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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无法一成不变 ex.1 再会了,亲爱的 哥布林迦尔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Sirius Gauss (LK ID:sword_world)

录入:Sirius Gauss (LK ID:sword_world)

校对: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觉醒吧Awake。」

总觉得有谁在说话,所以睁开了眼睛。

「喂,你在睡什么大头觉啊,白痴。傻了吗?你是傻子吗?看来是个傻子,大爷我看你就是个傻子啦。不对——应该是废渣。本大爷知道、本大爷知道,大爷我比任何人都还清楚,你这家伙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渣。」

——感觉我突然就被骂得一无是处。

话说回来了……

为什么要骂我?

到底为什么?

我好像横躺在某个地方,眼前看得到天空。看样子刚刚应该是睡著了,然后睁开眼醒了,事情到这边都还没问题。

不过……

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弯下腰低头看著我、方才把我臭骂一顿的那家伙——

「你……」

「啊?」

皮肤看起来是绿色的,耳朵很大,鼻子又扁又塌,裂缝般的大嘴里还露出像是獠牙的牙齿。总而言之,老实说就是——难看。

头顶上极度稀疏的发丝为东卷西翘的卷发,简单来说就是自然卷,看到这个就莫名火大。不过,自然卷这种事现在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

「你是哥布林吧……?」

「啥?」卷毛哥布林傻眼似地扭曲他那张哥布林脸后,歪过了头。「废话,我当然是。话说,你也是哥布林啊。」

「什么?」

我举起双手,挪到自己眼前。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这双手……是怎样啊……」

手。

我的手。

看起来也是绿色的。

总觉得手臂也很奇怪,怎么细细长长的。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吧。

「你怎么搞的?脑袋哪里短路了吗?不过,你这家伙本来就又废又蠢啦。」

卷毛哥布林猛搔他的卷毛,把脸转向后方。

「喂——哥布希洛、起来啦!」

「……哥布……希洛?」

慢、慢著,我才不叫那种名字——是这样吗……?

怪了?

那我的名字是什么……?

冷静点,仔细想想名字。毕竟是我自己的名字,我应该会知道,不可能不知道。

先把手放在胸口,然后深呼吸。

把脑中浮现的自己的名字说出来看看。

预备……

「哥布……希洛。」

真的假的啊。

露出惊愕不已的模样后,卷毛哥布林和其他哥布林冲了过来。虽然(?)理当是如此(?),不过他们全部都是哥布林。

真的就是满满的哥布林。

除了卷毛外,还有一……二……三……四只哥布林。

不对,我也是哥布林,所以连同卷毛在内,我算算……这里的哥布林有四只,再加上卷毛和我,就是有五……六只。

到处都是哥布林啊。

不不不。

就只有一只以哥布林来说体型格外巨大的家伙。照理说哥布林应该不会如此庞然大物,因此可推断这家伙不是哥布林,看来是巨大哥布林。感觉就属他莫名地全副武装,难道因为他是巨大哥布林才这样?我已经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了。

「哥布希洛……?」

然后有只明明百分之百就是哥布林,却不知为何有头飘逸的发丝,以哥布林来说五官还特别清秀的哥布林,探头过来近距离看著我(哥布林)。

「你没事吧?」

「……嗯、啊啊……唔嗯,这个嘛……」

虽然很希望这只哥布林别这么自然地叫我哥布希洛,但我实际上就是哥布希洛,因此这家伙(哥布林)也只能叫我哥布希洛吧——我(哥布林)不停思考著这类事情的同时,爬起了身子。

「我应该……没事。我觉得……我想我没事,哥布多。」

「是吗?没事就好。」

哥布多明明是只哥布林,却露出了格外爽朗的笑容。话说——

我刚刚是叫他哥布多吗?

哥布多明明是只哥布林,却「砰砰」地轻拍了我的肩膀说:

「哥布希洛你啊,偶尔就是会太勉强自己。如果心里有什么话,我希望你能全部讲出来。」

「哈哈……我想我心里应该没有什么话想说……」

虽然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憋著话不说,但现在或许是——有点在勉强自己……?

反正现在有人希望我能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而我也觉得说出来没差,或者该说,我也想说出来,但是该怎么解释我心里在想的事?说我一睁开眼就看到眼前有哥布林?自己也是哥布林?然后旁边还有其他哥布林?

「嗯哟?哥布布,你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啦,梦儿林……」

梦儿林 ?

蹲在我旁边,一头长发背著弓箭的哥布林是梦儿林?没错,她是梦儿林。试著在内心自问自答,也只得到相同的答案。是的,这只女哥布林是梦儿林,而我脑中知道梦儿林就是她。但是,就是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然而自己也不知道不太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你真的……没事?」

我也认识那只位在梦儿林后方、头戴三角尖帽类帽子的女哥布林。她就像全身依靠在法杖般的长棍上,我认得这个彷佛畏惧世上所有事物的姿势。

「没事、没事,我是没事啦……」

但是心中的疑虑依旧无法消除,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不,岂止是某些地方,而是眼前这一切都出了错才对。

我开口呼喊了她的名字,以确认真伪。

「席赫林。」

「你、你没事……就好……」

「……呵呵呵。」

我不禁笑了出来。她果然叫这个名字。

她就是席赫林啊。

想想也是,毕竟席赫林就是这只哥布林。那现在这只慢慢走来、身躯格外庞大的哥布林,不对,应该是巨大哥布林,则是——

「那、那个……早啊,哥布希洛。」

「嗯……早安……巨古索。」

我知道他是谁。

我非常清楚他就是巨古索。

无论再怎么思考,眼前这一切全都是真的。

总之这里有我哥布希洛,有哥布多,有梦儿林,有席赫林,有巨古索,还有个哥布德。

五只哥布林和一只巨大哥布林,这里共有六只哥布林类的存在。

「……我难道在做什么奇怪的梦吗?」

我喃喃自语,梦儿林闻言,歪过头「喔呀?」了一声。

「哥布布,你刚刚是不是有喊梦儿林啊?」

「不,我没喊你啦。话说回来,梦儿林,你喊我时都喊哥布布,但仔细想想,除了巨古索之外,大家其实都算是哥布布吧,乍听之下会不知道你在叫谁耶。而且总觉得跟你提过这件事好几次了……」

「喔哇,是唷,你之前也跟梦儿林讲过喔?」

「好像讲过……又好像没讲过……唔嗯……」

「先不管有没有讲过,不过听哥布布你刚刚一说,梦儿林那样喊确实会听不出来在叫谁。啊,我又喊你哥布布了。抱歉,哥布布,啊。」

「你智商是零喔!梦儿林!大爷我很受不了你这个家伙耶!」

「哥布德你闭嘴啦!区区哥布德,就凭你这种人也敢说那种话!人家才不想被你那样讲!」

「本大爷我是哪种人啦!我完全听不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哥布德和梦儿林拌嘴也是再熟悉也不过的画面。

但我还是想不通,自己明明活在这里,这里确实是我该存在的地方,但就是觉得不对劲——这样的我实在有点奇怪,但也只能这么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甩甩头,环视四周。

