的创神使在里头。即使如此还是有很多地方会产生漏洞,亚伦与恭真就必须优先前往这些地点来弥补漏洞。
格兰彼列的一楼,是混合配置著各种购物店铺的楼层。
平常这里是众多人潮熙来攘往,寻求名牌衣服或杂货的豪华大厅。但只有这一天,看起来就只是个空荡荡的十字路口。
简直就像是个坟场一样。
「然后,那招是老师教你的吗?」
「……啊,是的。」
亚伦指去的方向,就是有那个迷你哈努曼乘坐的地方。
「师父说到我的创神形质觉醒为止,要尽可能保持这个状态。」
「原来如此。这种教法说起来还真有那个老师的风格。不但可以随时给予负担,能把创神当成多出来的另一只手来习惯。真不错耶。」
亚伦觉得很有道理地摸摸下巴。
由于他自己也有部下,所以好像对苍士郎的训练方式产生了兴趣。
闲聊的同时,他们也不断迅速地检查道路、店铺跟垃圾桶后方。基本上这就像是寻找炸弹般的作业,只不过创神使还会使用到某种程度的直觉,比起诀窍似乎更重视感性。
而他们两人的脚步,忽然在三楼通道停了下来。
里头的通道,有好几名警卫倒在地板上。
亚伦慌忙跑过去检查脉搏,刚确认他们只是昏倒时,恭真呆然开口说:
「他们就是刚才说的警卫?」
「……啊,这是……」
亚伦讲到一半,就立刻抱起警卫往后方跳去。
根本不用看射入地板的斩击丝线,犯人身分就很明显了。
人型蜘蛛的异形,在走廊转角显现。
规格神•阿喇克涅。
而且还有两只。
「……哦,已经潜进来啦。」
在他们背后──亚伦对那两名戴著面具的规格神使者舔舔嘴唇。
喀嚓,当他的手腕发出机械声响时,周围突然产生异变。
格兰彼列确实可说是「管理军」的要塞。从地板冒出的炮塔型机关枪,开始喷出火光。
「什……!」
枪声让哑口无言的恭真感到震耳欲聋,同时也猛烈地持续射击。
可是亚伦注意到,所有的射击别说是创神,甚至连戴著面具的规格神使者都没有丝毫损伤。在眼前被弹开的枪弹只破坏到格兰彼列的墙壁,接著过不到几秒后就停止射击。
「……虽然有些半信半疑,但不过是规格神却真的有到威灵态喔?」
就算是创神使,威灵态以上跟以下也有一线之隔。
这也就是对现代兵器的抵抗力。像刚才的机关枪也很明显,强大的创神光靠显现时的余波,就可以在操控者的周围设下防护圆阵。
也因为如此,强大的创神使只有创神使才能打倒。
这是过去那场「战争」里,让世界感到恐惧的真理。
在面具底下,规格神使者感觉像在窃笑著。
同时规格神的阿喇克涅也动著手指,驱使妖线袭击而来。
「恭真小弟!」
「是……是的!」
他们两人各自朝不同方向避开。
可是妖线也追了上来。以人类无法比拟的速度,创神依序将通道切碎。刚才的机关枪也被切割成碎块,只剩生硬的声音回响著。
「哈努曼!」
迷你哈努曼从恭真肩膀上跃起。
这次他没有随便让哈努曼变得太大。就只是用自己不会感到不协调的尺寸,将妖线弹开。
「哦,满厉害的嘛♪」
亚伦也转过头。
这边反而是文风不动。
面对笔直冲来的妖线,他只是拿出金属制的打火机。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帝台、文王、三台、玉女!」
亚伦静静地低语。
恭真并不知道,那是阴阳道的九字真言。轰鸣而起的打火机点火声,以及点燃的火焰有什么意义也都不清楚。
「疾!疾!疾!急急如律令!」
什么都没发生。
至少恭真是这么认为。
当妖线从头顶捕捉住亚伦──
(要被击中……!)
