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男女老少,每只半兽人都把装饰布条交叉于背部,绕过腋下绑在双肩上,身上还做了红黑双色的彩绘。有的半兽人敲响大鼓;有的奏鸣弦乐器;有的则是吹著笛子。包含孩童在内的男女半兽人一边手打拍子、踏响地板,一边齐声歌唱。另外还有些半兽人手拿缀有龙饰品的棒子,它们并未歌唱,而是大声说著什么,那一段段的话语配合著节奏,同时混掺许多动作和手势,既像在演讲,也像在指挥歌声和乐器演奏。
整体呈现出效果极佳、动感十足的旋律,明明听起来感觉就快荒腔走板,实际上却是相当规律;即使粗野奔放,却也毫不粗糙马虎,如此的节奏反而堪称洗炼,甚至说是优美也不为过。专心聆听,不禁就会为之震慑——不行,自己在干嘛啊。哈尔希洛在圈养巨大毛虫的栅栏阴暗处轻轻地甩了甩头,心想不能听,他知道很震撼,明显很有倾耳一听的价值,甚至觉得必听不可,但就是不能听。现在根本不是能够让他听到入迷的时候。
半兽人们正在聚落的广场上热闹著,哈尔希洛从栅栏处探出头,再次窥视了它们的一举一动。其实现在还是大白天,不过成人半兽人好像已经喝起酒来,孩童半兽人也在四处蹦蹦跳跳。哈尔希洛现在的位置,距离广场超过二十公尺。在这种距离下,即使白天应该也看不太清楚对方,更违论会被发现了。
哈尔希洛挥挥手,向在后方待命的蓝德等人,还有拉拉和诺诺打了暗号。梦儿敲了发呆中的蓝德,当蓝德想抗议时,这次换梅莉用锤头杖棍的杖柄打了他。移动期间虽然有这么段小插曲,但大家都压低身子,来到了他的附近。其实库萨克那类的穿著,在移动之际每每都会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不过这次却被祭典的声响盖过,这真是巧妙的安排。哈尔希洛点点头,准备移动至下一个前进点,他在确认安全后,便把同伴和拉拉&诺诺招集到身边来。一行人只是不断重复这种单调的行动,除了蓝德(废渣)以外的其他同伴虽然都十分配合,但是没想到拉拉&诺诺也乖乖合作,这点倒是让人感到有些意外。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会翻脸不认人。
由于拉拉有只怀表,因此能够掌握大致正确的时间。棱线火光升起后,又过三小时左右,这场热闹非凡的祭典便揭开了序幕。哈尔希洛在祭典开始的一个小时后,踏进聚落区域,接著他们又花一个半小时,消化了前往瓦峦丁的一半路程。
顺带一提,据拉拉所言,在达伦格迦尔,远方棱线的火光升起至熄灭,这段期间大概是十~十五小时;火光熄灭至升起的这段期间,约莫是十五~十小时。昼夜的长短虽会变动,但是两者相加皆约为二十五小时,由此可知达伦格迦尔的一天比格林姆迦尔还长上一小时左右。
姑且不论这些,大约再过一小时半便能穿出家落区域了吧——然而此时发生了另一个问题。现在是怎样,前面怎么会有龙?
有只龙正从瓦峦丁的方向往他们靠了过来!
正确来说,那应该是龙……的模型。
整座模型看起来高度有三公尺以上,长度更是超过十公尺吧,是个庞然大物。模型与半兽人们身上的彩绘相同,都采用红黑色调,双眼的部位则是镶了闪耀黄色光辉的宝石或是类似的物品,脖子、下颚、身躯、尾巴和四肢的部位皆为可动式设计。近三十只身穿全黑装束来遮盖全身的半兽人扛著模型,并且舞动手上的棒子操控之。
当龙一被扛来,聚落的半兽人们便是手舞足蹈,看来那尊模型也是火龙祭的一环。现场歌声、演奏声和手持「龙棒」者说话的音量顿时放大,孩童半兽人因感到害怕而四处逃散,当中也有孩子在模型龙的追赶下放声大哭。应该是母亲的女性半兽人,一边笑著一边安抚孩子们。蓝德一副憋得发慌、想要加入祭典行列的模样,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哈尔希洛一行人已经朝著瓦峦丁移动了。在如此热闹嘈杂的环境中,根本不会有半兽人察觉到他们,这也是为何他们要刻意等到火龙祭开始后才展开行动。
聚落区域的居民虽然全都去参与祭典了,但是喧嚣热闹的只有局部地方。因为聚落中的农夫半兽人和它们的眷属,全都只聚集在区域内的几处广场,在那里享受、沉浸在歌声、演奏和模型龙带来的热闹氛围中。区域中的其他地方都是无人,不,是无半兽人状态。即使如此,哈尔希洛也未曾松懈大意.他毫不躁进、按部就班地依照必要的步骤谨慎前进,甚至谨慎到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傻眼的地步。
瓦峦丁此时也因祭典而全城欢腾。城内的大小作业好像全都暂停,无论是工厂区还是矿山中都不见半兽人的踪影。锻造场区内到处都有仓库,他挑了间不大也不小的仓库,以技能开锁打开了门屝的锁,将此处当作大家暂时的藏身之处。蓝德、席赫露、梦儿、梅莉、库萨克和拉拉先在这里待命;哈尔希洛和诺诺则是分头进行概略的侦察。结果瓦峦丁目前的情况与聚落区域大致相同,瓦峦兽们几乎都集合在大道上歌唱、演奏、跳舞和大声喧闹。每只瓦峦兽都是一副完美的祭典打扮,身上绑著装饰布条,也画有彩绘,而且每二、三十只瓦峦兽中就有一只携带著龙棒。附近一带还备有餐点饮料,从实际状况来看瓦峦兽可以自由取用。
哈尔希洛想返回同伴们的藏身之处,隐藏脚步声走在住宅区的小巷中。感觉四下无人,应该要说无半兽人才对,算了用无人就好。每栋屋子里的居民好像都已外出。话虽如此,但或许会有因故留在家里的瓦峦兽,总之绝不可疏忽大意。哈尔希洛拐进一条小路,结果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眼前有一只年纪尚轻、瘦瘦的瓦峦兽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它身上虽然画有彩绘,不过被脱下的装饰布条已在它的脚边皱成了一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哈尔希洛在一秒钟内自问了超过十次。最后他得出答案,准备悄悄地折返离开。但就在他要离开的瞬间,那只瓦峦兽看向了他。
「唔……」它好像要放声大喊了。哈尔希洛见状,身体自动做出反应,扑向眼前这只半兽人,扳倒对方并勒住了它的脖子。如果半兽人奋力抵抗时,还维持坐姿,哈尔希洛的后脑勺等脆弱部位就有可能撞击到墙壁或地面。不过若是采用寝技,基本上不需有这等顾虑。哈尔希洛已用右臂紧紧勒住它的脖子,而且还以左臂紧紧锁住右臂,这只瓦峦兽根本无法轻易挣脱。它虽然想用双手的爪子狠抓哈尔希洛的脸,但都被挡了下来。哈尔希洛心想「很好,没问题,我能解决掉它」。眼看它身子一松,獠牙外露的嘴巴还从嘴角冒出泡泡,全身瘫软,整个昏了过去。没错,它不是装的,是真的已经不省人事。
哈尔希洛翻倒它的身体,爬了起来,正当他打算离开现场时,却摇摇头想著:「不行不行不行……」这样不好吧?它确实已经神智不清,应该要好一段时间才会清醒。但是,不能就这样把它丢在这里吧?得想想办法才行。不过……是能有什么办法?让它无法动弹?要绑住它吗?还是……让它再也不会醒过来?也就是杀了它?