看到快要坍倒的墙壁。

地板早已腐朽,露出杂草丛生的地面。

屋顶只剩五分之一。

湛蓝的天空印入眼帘。

感觉起来是座废墟。

不过,实际上确实是废墟。

「唔嗯……」哥布德背靠墙壁,双手交叉。「可是啊,这个地方、真的有够破烂,远超乎之前听说的耶……」

哥布德以自嘲的口吻说完,席赫林不知为何好像感到内疚似地缩起脖子,巨古索则是失落地坐到了地上。

「这里看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整理了——」哥布多耸了耸肩。「比起先前那个地方,的确落差满大。不过,事情好或不好,端看个人怎么想了。」

「还要看怎么想喔。」哥布德斥之以鼻。「是要让人怎么想啦。」

「就把这当成一个新的开始不就好了?」

「是——好在哪里啊……」

「从、从头开始……」席赫林突然大声说话。「……我觉得……就、就想成是重新开始就好……话说回来,实际上我们也是重新开始……」

「重新啊。」梦儿林咬著食指,鼓起单侧的腮帮子。「说的也是,梦儿林觉得呀,先前那个地方啊,可能比重新开始还要不好耶。不过如果有人问比重新开始还要不好的情况是怎样,人家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了。」

「……对、对啊……」巨古索用粗大的手指胡乱画著地面。「该怎么说……像我们这种……弃子……在先前那个地方是矮人一截,不对,根本是抬不起头来吧……」

我再次仰望天空。无论是先前那个地方的新城区,还是现在那个地方的旧城区,天空的颜色照理——应该完全一样。

但是总觉得看起来截然不同。

这边的天空像是褪了色。

这时心中鲜明地认知到「啊啊,看来我们这几个是沦落到这里的……」。

虽然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对我们哥布林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父亲的血脉。与哥布林共生的巨大哥布林也一样。自报姓名时,最先就说出口的就是血统名。一只哥布林的人生,即使不到全部,但也有大半取决于能否从父亲那获得血统名。

然而,假设某哥布林或巨大哥布林,有五个,甚至十个妻子,每名妻子也都有生儿育女,但这不代表所有孩子都能获封血统名。

依照父亲的财力——不过财力也跟血统有关,简单来说完全端看血统有多高贵——若育有五个小孩,其中也只有一个或两个能获封血统名。通常是由占卜的结果、外观美丑、生母长进与否等条件来决定人选,而且仅有获得血统名的孩子会被认定为该父亲的亲生小孩。

剩下的就会变成所谓的「弃子」。

即使是血统高贵的大户人家,也鲜少会有养育弃子的奇特哥布林。弃子通常在哺乳期结束时,就会被父亲家拋弃。

正因如此,以我为例,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双亲是谁。哥布德也曾说过他也一样,席赫林和巨古索好像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梦儿林是弃子和弃子生下的弃子,哥布多则可能是有什么缘故,总是避谈这方面的事。

总而言之,弃子就是弃子。

「反正——」哥布德用手抓住墙上的凹洞。「我们如果继续待在先前那个地方,也只会永无止尽地被迫工作,有朝一日直接累死。虽然之前就听说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实际上的确连食物都找不太到,唯独死的地方我们能自己挑……喔,本大爷刚刚是不是说了句很帅的话?刚刚这句话够帅吧?对吧?」

「我觉得还好耶……」

「哥布希洛洛洛,你闭嘴喔。你这家伙逊毙了,哪有资格批评本大爷的帅气程度啊!蠢货,你最好够格啦!」

「哈、哈哈……」巨古索轻摸了肚子。「不、不过……现在应该先担心那个吧……我们得想办法弄东西来吃……」

梦儿林的肚子「咕噜」地叫了好大一声。「喔喔喔喔,这声音好猛呀。」

「……我想吃东西……」席赫林看起来就像马上会饿死。

「食物啊……」我忍不住看向了哥布多。

「别担心……」哥布多正眼与我对上眼,明明是只哥布林,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船到桥头自然直——大家来集思广益吧。」

1.流传下去

「……唔、唷、唷、唷——……」梦儿林「啪」地一声松开已拉紧到极限的弓弦。「——看我的……!」

放出的箭矢「咻」地飞冲。

射往伫足在高处的一只乌鸦——结果没命中。

乌鸦振翅飞走了。

其实箭矢在射抵乌鸦原本的所在位置之前,就已失速掉落地面。

「……唔吼。」

梦儿林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连半句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老实说,我不像梦儿林那样沮丧。

也不觉得可惜。

毕竟我从没对她有过一丝期待,认为她能命中目标。

而且我实在太饿,饿到全身无力。

非常难受。

总觉得快要不行了。

「……唔、唔、唔、唔……」哥布德躺成大字形。「……你技术也太烂了……唔、唔、唔、唔、唔……」

「你凭啥说人家技术烂!」梦儿林一副快哭的模样。「梦儿林啊,很努力在射了啊!人家又不擅长射箭,射不到就是射不到啊!你说人家技术烂,那你来啊!」

「……大爷我才不要,本大爷不想动……话说,你别在那吼了……越吼会越饿吧……」

「吼、唔、唔、唔……!」梦儿林终于大为光火——才怪,而是有气无力地垂下身躯。「……唔唷,人家肚子饿扁了啦……」

我懂。

我真的、真的感同身受,梦儿林的感受我懂到不能再懂了。我已经提不起劲、没有力气去责备哥布德了。我虽然没像他那样躺在地上,但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蹲下身子,而且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不仅是我,巨古索也瘫坐在地抬头望著天空,一动也不动。席赫林则是蹲著蜷曲身子,连哥布多都是一个样——

「我觉得我们不能靠乌鸦。」

不过,哥布多终究是开了口。

他霍地起身,用力高举握紧的拳头。

「反正就算射中乌鸦,也不够填饱我们的肚子。所以我们不能靠乌鸦,要更努力去找其他猎物才行!」

「……不,可是……」我很讶异自己居然想出言反驳。「……我们能去找什么猎物啊?因为在旧城区里……就只有像我们这样的弃子……还有乌鸦啊……顶多还有老鼠而已……」

「……难道现在是要那个?」哥布德从喉咙深处「唔、唔、唔」地发出怪声。「我们要互吃同类吗……?话说……生活在旧城区这个地方的那些家伙……应该有在互吃同类吧……他们会互吃也不奇怪吧……」

「哥布林……」巨古索非常小声地嘀咕。

那是种宛若从地底传来的恐怖声音。

仔细一看才发现,巨古索已经陷入糟到极点、完全不是闹著玩的状态,翻著充满血丝的白眼,嘴角不停流下口水。

「……就只有这种事……」席赫林颤抖著肩膀。「……身为哥布林……就只有这种事……就只有这种事……不能做……」

「唔唔……」梦儿林用兴奋的眼神看向席赫林。「话说回来,梦儿林啊,之前就一直觉得啊,席赫林你看起来好好吃耶……」

「噫!……」席赫林急忙倒退。

「没有、没有!」哥布多应该是故意用爽朗的声音开口了。「我们当然不可能互吃啊,那终究只是最终手段——等等,我只是在开玩笑喔,开个玩笑而已。总之我想表达的是,没人说我们只能待在旧城区这个地方。」

