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大爷没有输。
怎么可能会输给那种蹩脚货色。
应该是没输给他才对。
这确实是第一次和那家伙认真比划。过去曾想过总会有这么一天──这种话就算撕了嘴也说不出口。连试著去想都没想过。
只是,真的打起来的话,一定能获胜。
蓝德过去很有自信。
毕竟,那家伙是盗贼。战斗不是他的专业,而本大爷可是暗黑骑士。
万物生于黑暗、卒于黑暗,世上所有生命一率平等,最终都会投入死亡的怀抱。
暗黑骑士恪遵暗黑神史卡勒海尔的教诲,身负的工作就是争斗,将死亡赋予败者,所有的暗黑魔法和暗黑鬪法都是为此存在。除此之外,导师(Load)还会教导暗黑骑士独特的行事作风,要他们不择手段击毙敌人。暗黑骑士凭藉屏除道德和情感,淬炼自我精神,攀抵真正的巅峰,不过这个道理应该只有侍奉史卡勒海尔者才能理解。到达那种境界后,战斗就不再是战斗,已变成如同呼吸的存在。战斗、获胜、带来死亡都像是日常呼吸,如此行事才是理想中的暗黑骑士。
身为暗黑骑士的蓝德,怎么可能败在区区盗贼的手下。
事实上,他玩弄了那个混帐盗贼,像现在这样闭起眼睛,就能再度重温那个时候的手感。那家伙的锥状短剑(Stilett)和附有护手的小刀与蓝德的安息剑(RIPer)相互交锋得越激烈,两人心中越是会有股高涨的情绪。那家伙也不是对蓝德浑然不知,因此难以一击定胜负。蓝德也明白这一点,但是正因为清楚明白,所以那家伙才会大吃一惊,才会感受到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每当那家伙显露惊讶神情时,蓝德都极想跟他说,这下体会到本大爷有多强了吧。哈尔希洛,先掂掂你有几两重再说。反正你不是本大爷的对手,你是打不赢大爷我的,所以赶快投降吧。
排出系(Exhaust)。
射出系(Leap Out)。
然后是立鸟不浊迹(Missing)。
暗黑鬪法中的这类移动类技能不单只是步法,还附随了蜷缩、延展、弯曲、扭摆全身的动作。以一个暗黑骑士──必须战斗的人来说,蓝德非常矮小,而且也不具出众的体能,因此对他而言,移动类技能极为重要。总而言之,他如果不移动,就无法战斗,停下脚步与人对打,绝对会一败涂地。移动,只管移动就好,移动得越勤奋,越能掌握致胜先机。
因此,蓝德在实战中从一而终般不断使用移动类技能,就算不断使用,一直使用到身体抗议了,他还是继续使用。蓝德在暗黑骑士公会学会排出系(Exhaust)以来就认为,如果不这么做,暗黑骑士蓝德根本没有未来可言。所以不管有谁闲言闲语,一路走来他都在战斗时大量运用移动类技能,甚至到了使用过度的地步。
一切都是为了获胜。
要变强,只有这条路可走。
──哈尔希洛,你懂吗?
本大爷可是和你不同啊。
毕竟,本大爷不是队长,你还有统领队伍的工作在身,即使在战斗中都还必须时常掌控所有人的状况。本大爷不一样,到头来大爷我的首要之务,终究是打倒敌人。所以本大爷必须变强才行。
像本大爷这种矮子要变强……
哈尔希洛,你知道这种事情有多困难吗?
本大爷会告诉自己要变强、要变强,大爷我可是很强的。但是,每当这种时候,就是会听到一种声音。
嘲笑。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吗?真的、真的、真的那么觉得喔?看看周遭的人吧。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几乎所有人的身形都比你高壮,轻轻松松就能挥舞大型武器了。例如莲崎、隆那些人,虽然他们跟你是同期义勇兵,但根本是不同层级的存在。还有你跟莫古索的身高差几公分?这种悬殊的差距可是无法缩短的喔?蓝德,假如莲崎狠狠地揍你,你会不会一拳就被打死啊?