「……可恶。」哈尔希洛用手掌底部「咚咚咚」地不断抵著额头。这下该怎么处理?好困惑、好犹豫。现在明明是火龙祭最热闹的时候,这只年轻的瓦峦兽却孤身一人待在这种地方,它为什么会落单?是不善于群体行动?它是小混混?还是遭到其他人霸凌?不过知道这些又如何,根本与自己毫无关系。重要的是被它看见了,让它活著会害到一行人,得赶紧杀了它。现在就立刻动手好了。
——哈尔希洛做了该做的事情后,离开小巷,赶往同伴们的藏身之处。
别再动摇了。对了,现在要隐形,发动隐形,要集中精神。事情发生过一次就可能发生第二次,或许还会碰到瓦峦兽。不会有事的,刚刚的处置相当恰当,不会有事,没有问题。真是的。居然也会碰到那种事情,著实吓了一跳。今后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会谨慎行事吧?废话,当然会啊,而且会非常谨慎。哈尔希洛停下脚步,回头向后。
映入哈尔希洛眼帘的是诺诺,他站在那边,宛如一具尸体。不对,尸体才不会站立。哈尔希洛虽然常被人说有对很爱困的眼神,但诺诺的眼神根本是毫无生气,甚至让人完全搞不清楚他现在究竟有没有在看哈尔希洛。
哈尔希洛微微欠身,只稍稍举起了单手说:「……你好。」
诺诺先是将头偏到右边,接著再缓缓地扭向左边,表情依然没变。应该说,他脸上戴著口罩,因此本来就看不出他作何表情。那个……他这样实在有点恐怖耶。
「你……要回去了吗?」哈尔希洛战战兢兢地指向同伴们的藏身之处后,诺诺点了点头。他知道对方是个沉默不语的男子,但还是不禁会想「你也说说话好不好」。也许是因为戴著那个像是防具的口罩,所以才无法言语。
他和诺诺两人踏上了归途,但在回程中莫名紧张。诺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他的后面?刚刚是察觉到诺诺的气息才转头察看?还只是因为觉得不太对劲?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终于回到了作为藏身处的仓库,看来没有异样。当他们一踏进仓库,坐在角落的蓝德跳起来,好像想说些什么似地「喔——」了一声。
然而,就在此时,诺诺冷不防地夹抱住他的脖子,由于事出突然,根本无法闪躲。即使摆好应战姿势,也不一定能躲得开。眼下诺诺将戴著口罩的口部抵在哈尔希洛的耳边,因此他的声音听起来当然闷闷的,感觉像是呻吟声。然而,本来应该难以听懂的说话声,哈尔希洛却听得格外清楚。
哈尔希洛回了句「……好」后,诺诺便放开他了。
诺诺走回拉拉的身旁,立刻跪趴在地,明明才刚回来,就已经急著要当椅子了啊。拉拉连句慰劳的话都没说,一屁股就坐到诺诺背上,翘起了腿,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诺诺感觉相当满足。
哈尔希洛则是拖著行尸走肉般的步伐,走往了蓝德等人的所在处。
「怎……怎么了?」席赫露惶惶然地询问。
「……没有,」哈尔希洛左右摆了摆头。「我没事……」
「那家伙跟你讲了什么吗?」蓝德以眼神指了指诺诺。「……话说,他是不是不会说话啊?嗯……应该是会才对。」
「不准说那家伙……」哈尔希洛有气无力地纠正了蓝德。「要叫诺诺……」
「喔、喔……。话说回来,你没事吧?你怪怪的喔。发生了什么事吗?」
「哈哈……如果我需要你这家伙担心,那我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没礼貌的家伙,别看本大爷这样,我可是个充满爱的男人喔?是个有爱的暗黑骑士喔?」
「你爱哈尔?」梅莉没好脸色地询问。
「你、你是白痴、白痴喔,才不是咧!才不是那样咧!」
「如果不是爱,那或许是暗恋喔?」梦儿「咿嘻嘻」地笑了。
「不是暗恋也不是爱,通通不是啦!当然不是啊!你们这些白痴!废物!」
库萨克也笑了几声。「这么拼命否认,反而只会让人觉得很可疑喔。」
「库萨基,大爷我要把你剁碎!说到做到!少瞧不起暗黑骑士!」
「喂,」拉拉女王开口下旨了。「那边那只猴子,你太吵了,闭嘴。」
蓝德闻讯立刻站直身体向她敬礼,并且只动口不出声地说:「SIR,YES SIR。」看样子蓝德不知在何时也已被拉拉调教得服服贴贴,她实在是太恐怖了。
拉拉真的是令人畏惧,哈尔希洛为此颤抖著身体,然而不只是拉拉,诺诺也让他心生恐惧。刚才的诺诺,根本是恐怖至极,因为他对哈尔希洛说:
你们如果害拉拉大人受到任何一点伤,我绝对会杀光你们。
诺诺应该不是在威胁,他是认真这么想。话说回来,他看起来本就不太「寻常」,身手又十分了得。诺诺如果真要行动,感觉他随时都能杀了哈尔希洛一行人,而且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问题是诺诺为何在那个时间点跟哈尔希洛说了那番话。虽然不是没有可能的症结点,但是他不想深入思考,毕竟当中有些事即使思考也无可奈何。把这件事情忘了吧,因为现在还有其他很多、非常多的事应该操心。
哈尔希洛等人离开仓库,出了工厂区,准备穿过位在另一头的住宅区。目前是哈尔希洛领头,行进模式依旧,都是待他确认安全后再把其他人叫到身边。由于一行人移动时避开了祭典区域,因此一路上都没人,不对,是没瓦峦兽,只足必须小心离群的瓦峦兽。即使觉得它们不会在此出没,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话虽如此,行动时瞻前顾后反而会让自己变得绑手绑脚,要是真的被发现,或是发现有瓦峦兽出没,当场处理掉不就得了。也必须这么当机立断才行,毕竟根本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对吧?
胃好痛,汗如雨下,口乾舌燥。眼前的那条道路有点大,但根据刚才的侦察,要穿越过去应该不成问题。他稍稍探出头确认周遭情况,没看到瓦峦兽,便打了暗号示意,要大家通过眼前的道路。同伴们和拉拉&诺诺都跟在哈尔希洛后方,一行人选位在住宅区内,但此处地面开始大幅倾斜,呈现出相当陡的上坡。由下方看不太到上方的情况,想必上头的视野应该相当开阔。前进时必须要确实藏匿行踪,这让他的胃真的好痛,根本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朝火龙山前进时都尽可能地选择岔路,不走直线路径。踏进每一条路之前,都会再三确认。即使如此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但是发生状况时也用不著惊慌失措。
全身上下都绷得非常紧,不能再使力了,要平常心、平常心。但是办不到啊,感觉心里就快乱成一团,现在应该只是靠毅力或意志勉强撑著。明明处在这种状态下,但在别人眼中,哈尔希洛应该只是露出爱困的眼神,默默地处理自己的工作而已吧。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总之,目前还撑得下去,还有办法继续前进。话说,从上回小路里那次后,连瓦峦兽的影子都没见到。说不定可以就这样顺利地越过瓦峦丁了?不过,每当他看法乐观时,基本上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然而,悲观的预测倒是暗常成真,因此不管再怎么推演,最后的结果或许都是一个样。
「你们不觉得……大鼓的声音很近?」其实在蓝德说出口之前,哈尔希洛也是这么觉得。
既然蓝德都已察觉,拉拉和诺诺应该早就知道了,但却什么都没说。这时哈尔希洛再度体认到,不可信任那两个人。虽然不清楚拉拉和诺诺是不是坏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只想到自己;两人之所以和哈尔希洛等人同行,应该也是判断他们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而罢了,等到不再需要时,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必要时,还会把哈尔希洛一行人当作弃子来用。那两人也不会认为这样是种罪恶吧。
不过,哈尔希洛他们也是因为有好处才会和两人一起行动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双方应该算是彼此彼此。至于情况危急时,能不能舍弃或牺牲拉拉或诺诺,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他想应该狠不下心吧。
……太天真了吗?或许是吧。
哈尔希洛要七人原地待命,自己攀爬附近建物的墙壁登上屋顶。从上方远眺后,他发现到处都有像是火把光芒形成的行列在瓦峦丁移动。甚至其中某条队伍距离此处根本不到一百公尺,应该说非常靠近。现在该如何是好?