「嗯啊……?」哥布德露出纳闷的眼神看向哥布多。「……可是……我们不是好不容易才那个吗?就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新城区那个地方,现在又回去的话……」

「我可没说要回去喔。」

「啊?如果不是回去那个地方,我们要去哪……?」

「不回去的话……」我眨了眨眼。「……我们能去哪里……?」

席赫林望向远方某处,说:「难道是……」

「嗯喔……?」梦儿林可能是注意到席赫林的举动,所以也看向遥远的彼端。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巨古索低吟。

哥布多用力点了点头。「没错,离开这里,离开达姆罗。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达姆罗外头还有一大片世界。」

「可是……」我垂下头。「……总觉得外头的世界很恐怖。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外面好像有人类,还有半兽人什么的……」

「哥布希洛,其实人类已经进到旧城区这个地方了,我们只是还没遇到而已。」

「……也是……我之前就有听说这件事了……」

「听说达姆罗附近几乎没有半兽人出没,而在非常遥远的另一端,有叫做纳南卡和伊苏玛珥的地方,半兽人和不死族Undead好像就住在那边。」

「哥布多——」哥布德好像有点不是滋味的感觉。「这方面的事,你也懂太多了吧,是听谁说的啊?」

「嗯,从很多人那边听来的。」

哥布多明明是哥布林,却露出非常爽朗的笑容。我眯起眼睛,再次觉得「他真是非比寻常的家伙耶」。

明明同为弃子,但哥布多就是不太一样。例如,他格外博学多闻,格外冷静。从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具有这类特质。

难道哥布多其实不是弃子?而是拥有血统名、颇有来头的哥布林?

但是,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他如果不是弃子,就不会和我们待在一起了。倘若拥有血统名,现在就会在新城区过好日子。

「……外头的世界……」席赫林怯声怯气地询问。「……有什么东西?外头的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就我听说的是……」哥布多踏了踏地面。「大地好像一直一直往前延伸,看不见尽头。」

「呼唷……」梦儿林按住双颊。「一直——一直延伸,看不见尽头……?」

「对啊,过了纳南卡和伊苏玛珥,大地还是继续延伸喔。我也不清楚外头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东西,不过我是觉得,正因为不清楚,所以会更想去弄清楚。」

我用手抵住胸口。这是什么感觉啊?我胸口一带怎么会怦怦地跳个不停,静不下来?这是种前所未有的奇特感受。

「而且啊,我们哥布林并不是从前就住在达姆罗。据说是住在比纳南卡和伊苏玛珥更北与更西边的地方。但是,一个叫不死之王NoLife King的家伙创立名为『诸王联合』的组织,因此哥布林中也出现了王。从前的哥布林其实没有王的,因此饱受半兽人等藐视、欺凌。即使在哥布林加入诸王联合后,其地位依旧低落。哥布林被当作基层小兵,所以在战争最前线死了非常、非常多哥布林。不过,我们哥布林为了想让其他种族刮目相看,因此勇敢奋战,没有半句怨言。所以后来受封达姆罗这块土地作为王国领土。这里是我们祖先赢来的土地,因此才被视为圣地。我们哥布林之所以再怎么样都不愿离开达姆罗,就是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圣地。特别是还留有人类建造的街道的新城区,更是哥布林用鲜血换来的辉煌战果。所以我们绝对无法舍弃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坚守这个地方……」

「喂、喂,哥布多。」哥布德一副焦躁不耐烦的模样。「你讲那一大串好复杂,大爷我听不太懂啦。跟本大爷讲什么不属兹王,什么诸罗联侯的……该怎么说才好?就是你如果想表达什么,能不能再浓缩简略些,讲重点就好?还有啊,本大爷话说在前头喔!?大爷我不是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喔!?我是听得懂,但是你要再表达得更简洁扼要一点,其他这些蠢蛋才能听得懂……」

「抱歉、抱歉。」哥布多搔了搔头。「那个……简单来说就是世界很大。我们哥布林是在新城区的地底下构筑地下城拓展领土,但毫无出去外头见见世面的念头。其实,也有人谣传我们和人类订有密约……算了,有没有密约根本不是重点,总之,我觉得哥布林很奇怪就对了。既然世界大到看不见尽头,我们根本没必要留在这个地方。只要脚能动就能走,能够走就能前进,只要前进,就可以抵达想去的地方吧?」

「嗯唔啊啊啊啊啊啊……!」巨古索突然跳了起来。「走!我们去!饭、饭、去吃饭!我们去吃饭!饭饭饭饭饭饭!食物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呀!」梦儿林高举双臂。「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赫林彷佛感到很耀眼似地凝视著哥布多。

「……可、可是啊……」区区哥布德还在那边找藉口。「没人能保证,我们去外头的世界就有东西可以吃吧。我说你这家伙,这个险值得我们去冒吗……?」

哥布多开口前,我已先说:「你会害怕吗?」

「啥!?你、你说谁会害怕!?本大爷从没讲过半个怕字吧!」

「那你为什么那么不乾不脆啊。」

「大、大爷我哪里不乾不脆了!本大爷只是——」

「只是什么啦。而且讲到风险,在这边找根本不确定有没有的食物,或是静静在这里等待不知道会不会上门的猎物,这样的风险才高吧。」

「哥布匹洛,你闭、闭嘴啦!你、你这家伙才没资格对本大爷说三道四,大爷我只是……伺机而动之类的,总之就是这样!反正就是有这种必要啦!你们这群蠢蛋都太笨了,搞不懂本大爷的用心良苦啦!」哥布德迈出步伐。「——喂!你们几个,出发了啊!还不快跟本大爷走!外头的世界可是又大又宽耶!只要有心,要去哪里都不是问题……!」

我和哥布多面面相觑。连哥布多都苦笑以对。

先是巨古索追到哥布德后头,我也意兴阑珊地跟了上去。哥布多抓住席赫林的手臂搀起她后,梦儿林勾住席赫林的手跳著走路,不过席赫林是一副随时都可能跌倒的模样。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达姆罗旧城区。

比起不安,哥布多的那番话其实触发出更多期待——但是,离开旧城区后,期待的心情就逐渐薄弱。

毕竟所有人都已经饿到极致了。

这时我反而怀念起在地下城被迫挖洞的日子。

纵使是粗茶淡饭、量又少,但弃子唯一能确实吃到食物的方法,就是参与挖洞工作。

使用的工具是感觉快不能用的旧剑还什么的,因此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凿开硬得令人无法置信的岩地。还要将石块之类的东西搬运到指定的地方。从早到晚不停重复这些动作后,才有办法吃到两个小团子配一碗汤的一餐。这样当然无法吃饱,不过总比什么都吃不到来得好。