越认真思考就越是觉得,这种差距好大,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是在沮丧什么鬼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一般都会感到沮丧吧。
甚至简简单单就能陷入绝望。
毕竟,大爷我们可不是在玩耍耶?分分秒秒都攸关生死耶?不过死掉的话不就是投入史卡勒海尔的怀抱而已?话这样是说没错,但是最好是那么简单就能接受啦。
本大爷不想死啦。
死掉可能就什么都没了啊。
大爷我很清楚喔。
毕竟一路上看太多了。
死掉的家伙都化成灰烬,再也见不到了。
本大爷还不能死啦。
因为还有没完成的事情。
到此为止了,这就是本人的极限了,接下来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前进了──毕竟本大爷还没到达这个境地啊。
哈尔希洛,你懂吗?
本大爷还没完全燃烧啊。
大爷我这种男子汉,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画下句点。本大爷就是这样激励自己,然后往前迈进的啦。本人和你那种优柔寡断、没出息的家伙,根本大不相同。跟本大爷说什么要和同伴好好合作,这种事情简单说来就是种依赖吧,就只是在靠别人而已吧。大爷我如果真的那样做,一定会变弱的。
哈尔希洛。
本大爷必须比你强才行,而且为了达成目标,一直以来能做的都做了,也还在坚持,所以大爷我肯定比你还要强啦。
机会难得,所以要让你亲身体会一下。
──原本是作此打算的。
那家伙应该会去拯救梅莉,而且在那种状况下,他大概是只身前往。
当时蓝德有两条路可走,阻止他,或是让他去。
不,不行,只有阻止他一途了。那个塔克萨基大叔一定会察觉哈尔希洛的行动,因为他对蓝德还是有所存疑,觉得蓝德并非是真心要成为弗罗冈的一员,肯定只是为了同伴才出此权宜之计。这就是塔克萨基的想法,所以他监视蓝德,而且应该也注意著哈尔希洛等人的一举一动。塔克萨基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因此哈尔希洛一行动,肯定会被察觉。
蓝德只能亲手阻止他了。
想当然耳,塔克萨基势必会跟去,毕竟他还不信任蓝德。
实际上,事情也是这样发展。
既然情况都已演变至此,就不能放走哈尔希洛了。他很清楚塔克萨基的能耐,那个大叔真的非常老练,虽然他只有一条手臂、一只眼睛,但是根本毫无影响。即使蓝德、哈尔希洛还有库萨克三人同时挑战他,战胜的机率连万分之一都没有吧。纵使再加上梦儿、梅莉以及席赫露的魔法也难以赢得胜利。哈尔希洛的对手如果是塔克萨基,肯定必死无疑。
看在曾是同伴的份上,至少让我亲手送他归西。
蓝德这么提议后,塔克萨基并未摇头驳回,所以他就出手了。以塔克萨基的性格来看,之所以没有驳回,应该是想藉此测试蓝德。
在某种意义上,这或许是塔克萨基的缺点。他本领实在高强,辨识能力实在太好,能够明确地掌握实力差距。对塔克萨基来说,蓝德的等级低于自己,只是个小鬼,根本不是对手。因此他自认随时都有办法对付蓝德,这并非是轻视对方,仅是陈述事实而已。
然而,唯一有可趁之机的破绽在于,塔克萨基虽然还在怀疑蓝德,但却刻意让他自由行动。
塔克萨基的想法应该是,蓝德假使真心效忠弗罗冈,那就相安无事;就算蓝德打算背叛弗罗冈,也只是到那时候再把他处理掉就好。
结果,蓝德和哈尔希洛一对一单挑了。
再来只要获胜即可。
打赢哈尔希洛。
让他屈服。
──哈尔希洛,本大爷不会要你的命啦。
眼前还有活路可走。
还有方法能让事情圆满落幕。
大爷我先让你瞧瞧本人的实力,等你被我打垮后,就会跟你提议一个好办法。你只要回答「好,我知道了」,一切非常简单。
加入弗罗冈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不只本大爷,是大爷我们所有人都加入,都成为弗罗冈的一员。现在不用思考是否要一直待在这个集团,总之先加入,在这里和半兽人、不死族(Undead)、精灵和其他种族一起生活。然后,试著跟强波聊一次天看看,你们可会吓一大跳,会发现它是志向远大的男子汉,半兽人什么的种族差异,瞬间就会变得无关紧要了喔。这就是所谓的拓展视野,会深深地体认到,我们对这片格林姆迦尔根本是一无所知喔。会发觉人类这支种族的世界观实在狭隘,太过狭隘了。会觉得我们虽然都是别无他法才无可奈何地当上义勇兵,然后以这个身分存活至今,但是这样真的好吗?这是我们抉择过的结果吗?还是被迫做了这个决定?说不定我们只是被谁利用而已?