那瞬间,妖线跟著规格神的姿势一起崩陷。
「只有存在规模高,那也没啥用啦。」
相对地,展露笑容的金发年轻人──亚伦身旁立刻浮现出好几颗眼球。
或许是察觉到异常,另一名规格神也开始动作。
比起刚才数量倍增的妖线,一齐往亚伦那边杀去。
而这些妖线,全都自己避开金发年轻人。
「啊,想必你们一定没注意到吧。」
亚伦在被切得七零八落的通道里悠然走著,同时缓缓移动打火机。
「咱早就看穿你们啦。」
火焰划出一道弧形。
在众多眼球包围下,那道火焰让一颗格外巨大的眼球显现。
「你们就尽情看清楚吧──咱的创神形质•千眼迷宫。」
规格神使者立刻试图退开。
可是,他们已经被捕捉住。亚伦占据的位置是可以一次将所有人尽收眼底,又可以争取某种程度的时间──那就是如此理想的位置。
众多眼球的凝视下,规格神的操控者立刻发出呻吟并倒地不起。
不只是操控者,就连恭真也注意到这里发出令人厌恶的臭味。
腐败。
被亚伦的创神──太岁的邪视(Evil eye)所瞪住的人,身体会马上开始腐朽。
不,就连无机物也不例外。
刚才阿喇克涅的姿势之所以崩陷,是藉由事先显现的眼球让对方脚下地板腐败的关系。
(好……厉害……)
恭真不禁屏息。
虽然已经直接目击过好几次创神形质,但亚伦这招可说格外纯熟。大概也因为是现役的创神使吧,这是种针对敌方破绽趁虚而入的使用方式。
是跟苍士郎与姬彩完全不同,属于另一种创神使的理想状态。
而亚伦边走近倒地不起的面具袭击者,然后感到疑惑。
「虽然他们的动作奇妙地有在互相合作──不对,比起那个,更像是事先被设定好的动作耶。」
由于之前恭真战斗时,原本以为已经打倒的规格神如同要同归于尽般放出妖线。所以亚伦保持著警戒,始终小心翼翼地确认这些袭击者。
为了以防万一而用复数个太岁眼球注视著,可是金发年轻人又停止动作。
「……不对。」
「亚伦同学?」
恭真皱起眉头。
瞪大眼睛的金发年轻人,露出十分迫切的表情。
「这些家伙,只是中继点……!」
*
景色很遥远。
这是距离的问题。远离而去的感觉,是在人类的精神中架构起完全不同的事物。那些只看得见玩具的人们的景色,也就是从格兰彼列低头看著「特区」的「管理军」干部,内心又架构著什么样的事物呢?
然后,对于现在抬头看著格兰彼列的蛟……
「…………」
年轻人只是保持平静。
这里是建设中的高层建筑物。
也是中央区里,少数没跟「管理军」勾结的企业所建设。
「管理军」应该全力搜捕著自己,可是由于还在建设当中,这栋建筑到现在都还没有装设保全系统。即使是掌握住「第十三特区」的「管理军」,也没办法在剩余时间内找到这边来。因此年轻人帽子底下的表情,就像拚死下完最后一步棋的西洋棋玩家般充满疲惫感。
还没有划分隔间,全部都还是打通的楼层里,有另一名人影在移动。
「哎呀呀……」
老神父向年轻人打个招呼。
他用独特的腔调,鸣动充满皱纹的喉咙。
「看来对方也察觉到我们的想法了,不过总算是按照计画在进行。」
「是啊,马拉凯•麦穆兰……虽然刚才有一个中继点被破坏掉,但这样子也还不会成为障碍。」
「哈哈哈。」
黑市商人愉快地笑著。
接著他环视周围,并这么询问:
「……话说回来,阿赖耶小姐呢?」
「……她……」
讲到一半,蛟皱起纤细的眉毛。
「你果然没把阿赖耶的事情说出来。」
并转头朝向第三个发出声音的人。
那张脸孔,扭曲成无比复杂的表情。
那就像总算遇见了不断追求的对象,但又好像希望双方永远不要相遇──就是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这么询问。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啦。」
苍士郎微微苦笑后,就拿出像遥控器的测量仪器。
接著缓缓环视大厅……
「是那边的马拉凯。」
把仪器朝向他后,马上开始发出哔哔哔的吵闹声响。
「在工厂遭遇到时虽然让他逃掉了,但也让一部分沙尘附在他身上──只不过是混合创神形质,又混有放射性物质的沙尘啦。」
苍士郎从口袋里拿出密闭的容器。
「什么……!」
马拉凯开始拍打自己的衣服。
当然,沙尘不可能只因为这样就掉落下来。
苍士郎使用的沙尘数量相当微少。即使如此,还是可以轻松地用探测器追踪到。这是过去偶尔会使用的手段,里头的沙当然是由黑莲华娘所准备的。
青年哼了一声。
「还是稍微慎选一下合作对象吧。跟三流的家伙合作不管再怎么顺利,最后也只会获得三流的结果。这我应该教过你吧。」