真的只是比什么都吃不到来得好而已,所以有其他办法的话,也不想靠挖洞填肚子。

好人家的哥布林饲养的家畜虽然时常逃走,但自己又没能耐抓到那些家畜。至于厨余场则大多被凶恶的弃子帮派占据,因此能拿到剩菜剩饭的机会微乎其微。王偶尔会赈济布施,但大家马上就抢成一团。

所以挖洞工作是最后的救命绳,若是没有这份工作,恐怕没有弃子能够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无论是犹如泥巴捏成的团子,还是几乎没有配料、味道像小便的汤,即使饥肠辘辘,吃起来都还是糟糕至极的难吃食物。

明明应是如此,但现在的我们可能甚至会觉得那种团子、那种汤美味无比。

决定要离开新城区时,确实曾经觉得有一股脱离痛苦的心情,终于可以不用再吃那种泥巴团子,喝那种小便汤。但现在呢?没了泥巴团子和小便汤,岂止是感到有东西吃总比没有好,更认为没了那些反而困扰。真希望现在手上就有——回过神后才发觉,自己已满脑子都想著那种爆难吃的泥巴团子和小便汤。

若是低著头好像随时都会跌倒,因此我都是仰头向上在走路。

不过阳光仍在不断照射,这样下去的话,好像也会被晒乾。

这时传来「咚……」的声响。

一看才发现,哥布德翘起屁股,整个人向前瘫倒在地。

「……哥布德,你、你没事吧……?」

「嗯嗯……」

他发出奇怪的声音。

话说回来,哥布德现在是——

「你……是不是在吃什么东西……啊?」

「唔嘶喀嘶唔嘶喀嘶唔嘶喀嘶唔嘶喀嘶。」

「啊啊啊——!」梦儿林冲了过去,指著哥布德。「他!他在吃草耶!」

「草……」哥布多像是全身无力般跪到地上。「……草啊,原来还能吃草啊。」

「咦?慢著……哥布多,那个是草喔,是草耶……」

「哆吓吓吓吓吓吓吓……!」巨古索变成像是跪地磕头的姿势,开始疯狂地扒草来吃。「唔喔呃喔唔喔呃喔唔喔!啊唔啊唔啊喔……!」

「等等!?巨古索!?」我的视野因泛出的泪水而变得扭曲歪斜。「那是草耶!?是草!草不能吃吧!?你怎么在吃草!?不过,之前喝的小便汤里,好像也有加像是草的东西……吃起来超苦超难吃……」

「恶喔啊啊啊啊啊啊……!?」哥布德吐出大量的草。「好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唔喔喔喔喔啊!?」巨古索用双手压住喉咙,叫苦连天。「难吃死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吃草事件。

我斜眼看著似乎痛苦地扭摆著身子的哥布德,轻抚巨古索的背。

「……我说啊,草终究只是草啊……」

「你、你说的对……草、草终究只是草……可、可是我……实、实在是忍不住……因为肚子真的、真的太饿……太饿了……」

「莫古索,你别、别哭啊。不对,是巨古索。怪了……?」

我刚刚是不是把巨古索叫成了莫古索?是我的错觉吗?看来是我的错觉,毕竟巨古索就是巨古索啊。

「啊……」席赫林屏住气息。

「……怎么了吗?」哥布多用完全不像他、一副快死的声音询问。

「这、这个……」席赫林从草丛中拔起某种东西。

「嗯唷?」梦儿林从席赫林手上接过那东西后,高高举起,歪过了头。

我瞪大了眼睛。「——那是……」

「唔吼。」哥布德顶著黏满草的脸,用手指著我。「哥布匹洛,你这家伙的眼睛平常看起来都很爱困,像现在这样用力睁大,感觉很恶耶。真的有够恶,太恶心了。」

「哥布德,你真的有够吵耶……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是野菇耶……」哥布多「咕……」地咽了口水。

没错。

席赫林在杂草中找到、梦儿林现在高高举起的那样东西,看起来黄黄的,表面油亮光滑,顶部如伞,还有长柄。

是野菇。

这野菇的外型完整到,不管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看,就只会让人联想到这是野菇。

是。

野。

菇。

是野菇。

顺带一提,倒过来念就变成菇野是。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著……!」我张开双臂制止了大家。「那虽然是野菇,但不能吃啊!看起来就不能吃啊!你们也知道吧!?那东西外观看起来虽然很好吃的样子,但可能有剧毒啊!这是常识吧!?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在新城区也有很多哥布林吃了野菇暴毙啊!?」

「也是。」哥布德点点头。「大爷我是听说过,不过也就只是听说过而已……」

「梦儿林。」

——是哥布多。

你这家伙为什么能露出……那么灿烂的笑容。

不对,他本来就是笑起来很灿烂的人,不过现在这个笑容根本是有史以来最灿烂的。

「把那朵野菇交给我吧。」

「哥布多,你冷、冷静点!」我用力摇头。「那种东西不能吃!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要试有没有毒的话,就让哥布德试吧!?没错!给他试就好——」

「喂,帕尔匹洛!不对,是哥布匹洛!什么叫要试有没有毒的话,就给本大爷试?你的意思是就算吃下去会被毒死,但死的是大爷我就没关系喔!?原来本大爷在你心里就只是这样的存在啊!?是怎样,大爷我真悲哀啊!」

「如果是你吃,一点小毒应该也毒不死你吧!?而且你不是常说什么嚣张的人天下无敌!」

「喔吼!你现在是在说你觉得本大爷很嚣张吧!不过,大爷我确实是很嚣张啦!这个天下是属于本大爷的啦,你这混帐东西!」

「哈哈哈。」哥布多也表露出以他来说已属异常的爽朗态度。「哥布希洛,不会有问题的,我能肯定那种野菇吃了不会有事。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因为我看到了。」

「……哥布多……」席赫林紧握双掌,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哥布多。「哥布多……你说你看到了……究竟是看到了什么啊……?」

「总之我就是看到了!看到了!我就是能够看得到!不想看也看到了,实在看到太多东西了,好恐怖!好恐怖!太恐怖了!我该怎么办!我就是看得到啊……!」

「哥布多!」我急忙抓住并摇晃哥布多的双肩。「哥布多!?你不太对劲耶!?你振作点啊,哥布多!如果连你都变得不正常,我该如何是好啊……!」

「好吧——梦儿林!」

「喔唷!?」

「你把那朵野菇拿给本大爷!看大爷我把它吃得一乾二净!不留一点残渣……!」

「梦儿林,不能给他!给我才行!把那朵菇给我!我要吃!我必须吃那朵菇!因为命中注定我得吃!」

「哥布多,我就跟你说那东西吃不得!拜托你别吃啊,哥布多……!」

「……我来吃。」

一瞬间,我没能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当下完全没想到会是他发出这么可怕、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

「我来吃……!把那朵菇给我……!我会全部吃完……!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呃……!?」

梦儿林彻底吓傻,巨古索从她手上抢过了那朵菇。

我、哥布多、哥布德和席赫林分别用不同模样表露惊愕之情。

巨古索把那朵野菇——

吃掉了。

连咬都没咬一下。

直接吞下肚。

「……好歹也咬一下吧。」哥布德嘟囔。

「菇!」巨古索大吼。「滑过喉咙了!根本是拿来喝的……!」

等等。

不是那样的……吧?