哈尔希洛,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本大爷可是绞尽了脑汁啊。
在短时间内想了很多。
大爷我也想和你或其他家伙说说,或让你们听听本人思考的结果、正在思考的事情。然而,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提到半兽人,就直接认定是敌人吗?不死族(Undead)确实让人发毛,不过它们会喝酒起哄喔?也会和自己的同伴搭肩聊天。本大爷认为只要自己愿意,要待在弗罗冈里应该不成问题喔。真想好好地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们,然后听听你们的意见呀。
总而言之,哈尔希洛。
大爷我想要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毕竟,依你的个性,不管什么事情应该都会思考一堆有的没的,不是那种靠直觉做决定的类型。本大爷和你虽然还不到完全相反,但是差异确实很大。
大爷我很讨厌你,而你好像也很讨厌我,讲明了,我们俩根本合不来。明明已经一起组队好一段时间,但你我依旧不是朋友,本大爷和你是当不成朋友的。
要不是你这一路上有好好当队长,大爷我早就不甩你了啦。毕竟对本大爷来说,你就只有这一点价值而已。
你肯定思考著和大爷我不同,或从不会去想的事。反正就是思考不同的事物,思考会让本大爷感到烦躁的事物,然后你就会说大爷我让你觉得很火大。
正因为如此,才想让你见识见识。
还有这种别有天地的所在喔。用不著特别去黄昏世界或达伦格迦尔那种异世界,格林姆迦尔里就有我们不知道的世界。我们曾经在达伦格迦尔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这样的我们也能接受格林姆迦尔的另一种面向吧?应该要去接受吧?
哈尔希洛,你怎么想……?
「……呿。」
那个混帐。
蓝德用左手压住了右肩。
本大爷看穿哈尔希洛要发动什么招式了,他不豁出去的话,根本没有胜算。那家伙平时明明谨慎到胆小的地步,但是偶尔会变得非常大胆。他到底会怎么出招呢?
那家伙最擅长的背面突刺(Back Stub)和蜘蛛缠杀(Spider)几乎已被封锁。只要不让哈尔希洛绕到背后就好,因此对机动力强的蓝德来说根本轻而易举。至于从蝇击(Swap)连结至腕捕(Arrest)、膝碎(Shutter)、横击(Slap)、颚击(Hitter)的攻击模式,也只需提防就能挡下。由于蓝德详知哈尔希洛的招式,因此其他诸如障眼法、欺瞒术之类的招式也对他无效。
那家伙打算来个玉石俱焚?