哈尔希洛从屋顶回到地面,但却不知要怎么向大家说明,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是呆呆站著。这时蓝德靠了过来。「你在发什么呆!?结果如何!?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哈尔希洛!本大爷在问你,你也讲讲话啊,秃子!」
「情况……可能很不妙。」
「所以是怎样的不妙啊!?」
「它们……可能正在搜捕我们。」
「你是说——搜捕……我们,什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
「蓝德,你从刚刚开始讲话就很大声耶。」
「吵死了,飞机场!你给本大爷闭上嘴!我们正在讲重要的事!」
「为什么我们会被搜捕……?」席赫露很聪明,问的问题直捣核心。
以同伴们的立场来看,这是让他们最为费解的谜团吧。但是,对哈尔希洛而言却不是什么谜团,根本不是谜团。岂止如此,他甚至已经料想到原因为何。他虽然也希望自己推测错误,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
「我们得赶快逃走,」梅莉像是说给自己听似地讲完这句话后,环顾了所有同伴。「原因、理由那些东西等之后再说。」
「……也是。」库萨克点了点头。「我们要在被发现之前赶快逃。」
「是能逃去哪里啊!?」蓝德嚷嚷道。「我们现已经很深入瓦峦丁了耶!?你们觉得还有地方可逃吗!?」
「那么别逃不就好了。」拉拉舔了一下红润的嘴唇,用手指向火龙山。「对瓦峦丁的半兽人来说,火龙山应该是它们的圣域,去那边它们就不会追来了吧?」
拉拉垂眼凝视著哈尔希洛。她好、好恐怖喔,她绝对在生气。完蛋了,应该有人已经察觉到究竟是谁招来这种事态,至少诺诺应该已经知道谁是始作俑者了。没错,肯定没错。
这一切都是哈尔希洛的错,基本上确实如此,十之八九是哈尔希洛的问题。
因为他当时并没下手,他下不丁手杀死那只年轻的瓦峦兽。哈尔希洛只是把它五花大绑,拿东西塞住嘴巴后,丢在原地。要坦承吗?要现在说吗?但是,感觉很浪费时间?不过,诺诺为什么没有抨击自己?毕竟眼下的情况是个危机,拉拉的安全很可能会遭受波及。明是如此,但诺诺为何没有动作?因为他不想浪费口舌?还是因为比起责备他更想杀了自己?然后现在只是在伺机而动?总之,就如梅莉所言,得赶快逃走,原因、理由那些东西等之后再说。「走吧,我们去火龙山……!」
众多瓦峦兽敲响大鼓,挥舞火把,边大声吆喝,边搜捕著哈尔希洛一行人。随便数数正在四处移动的火把,数量也是相当惊人,轻轻松松就能达到三位数。而且,并非是所有瓦峦兽都手持火炬,这个比例应该是好几只中有一只,还是十只甚至更多只才会有一只。搜捕队的瓦峦兽总数,感觉要以火把数量的十倍以上来计算,才比较合理。也就是现在有超过一千只,甚至是数千只的瓦峦兽正在寻找哈尔希洛他们。
哈尔希洛正打算走到前头带领大家,但诺诺赶过了他,这下只能跟著诺诺了。毕竟他说不出「大家跟我来」这种话,感觉真的讲出口会被杀死,而且也觉得自己又会误判情势。总而言之,得赶紧忘了年轻瓦峦兽那件事,他知道要赶快忘记才行,不过哪忘得了啊。老实说,现在的他对自己的判断力毫无信心,等等,现在?只是现在而已吗?往后就会有了吗?总有一天他能脱口说出「我的决定不会有问题」?他根本觉得不会有那么一天。
诺诺轻快、毫不犹豫地笔直前进,转身拐弯,在小路中钻进又钻出。他为什么能像那样毫无迟疑地往前迈进?拉拉偶尔会在后方对著他喊右边、左边或直直走之类的话语。难道是拜拉拉所赐?诺诺看似要走错方向时,拉拉便会帮他修正。难道是因为即使搞错路线,拉拉也会及时协助?因为互相信赖?因为诺诺不是孤身一人?因为他们俩已是心有灵犀?而哈尔希洛又如何?他相信自己的同伴吗?不是不相信,只是……
「大家快停……!」拉拉大喊后,他才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大群瓦峦兽。它们身高超过两公尺,身上还画著彩绘,光是这样的外观就已经够吓人了。哈尔希洛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胸口感到阵阵刺痛。诺诺攻向了前列的瓦峦兽,库萨克也拿好盾牌发动突击,蓝德亦跟了上去。诺诺转眼间已用右手的小刀斩断瓦峦兽的头颅,扑向另一只瓦峦兽:库萨克连人带盾撞了过去,虽然感觉能把敌人撞倒在地,但是体格略胜一筹的瓦峦兽撑了下来;蓝德则是挥剑劈砍手持火炬的瓦峦兽,虽然成功使对手向后退去,但却未能让它身负重伤。
哈尔希洛握住锥状短剑,握了又握,最后才紧紧握住。糟糕,糟糕了,这个情况太糟了。完蛋了,两条腿仲得笔直,呆站在原地了。自己到底在干嘛?根本毫无反应,什么事也没做。他不停地察看著四周,边察看边思考。不对,只是假装思考而已,实际上脑中根本一片空白。
「往这边……!」当拉拉的声音传进耳里的瞬间,他松了好一大口气。
拉拉指著一行人不久前才絰过的小巷。蓝德已经转身而来,库萨克边用盾牌抵挡瓦峦兽的踢击边往后退,他让梦儿、席赫露和梅莉先走,自己则是等著蓝德和库萨克。诺诺不仅是移动速度快,还能匆快匆慢地发动体术和挥舞小刀,巧妙地阻挡瓦峦兽的进攻。尤其是他明明长得不怎么高大,又只拿著一把小刀,但在面对魁梧的瓦峦兽时,居然能使出那般矫健的身手。不过,现在可不是佩服他的时候。
蓝德已经进入小巷,但库萨克还未抵达,他正被一只瓦峦兽缠住,要想办法处理掉那家伙才行。没错,一定要出手,一定要出手相救,上啊。哈尔希洛冲过库萨克和瓦峦兽的身旁后,一个大回转对瓦峦兽使出了背面突刺,基本上他是打算从背后狙击瓦峦兽的肾脏,但这一击并未深及内脏。瓦峦兽回头察看,库萨克趁机发动盾打攻击它的下颚,并以黑刃剑补上一记强刺。谁都不用出声说「快走」,因为两人已经一起朝小巷冲去,同时诺诺也赶了过来。往小巷跑,快往小巷跑。当他们穿出宽度仅一公尺的小巷后,拉拉从容不迫地示意要往右边。话说,拉拉为何还没背弃哈尔希洛他们?诺诺又在思考些什么?算了,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先不想这些了。现在乖乖遵照拉拉的指示就对了,反正也只能这样做了,毕竟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谁叫哈尔希洛想不到任何可行的策略,由他带队也许只会让大家乱冲一通。
但是,拉拉不同,诺诺也是,两人彷佛都不会惊慌失措,十分沉著冷静,与平日没什么两样。要像他们一样才行。哈尔希洛也想成为那般的存在,不过办得到吗?哎,怎么样呢?感觉是办不到耶,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就算用上整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变得和拉拉和诺诺一样吧。
一出到石板铺成的太道上,便发现这里几乎能将瓦峦丁的全景尽收眼底,看来这里是标高很高的地方,附近一带已经是瓦峦丁的边缘了。一大群瓦峦兽从大道的另一端蜂拥而来。但拉拉却「啊哈!」地笑了出声。「它们那些慢郎中!这次是我们赢了!」
真的假的,她现在是认真的吗?拉拉已跑到队伍最前头,沿著极陡的大道往上直冲。蓝德则是嚷嚷著「帅啊,帅毙了,太赞了!」。那一大群瓦峦兽眼看就要就要逮到他们了。不过,这条大道好像是从王宫区一路朝著火龙山蜿蜒延伸,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火把形成的队伍,让这条大道的路线清楚浮现在眼前。好壮观,瓦峦兽的数量真是惊人,如果基卡瓦也在场,应该会大喊「张夸好、好张夸」之类的话吧。还是他不会说这些啊?不过,好怀念基卡瓦喔,他好像也平安无事,但还能见到他吗?不得不觉得希望渺茫。
那群瓦峦兽身上都画有彩绘,双盾绑著装饰布条,高举著龙棒、火炬或武器,整体就像是条浊流。这条浊流正逆向往上,打算吞噬哈尔希洛一行人。老实说,他也不清楚殿后的诺诺与瓦峦兽队伍最前端的距离大概是几公尺,不过绝对没有十公尺,仅仅数公尺而已。他觉得诺诺只要有那想法,一定能够甩开瓦峦兽。但是,席赫露、库萨克感觉相当疲惫,梅莉好像也已到了极限,现在他只深深觉得,要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死路一条?到此为止了吗?