但我说不出口,就是没办法出言吐槽这件事。

「我还要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巨古索趴到地上,找起野菇。可能是用心找一下就很多,他找到后便不断地往嘴里送。

「菇!菇!菇啊!?菇!这种菇!菇啊菇啊菇啊!菇啊菇啊啊菇菇!啊菇啊菇啊啊菇喔喔喔!?」

「他、他没事耶……!?」哥布德笑了。「他在吃!那种菇!巨古索把那种菇吃下去了……!他没事!巨古索没有死!看来那个可以吃!那种可以吃的菇!本大爷也要吃!我也要吃……!」

「看吧……!」哥布多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刚才不就说了!那种菇吃了不会怎样!我早就知道能吃!因为我看到了啊!那种菇……!那种菇就是我们的救世主呀……!来,大家来吃那种菇吧……!」

「梦、梦儿林也……!梦儿林也要吃!再也忍不住了啦……!」

「……我、我也是!哥布多要吃的话,我也要吃……!不管吃下去后会怎样都没差……!都没关系……!我不会后悔的……!」

「马、马纳多……梦儿……连席赫露都……嗯?」

我瞬间冷静下来。

刚才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是我的错觉吗……?

看来是错觉。

「……反正我说了什么都不重要吧……?」

没错,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吃菇。

我摇摇晃晃地在附近走动。

接著低头往下看。

菇就长在草的间隙之中。是菇,是菇耶。

我蹲下身子,将手伸向野菇,摸起来滑溜溜的。这就是菇啊,哎呀,这种菇怎么——怎么这么惹人怜爱。要从地面将之拔起时,我心生不知该说是愧疚还是歉意的感受,但我还是要拔。

拔起来,吃掉。

「喔唔……这菇……」

我无法评断这菇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总之吃起来就是野菇,只能说尝起来就是野菇的味道。这是如假包换的野菇,菇味十足,是场无与伦比的野菇飨宴。给人一种「如有来世,真想要投胎当菇」的感觉。让人觉得,要能转生成为菇,就必须吃菇才行。让人想要再吃更多、更多的菇。让人想要一生只吃菇,甚至索性变成菇也无妨。话说,吃了一、两朵后,开始觉得「这菇未免也太好吃了吧?」,吃这种菇根本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如今口中已满是菇的味道,不,根本是满布全身,品尝起来芳醇顺口,却又不会腻,野菇已在我心中翩翩起舞。野菇、野菇、野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菇。

不过,总觉得——有点眼花。

肚子刺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喉咙像是要烧起来般变得灼热。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还冷汗狂流。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地上打滚。

肚子好痛,应该是腹痛,但不仅如此,根本浑身上下都在痛。实在痛死人了。

在从未有过的剧烈疼痛折磨下,我仔细一看,才发现痛苦的人不只有我。所有人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我……我们会不会死……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还是一样湛蓝。

这就是后世所谓的野菇事件。

2.红色果实

「——话是那样说没错啦 ,不过想过来又想回去……梦儿林是觉得啊,我们的运气还真好耶……」

是那样子……吗?

老实说,我也搞不太懂。

但是,也许事情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我们都还活著。

明明那么痛不欲生,却没半个人罹难。巨古索可能是因为太痛苦而出现怪异行为,突然冲了出去,大家追上去后,来到一处长满树木的地方。自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树木。所有人各自在树木底下休息后,身体状况便慢慢好转。

看来这种野菇虽然有毒,但不是会危及性命的剧毒。

总而言之,我们活下来了。

「总之,想过来又想回去,不对,讲想来想去就好……」

「嗯呀……?梦儿林一直觉得要讲想过来又想回去才对耶……原来不是这样讲啊,我现在才知道……」

「其实怎么说都好,反正讲『想过来又想回去』,跟讲『想来想去』,意思都差不多。」

「智障喔,差很多好不好。」不知为何整个人紧贴树干的哥布德不屑地说。「这两种说法天差地远耶,反覆思考和不管三七二十一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耶……」

「你讲的这两个又跟我要表达的意思有点出入耶。」

「你很吵耶,臭哥布匹洛。你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懂本大爷的心情……」

「我们现在应该没在讨论什么心情吧。」

「唔呃呃呃呃,我肚子好饿啊啊啊……」

「话说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啊……」

「本大爷肚子太饿,根本顾不得你在说什么啦……」

「……不过,这里如果是森林的话……」席赫林惊觉到什么似地看了看周围的树木。「我曾听说过这种有很多树木的地方叫做森林……」

「原来如此。」哥布多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将手放到树皮上后仰望树上。「——森林,我也曾听说过这种地方。森林里有各种生物,照理来说比起旧城区或草原,至少这里应该比较容易找到食物。」

「要吃……」巨古索用空洞的眼神凝视树木。「要吃那个吗……?」

「不是……」哥布多左右晃头。「我们没有要吃那个……」

巨古索看上去明显就是濒临崩溃,不,根本是已经在崩溃了。不过,他毕竟是体型大于哥布林、肉体更为强健的巨大哥布林,因此或许还有办法撑下去。

我依序看了巨古索、哥布多、梦儿林、席赫林,最后顺便看了哥布德。撇除哥布德不说,其余所有人我都当他们是朋友,也认为他们是同志或兄弟般的存在。

「我的身体应该还有办法动一下,我去找看看有没有食物吧。」

「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即使在这种时候,哥布多还是笑容以对。

「……梦儿林……该怎么做才好呢?人家是很想去啦,但有可能途中就倒下走不动了耶……」

「你……别勉强比较好……」席赫林以像是法杖的物品作为支撑,有气无力地站了起来。「……我去就好,梦儿林你就在这里休息……」

「本大爷才不去咧。」哥布德紧靠在树上。「……你们去吧,然后帮大爷我带些食物回来。还不快点去找,本大爷都快饿死了……」

「你乾脆去死一死……」

「区区哥布匹洛,讲那什么话啊!蠢货,当心我宰了你!」

「……你还满有力气的嘛。」

「本大爷哪来的力气啊!都奄奄一息了!你少废话,快去啊!快点!快点!赶快去找!快快快!快去快回,让本大爷能活下去啊……!」

我不想白费力气跟废渣争执,所以就和哥布多、席赫林挺进森林中。不一会儿席赫林就脚步踉跄,不过哥布多立刻搀住她,并要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席赫林虽然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但一抓住哥布多后,就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了。而且她愿意抓牢哥布多,我也比较放心,毕竟她是我们之中体力最差的一个。老实说,我非常讶异,不知道她为何要跟来。她应该跟梦儿林在原地休息比较好吧。

