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有其他的名字。父母亲取的名字。
但是,别人一直都叫我艾莉丝。
我以前长时间受到欺负,不是那种常被拿来当作话柄的程度而已。是个货真价实遭到霸凌的小孩。之所以会被叫成艾莉丝,都是因为我读的书害的。用「害的」这种字眼,好像对书过意不去呢。书又无罪。只不过我真的非常讨厌被人叫做艾莉丝。
「艾莉丝。」
「我不是艾莉丝。」
「艾──莉丝。」
「我不是艾莉丝。」
「艾──莉──丝──。」
「我不是说我不叫艾莉丝了吗?」
「艾莉丝──。」
「烦不烦啊,算了,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说好耶。艾莉丝。」
「艾──莉丝。」
「艾──莉──丝──。」
「艾莉丝。」
「艾莉丝──。」
「艾莉丝。」
我记得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变得好像我认可了他们这样叫。不管是谁,大家全都把我喊成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艾莉丝。
曾经有东西被藏起来。也有东西被弄坏过。拥有的东西上头被涂鸦,被各式各样的东西丢过。
再来就是,我还清楚记得这件事,那时候有种游戏叫道歉游戏。在公园之类的地方,我被一大群人围住,实在无法动弹时,说了「闪开、借过」之类的话。对方当然没有让路。我因此怒上心头,想要推开他们。然而当我一这么做,对方就夸张地跌倒,有的人喊痛,有的人喊骨折,有的人喊流血了,每个都在胡言乱语。接著他们就开始喊「道歉、道歉」,出言逼我道歉。不道歉他们就不会放过我,话说回来,就算道歉他们也不会放过我啦。一下有人说,道歉时要更有诚心一点啊;一下有人说,你真的有心要道歉的话就去做那个、做这个,他们要求我一大堆事。由于对方人数众多,又大吼大叫,我当然只能照他们要求的去做。
至于他们胁迫我做什么,就任由各位想像了。
当然被迫去做的事情中,也有那种回想起来岂止光火,甚至会想打破自己脑袋的事情。
但是重点在于,我并没有被押著去做什么事。自己是被胁迫的没有错,但是去做的都是自己。对方当然可恨啊。但是,唯唯诺诺地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自己也该骂。到头来,错都是错在我太懦弱,无法抵抗吧。若真的是打从心底厌恶,咬舌自尽不就好了。应该说,自己明明可以疯狂地紧咬对方不放,但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艾莉丝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个伤口。
是个不管经过多久都仍血淋淋、巨大、没办法消除、还没变成伤痕的伤口喔。
我厌恶自己厌恶到了极点。我最讨厌自己的一切,最无法原谅的就是,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一个自己。
我过去是这么想的。
我下了诅咒喔。
诅咒了全世界。
然而,来到帕拉诺后吧……
应该觉得一切都该诅咒的我,察觉到自己也有喜爱的事物、珍视的事物。
例如,无论是自己的长相,还是身躯,我都感到非常讨厌,但又时常照镜子。而且是照得不慌不忙,仔仔细细。其实,我会看著镜子心想「啊,这个角度的脸不错耶」、「刚刚的表情相当棒」之类的。不过,当时如果有人对我说「你这家伙在照什么镜子啊」,我应该会否认「我没在照啊」。现在想想,我是有在照。我的外貌虽然奇怪,但也不算丑。我的意思也不是说丑就完蛋了。例如,双下巴、大圆鼻、过厚的嘴唇、突出的小腹等,也就是所谓的丑陋部分,依看的角度不同,也会有显得可爱的时候。
我虽然讨厌自己,但也有喜欢的部分。
说到底,我是在被霸凌的期间,开始觉得被霸凌的原因在于自己,所以才变得讨厌自己。真要说,我其实是被迫厌恶、憎恨自己的。我并不讨厌自己的一切。我身上当然会有让自己恼怒的地方,但也有令我怜惜万分的部分。
然后,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我难以忍受别人艾莉丝、艾莉丝地叫,藉此戏弄我。但是,自己并不讨厌艾莉丝这个名字。
不如说,比起父母取的名字,艾莉丝这三个字,反而远更适合自己。
若有人问,我是温柔还是残忍,答案会是两者皆有。
残忍对待我的那些家伙,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那么没有人性。他们看见濒死的可怜弃猫,心也会痛;亲兄弟或朋友遇到困难时也会出手相助。即使参加了道歉游戏,应该也有人内心在想「哇啊,太过分了,明明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实际上,也真的有一个人可能是受不了良心苛责,偷偷写了信给我喔。他是放在信箱里,上头虽然没写寄信人,但是封工整的手写信。