一切都是哈尔希洛的错,是他让大家止步于此。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你们,真的很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全都是我害的,一切的一切,所有都是我的错。我要怎么做才能获得你们的谅解?不过,你们应该不会原谅我吧。想想也是,毕竟今夭会如此,都是我的错!其他人都没有错,因为错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哈尔希洛全力奔跑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并没回头察看,仅仅看著前方,因为他只是单纯感到害怕而已。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知道。他受够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一切的一切都要结束了,这都是哈尔希洛害的,全队的人都会死,会被瓦峦兽包围残杀至死。不过,他觉得好奇怪,过了这么久死亡怎么还没降临。明明差不多要被追上了,现在却还活著。
他们从两根龙形石柱之间穿了过去,终于离开了市区。相当陡峭的石板道路依旧向前延伸,不过两侧已无建筑,只遍布著一座座岩山,甚至连一棵像是树木的存在都没有。岩浆宛如在律动般喷出,升起了烟雾。
「它们没有追过来耶!」梦儿气喘吁吁地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浸湿哈尔希洛脸部的不知是汗水、泪水,还是鼻水、口水,他一边用手擦拭脏兮兮的脸,一边回头察看。那群瓦峦兽就在眼前,它们还未打道回府,不过全都止步于石柱之前,彷佛是一种看不见的制约拦住了它们。看来是圣域的关系,因为对瓦峦丁的半兽人而言,火龙山应该是圣域,所以它们才没有追来。先前拉拉曾经这么推测,并且明确地告诉了一行人,结果还真被她料中。要解释的话,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毕竟拉拉本就自认胜券在握,诺诺更不用说了,蓝德、梦儿、席赫露、梅莉和库萨克或许也都怀抱著希望。可以肯定的是,只有哈尔希洛不同。
只有哈尔希洛完全绝望了,甚至太过惊慌失措,而丧失了思考能力。这真的是太丢脸了,丢脸丢到家了。好想就此消失,不想再活在这种耻辱之中。
道路已变成石阶,坡面已经非常陡峭,路面若燕化为阶梯,很可能会跌落下方。一走过那段斜坡,地面就变得近乎平坦,不过道路也突然中断了。
「喔喔喔唔……!」蓝德忽然狂叫。「本大爷看到了,看到了喔,那边那个就叫做火蜥蜴吧!?话说回来,那些家伙居然若无其事地待在岩浆里耶……!?」
接下来的路上,举目所及的岩石表面都有相当夸张的隆起和凹陷,所到之处都有岩浆河流经,此外还有岩浆泉涌出。火蜥蜴都是在这些岩浆里或漂或游,抑或是蹦蹦跳跳。老实说,如果照实叙述这些家伙的外观,其实就只是蜥蜴形状的岩浆块而已。假使它们静止不动,根本和岩浆没有两样。所以哈尔希洛实际上也无法推估眼前究竟有几只火蜥蜴。说不定那些岩浆全都是火蜥蜴。虽然觉得不至于此,但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从这边开始,我们前进时要更加谨慎。」拉拉这么嘀咕,听起来好像在这之前她都没有特别谨慎。她到底在想什么啊?还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但是她应该不可能会这样。毕竟她的思考模式真的是与众不同。
诺诺站到最前头,一边寻找可踩踏的地方,一边迈出前进的步伐。在他后面的是拉拉,接著依序是蓝德、库萨克、梅莉、席赫露、梦儿,最后是哈尔希洛,其实事先也没互相讨论过,所有人自然就依这个顺序排成了一列。大概是因为整个出发的过程中,哈尔希洛不发一语,也没做出任何动作,所以大家才会认定他要殿后。然而实际上哈尔希洛毫无预设立场,不过他也没有不服。岂止如此,他很庆幸可以殿后。与其说走在后头没关系。不如说走在后头正合他意,反正他不想感受到任何人的视线。而且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领导大家。
「当初我们俩会注意到这里是为了……」拉拉主动提及此事。「半兽人。因为格林姆迦尔里也有那些家伙的踪迹。当某个世界和一个异世界中都有同样的种族存在时,基本上两者之间是相连的。在我的经验中,那个种族若是扎根在某特定场所时,那个地方大多会有『通道』。不过,很多时候都会因为某些阻碍,而无法轻易往来相连的两个世界。」
「……这里的阻碍是火龙……」席赫露压著帽子,提心吊胆地跳过咕嘟作响的细长岩浆河。然而在下一秒,一只火蜥蜴跳了起来,差一点就会碰到席赫露的脚。「……唔唔唔。」
「真的有龙吗?」梦儿轻轻一跃后,火蜥蜴果然也跳了起来。结果梦儿跳过岩浆河的同时也跃过了火蜥蜴。「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
哈尔希洛刻意不看岩浆河和火蜥蜴,一阵助跑后,奋力一跃。得说些什么话,毕竟不发一语相当奇怪。但是要说什么?其实也有应该要讲清楚说明白的事。只是他不清楚,也不愿想像坦言之后会如何。
「那边是山顶吧?」库萨克用手指了左斜前方。
他指的方向上,确实能看见黑黑的、像是山岳形状的地方。那边距离这儿有多远?数百公尺吗?还是更远?