「哥布希洛。」

「嗯……?哥布多……怎么了?」

「……没事。」

「那个……」

「嗯?」

「……我一点都不后悔。虽然……提议离开达姆罗的是哥布多你,但是我也赞成离开那个地方。该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之我并不觉得离开那里是个错误的决定……」

「嗯。」

「我认为这……应该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特别是哥布多……你绝对没有错喔。因为平时带领我们的……都是你。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有所改变。」

「我觉得你们不会一成不变啊。」

「不……我觉得会耶,就一直维持那种样子。没有你的话……我想我们终其一生都只会是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一无所有的弃子。席赫林,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也那么认为,事情就像哥布希洛讲的那样。我……」

我感到有些惊讶。

因为席赫林哭了起来。

「……我非常感激哥布多,我非常感激你……一直想跟你道谢,但一直都说不出口……」

「我也很感激你。」

不过哥布多果然厉害,换作是我,如果有人在面前哭成那样,我肯定惊慌失措,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哥布多就是不一样,他温柔地轻拍席赫林的背,笑脸以对。

「我很感谢大家,愿意把我这种家伙当作同伴。」

然而,他这番话比席赫林的眼泪还让我震惊。

——我这种家伙?

倘若是从哥布德口中听到这句话,我还能理解,不过世界即使天翻地覆,哥布德应该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哥布多没有半点必须自我贬低的地方,他是谦虚吗?但就算是谦虚,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反倒是我很感激他,愿意成为我们这种家伙的同伴。我是真的这么认为,就和席赫林的想法一样,只是想说却说不出口而已。毕竟会觉得不好意思,也觉得这么说太客套。不过——

我也认为……

他可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哥布多博学多闻,懂得各式各样我们身为弃子不会知道的事。当然,这种事无关紧要,他是我们的同伴,但偶尔,不对,是常常还是会觉得他与众不同。哥布多不同于我们,和我们之外的那些没有血统名的弃子也是天差地远。

哥布多或许不是弃子。

我脑中再度闪过这种想法。不过这终究只是无稽之谈,毕竟他如果不是弃子,现在应该是住在上好的屋子内过著好日子。

但也觉得,算了别想那么多。

哥布多是我们的同伴,他也把我们视为同伴。既然如此,哥布多的真实身分为何,不就一点都不重要了吗?纵使他有什么身世之谜或难以说出口的缘由,他想说的时候就会说了吧。现在他什么都没说只代表本来就没什么好说,或不想说而已。即使现在不想说,将来也可能会有想说的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自当欣然倾听。

根本没什么好急的。

反正哥布多又没有离开我们。

我们是同伴。

会永远待在一起。

——虽然前提是,我们都没有饿死的话。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站著的我栽进树丛。

「哥布希洛……!?」「——哥布希洛……!」

哥布多和席赫林立刻冲了过来,想把我从树丛中拉出来。但是,我拒绝了他们的协助。

「……等一下,这是——」

我栽进的树丛里的低矮枝头上,长著像是红色果实的东西。

其实没有像或不像的问题,那就是果实。

我摘下那个果实。先前发生过野菇事件,照理说应该提高警觉,但我毫不犹豫地将果实送入口中。

「——好酸……可是越吃越甜……?」

「咦?哥布希洛……?你在吃什么啊——」

「你说……越吃越甜……」

「是果实!这种一颗一颗的红色果实!这……应该……算好吃!毕竟之前没吃过这种果实,吃起来虽然怪怪的——但是好好吃!嗯!非常好吃!」

哥布多和席赫林看到我不断地吃下红色果实后,也伸出手想摘取,但我急忙制止了他们。

「你、你们先等一下!这或许有毒!反正我都吃下去了,就等看看有没有毒吧,如果过一段时间我都没事的话——」

「好、好吧。」哥布多用手搓了搓嘴边。「……惨了,一觉得这果实能吃以后,就越看越觉得好吃……」

席赫林则是蹲下身子,露出怨怼的表情。「……我只能乾瞪眼……」

我懂你们的心情,但必须将可能的牺牲控制在最少。

我们就这样等了一阵子。

……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应该……」哥布多咽了口水。「——没有毒……吧?」

席赫林拼命点头。「……绝对没有毒。」

「我觉得……」我轻摸了喉咙和胸口,没感受到异状。「……应该没毒吧?」

「那……」哥布多从枝头上摘了一颗红色果实。「——我要吃了。」

我心想不能输给哥布多,所以也又吃了。

席赫林也开动了。

大家一颗接一颗。

一直往嘴里送。

吃个不停——话说,需要停吗?应该不用停吧?因为发现这东西就是要吃吧。要多吃点吧,怎么可以不吃啊。理应要吃啊,不能不吃吧。要一直吃一直吃,不吃才有鬼吧。一直吃错了吗?没有错,绝对没有错,何错之有。民以食为天,吃就对了。我要吃,我要吃,我要一直吃!

「……啊。」

然而回过神后才发觉,整张脸,不,是全身上下都被红色果实的汁液染得通红。

不仅是我,连席赫林,甚至哥布多也都是一个样。

「唔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唔哈哈哈,哇哈,哥布多、席赫林!你们好红!看起来有够红!啊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你还不是一样!有够红!全身上下根本红成一片!席赫林也是!」

「……唔呵呵呵,唔呵呵。别、别看我啦……唔呵呵。哥布多、哥布希洛,你们也一样啊,都红成一片……噗……唔呵呵呵呵呵……」

三人捧腹大笑,而且笑到不能自已。不过,越笑越搞不懂是什么事情那么有趣,再者,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

「我、我们回去吧,喀呵呵呵呵……得把这件事告诉巨古索和梦儿林……然后也顺便跟哥布德说一下……唔噗噗噗噗……也要拿给他们吃才行!」

「对、对啊,喀喀喀喀喀……笑到好痛苦……喀喀喀……没错,要赶快拿给他们吃……哇哈哈哈哈……」

「我不行了……笑到肚子好痛……实在是笑过头了……呵呵呵呵……」

我们在回程中勉强止住了笑意,但巨古索、梦儿林和哥布德看到我们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唔哇啊啊啊啊!?」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靠靠靠靠靠靠你们为什么全身都是血!?难、难道是死了变成鬼!?」

三人全都彻底忘记自己全身已被红色果实汁液染得通红。

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红色果实事件。

总而言之,我们终于找到食物吃了。红色果实虽然不是能让人饱食的食物,但由于数量众多,因此不停摘食的期间,饥饿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没人吃坏肚子,所以也还能忍受被汁液染得通红。

即使没有饱足感,却是心满意足。

我们全都躺到了地上,不知是谁先躺下的就是了。

「……真舒服,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才好啊……」我虽想说些什么,但又遍寻不著适合的词汇。「……能找到可以吃的东西,真是太好了。」

「真的。」梦儿林噗嗤笑了。「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刚刚哥布希洛和哥布多、席赫林回来的时候,人家真的是吓了一大跳。唔呵呵呵……」