「……的确。」
蛟也承认这点。
「虽然这么说,但这招比预料中还要阳春。如果是以前就不需要这种手段,只要单纯把创神维持住就好。那么一来,也可以用来对我发动奇袭。」
「你应该知道我的年龄吧?」
「嗯嗯。所以说,我原本还很期待你已经达到神话态了。」
蛟微微叹口气。
这动作与声音明明都很细微,但结束后这位年轻人看起来突然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果然只是个梦想啊。」
「只是个梦想呢,虽然有些小密技就是。」
苍士郎也这么强调。
他毫不大意地看向马拉凯,并从西装里拿出怀表。
「……你之所以要找我,不是为了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神话态。而是想把阿赖耶推给我吧。」
「哎呀。」
蛟扬起眉毛,彷佛自己小小的恶作剧被人发现一样。
「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不是为了自己才从『解放者』那边把阿赖耶掳走。」
苍士郎苦闷地说出口。
面对自己过去的学生,要把那失控的关键动机摆到他面前。
那就是──
*
突如其来的振动声,让正站在原地还感到不寒而栗的亚伦眨眨眼。
那道声音是从恭真口袋里传来的。
「手机?」
「──唔!是师父打来的。」
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接听的苍士郎,这次自己打电话过来。
才按下通话钮,就听见这种声音。
『……你之所以要找我,不是为了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神话态。而是想把阿赖耶推给我吧。』
「咦?」
「怎么了吗?」
「这是师父的声音──」
可以听见对话。
这恐怕是蛟与苍士郎之间的对话吧。
「那个老师到底在干啥啊!」
恭真慌忙把那边的声音转换成扩音模式。
于是苍士郎的声音,就用亚伦也能听见的音量传来。
『你不是为了自己才从「解放者」那边把阿赖耶掳走。』
他们听见预料之外的话语。
当两人睁大双眼时,那个声音继续这么说下去:
『只是要从「解放者」那边,救出自己的妹妹。』
4
结果。
「……哈哈。」
跟情势相反,蛟的笑声听起来还显得有些开朗。
或许陷入空虚的状态,其实跟豁然开朗有些相似。说不定正因为空无一物,才会有感受到光明的错觉。
「竟然被你发现到这种地步啊,教官。」
年轻人缓缓摇头。
「姑且稍微补充一下,我原本可不知道阿赖耶是我的妹妹。很理所当然地,阿赖耶这是『解放者』取的假名,说起来她应该连自己有名字这件事都不知道。她被『解放者』抓走后,为了方便让她维持觉者的身分,所以有很长的时间都受到洗脑。」
「…………」
苍士郎能获得这个答案,是因为他察觉到何时才是一切的开端。
原本苍士郎还认为是因为那场「战争」结束,才让蛟开始失去控制。
可是,如果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呢?
如果是更早──从自己跟蛟相遇时,这一切就已经开始的话呢?
「我因为交通事故而失去了家人这件事,曾经跟教官提起过呢。」
蛟有些害臊地这么说。
没错。
苍士郎回想起来的,就是这件事。
由于在极限状况下使创神觉醒,并不是什么太稀奇的案例,所以这件事就被尘封在记忆的底层。可是自己说不定曾经看过蛟以前的照片──虽然头发与肌肤的颜色大幅度改变──但里头确实有名残留著阿赖耶面貌的少女在微笑著。
「说起来,我遭遇的事故就是『解放者』的激进派所安排的,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为了绑架拥有成为觉者资质的妹妹,他们将这件事伪装成事故……啊,我也拥有创神的素质这件事,那些家伙好像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名叫鹰羽蛟的少年,踏进创神世界的开始。
曾经平凡的少年,变得不再平凡的契机。
蛟耸耸肩膀,突然移动视线。
「那边的马拉凯,当时好像也有协助。」
「……唔!您这是……!」
原本想要行动的马拉凯,也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绑住般整个僵住。