蓝德认为这个可能性相当高,即使没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哈尔希洛也可能牺牲一条手臂来对蓝德造成致命伤。这确实像是那家伙会想出来的战法。
强袭(Assault)。
蓝德也知道这个招式。哈尔希洛不太使用这个技能,毕竟要消耗极大的体力,而且使用这一招才是真的要有玉石俱焚的觉悟,因此能发挥功效的场合十分有限。但是,他可能会赌上一把,藉此分出胜负。
蓝德料想到了。
不过,哈尔希洛的强袭(Assault)威力出乎预料之外,这是他的失算。
短短一瞬间的速度,讲得更精确就是,起步当下,光是这样就决定了胜负。
不对。
──一切都是取决于那家伙。
哈尔希洛深知只有这样做才能赢过蓝德,所以他下定决心,将成败都赌在那个瞬间了。
哈尔希洛大概只剩这一招了。
蓝德只要躲过,便能获胜。
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哈尔希洛若故技重施,蓝德就有办法对付。
然而,蓝德最后确实输了。话虽如此,但如果要说两人谁比较强,答案是蓝德。哈尔希洛也会承认吧。
他明明比哈尔希洛还要强,但是输了。哈尔希洛采取了很像他会用的方式,从蓝德手中夺得了胜利。
「……本大爷不是应该已经知道那家伙会那样出招了吗?为什么大爷我还会受伤?是因为太轻视那家伙了吗……?」
被锥状短剑(Stilett)刺伤的右肩已请精灵巫医(Shaman)治疗过,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然而,明明不可能觉得痛了,但还是会隐隐闷疼。
「……嘿咿……」此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带有水气的风声。
蓝德猛然睁开了眼睛,发觉亚诺奴斗就坐在篝火的另一头。
光著肩膀的它,明明是人称达伯安露姆(Double Arm)的四臂不死族(Undead),但现在已经少了一条胳膊。它本来就全身裹覆著黑色皮革制品般的物体,因此无法窥探伤势程度,但全身上下应该都是伤痕累累。
听说不死族(Undead)只要不放任伤口外露,就会自行痊愈,不过并非立即愈合,好像也要经过某种程度的时间。还听说手臂部位也只要接上其他手臂就能恢复,但是手臂也必须固定好,直到确实接上为止──关于这一点蓝德其实完全摸不著头绪,据说这应该是不死族(Undead)本身和其他生物的肉体存在著类似契合度的问题,也会出现相互排斥的情况。弄得不好,新接上去的手或脚就会变成单纯下垂的尸块,最后腐坏掉落。
不死族(Undead)没有生命,所以不会死亡,它们的身体不是它们的,全都来自别种生物。因此,不死族(Undead)和其他生物大不相同,而且在这之前,它们连生物都称不上。
──真不知身为不死族(Undead)活在这世上,会是怎样的感觉……话说,它们根本不是活的。
但是,它们看起来就活在眼前。
自己一定是被固有观念束缚了,看见能像生物般活动的物体,头脑就判断那个物体一定是活的。但是,眼前这种名为不死族(Undead)的存在,便无法套用这种定义。
「……唔。」蓝德稍稍垂下了头,心想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才好。
亚诺奴斗和洛库──著名晓连队(DAY BREAKERS)底下的「台风洛库斯」队长──单挑对决,最后强波出面保留了胜负,以平手收场。蓝德虽然只观看到一半,但听说是一场不相上下的战斗,最后由谁获胜都不足为奇。只有打到一方,甚至是双方都死亡或毁灭时,才有办法分出高下。然而,强波讨厌这种结果。
蓝德其实十分不解,心想打斗就是那个样子吧?
亚诺奴斗又作何感想?它能接受吗?