「……梦儿林,你现在也跟我们刚才差不多喔……?」席赫林罕见地用调侃口吻回了话。

「是喔。哇啊,真的耶。咿咿咿,我好想洗澡喔。」

「想洗澡啊……」哥布德发出下流的笑声。「洗澡很赞啊。用心找一下,应该能找到小水潭之类的地方吧。大家就开开心心地一起洗个澡,舒服舒服一下吧。唔嘿嘿嘿……」

「梦儿林话说在前头,人家不跟哥布德一起洗唷。」

「干嘛不一起啊!说想洗澡的就你这家伙啊!」

「因为梦儿林觉得你会盯著人家看,绝对会看一些不该看的地方。」

「呿,你哪有什么被人看了会困扰到你的本钱啊。你这家伙的裸体根本不值得一看啊。席赫林的话就另当别论啦……」

「……用不著说,我也不想让你看……」

「你是在小气巴拉什么啊!给看一下你又不会少一块肉!要放福利,要放福利啊!」

「为什么我要放福利给你啊……我死都不要……」

「梦儿林也不要,不管是活著时还是死掉后都不要。」

「水……」哥布多坐起身子,摸了摸下巴。「没错,现在最好是能找到水源。看样子红色果实够我们吃上几天,然后必须趁这期间确保水源和新的食物来源……」

真不愧是哥布多,已经在考量接下来的事了。哪像我只想放空,暂时什么事都不想做。不过,就算我动脑,感觉也想不出任何计画。

「……我们还活著耶。」巨古索用略显颤抖的声音说。「我们真厉害,居然还活著。大家都还活著,我觉得……好开心啊。」

席赫林吸了吸鼻子,她好像在哭。

「嗯,你说的对。」梦儿林轻轻摸了摸席赫林的头。「梦儿林啊,也觉得无敌开心耶。这才发现活在世上,原来是件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嗯嗯……」哥布多又躺回了地上。「没错,能活著真的是太好了。光是大家都能像这样平安活著,或许就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哥布希洛,你刚才也想这么说吧?」

「应该——」

经哥布多一说,我发觉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应该是说,确实就像他讲的,我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是吧?我想想喔,嗯……应该是啦……」

「呵。」哥布德用鼻子笑了。「你们这些笨蛋,讲什么还活在世上很开心?什么平安活著最重要?这点小事就满足成那样,你们未免也太安逸了吧?没有什么更远大的野心或企图之类的吗……?」

「哥布德,那你有你说的那种更远大的什么吗?」

「当然有啊,哥布匹洛之助,本大爷讲了你会吓死。你听好了,大爷我……」

「嘘。」哥布多竖起一根手指。

我们禁声不语。哥布多的模样透露出让人这么做的真实性与迫切性。

他迅速站了起来。我们起身时也尽量不发出声响,接著由哥布多领头,静静在森林中走著。不一会儿就传来像是说话声的声音,我们纷纷背靠树木压低姿势。

我轻声询问一旁的哥布多:「……这是谁在说话?」

「我目前唯一能肯定的是……对方不是哥布林。」

「也就是说对方是……」

我害怕了。不是内心感到害怕,而是一看就能知道的恐惧。我虽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胆小过了头,不过会如此恐惧是其来有自。

「是人类吗?」

「恐怕是。」

哥布多这么回答后,对我们比了某种手势,看起来是叫我们待在原地的暗号。我虽然有看懂,但哥布多究竟有什么打算……?

看样子他是打算独自上前查看。

我的身体则是在我感到犹豫前,下意识先采取了行动。

我追了上去,哥布多察觉到我后,对我摇了摇头。不过我也摇头回应。自己虽然非常害怕,但也不能让哥布多独自冒险。最后他只是耸了耸肩,就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可能是我的错觉,但这时的哥布多看起来像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情况,总觉得相当危险,得要有人陪在他身边才行——我也许是这么认为,所以才马上动身追赶哥布多。

虽然我这种人跟上一起行动,也无法成为什么助力,但紧急时刻,我应该还是能替哥布多挡刀挡枪。毕竟哥布多若是遭遇不测,大家都会非常苦恼。这么一想后,就多少有些干劲了。

这段期间,类似人类说话声的那股声音已来到很近的地方,虽然还没看到人影,但气氛非常紧张。我和哥布多相互挨著身子,躲在树丛中。

我自然不在话下,但连哥布多都在发抖。

原来哥布多也会害怕啊。

不知不觉中,天色开始昏暗。

那些人类好像在说些什么。

「……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现在只能回去欧鲁达那吧。」

「今天我们可历经了一趟白费力气少年的累死人冒险耶。」

「谁跟你是白费力气少年啊……」

「可、可是……那、那个……没事。」

「……我肚子饿了。」

「回城后就先去市场找个地方吃饭吧。我知道哪里有便宜的旅社,就在靠近西町的——……」

「呿,我们一枚铜币都没赚到,直接睡在野外比较好吧?」

「不,我是觉得真没办法了才要睡野外。住的地方那边——……」

在恐惧感不断升高的同时,我还觉得随时都有可能小命不保,但也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情。

为什么我——能听懂那群人类的对话啊……?

这很诡异……吧?毕竟我是哥布林,那群人类说的很明显是有别于我们哥布林的其他语言。明是如此,我却听得懂,这样很不寻常吧。

那群人类终于远去后,我和哥布多从树丛里探出头,看著那群人的背影。

一……二……三……四……五……六……总共有六人。

这肯定是碰巧,但那群人类和我们一样有六个。

很快地那群人类就不见踪影,也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了。

「……那个就是人类啊。」哥布多露出沉思的表情,还在凝视人类离去的方向。

「哥布多……?」

「啊?什么事?」

「就……该怎么说呢……」

我没能问出为什么。

为什么我能听懂人类的话语。

然后,我不禁就是会觉得,哥布多好像对人类抱有某种特殊的情感,但是我也没能把这种疑问说出口。

「……我们要不要回大家那边去?我想他们也很担心。」

「嗯嗯——」

哥布多露出笑容。看上去感觉不是强颜欢笑,但让人觉得很做作,再讲明一点就是虚假的笑容,不像哥布多会有的作风。

「你说的对,我们回大伙那边吧。」

3.我身处的幻想

我们还是日复一日在森林中走著。

四处都长有红色果实,目前应该还不至于饿死。

期间还觅得一处算是清澈的水潭,虽然面积太小无法用来沐浴,但能饮用潭水,喝起来有些泥土味。不过,先前住在新城区时,更脏的水都喝得下肚了,所以这样的水质已经算好了。

某日我们看到一具野兽的尸体,看起来像刚死不久,身躯几乎都还未腐烂,因此大家便大快朵颐了一顿。

哥布德还发现了人类的遗体,此人感觉已经身亡许久,可以看见身上留有野兽啃食的痕迹。哥布德把遗体身上的衣服、小刀之类的物品都占为己有。虽然使用往生人类的物品很触霉头,然而武器是越多越好。梦儿林不知从哪里捡来弓箭,但射出的箭矢都无法笔直飞行,感觉好像派不上用场。不过我们原本就只有断剑、石斧和木棒之类的武器。

紧急时刻,只靠这些武器根本无济于事。

「——哥布希洛!也会攻过去你那边喔……!」

哥布多对我这么说后,我急忙重新握好断剑。

有种类似大型老鼠的生物,正在我们六人之间乱窜,而且不只一只,有好多只。

其中有一只朝我冲了过来。

「唔啊……!」

我挥出断剑。

但没砍中。

砍偏了。

——才这么想,我的右小腿传来一阵剧痛。

「好痛啊啊啊啊……!?」

我被咬了!?