不用让创神显现就能使用创神形质,蛟对自己的力量已经是如此熟练。
「请不要乱动。由于你真的帮了不少忙,所以我并不打算杀掉你。嗯嗯,对你来说不管是『管理军』还是『解放者』都只是生意上的客户。对于帮忙绑架的对象,你也不可能特地回想起相关情报吧。」
「……你实在是顾虑太多了。」
苍士郎指出这一点。
「之前破坏大楼时也是这样,结果周围没有产生人员伤亡。明明是个恐怖分子,却还想著要减少被害人的数量。」
「毕竟把阿赖耶救出来的时候,就不得不杀人了。」
蛟露出苦笑。
原本苍士郎就有听说蛟绑架阿赖耶的时候,将「解放者」的一个分部彻底摧毁掉了。
「是『解放者』的秘密据点啊。」
「因为大多数的伙伴都在『战争』中死去,即使如此我想也还是杀掉了数十个人。毕竟没有教官在,又是威灵态以上的成员被一扫而空之后的事情,要摧毁掉一个分部比想像中还来得简单。」
「…………」
面对用低沉声音诉说的蛟,青年叹了口气。
这栋还未完工的混凝土建筑物,让身体觉得有些寒冷。原本以为已经是夏天,但这个夜晚的风实在很强劲。
闭上眼睛后,这股强风也在内心吹拂著。
「这场恐怖行动之后,你打算要被逮捕对吧。」
苍士郎静静地说著。
「这么一来,阿赖耶就能以被残忍的恐怖分子绑架的可怜受害者身分移交给『管理军』了。啊,既然引发了这么严重的事态,那『公会』与周围其他机关的关注自然也会集中起来。以结果来说,你也预估这样『管理军』就没办法对阿赖耶进行什么奇怪的实验。如果只是单纯向『管理军』投降,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状况可就完全无法预估。」
实际上,苍士郎也知道这样的案例。
四王之子。
以过去的「剑帝」为基础,所创造出来的人工创神使。
「都被你看穿了呢。」
说完后,蛟笑了出来。
这次是非常天真无邪的笑容。
苍士郎回想起来,以前经常看见他这种表情。那是从在「解放者」开始训练,直到最初的同僚在实战中战死的短暂期间。
「不久后,我也将会满十七岁。那么一来就会丧失创神,失去守护阿赖耶的力量。在那之前,我只能选择终结这场逃亡。」
「旅途的结束……啊。」
故事的结局。
带著名叫阿赖耶的少女,在世界各地旅行的时光到此结束。
苍士郎难以忍受地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已经够了吧。」
「还不行。只有这种程度的话,『管理军』的监视体系可不会就此产生。成为胜利方的『管理军』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而产生动摇。所以,至少要作到击溃他们的象徵才行。」
「蛟。」
「已经太迟了。」
装饰手杖被拉到身体的中心。
「当魔术师揭晓机关时,那么表演就已经结束。」
异形的创神显现在年轻人身旁。
阿喇克涅。
可是跟以前恭真还有姬彩遭遇到时相比,其存在规模已经增加到遥不可及的程度。
亚神态──过去「战争」时只有四王到达并且留下纪录的领域。
「是用辅助结晶强行激发出来的吗?」
当然,这并不可能只靠那东西就达成。
恐怕是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架构出辅助结晶的组合。即使如此还是经历无数次的失败,因为反作用力让自己不断吐血吧。既然创神就是精神力,勉强加上辅助也只会伤害到精神。
苍士郎过去在「解放者」时虽然也看过类似的实验,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提升存在规模的案例出现。
生活在那场「战争」中的时间,已经让他痛切了解到这一点。
相对地,蛟按住帽沿并露出浅薄的笑容。
「无论如何,这都是再过几个月就要消失的力量。那也只能尽量爽快地使用了。」
──这简直……
就像即将燃烧殆尽的蜡烛,最后会猛烈燃烧一样。
藉由众多辅助结晶的彩饰,阿喇克涅喷出妖线。
高层建筑物的墙壁,在一瞬间断裂。
*
──那天夜晚。
「第十三特区」的中央区域,格兰彼列附近吹起奇妙的风。
那是拥有某种灵感的人才能辨识,带有光辉的强风。只要被这道光辉缠住,一切存在都会惨遭切断,暴露出凄惨的断面。
例如说电线杆。
譬如说高架桥。
例如说招牌。
譬如说玻璃窗。
例如说柏油路。
譬如说防撞护栏。
毫无任何例外。