「话说回来……」蓝德突然停下了脚步。「哈尔希洛,你这家伙刚刚在瓦峦丁时,是不是有讲了什么啊?还有……你哭了对不对?这些应该不是大爷我的错觉吧?」
哈尔希洛只是左右摇了摇头,并未出声回答。当他想继续前进时,蓝德拨开其他同伴,往哈尔希洛走了过来。
「你好像是说什么都你自己的锚,一切都是你的错之类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而且你整个人感觉也怪怪的,虽然你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怪人啦,脸上总是挂著一对爱困的眼神。不过就算这样,你还是不太正常。快说,你到底是干了什么事。」
「……之后再说。」
「蛤?」
「这件事等之后再说,我会好好解释,所以不用……现在说吧。」
「干嘛不说?」蓝德一把抓住哈尔希洛的领口。「干嘛不现在说!讲那么多废话干嘛啦!本大爷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很火大啦!」
「我不是说之后会好好解释了!你是不会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你在情什么况啦!你甭想用这种方法开脱!本大爷是说到做到的男子汉!一定要把你逼死,逼到你把所有的事情讲出来!」
「蓝德!你够了喔——」梦儿打算插进哈尔希洛和蓝德之间。
梦儿这么一动,哈尔希洛被挤往后方,「啊……」地一声踩空了,他脚下是一处内有岩浆的小窟窿。他并非是整只脚都陷入其中,不过右脚跟轻触到岩浆,「兹咻」一声烧焦了。「——喔唔……!? 」
「哈、哈尔!?」
「……我、我没……事……」哈尔希洛蹲下身子摸了摸右脚,心想刚刚马上就收起了脚,所以没有很严重才对,也希望自己平安无事。他用手指触碰靴子,想著现在鞋况如何?鞋跟一带好像熔掉了?受损的只有靴子吗?里面的脚呢?好像有点痛、有点热热的……?
「大、大爷我才不会道歉咧!」蓝德大摆架子。「现现现现现在会这样,要怪就怪梦儿和你自己!本大爷完全没有错,就算有也只有跳蚤那种大小。」
「……你这个人的重要性才像跳蚤那种大小。」
「你说啥!?你这个臭酸废物大波霸!」
「臭、臭酸……废、废物……!?」
「哈尔!快让我看一下!」梅莉拨开席赫露、梦儿和蓝德,蹲跪在哈尔希洛的身旁。
拉拉耸耸肩,感觉她在内心大翻白眼。诺诺将脸凑向拉拉,窃窃私语了一下。他或许是在提醒拉拉:「时候到了,该和那些家伙切割了」。若是如此,那就糟了,而且是糟糕透顶,如果不让她回心转意就惨了。
「等、等一下——」哈尔希洛推开打算帮他治疗的梅莉,站了起来。结果右脚跟传来一阵不快的痛楚,害他发出类似「咿……」的怪声。
「奇怪?」此时库萨克讲出一句非常难以置信的话。「山顶……动了?」
「山才不会动。」拉拉不知为何发出了笑声。「也就是说,那个并不是座山吧?」
「那——那么……」蓝德抬头仰望山顶,不对,是过去曾以为是山地的地方。「那、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那个东西正在左右摇晃,等等,还不仅如此。现在传来的这个声音、这股震动,应诙是地鸣,所以说那个东西正往一行人而来。
「快跑……!」哈尔希洛反射性地扯开嗓子吶喊。
「是、是往哪边跑……!?」蓝德大声回覆。
「哪边——」
该跑往哪边?回头?往回跑?这样是能跑到哪边?跑下山就好?但是又不能跑进瓦峦丁,当然不行。那该怎么办?谁知道该怎么办啦。哈尔希洛很自然地想要依赖拉拉和诺诺,结果发现那两人不见了。
他们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啊,等等——看见他们的背影了,他们一直在往前跑。然而两人不一会儿就没入了前方岩石突出的阴影,一瞬间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无踪。不过,他已推算出他们大概离一行人有十五公尺远。
「大、大家!赶快去追那两个人!快……!」
「混帐东西,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席赫露你跑我前面!梦儿跟在你后面!」
「嗯、嗯!好……!」
「梅莉小姐也快跑!」
「好!哈尔,你跑得动吗!?」
「我、我能跑!你快跑!库萨克也是……!」
「嗯……!」
地鸣声越变越大,越变越震撼,哈尔希洛死命地追赶著库萨克的背影。他一用右脚跟著地,痛楚便会直冲脑门,因此他只好尽可能不让右脚跟落地,仅用右脚尖奔跑。然而,这样跑步根本是件难事。平时论跑步速度,加上装备和随身物品的重量后,在队伍中哈尔希洛是数一数二地快,库萨克则是最慢的人。明是如此,不过眼下哈尔希洛已经快不行了,岂止是追不上库萨克,距离甚至还越拉越远。途中,库萨克偶尔会回过头,停下脚步等他。他虽然感激得热泪盈眶,但库萨克这样做依旧是杯水车薪。即使多少缩短了一些距离,不过马上又会拉回原本的差距,甚至离得更远。
忽然间他看不到库萨克的背影了,这下自己终于被遗弃了。不对,根本没有这回事。当他一穿过岩石间的狭窄处,视野变得较为开阔后,不只发现库萨克的踪迹,也瞧见拉拉和诺诺就在远方。
库萨克回头望了望哈尔希洛,接著将视线移往更上方的地方。「呃……!」
他那成不了声的惊叹,再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吉利,讲夸张一点就是,库萨克彷佛是要告知他世界末日已然降临。
哈尔希洛迷惘了,不知该亲眼确认,还是眼不见为净为妙。然而在做出决定之前,视线却无意间受到吸引,因而看了过去。结果他并未庆幸还好抬头看了,也没后悔干苏要看,只是一味地呆站在原地而已。
他至今也算碰过各式各样的生物。黄昏世界的巨神,虽还有空间可去讨论算不算是生物,不过它的特徵就是极为巨大。
相较于巨神,眼前这家伙并非巨大到不可理喻,但是它的样貌却让他特别有感受。虽然不是觉得它很漂亮、很美丽,如果一言以蔽之,其实是很恐怖,但是他所感受到的并不只有恐惧感。
这家伙全身覆盖著微微发红,或者应该说是散发红色光泽的黑色鳞片。从这点来看,它其实近似爬虫类,实际上,要说它是巨大的蜥蜴也不是不行,但是仔细一看其实还是不同。这家伙看起来像是用四只脚爬行,不过它能用来抓取物体的前肢,根本就是一双灵巧的双手。脖子算得上长,头部显得略小,不过即使说是小,像人类这种尺寸的生物,它应该一口就能轻易吞下。其实这是整体比例的问题。而且那家伙长得不胖,看样子并不笨重,身体纵然巨大,但行动感觉相当迅速。它如果用那健壮的后肢全力奔跑,速度应该十分惊人。它举起尾巴,竖得笔直。
这家伙是龙。
就算一个人完全不知世上有龙,在看到这家伙后,也能立即意识到它的与众不同吧。这时只要告诉这个人,眼前的生物是龙,对方应该也能理解吧。即使对方原本对龙一无所知,肯定也会在这个当下觉得「原来如此,这就是龙啊」。看来对于龙的诏知,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等的本能之中。
难怪瓦峦丁的半兽人会崇拜这家伙,也能懂它们为何想要献上活祭品了。哈尔希洛当然也是吓得浑身颤抖,毕竟这终究不是想体验就能随时体验到的恐惧感。然而于此同时,他还是不禁感叹:
龙,太屌了。
说实话,太帅了,原来世上真的有这种生物啊。在某种意义上,它根本是完美的象徵,只是他也不清楚某种意义是什么意义就是了。总之,龙真的是太层了。
龙。
那只火龙张开大嘴,弯起脖子,不停吸著气,它是在深呼吸?其实也不知道龙在干嘛,但哈尔希洛就是看得入迷。或许要说成看到发怔会比较贴切。火龙的咽喉深处透出闪闪晃动的光芒,那是什么啊?然而他也只是呆呆地这么想而已。
不过就在听到蓝德「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的叫声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欠缺危机意识了。仔细一望,发现位在前方的同伴个个拔腿猛冲,就像遭到狼群追赶的草食性动物。当然,蓝德他们才不是什么草食性动物,而且这座山里也没有狼出没,在这里只有火蜥蜴和火龙。看他们那个样子,感觉是想赶快逃离火龙。面对这种生物,逃跑根本是人之常情啊。
为什么只有哈尔希洛还伫在原地?反而是他的反应才显得诡异。
火龙终于吐出了刚才一口接一口吸个不停的气。不对,它吐出来的不是气,还是说火龙的吐气就是这么一回事?哈尔希洛往后翻倒,因为一股高温袭击而来,令他无法站稳。其实那是火,是火焰,从龙口中窜出的是火焰。还以为自己也著火了,毕竟刚刚感觉到的那股热能,竞算把他燃烧殆尽也不足为奇。
时间不知经过了多久,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过了几秒钟?几分钟?还是更久?哈尔希洛像只被烤乾的小虫横躺在地,他真的是被烤乾了。体内的水分早就大量蒸发,全身上下已经变得乾巴巴的。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极其乾燥,感觉他的表皮组织随时都会片片剥落。他现在好怕眨眼,但是不硬眨几下,挤出几滴眼泪来的话,眼球可能会完蛋。嘴巴和鼻子也是一样,不赶快逼出体内剩余的水分加以浸润,真的会完蛋。
身上没有著火,好像没被那道火焰吐息烧到,看来龙并没直接攻击自己。哈尔希洛其实只是遭到余热波及,然而只是如此就落得这副德性。如果火焰迎面而来,他肯定会在一瞬间成为焦炭。
也就是说龙喷火时瞄准的并非是哈尔希洛,那么它到底锁定了哪?攻击目标是谁……?