「你好。」蓝德困扰一番后,结果露出笑容了。「亚诺奴斗。」
亚诺奴斗「兮……」地一声后,稍稍歪了歪脸部,也许是笑了。然后,朝著蓝德拋出了拿在右手的容器。
蓝德接下了容器。那不是陶器,也不是木制、金属打造,虽像是皮革制品,但材质又比皮革硬,容器口相当狭小,还塞了栓子。他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了,是酒。然而,可惜的是手边没有可以盛酒的杯子。
真不知日落后已经过了多长的时间了。弗罗冈大约一半的成员,好像都在塔克萨基的指挥下前去追赶洛库斯和哈尔希洛了。至于剩下一半,包含强波在内,则是在这一带休息或是围著篝火喧闹。
蓝德自行生起了眼前这堆篝火。帮忙疗伤的精灵巫医(Shaman)和其他几个人虽然都有过来找蓝德说话,但是他的回应有一搭没一搭的。毕竟他听不太懂它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心情为了沟通而拼命比手画脚。老实说,他当下的心境是「拜托让本大爷一个人静一静」。
「啊啊──」蓝德以右手拿著容器,摆了摆左手,向亚诺奴斗表示「这边没有杯子」。
「啾唔咿嗯。」亚诺奴斗边这么说,边抬了抬下巴,好像是在说「没差,你直接喝就好」。
「那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蓝德拔掉栓子,直接把容器口放往嘴巴,当容器一打斜,辛辣的酒带著恰到好处的酸味滑过了喉咙。「……嗯,不错喝。本大爷满喜欢这种酒。」
亚诺奴斗「……叽咪咚梅咿……」对著蓝德弯曲了手指。
蓝德重新塞好栓子,拋还容器后,亚诺奴斗也喝了一样的酒,还「嘿、嘿」地发出了笑声──虽然眼睛死气沉沉。
亚诺奴斗的双眼中连一丝生气都没有。现在想想,不死族(Undead)会吃吃喝喝、发出笑声真是奇怪,不过,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岂止如此,亚诺奴斗会这样关心大爷我,虽然不可思议,但却让自己感到心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哈尔希洛。
换作是你们,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吗?还是只有本大爷会如此?
好想确认,好想知道答案。
如果哈尔希洛他们也会有和蓝德相似的感触,或许就意味著弗罗冈里,有著连欧鲁达那在内的人类社会中没有的东西。
但是,假使并非如此?
假使就只有蓝德感受到这种莫名的心安?
──结果当然就会变成本大爷是异类。
你们待的那个地方,没有本大爷的容身之处。大爷我一直待在一个不该待的处所,所以才总是觉得焦躁浮动。是因为这样子吗……?
蓝德一直以来都觉得必须和同伴成为朋友。这个想法应该正确无误,毕竟相互了解是必要之事。但是,用不著一定要相互亲近,不对,反而不要这样还比较好,应该不要腻在一块儿,保持适当距离才对。如此一来,才有办法互相吐露内心想法,所以相互嫌恶才是恰好的相处模式。
蓝德垂下了头──但是,我们真的是打从一开始就这样子吗……?
『蓝德……』
那个时候,那个人脸上挂著神采飞扬的表情。
这件事情明明过去那么久了,但是本大爷居然还记得非常清楚。
『之后要一起开店喔。』
──莫古索。
他当时肯定是认真的,那也是当然,毕竟他那家伙,即使天塌下来也不会一时兴起、随便说说。
他不只是同伴,更是本大爷的好兄弟。
我是害怕了吗?因为有可能再次失去?所以不想和其他人成为朋友?
仔细想想,莫古索还活著的时候,三个男生经常混在一起。他死了之后,如果没什么事,又想要喝酒的时候都变得是自己一个人。
自己并没意识到这件事,恐怕是下意识想要远离同伴们。
然而这样也没造成什么问题──本大爷又不需要朋友?
真的不需要吗?
有个可以敞开心房的对象也好,应该说自己不是很想要吗?
蓝德低著头,并将右手伸向了前方。他感觉到亚诺奴斗站起身子的动静,它靠了过来,让蓝德的手握住了装酒的容器。他拿起容器,大口大口地喝了酒。
真感人。
亚诺奴斗「嘻……」地笑了,但是它并非是在嘲笑蓝德,毕竟它这种男子汉不会做那种事。
──哈尔希洛,你为什么不乖乖地让本大爷打败就好……?