奇迹的是──由于几个小时前「管理军」发表要进行区域隔离,所以周围并没有人。但是,存在于该处的物体就一视同仁地遭到截断。那道风只是呼啸而过,但一切事物就都空虚地丧失了本体的外观,进而化为碎屑。
光辉的真面目,乃是无数的丝线。
藉由为数庞大的辅助结晶增幅后,妖线化为会将所到之处的所有事物切碎的现象。说不定,这跟古代人们想像中的地狱非常相似。亚神态──以「神」为基准的这股力量能引发什么样的现象,「管理军」的士兵也藉此回想了起来。
原本来说,阿喇克涅的创神形质的范围并没有这么宽广。
可是这次他已经在格兰彼列附近,安排阿喇克涅的规格神使者待命。
他们所显现的规格神,作为延长创神形质的中继点释放出数量庞大的丝线。其威力毫无衰减,往格兰彼列袭击而去。
宛如雪崩般,妖线往格兰彼列的底层蜂拥而至──
*
「──不。」
青年摇摇头。
彷佛是哀伤著要让自己徒弟赌上性命的行为回归虚无。
「你那个计画已经结束了。」
「你说什么?」
之所以忍不住回问,是因为他领悟到过去的师父所讲的话毫无虚假。
无论处于多么不利的状况,他都是位不会说谎的师父。
「看吧。」
苍士郎指向窗外。
「那就是我的王牌。」
不同于发出光辉的强风,有某种事物从格兰彼列的底层开始将整座高塔覆盖住。
*
其为异貌的女神。
其为漆黑的女神(迦梨)。
当妖线就要攀附上格兰彼列时,勇猛的女神在高塔前显现,让周围被雾气给笼罩。伴随这道浓雾,如同水晶般的要塞耸立而起,将巨大的高塔全数包覆起来。
迦梨的创神形质•七貌七剑。
权能之一──月葬冰花。
权能之一──雾葬幻花。
此为两者的融合。
「阿喇克涅的妖线?啊,只要坚固到不被切断就可以了吧?难得又是夜晚,至少可以期待一下欺瞒市民视觉的效果。」
姬彩无畏地笑著。
那绝不是受到保护的少女露出的笑容。
而是守护人们──成功守护了无数次,属于真正英雄的笑容。
没想到她会用坚固到连妖线都无法斩断的寒冰要塞,将整座格兰彼列覆盖住。
「管理军」里察觉到异常的人们,也都跑出那栋建筑物抬头观看那座要塞。正因为他们也是创神使,才能理解有如怒涛般袭击而来的妖线,还有彻底隔绝这些妖线的冰城到底有多么强大。
足以与天地变异匹敌,简直就是「神」的行径。
「这里就交由『剑帝』来守护!」
少女威风凛凛地宣言。
身为守护神的她高声大喊,阿赖耶也还待在身边。
5
「──唉。」
蛟发出叹息。
稍微跺脚一下后,他无力地摇摇头。
「哈哈哈,这还真厉害。没想到『剑帝』会强悍到这么乱七八糟──」
就算同为创神使──暂时提升到同为亚神态的境界,也不可能想像得出这样的光景。那名少女正是创神使的顶点,轻而易举就将所谓的常识一脚踢飞。上个月的事件里,虽然四王之子也能巧妙运用寒冰的创神形质,但终究无法到达这种境界。
从过去的「战争」里,更加展翅高飞的新世代。
「她可是英雄喔。」
苍士郎如此低语。
伴随著总有一天会被留下之人的悲哀。
还有期望对方别为自己回头,尽可能展翅飞向彼端的愿望。
「跟你一样呢。」
蛟这么说著。
带著过去的憧憬。
在短暂的一瞬间,两人像过去那样面对面。教官与学生,或者可以说是铲除相同的障碍,一同为了争取创神使的自由而战斗的伙伴。
「蛟,投降吧。这里就是你的终点,阿赖耶那边由我来想办法。」
「不。」
蛟举起装饰手杖。
「只要……杀死『剑帝』就好了。然后再次将格兰彼列破坏掉就没问题。」
「你觉得自己办得到吗?」
「应该很困难吧。所以,我只会向你请求一次。」
蛟拿下帽子,并鞠个躬。
「破城教官……可以请你站在我这边吗?至少,可以对我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吗?」
苍士郎感到喉咙深处一阵疼痛。
──『教官!我也要一起……!一起去战斗……!』
他那无法一起前往最后战场时的声音。
从记忆残渣里复苏的声响,让他板起脸孔。感觉就像是胸口里头被石头堵住一样。
「……不行。」
青年如此回绝。
「我要守护『剑帝』──要保护姬彩。」
「真是遗憾。」
蛟笑著举起装饰手杖。
青年看见了。那把装饰手杖上──增加了好几道辅助结晶的光芒。
「嗯嗯,原本这可是为了跟『剑帝』战斗才准备的──!」
突然有股如同被引诱进蜘蛛巢穴的感觉,让苍士郎不禁屏息。
而这也不是错觉。
根本没办法彻底察觉到的无数条丝线满布在房间里头,而还像是一整只生物般持续或活动著。
「这是创神形质•妖线巢窟的应用。只要碰触到其中一条,所有丝线就会一齐袭击而来。不过只要教官站在那边别动,到早上就会自动消灭。真的非常感谢你直到最后都还这么关心我。」