他听得到、感受得到地鸣声和火龙的脚步声,看来它正在移动。
「……蓝德……他们……梅莉……梦儿……席赫露……库萨克……」
同伴们应该是想从火龙身边逃开,他们很可能是在躲避火焰。他们被火龙盯上了吗?被锁定的不是哈尔希洛,而是他的同伴?火龙刚刚是朝同伴们喷出火焰的吗?所以哈尔希洛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然而同伴们的情况又如何?
「……我……要找到他们……」
没错,现在的重点不在他们的情况,而是得先快点找到他们。
哈尔希洛扶著岩石表面的隆起处,爬起了身子,但是他的右脚跟痛到像是要崩解碎裂。不过疼痛反倒是一种救赎,越痛他越是感激,甚至想痛到晕厥。但是他不能倒下,毕竟还必须寻找同伴们的下落。
循著同伴们逃跑的方向前进,结果看见了火龙的背影。烈焰爆炸一带整个凹陷,窟窿底部变得像是一处岩浆沼泽,由此可见火焰威力十分惊人。如果直接往他身上喷,岂止是化为焦炭,根本是会被烧得一乾二净,完全不留痕迹。
这么说来,难道已经找不到队上其他人了吗?
不准这么想,怎么可以有这种愚蠢想法,不能再想了。快动,给我动,必须先让身体动起来,毕竟身体不动什么事都办不到。
哈尔希洛并没打算一直尾随在火龙的正后方,毕竟这么做太危险了,因此他决定迂回跟踪。火龙或许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同伴们或许已经逃出生天;火龙或许还在追捕其他队员;只要抢在火龙前头,或许就能见到其他同伴。没错,现在不是完全无望,希望依旧存在。
他已经订好前进路线,一路上不会让火龙离开视线,不会刻意靠近它,也不会离它太远。此处的地形是最大的敌人,路面实在是凹凸不平,起伏过大。在路面凹陷形成像一条路的地方冒著岩浆,而其中当然有火蜥蜴出没。
不过每当看不见火龙时,便会陷入恐慌,搞得自己骛慌失措,身体四处被灼伤。这时他经常会有个念头,想要跳进岩浆里一了百了。然而只要远远看到火龙,勇气就又油然而生。一想到「找到火龙了」,就会感到放心,甚至还忍不住露出笑容。
「……大家,都还活著吗?」
不能有所疑虑,如果质疑此事就输了。输?会输给什么?
应该是自己吧。
输给自己懦弱的内心。
虽然不曾认为本身实力坚强,却也没想到居然会弱成这样,原本以为自己多少有些成长,但这副狼狈样是怎样,也太悲惨了。
成长了?认为自己有办法成长?期待自己有所成长?是在发什么蠢啊?天生就没有才能,彻头彻尾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喽啰啊。正因为自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一直都在努力,一直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努力著。难道这样还不够?不过这已经不是努力够不够的问题,反正努力也没用吧。无论再怎么拼命,再怎么全力以赴,付出再多,自己就只有这几两重罢了。
到底在期待这样的自己能够做到什么?或许能有一番作为?这种想法是想笑掉谁的大牙。睁大眼睛,认清事实吧。打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无法成为不是自己的自己,也无法变为超越自己的自己,只能是现在的这个自己。永远是这个弱小、脆弱的自己,终究不会有所改变,也无法改变。
一直以来既卑微又悲惨,只是死皮赖脸地抓住某些事物,才有办法苟延残喘到现在,这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但这就是自己。
算了,不要再追了。
毕竟火龙都已离自己那么远了,要抢在火龙前头?根本是在痴人说梦,而且不只是右脚跟,现在浑身都在痛。不想走了,动不了了。
就待在这里好了。
坐下来,静静待著就好。
实际上,哈尔希洛大概也真的抱膝坐了满长一段时间。
「……我这种平凡的人啊……」
真的是有够可笑,都已经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了,为什么不放弃得爽快、俐落一点?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吗?看来的确是办不到,毕竟自己处理事情就是无法果断乾脆。他感慨地觉得,这就是他,平凡到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好想成为特别的存在喔。他相当懂憬天才之类的人。比如索吾马、凯姆利,还有亚基拉先生、米荷、德奇牧涅他们,然后莲崎那些人,他们都好厉害,自己也会想要成为那个样子,只是自知这都是痴人说梦,所以刻意不去想而已。毕竟要如何才能填补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实际上根本无法填补,一切都是天方夜谭。他很清楚事实就是如此,他这辈子没有任何机会成为特别的存在,只会这样衰老死去。然而这样的人生不知该说太寂寥,还是太悲惨才好。算了,反正怎样都好。
无论这段人生过得如何,对自己来说也都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特别人生吧?
世上用不著任何事情都要与别人比较,毕竟这样的比较也仅是一种评价标准。到头来,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想法吧?
与其说未来还有希望,倒不如说前景堪虑还比较贴切,反正现在看起来感觉也快走到尽头了,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人生,起码只有自己也要献上祝福。
「……我又不是智障,最好会那么做。」
想要能够对自己感到自豪;想要过上对任何人都能引以为傲的人生。如果消极畏缩地告诉自己「反正我就是这种人」,再找个藉口说服自己「努力到这个程度就好」,最后也打算当自己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想要就此满足的话,到头来还是会怀著「自己果然没有努力到最后,只是做半套罢了,这么做根本不好,真是令人讨厌」的感觉,大概人生也要谢幕了吧。
并不是认为「至少要尽人事」的正向积极,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太严酷了。现在真的单纯是无法继续静坐不动,才不得已地站起身来。话说,自己明明不算处在提高警觉的状态下,但却心头一惊,感受到一股带刺的气息。他没有回头察看,整个人直接向前翻滚,下一秒,就有某个东西落到了他的后方。
他为了不让右脚跟碰触地面,所以用左脚为重心,一面转身向后,一面拔出了锉状短剑。方才对方是想朝著哈尔希洛挥下它手上那把长型砍刀般的刀剑。哈尔希洛以头冲撞了那家伙的下半身,他也没有什么「胡乱闪避反而会遭毙命」的多余考虑,只是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正当他想用锥状短剑猛刺敌人时,那家伙往后一跳,躲了开来。哈尔希洛也未去思考那家伙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攻击自己之类的问题,只是使劲猛冲。不知不觉中,哈尔希洛不仅右手握著锥状短剑,左手也拿起了附有护手的小刀。然而他的右脚跟依旧发疼,如果说感觉不到痛,便是谎言,他只是不在意此事,专心攻击而已。
攻击,必须发动攻击。那家伙的武器长度约有一•二公尺左右,远比哈尔希洛的攻击范围还要长,体格也有落差,因此使用蝇击还不一定挡得住它的攻击。哈尔希洛根本用不著分析判断,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总而言之,他只能缩短双方距离后,再出手攻击,然而那家伙只会四处乱窜。它手持武器,裸著上半身,从样貌看来,应该是半兽人。不过整体来说它比瓦峦丁的半兽人还要清瘦,但应该不单只是个瘦子,毕竟从它的体态来看,感觉是结实到毫无一分赘肉。它的皮肤并非绿色,也不平滑,看起来还有突起和皱褶存在。那些好像是叫疤痕瘢瘤,也许是烧烫伤所导致的。再者,这些疤痕不只出现在某些部位,而是遍布全身。话说,它的左右眼球都已白浊,那双眼睛还看得见吗?