本大爷只能那么做了,当时确实是认真的,以要杀死你的气势打了那场战斗。不过,大爷我当然得那么干,要不然可能就会被塔克萨基收拾掉了。而且,你也不是以前那个逊咖了,本大爷不出全力的话,怎么可能打得赢你。
但是,大爷我怎么可能真的杀死你啊?
即使我们俩不是朋友,也是同伴耶?这点事情你应该懂吧。明明就是哈尔希洛,为什么没能看出本大爷的心思?明明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你还是不懂啦……?
到头来──是你想干掉大爷我喔?
要不是梅莉那家伙出声制止,你,也许已经痛下毒手了吧?
这代表──你不信任本大爷,对吧?
大爷我可没有感到沮丧,果然只是醉了而已。没事啦没事啦,反正事情就是这样而已吧。
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悲惨,对方分明不信任大爷我,本大爷却打算相信他。蠢死了,蠢毙了。
「那个……」
分明只喝了两口,居然已经开始有醉意了。亚诺奴斗已经回到对面,坐了下去。蓝德对亚诺奴斗露出了笑脸。
「亚诺奴斗。」
即使这样直呼名讳,亚诺奴斗也好像没有不高兴,只是用著死人似的双眼看著蓝德,像是在说:「怎么了?」
然而蓝德却不太了解自己打算做什么,或是想要做什么。「暗黑啊──」他开始咏唱时,心想「啊,对了」,立刻注意到在这之后,或许打算毫无保留地展现自我。或许打算和它们推心置腹地来往。或许自己期待的就是这样。
「唷。」
如果塔克萨基没有摇摇晃晃地现身,蓝德应该已经召唤出黄道带杀人魔宝贝了吧。为何蓝德加入弗罗冈后从未使用过恶灵召唤(Demon Call)?因为没那个兴致、没有那种机会──如果这么说的话,这个问题便会就此打住,但应该是有令他畏惧的原因。
暗黑骑士的恶灵(Demon)是种复杂的存在,很难用一句话扼要说明。它有别于所谓的使魔,话虽如此,它也不是暗黑骑士的分身。可以肯定的是恶灵(Demon)具有智慧,也拥有意识。暗黑骑士未召唤就不会出现,虽然和暗黑骑士难以分割,与其紧紧相连;但恶灵(Demon)在某些部分是独立运作的,暗黑骑士无法加以操控。暗黑骑士无法随心所欲运用恶灵(Demon),不过两者是相互连结的。
暗黑骑士累积恶德(Vice)后,恶灵(Demon)就会成长,或是产生变化,要如何培育它,端看暗黑骑士。
此外,恶灵(Demon)的成长和变化皆不可逆,也就是无法走回头路,无法重塑它,也无法拋弃它。根据戒律,暗黑骑士皈依暗黑神史卡勒海尔时须为一介生物,恶灵(Demon)会持续陪伴暗黑骑士,直到他投入史卡勒海尔为止。死亡总有一天会降临,恶灵(Demon)就是迈向死亡时的旅伴。
蓝德有过经验,所以知道暗黑骑士无法欺瞒恶灵(Demon),即使能对自己说谎,也绝对骗不过恶灵(Demon)。
蓝德的恶灵(Demon)黄道带杀人魔宝贝和他天差地远。据说暗黑骑士大多不会与恶灵(Demon)相似,男暗黑骑士的恶灵(Demon)好像容易是女性类型。也有身材壮硕男子使唤的是小狗外型的恶灵(Demon)。
尽管如此,恶灵(Demon)终究还是会映照出暗黑骑士的一切。
假使召唤出黄道带杀人魔宝贝,蓝德也无法预测它会做出什么事,只觉得实在太恐怖了。
无拘无束的黄道带杀人魔宝贝,也许会直戳蓝德的痛处;蓝德或许会在黄道带杀人魔宝贝面前忍不住吐露真心话;黄道带杀人魔宝贝甚至可能引导出蓝德自己都还未察觉的真实情感。
此外,也有另一个原因是,不想积极表露自己是暗黑骑士。史卡勒海尔的炼饰已经藏起来了,而且现在的装备不像之前的铠甲,在显眼处没有纹样烙印,所以从外观上应该也看不出来。但是,塔克萨基那类好手,或许已从战斗方式上有所察觉。由于不知道何时会发生什么事,因此不想亮出自己的手牌──其实更不想展露的是自己的内心。