蛟跟显现出来的阿喇克涅一起转身。
但接著又立刻猛力回过头来。
「教官!」
「──输入。拘束解除用暗号c9ra02isora。」
苍士郎拿出怀表,毫不犹豫地大喊:
「拘束解除!」
创神雷夫堤,就在妖线结界的外头显现。
但是对这个动作产生反应,妖线巢穴立刻朝苍士郎发动猛烈攻势。
可是……
「……所以我就说你太天真了。」
苍士郎毫不在乎地踏出脚步。
妖线缠上他的手臂,并将其斩断。
可是,手臂却没有从苍士郎身上掉落。
「什么……!」
「那边的马拉凯没调查到这件事吗?我可是在那场『战争』中死过一次,所以身体有七成左右是创神形质的沙尘。」
苍士郎的手臂与脚,好几次被斩断。
但剎那间也又立刻用黑沙重新建构起来。苍士郎的身体里,替换为创神形质的部分大约有七成──其范围当然有双手双脚,还包含了一半的内脏。
只不过。
这不代表疼痛感也跟著消失。
要让苍士郎当作手臂来使用,就必须建构出虚拟神经。为了过日常生活,苍士郎的大脑里会自动编撰起这样的程序。
在地狱般的痛苦中,苍士郎一步步向前进。
「雷夫堤!」
随著青年的呼唤,创神也发出凄厉的叫声。
黑沙之针立刻出现,向蛟挑起战端。
「──唔!」
蛟在半反射动作的状态下用力蹴击地板。
当钢筋水泥逐渐变得像布满破洞的破布时,他砍碎玻璃窗跃入夜空之中。那身体划出一道弧线,这种有如钟摆般的空中机动,是由年轻人骑乘的阿喇克涅所完成。
苍士郎也追了上去。
雷夫堤在空中建造出黑沙道路,让他在上头奔驰。
蛟在大楼之间逃窜著,但是当他的身体沐浴到月光的同时,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回旋。让人联想到莫比乌斯环的美丽椭圆,就这样开始散布带来死亡的丝线。
「哦哦!」
苍士郎的吼声,让雷夫堤建造出沙尘之壁。
可是这次的沙壁没有彻底挡下妖线──让鲜红的色彩飞溅在黑暗之中。
这并非自动操作,而是由蛟的杀意所控制的丝线将苍士郎肉体的部分切断。虽然勉强避开了致命伤,但这颇为严重的损伤让青年彻底认清现况。
空中战对自己不利。
相较于可以上下左右自由划出弧线飞行的蛟和阿喇克涅,苍士郎只能在制造出来的道路上奔跑。机动性方面根本无法比拟,而且就算论存在规模,阿喇克涅也还是比受到拘束的雷夫堤强大。如果随便转为防御,那也可以预料到被慢慢折磨至死的结果。
(既然如此──)
他避开妖线,用沙尘制造出刀刃。
那把简直像是回力镖的沙刃,往蛟那边杀去。但这道攻击也全数被阿喇克涅的丝线给击落。
可是当刀刃被击落的那瞬间,苍士郎触摸自己的左眼附近。
那颗眼球的颜色产生变化。
并化为沙尘。
那对破城苍士郎而言是最大的术式。
「奉献吾之眼于吾神,贡献吾之内脏于吾神。供奉吾之世界于吾神,藉此使汝之神性回归此身。」
这个咒句,让被拘束的雷夫堤产生颤抖。
「阿修罗!」
有别于原本的手,另外四只手臂从绷带底下长出来。
脸庞的两侧,也出现另外两张脸孔。
三头六臂。
被称为非天,统御六道之一的斗神。
光是解除拘束,其存在规模就产生爆发性的膨胀。从威灵态中级,提升到亚神态中级。震撼空气的神性,大多有如火焰般挤压著黑夜。
「教官──!」
面对阿喇克涅挥舞而来的妖线,阿修罗只有厌烦地挥动手臂。
光是这样,丝线就悉数蒸发掉。
「绝对防御•光骸柩。」
这正是阿修罗原本的创神形质。任何创神跟能力都会因此湮灭,也是苍士郎所抵达的领域。虽然绝非无敌也不是最强,即使如此也是寄宿在苍士郎自身之中唯一的「绝对」。
可是,蛟的动作并没有动摇。
他再次划出弧线,从青年身边逃脱。
(没错,你也知道我的光骸狂骨。)
因为他是过去守护著自己身后的人。
就算是同为「解放者」也几乎无人知晓的这个创神形质,鹰羽蛟也很熟悉。另外他也推测,既然还必须特地把雷夫堤拘束起来,就代表这种解放状态没办法长时间持续下去吧。
只要稍微争取一点时间,光是这样就能让青年陷入毁灭。
总而言之,蛟对苍士郎有很正确的评估。知道妖线陷阱没办法困住苍士郎的瞬间,之所以立刻将战场移到空中,说不定也包含了要预防阿修罗还能发挥出全盛期的力量。
既然如此。
「……阿修罗。」
主人的命令,让阿修罗尽情发出咆哮。
原本创神并没有形体。
不如说正是为了让无形事物显现,才需要神祇这个铸模。
既然如此,那遵从创神形质,自行重新想像出其型态的话──
「光骸狂骨的应用──」