不过那家伙眼睛看不看得见根本不重要,反正它后退时绝对不会接近岩浆,身手极为俐落矫健,宛如一名武术高手。哈尔希洛现下碓实是不断进攻,那家伙则采守势,但这并不代表它已山穷水尽。这名敌人根本还游刃有余到惊人的地步。
哈尔希洛或许是被它逼得必须出手攻击,不过,若无攻势,那家伙也会攻过来吧。一被攻击,十之八九会顶不住。如果右脚跟没受伤,还能赌一把试著逃跑,但是现在连跑步都无法好好跑了,更遑论要逃出生天。言语能够互通的话就能沟通,但这个方法也不可行。因此就算毫无把握,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结局只会有两种:杀了它,或是被杀。
虽然现在不是计算机率的时候,然而即使不去思索,无数的思绪仍旧在脑中急速环绕。那家伙的移动方式非常独特,它是踮脚行进,脚尖彷佛紧紧吸在地面上。它的身体相当柔软,单用右手就能挥舞砍刀,完全无需左手协助。那把砍刀看样子并非金属铸成,材质好像是岩石,看来是由岩石打磨而来的。那把长形的石砍刀,说不定是它亲手打造的武器。那家伙住在这里吗?饮食是怎么处理的?它有办法生存在这种环境里吗?感觉它差不多要出手了。
看吧,它攻过来了。
那家伙一边扭摆一边将身体倾斜向后,刺出了长形石砍刀。哈尔希洛没有后退,也没闪躲,他使出浑身之力,以附有护手的小刀发动娥骘,虽然无法连续发动,但是一次的话完全不成问题。话说,这记攻击好沉,它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啊?不过蝇鳄成功了。然而当他挡开它的刀,正准备立刻反攻时,那家伙却一溜烟地往后退去,表情还起了变化。它是笑了吗?算了,要笑就让它去笑。
哈尔希洛没有笑。他进逼对手,挥出锥状短剑,发动攻击,附有护手的小刀也随时瞄准著那家伙。他知道,不用想也知道,那家伙根本乐在其中,对方在半兽人中或许也是一种异类。感觉它非常享受这场战斗,想要尝尽个中乐趣。看来那家伙打的算盘是先逼哈尔希洛使出浑身解数,好好欣赏一番后,再狠狠杀死他。若是如此,哈尔希洛唯一有的致胜机会就在这里了。
其实,哈尔希洛早就出尽全力,他已经无法用更快的速度移动,用更强的力量挥舞锥状短剑了。因为他目前已达极限,时间持续越久只会越累,速度和力量也只会越弱,所以无法长久抗战。时间拖得越长,他就越是失去设下圈套的机会。只要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运气、突发状况或其他众多的要素就会不断消失,最后获胜的铁定是强者。那家伙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毕竟能在这种状态下胜出的人不会是哈尔希洛,而是那家伙。
因此,在进到这种最终局面之前,哈尔希洛只能豁出去拚胜负。当然,那家伙也知道他会这么做,甚至还在引诱他这么做,像是在说「你敢,就试试啊」。
你敢,就放马过来啊。
哈尔希洛现在没看到那条线。不过,眼前倒是有座看不见的细长桥梁,他只能走过去了,而且那家伙就在桥的另一头。它预料哈尔希洛会来,所以等在那里摩拳擦掌,准备送他归西。胜算也许不是零,但几乎可说是没有。尽管如此,哈尔希洛还是要走过这座桥。是因为他只剩这条路可走吗?不得不走吗?
不对。
事情并非如此。
是因为他想活下去。不想死,不能死,要打倒那家伙,然后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死都要活下去。所以要打赢那家伙,必须赢。好了,勇敢地——跨过那座桥吧。
强袭。
哈尔希洛明明觉得刚刚已经出尽全力,但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连他本身都感到意外,原来自己居然能移动得如此快速。除了这项好兆头,他的动作好像也超乎那家伙的预料之外。哈尔希洛轻而易举就窜到那家伙的身旁,接著就是不断地刺出锥状短剑和挥舞附有护手的小刀。那家伙突然抬起右脚,想藉此防御,哈尔希洛因此猛刺那只右脚,刺到体无完肤后,进逼到它的眼前。那家伙将左手伸了过来,打算擒抱住哈尔希洛,封锁他的攻势。然而哈尔希洛毫不在乎地把锥状短剑插进那家伙的腹部,接著使力扭动深挖;附有护手的小刀则是穿进了那家伙的右腋,哈尔希洛已把敌人压倒在地。那家伙以双脚缠住哈尔希洛的身体,再用左手揪住头发,然后挥舞长形石砍刀敲打他的头。哈尔希洛的世界猛烈摇晃,但他依然用锥状短剑不断地在那家伙的体内翻搅,同时也奋力滑动附有护手的小刀,打算从那家伙的肩膀上砍下它的右臂,甚至还张口咬了它的脖子。哈尔希洛咬破了那家伙的皮肤、结实的肌肉,最后咬断了血管,血冒了出来。它的血岂止是温的,根本是热的。哈尔希洛见状,又再咬向那个伤口,那家伙放声嘶吼,但他完全未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在想:我要破坏、破坏、把这家伙破坏到体无完肤,破坏到无法动弹为正,我要活下去、活下去、继续活下去,我要好好活著,战胜它,战胜它后活下去,我要存活下来。反正不是我毙了你就是你毙了我,不是生就是死,但是死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说不定,可以停了……?
不对,还不行,必须继续攻击。结果在那家伙流出来的血转为冰冷之前,哈尔希洛都没有住手。他在确定那家伙已经确实死亡后,瞬间浑身瘫软,哭了出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抽噎了好一阵子。
赢了,哈尔希洛打赢了。对手非常强,如果单论双方的强度,对手肯定在他之上,而且还可能是远远地强过他。然而为何最后获胜的会是哈尔希洛?