塔克萨基「欸唷……」一声,在蓝德身旁坐下身子,左右扭了扭脖子,关节还「啵叽」作响。
蓝德若无其事地递出亚诺奴斗的酒,塔克萨基回了句「喔,谢啦」后,接下容器喝了一口。
「……你回来了啊。」
「刚到,就是刚刚而已。」塔克萨基皱起眉头还咂了嘴。「──毫无收获啊。岂止这样,温萨那家伙一直没回来,希望它没被人干掉之类的。」
「那家伙──」蓝得用手揉了揉鼻子。
脑中就是没有浮现该说出口的字词──本大爷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毫无收获。
若是塔克萨基没在说谎的话,就代表他们没人被杀也没人被逮。
但是无法确定这件事的真伪,毕竟塔克萨基认为有必要的话,说能变得多狡猾就能多狡猾吧。不管是诈术还什么的,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出来吧。再者,他不信任蓝德,因此有可能放些哈尔希洛等人的片段消息,藉此测试蓝德的反应。
若是如此,还是别随便紧咬这个话题不放比较好。
温萨迟迟未归,要表现出担心它的模样吗?不过这么做也太刻意了。
蓝德不发一语地抽抽鼻子后,耸了耸肩。
「那群家伙叫洛库斯吧。」塔克萨基把装酒容器扔给亚诺奴斗后,从怀里拿出了烟管。「他们挺有一手的──蓝德,虽然之前觉得你的那个同伴不怎么样,但他说不定意外地算是有韧性。」
「是以前的同伴。」
「怎么可能没有留下半点情分。」
「对那个想杀死本大爷的家伙讲情分?」
「你是怎样啊,在闹别扭喔?」
「闹别扭──」蓝德斜眼看了塔克萨基。「蛤……?」
「在我眼里看来……」塔克萨基将碎菸草塞满了斗钵。「那个盗贼明明能杀了你,但是他却没那么做。」
「……谁知道他办不办得到啊。」
「用这么狂妄的态度怨恨别人喔。」塔克萨基从篝火中抽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枝条,在烟草上点了火。「对那个人来说,你才是背叛者吧。人家可没被你怨恨的理由啊。」
「开什么玩笑,本大爷才没在怨恨谁咧。」蓝德差点厉声回斥,还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克制了下来。「……是要恨什么啦。」
塔克萨基吐了烟。「没能如你所愿,还真是遗憾啊,蓝德。」
心中顿时一阵寒意袭来。
难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吗?若是如此,那他看穿了哪些部分?又看穿了多少?还是说他只是说说,故弄玄虚而已?塔克萨基就这样试著动摇了蓝德,他是想摘掉蓝德的假面具吗?
然而,没有戴假面具的话,就没办法摘掉了。虽然自认戴著面具,但或许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了。然而如果是假面具下还戴了另一张面具?
若是如此,反而是蓝德自己想深入了解。
──本大爷的真正想法究竟在哪里……?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吧。」蓝德硬是「嘿」地用鼻子哧笑了一声。「所以人生才有趣啊,不是吗?」
「别在那里说些不懂装懂的话了。」
「那么你的人生就心想事成了吗?」
「我吗?」塔克萨基吸了一两下烟管,「噗──」地吐出烟后,倒掉了斗钵中的燃烧残渣。「──这个嘛……」
这名中年男子为何失去了左眼和右臂?听说他曾是义勇兵,明是如此,为什么后来会在弗罗冈?