至于我自己,在被霸凌得最激烈的那段时间,也做了很多残忍的事情。我会去抓虫,折断翅膀或脚。像这样看著虫子拚死挣扎的模样,就能宣泄掉闷气。最后嘀咕「差不多该让它解脱了」后,杀了那只虫子。也曾想过要对更大的生物做同样的事,虽然最终没付诸行动就是了。之所以没真的去做,并非觉得对象可怜,只是感觉会太费时费力。如果轻易就办得到,应该早就行动了。说不定还会因此变本加厉,之后变成一个可怕的连续杀人魔。
当然,要不是我长时间遭受重度霸凌,我觉得自己也不会想到这种事情。所以,我称不上是个毫不残忍的人。
例如,假设有个「包含自己在内的复数人被关在某间密室里,能活著出去的就只有一人」的游戏吧。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杀了其他人,自己活下去?
还是,你觉得杀人不好,所以等其他人来杀自己?
抑或自杀?
由于状况太过特别,因此有人会说以这时的行动来判断你的人性十分不妥,这种意见的确是有道理。
但是,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会发生,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的状况。毕竟你也身在帕拉诺,所以也能懂吧?
我是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来到帕拉诺的,不过我是在参加海滨夏令营期间时来的喔。海崖上有个洞穴,当时有人临时起意说要去那里探险之类的。那个时候,我已从被霸凌的经验中学到应对方法,加以实践,再加上好几个偶然,所以其实过得不错。不过,我也有若是有点差池,就有可能回到从前日子的觉悟。也交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人跑来邀约,因此我也没什么理由回绝。
我们进到一片漆黑的洞穴后,不停地深入,再深入。
不过途中,应该得说开始起雾吧,视线变得不好,我还记得那时心里感觉到,大事可能不妙了。不过,我只能说我们是不知不觉中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们是糊里糊涂迷了路,闯进了帕拉诺。
这事态已经大大出乎意料了吧。毕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真实发生了。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杀了人的家伙,简单来说就是能杀人了喔。要不是刚好碰上那样的机会,不然这样的人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杀人。
杀人,我是下得了手。
如果有这种必要,不管是人还是什么,我都会亲手杀掉喔。不会后悔。毕竟,那是有必要的。
但是,我仍旧通人情。
那个时候,星星坠落下来。依据经验,我认为是有谁来到了帕拉诺,所以前去察看。然后,就发现了你。我实在没办法丢下你不管,所以救了你。
你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谁,而且你个人也完全没有怪异之处。不过帕拉诺这边没有正常的家伙,所以突然之间有点怀念这样的人。你这个人净是在意别人的事,自身内部却空空如也,还让他人眼中映照出的自己,变成真实的自己──我刚好非常想跟你这种像是镜子人、存在感稀薄但又正常的家伙聊聊天。
不过,也就只是这样。
我已经达到目的了,因此算是了了心愿。
我或许会轻易就对你见死不救。只是,就像刚才说过的,我偶尔人会很好,因为像这样对其他人好,心情也会跟著好起来。但是,可能过没多久就会变得厌烦;或是,我可能会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吃掉你之类的;又或是可能会利用你做某些事,虽然现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这种打算;也有可能会欺骗你,但是到时候我会老实说。
什么?如果告诉准备要欺骗的对方,「我接下来会欺骗你」什么的,这样不就骗不了人了吗?
笨耶你,那种时候,当然是等骗完了再坦白。
话说,你想要怎么处理?
希望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