他想绝非是因为对方骄傲,毕竟那家伙并未松懈大意,不过,在它心里应该有过定见,想著自己的力量如果是十,那么哈尔希洛就是落在四或五左右。在战斗中哈尔希洛也有过类似的认知。但是,最后的那个瞬间,他成功架高了自己那份五的力量,并且就是靠著这部分赢得了胜利。而当初哈尔希洛赌的就是那一刻,最后也如愿以偿。总的来说,这是他的完全胜利。因为他这个弱者,仅仅一个人靠著自己的力量和实力,从强者手上抢下了胜利。
哈尔希洛想要进一步了解这名对手,勘查了输家的遗体。它的身高大概有两百二十公分,体重虽然没个准,但是随随便便都会超过一百公斤吧,感觉应该有一百二、三十公斤,整个就是非常魁梧。外表看起来虽然清瘦,但果然还是高头大马,全身布满了烧烫伤的痕迹。它连脚趾头上都有疤痕瘢瘤,这肯定是它刻意烧伤或烫伤自己的。此外,从它嘴巴露出的利牙雕著某种精致的图样,看起来好像是龙。
他还翻查了对方身上所有的物品。它的腰间系著皮带,上头挂有置物袋和刀鞘。他找到了一只像是金色戒指的物品、四片像是黑色鳞片的东西,以及一把小刀,最后决定将这些全都带走。他看到它还睁著眼睛,因此帮它瞑目,并双手合十。对他来说,这么想虽然有些奇怪,但总觉得是眼前的这只半兽人把命分给了自己,多亏了它,他才能活著。不过,哈尔希洛现在也是满身疮痍,要在身上找出一个不会痛的地方简直比登天还难。或许不用多久,连这只半兽人分给他的命都要油尽灯枯了。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勉强活在世上。正因为自己还活著,所以还有些该做的事,不,应该要说还有些不得不做、死都想去做的事,在等著他去完成。
想见到其他同伴。虽然丝毫未曾在脑中想过,或期待过「大家肯定平安无事」、「铁定能够见到他们」之类的事,但就是想见到他们。所以,去找他们吧,就一直找,直到这条命结束前的那一刻。
哈尔希洛留下那家伙,慢慢走远,走了一小段路后,他回头一望,发现那家伙的遗体已被火蜥蜴团团包围。哈尔希洛并未感到讽刺,他认为这是第二合适那家伙结束一生的方法。最适合的方法应该是它去挑战火龙,结果被吃掉或是烧得灰飞烟灭,只是最终实现的不是这种方式。
漫无目的,连该往哪个方向去都不知道。
偶尔远远看到火龙的微小身躯时,还会莫名受到激励,自然地露出笑容。
当痛到或累到不想走路时,就认命地坐下休息,有时也会整个人横躺在地,反正爬不起来的话,就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接受事实就好。但是,到时候恐怕也接受不了,毕竟人一不省人事.自然就做不出任何反应了。不过,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他的愿望——想见到其他同伴——都不会消逝吧。
都这种时候了,他才不会觉得这么想很丢人。
果然讨厌孤伶伶的一个人,这样好寂寞啊。
途中,有好几次与其说是睡著,其实是失去意识,每当睁开眼时,都无比开心。因为自己还活著,还能继续寻找同伴。
总觉得,像这样,想去多远就能去多远。话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骑著脚踏车——脚踏车……?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有了那个后想去多远就能去多远吧。想去多远就能去多远喔。不过,契机是什么?对了,就是为了经常会出现的彩虹。雨后的彩虹。看见彩虹后,想知道那道彩虹的起点是在哪里,终点又落在何处?所以出发寻找:心想,绝对要找到。
他记得当时在寻找途中就放弃了,但是现在,他绝不放弃。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即使途中彩虹消失也无妨,反正只要等到它再度现身就好。
一闭上眼睛,啊……便清楚看见了彩虹。
是彩虹。
一道七色的彩虹架在远方的天空中。
我就朝著彩虹前进吧,以那道彩虹为目的地,走多远算多远。
感受到地鸣而睁开眼睛,发觉火龙距离自己非常近,已经近到他要抬头才有办法察看。他本想挥挥手,但最后没有付诸行动,只是静静地待在原地,当下也觉得自己会被踩扁。不过,要是真的被踩扁,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闭上眼睛,看著刚刚那道彩虹。
不知不觉中,火龙离开了。他还活著,还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身体真的好沉重,与其说是沉重,其实就是非常迟钝。
休息一下就会好了吧?没错,休息一下好了。
刚好有一处适合休息的低洼地,那里不知为何有点凉爽,有点?不对,是十分凉爽,连地面都冰冰凉凉的,让他相当讶异。毕竟附近一带不管去到哪里都只有一个热字可以形容。虽然算是后知后觉了,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在地上爬行。走起路来也确实相当吃力,在地上爬行虽然也不轻松,但是总比走路好。
这处洼地究竟会延伸到何处?感觉尽头还很遥远,但是要休息的话这附近就好,这边就好——突然,眼前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依稀记得在这段期间里,他一度以为自己不行了,不过最后突然清醒过来,心想自己好像还活著,生命力真是顽强。
反正只要还活著,就代表还不会死。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光是呼吸就已费尽全力。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久,他也认为自己可能就此无法恢复,但是突然间,又感觉自己能够起身,基于凡事都该尝试的概念下,他试著起身,结果成功了。看这样子,或许还要花上好一段时间才会死。在那之前只能活下去了,若是如此,就好好活下去吧。
然而,换成背靠岩壁、席地而坐的姿势后,彷佛像是失去魂魄般,全身瘫软。
看不见彩虹。
这里好暗,好暗喔。
话说回来,这里是……那里……?
是低洼地。
好凉爽。低洼地?
将脸转了个方向。
那个……难道是洞窟?
「……真的假的啊。」
虽然四下昏暗,视线也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但那个应该是洞窟没错。低洼地的底部,有一处直径约两公尺的洞口。该处洞口并非与地面垂直,看起来是呈现倾斜的状态。他不认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洞穴,毕竟在这座满是岩浆的山上,这股凉意,实在是不太寻常。哈尔希洛就在那座洞窟前方的不远处。
那里肯定是条通道。
那座洞窟铁定能够通往格林姆迦尔。
「……居然……会有这种事……」
回得去了。
回得了格林姆迦尔了。
「这里是……彩虹的……」
喉咙深处发出了呻吟声。——什么啊。
——什么彩虹的起点,什么彩虹的终点,打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鬼彩虹。一切都是幻觉。
反正,没救了啦。现在真的是想动也动不了,而且,自己一个人能回去又怎样?不行,要回去就得所有人一起回去。
居然独自一人找到、抵达目的地,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啊。
这难道就是上天帮我安排的结局?
就要在这种情况下结束?
算了,无所谓了。
不过,只是做做假设而已。如果身体多少恢复了一点力气,让自己能够继续前进的话,还是会去寻找同伴们吧。然而,他的下场看来是在无人知晓的状态下独自死去。即使再怎么没建设性、再怎么艰辛、再怎么令人厌恶,自己还是会想办法求生,继续活下去,活到死亡的前一刻为止。
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度起身。虽然没去想「能够爬起来的话就好了」,但要是真能够起身,会豁出去死命地挣扎吧。
现在先睡一觉好了。
真希望有人能唱摇篮曲给我听。
好讨厌孤伶伶的一个人。
好希望有谁能陪在身旁。
有谁在吗?
……拜托一下。
只要陪在自己旁边就可以了。
「——觉醒吧(Awake)。」
是梦,现在一定是在作梦。不过……记得之前听过这个声音,这个男生的声音。是谁啊?但是,现在已经听不见了,所以刚刚是在作梦吧。
不知是眼垢还是什么东西的关系,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撑开眼皮。至于现在的感想……应该是「真亏我还活著喔」。真亏自己还能活下来耶。不过,他真的还活在世上吗?不禁怀疑,自己该不会已经来到死后世界了吧?
听到了某种声音。如果不是幻听,这是脚步声。别看他这样,好歹也是个小小盗贼,即使濒临死亡,仍然能辨别出这是什么声音。复数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应该有五个人。
「啊……」
耳里传来了声音。他硬是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活著。
「哈尔……」梅莉冲了过来,她一把抱扶起他,抚摸著他的脸。他再次觉得梅莉长得真是漂亮。嗯……只是自己已经……该怎么说才好……就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哈尔希洛想要露出笑容,但是他没有把握自己还有没有办法扬起嘴角。
「哈尔、哈尔……!」
「哈尔希洛……!」
「哈尔希洛……!」
「可恶,这是骗人的吧!怎么会这样啦,可恶……!」
——不要对著我说可恶。不过,算了,这样也好。
不,哪里好了。
这样哪里好了。
「哈尔……!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撑下去!我马上帮你治疗!大家都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哈尔希洛点点头后,闭上双眼。
他看见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