之后能够听到他说这些事情吗?会有这么一天吗?
从塔克萨基的口中,听到这些往事的原委。
「大叔。」
「啊?」
「本大爷啊,想要变强。」
原本心想,如果说这种话,应该会被讥笑吧。
但是塔克萨基用鼻子「哼」地低鸣一声后,说了句「然后咧?」,催促他继续说。
「不知道你会不会懂……不过就算不懂也没差。总之本大爷想要变强,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大爷我很弱。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喔?不过,应该还不够强。该怎么说才好……你或许无法体会,就是身为弱者活在这世上……真的很辛苦。很多事情都必须因此放弃,这样实在是太无趣了。」
「蓝德,我说啊……」
「嗯。」
「你太年轻,也许还无法想像,但是像我这种大叔以前也曾年轻过喔。那个时候的我虽然眼睛和手臂都是成双成对,但是剑术根本烂得一塌糊涂。」
「……你当然曾经年轻过,但是大爷我还真的无法想像。」
「就我所知,只有少部分的天才不必追求强大就能变强,例如我们家老大那种,可是我不一样。今天你那边就算有十个人也赢不了我,但是应该能打得赢十年前的我吧。」
「所以你变强了。」
「蓝德,事情就像你说的,弱者活在世上很辛苦,路会越走越窄。」
「……是很难走啊。」
「不过所谓的强大并非只有一种。」
「有各式各样的强大……这一点本大爷也算是懂。但是大爷我想要的是,能在决一死战的时候不输给对手,就是这种字面上的强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喔。」
「大爷我明白……根本是明白到想吐的地步了。可是,就算站起身子却没能保有不撞到头的空间,那才是……真的辛苦吧。」
「你不足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而且还长得很矮。」
「即使矮,强者还是强者。」
「简单来说,就是大爷我无能吧。」
「没错。」
「……你讲得还真白。」
「我这个人没必要是不会说谎的。」
「我早就知道了啦。」蓝德对脖子使了力,像是快要往前倒趴。「──任何人都有极限,都有所谓的极限,但是,这些极限都不同,大家各自迥异。有人可以从一走到十,不过有人顶多走到五就是尽头了。然而却也有人是从十开始,然后可以走到一百。走到五就止步的家伙,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抵达不了十,最多让他走到六或七,顶多那样而已。」
「蓝德,我啊……」塔克萨基又开始拿碎烟草往斗钵里面塞。「到了这个年纪,每每看到年轻人就会想,不要白费力气啊。一般来说都是一些没能认清自己能耐的年轻人,他们就算去照镜子,影像也都会歪斜。所以我也无可奈何。不过他们在萌生各种欲望的期间,总有一天会认命,在这之前就只能死命挣扎了吧。看他们在挣扎的过程间精疲力尽也是一种乐趣,或许事情就只是这个样子吧。」
「本大爷不会精疲力尽,也没打算认命。」
「偶尔也是会有像你一样的家伙。」塔克萨基在烟草上点了火。「也就是所谓的笨蛋。」
「求之不得啊。」
「蓝德,你想变强吗?」
「想啊。」
「……蓝……德……」亚诺奴斗突然叫了我的名字,害大爷我吓了一跳。
仔细一看,发现亚诺奴斗把嘴巴张得像条裂缝似地展露笑容。
蓝德也以笑脸回应,亚诺奴斗发出「兮、兮……」的声音,大口大口地喝了酒。
「笨蛋还真多。」塔克萨基一边吐著烟,一边转著头。「到处都是。」
蓝德喊了句「──很好!」,跳起身子,弯了弯腿,上下抖抖肩膀,试著转了转手臂。右肩已经毫无痛感,状态极佳。
今晚千峡谷(Southern Valley)的雾气稀薄,甚至到了可说是几近散去的地步。
仰望夜空,可以见到一轮红月高挂在上。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