这还是第一次实际使用。
恐怕使用后就没办法正常行动了吧。光骸柩跟光骸狂骨就已经撑不到一分钟了,这股「力量」会彻底榨乾苍士郎的内在。
即使如此,现在还是需要它。
为了追上自己的徒弟,就只能这么做。
奋力狂吼的阿修罗,那微微发光的手臂开始变质。
光是这样,就觉得精神彷佛就要粉碎。已经十八岁的苍士郎,原本光是还能役使创神这件事就已经脱离常轨。现在还要构筑连过去那个时代都没使用过的力量,这根本是超越有勇无谋的愚蠢行为。
(──嗯,我知道。)
上次的事件时,就已经亲身领悟。
自己老早就不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年龄,那样的时代已经终结。观众可没有那种闲工夫特地跑来观看衰老小丑的杂耍。
就算是这样,自己还是想要挺起胸膛。
即使难堪地摔倒在地上,发生无法弥补的失败。即使如此自己还是想要活下去,所以要尽可能使出全力。
「创神形质•光骸螺闪。」
阿修罗的手臂溶解。
它化为一道光芒,不断扭转的闪光朝著逃跑的蛟追去。
阿喇克涅的下半身,有好几只脚被射断。妖线也全部被溶解,坠落在附近大楼的屋顶外侧。
苍士郎的姿势也跟著倾倒。
即使改变了创神形质,但结果阿修罗的那招依旧是湮灭。
只要消灭敌人的创神,自己也会被带走同等的灵体质量。
「……呜……啊。」
他勉强制造出沙尘道路。
抵达蛟坠落的同一栋大楼屋顶上时,膝盖就不禁跪地。
创神的身影也消失无踪,自己连一步都无法迈出。
不久后,强风停止呼啸。
在月光与星空之下,有一方缓缓站起来。
「教官……」
那是蛟。
在他身边,受伤的阿喇克涅低头看向这边,苍士郎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刚才那瞬间,已经将各种气力都放尽。如果想再移动一根指头,会让占了身体七成的黑沙都立刻溃散吧。
他勉强只用剩下的单眼看过去。
阿喇克涅正在编织妖线。
现在这一条看起来格外锐利。应该是这位徒弟不想给予过去的教官太多痛苦,才有如此贴心的行为。
可是,正当那条丝线要挥舞而下的剎那,蛟突然僵住不动。
「蛟──!」
「……啊,真愚蠢。看来我这边的副作用也开始发作了。」
蛟微微苦笑。
副作用。
原本,阿喇克涅的存在规模并没有如此庞大。即使比现在的苍士郎要强大,但也不可能到达可以斩断格兰彼列的亚神态。
这件事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有那大量的辅助结晶。
然后既然增幅到这种程度,就不可能正常维持下去。
「……教官。」
蛟的身体开始摇晃。
阿喇克涅的身影也消失。
彷佛正在述说,自己也跟苍士郎一样就要走下舞台。
「……你总是正确的一方,也不会搞错该守护的对象。没错,无论再怎么强悍也只不过如此,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人。」
蛟这么说完。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所以,这次你也是正确的。真的很感谢你。」
「蛟──!」
倾斜。
倾斜。
倾倒。
蛟的身体,从大楼屋顶坠往地面──
*
这段通讯,位于地面的亚伦与恭真也听见了。
苍士郎就这样保持通话,让他们两人知道大致上的状况。
跟创神共有的感觉,可以比常人的视觉看得更远更清楚,甚至连大楼屋顶上那此刻正在倾倒的蛟的躯体也能看到。
(……不可以!)
恭真如此强烈地想著。
绝对不能允许这种结束方式。
蛟是阿赖耶的哥哥,或是为了守护阿赖耶才绑架她,还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直到最后一刻才引发这场恐怖攻击。这些详细的内情终究不是少年能理解的事物,但是他也不打算就这样默不作声。
恭真开始奔跑。
但是,不可能来得及。
就算靠哈努曼的飞毛腿,也不可能现在才跑过去拯救蛟。
胸口感到疼痛。这比输给他们时更加深沉,更加狂热地在内心翻搅。
有股从蛋壳内侧被敲打著的搔痒感。
那是跟马拉凯底下的规格神使者战斗时,最终感觉到的某种事物。
(……你想守护对方吗?)
那个事物向他询问著。
那是向自己内心深处倾诉的某种雄伟的──可是,也会让自己的精神嘎吱作响的某种壮烈的事物。而它正在向恭真提问。
这种事物的名字,该怎么比喻才好呢?
──『是止观。』
脑中浮现师父最初告诉他的话语。
所谓的止,归根究柢就是暴露出真实的自己。有如风平浪静的湖面般,映照出原本的自己。
然后所谓的观,就是正确观测像这样暴露而出的自身。
观测自己。
观测自己内侧的神祇。
不是单纯的偶然,也不是将他呼唤出来而已。而是掌握住自己更加深处里那应有的姿态,掌握住自己想要拥有的姿态。
「恭真小弟!」
身旁亚伦的声音听起来也好遥远,恭真让精神集中到极限。
然后毫不特别地,将那个名字──
「──哈努曼!」
喊出来。
才刚喊完,坐在少年肩膀上的小猿创神立刻巨大化。
恭真骑到他背上,并开始祈祷。
(快点──!)
精神内侧,有好几种形象徘徊著。
那是风,是呼啸而过的飓风,也是如同愤怒的龙卷风。
第一次跟苍士郎见面时,失控的哈努曼展现出来的创神形质,少年完全没有去思考过。也就是说,这是即使同为创神使也无法看清楚的高速机动。
(快点──!)
他只是如此发出意念。
周遭的事物,感觉就像停下来一样。
彷佛时间的流动停下来般──在这迟缓到极点的世界里,哈努曼开始奔跑。
(要更快──!)
跳跃。
他们在大楼与大楼之间不断跳跃。
(要更快!更迅速──!)
有如人型的闪电,少年与他的创神奔驰在黑夜中。
6
剎那间,那看起来就像突然出现一般。
巨大的猿神,和骑在背上的少年。
哈努曼。
还有初濑恭真。
正在掉落的蛟的手,被创神紧紧握住。
「你……」
蛟发出喘息。
像是看见难以置信的事物般,年轻人只能眨眨眼睛。
(……啊。)
苍士郎总算也理解了。
当然,把自己跟蛟的对话给恭真听,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图。只是觉得恭真身为当事人之一,蛟跟阿赖耶有什么样的渊源,应该要给他听听看才行。
只不过,仅仅如此的行动,就打动少年的内心。
恭真的哈努曼在叙事诗《罗摩衍那》里头,是帮助了罗摩王子好几次的神格。追根究柢,他的本质就是守护。不对,与其说是哈努曼,这应该说是隐藏在恭真自己内心的本质。
「总之先取名为创神形质•神速飓风吧。」
苍士郎让膝盖用力。
现在光是站起来就耗尽全力。
即使如此,他还是摇摇晃晃地一步步走过去。
「师父。」
「教官……!」
苍士郎往天然卷的少年跟穿披风大衣的年轻人各自投以视线。
「你说得没错,像我也不过只是如此。不管再怎么强悍,也不是谁都能拯救。」
苍士郎沉重地说著。
这是过去在「战争」中痛切领悟到的真实。即使拥有现在根本无法比拟的「力量」,也无法颠覆的真理。
「不过,今天不同。」
「今天?」
苍士郎对回问的蛟……
「只有现在,这一刻是不同的。」
用快要哭泣的表情伸出手。
恭真并不是在战斗中获得胜利。
才刚觉醒不到一星期的少年,要在创神的战斗中打倒远比他强大的对手,这种荒诞无稽的奇迹不可能会发生。
只不过正因为如此,苍士郎才会感到愉快。
恭真用战斗以外的方式,成就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这简直有如作梦般痛快。
苍士郎跟哈努曼一起握住蛟的手,把他拉了上来。
这股确实的感触让苍士郎露出笑容,接著又抱住恭真的肩膀。
「师父?」
「这家伙──不。」
「你们就是我的答案。」
这句话,让蛟陷入沉默。
看著被紧握住的手。这股温暖让内心为之震撼,彷佛自己才最不敢相信这种情况。
突然,苍士郎回过头。
有新的人物从楼梯来到大楼屋顶。
「唉,你们还真会在头上飞来飞去。」
鲜红色头发的少女,不满地哼了一声。
「姬彩。」
「『剑帝』──!」
蛟原本要架起装饰手杖,但动作却中途停下来。
英雄的身旁有另一名身穿振袖和服,感觉很虚幻的少女伫立著。
蛟不禁屏息。
「……阿赖耶。」
「蛟。」
身著振袖和服的少女,小声叫唤著名字。
被姬彩推了推背部,让她踏出几步后抬起头来。
「……我都知道。」
淡桃色的嘴唇小声说著。
「从被绑架后开始,蛟就一直在保护我,这些我都知道。」
「那是……」
身体直到现在都还使不出力量,只能坐倒在屋顶的蛟发出沉吟。
这彷佛像是魔法,让年轻人露出十分符合年龄的表情。那是再过不久就要满十七岁,却又还没有成为大人。就是像这种年龄的表情。
「所以……」
少女屈膝跪下。
她的额头钻进披风大衣的胸口。
「所以,你不可以不见喔。」
少女的眼泪滴落在年轻人的胸口。
啊,这是真正的魔法。
让过去应该要平凡,却变得不平凡的少年,恢复成原本的样子──一定就是像那样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