应该说,那种生物正咬著我的小腿。

我用力摆动右脚,想尽办法要甩开那家伙,但另一只大老鼠又猛扑而至,这次换左手臂被咬了。

「——痛死我了啊啊啊……!」

「哥布布……!」

梦儿林架好箭矢,瞄准了我这边——咦?她瞄准的是我?

「不、不、不对啊,梦儿林……!」

也许她想射杀咬住我的大老鼠,但是她怎么可能射得中,根本不可能,会被射中的反而是我——

「看人家的……!」

梦儿林射出了箭矢。

结果只是我杞人忧天。

箭矢「咻」地飞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也就是说,战况没有丝毫改变,我依旧被两只大老鼠咬住。

「呼啊——唔啊——」巨古索不知是在用力转动圆木棒一般的粗大树干,还是被旋转的树干带著跑。

「别过来呀呀呀呀呀呀……!」席赫林四处逃窜。

「可恶……」哥布德——就他一个人爬上树木,俯瞰我们其他人。「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啊……」

「——走开……!」

唯独哥布多……

唯独哥布多用木棒勉强赶跑进逼而来的大老鼠。

「嘿呀!吓啊!哥布希洛……!你没事吧……!?」

哥布多看起来也不像游刃有余的样子,自己虽想回答「没事」,但右小腿和左臂都疼痛不已,实在说不出「没事」两个字,只是忍著没有哭喊而已。

「喔啊……」

结果我还绊到某种物体,重重摔倒。

大老鼠紧咬不放,毫无松开我的意思。

我甚至连爬起身都办不到。

「——唔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我该不会死在这里吧……?

我会被老鼠杀死……?

「哥布匹洛……!」

先是左手臂,接著咬住右小腿的大老鼠也马上离开了。

哥布多飞冲而至,用木棒赶走了大老鼠。

「你站得起来吗!?」

「嗯、嗯嗯……!」

「你快和我背靠背……!梦儿林和席赫林,你们快躲到巨古索背后……!」

「收到……!」

「好、好的……!」

「哥布德,你也快下来……!没有你没办法应战……!」

「——真、真拿你没辄!既然你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本大爷就下去帮你吧!」

「大家冷静点!这些家伙的皮毛特别坚硬,刀剑应该砍不下去!所以不要用砍的或刺的,用力敲打就对了……!巨古索你不用拿什么粗木棒!你那副身体就是武器……!」

「唔!唔嗯!唔嗯喔喔喔喔喔喔喔……!」

战况一口气反转了——才有鬼。

我光是遵照哥布多的要求和他背靠背,就真的已经耗尽了所有精神,剩下就只能在心中祈祷「老鼠别来老鼠不要过来老鼠拜托别过来」了。

不过,在我们这么行动的期间,大老鼠消失得一只也不剩。

我们瘫坐到了地上。

「……老鼠……好可怕……」哥布德呆滞地嘀咕后,马上甩了甩头。「不对!本大爷才不怕咧!?对、对你们这些软弱的家伙来说才是威胁……」

「我、我是……怕死了……」巨古索满身大汗。「到现在都还觉得怕……」

「……人家好累呀……」梦儿林横躺在地。「老鼠又那么恐怖,亏它们外表长得那么可爱……」

「那、那叫可爱……?」席赫林好像有点震惊。「……原来你觉得可爱啊……」

「哥布希洛。」哥布多举起我的左臂查看伤势。「……虽然伤口不是太深,但是不处理一下也不太妙,脚的伤口也是——」

「……抹抹口水就会好了。」我低下头。「……应该会好。」

我现在只能这么说,也只能这么想。毕竟就算要处理,目前能做的顶多是用泥水洗洗伤口之类罢了。

即使如此,哥布多和同伴们都想尽办法照顾我,有的撕下衣服加以清洗,将碎布敷在伤口上;有的磨碎野草,让我喝下像是药的东西;有的帮我布置好平躺的处所,让我休息。

不过,我发烧了。

烧到全身就像被火焰炙烤。

我想肯定是有类似邪气的东西从伤口跑进了体内。我现在比遭遇大老鼠袭击时还要害怕,但也莫名冷静,觉得若是输给这股邪气应该就必死无疑。并且对同伴感到很抱歉,也向他们道了歉。

我无法动弹。身边总会有一名同伴陪著,其他人好像有的去找食物,有的在做其他事。

轮到梦儿林陪我时,她躺到我旁边,紧紧抱住我。

「那个……哥布布,你如果不喜欢这样,直接跟人家说就好喔。」

「……我是……没有不喜欢啦,我完全没有那么想……只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梦儿林只是觉得啊,自己如果很痛苦难过时,就想要有人对自己这样。」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对……这样……感觉很安心……」

「你可以再更安心点没关系唷,然后啊,如果想睡觉的话就睡吧。睡久一点绝对就会好起来的。」

梦儿林抱著我,轻抚我的头,我好像就这样睡著了。

我睡睡醒醒,睡睡醒醒——不断重复这两件事后,开始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著了?或是还醒著?

如今我和席赫林正在说话。

「……你的脸色看起来似乎好一些了。」

「啊……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我觉得你在渐渐康复中,毕竟大家拚命在照顾你……你自己也很努力……」

「我……只是一直睡觉而已耶……」

「哥布希洛。」

「……嗯,怎么了……?」

「你不可以死,拜托你了……不要死。」

「……你也太夸张了……这点伤而已……」

我笑了。不过,我现在真的还活著吗?该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

「喂!哥布希洛,你还不快起来!」

「好痛……踢什么踢啊,哥布德。你这家伙居然踢伤患……」

「谁理你啊,蠢货!你快给我好起来,然后爬起来啦!看你这样一直躺在那边,本大爷就觉得烦!为了大爷我好,你给我速速康复!这是命令!」

「……你别强人所难啦……我现在就是全身无力……」

不过好像也不是全身无力——不知该说是身体很重还是很轻,总之就是没什么感觉。我觉得自己好像位在离身体有段距离的地方,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好。

「哈尔希洛、……哈尔希洛?哈尔希洛……」

「……啊……莫古索,是你吗……?」

「你在睡吗?我看你眼睛开开的,还以为你醒了……」

「……嗯……我也搞不清楚……应该是……醒了……吧……」

「我生了火煮了汤,你现在有办法喝吗?我是觉得就算强逼自己喝一点也好,总比什么都没吃来得好……」

「……你说的……对……而且你都……特地帮我煮了……我会喝的……」

「我扶你起来喔?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

「来,喝吧。我刚刚有稍微放凉了,应该不会很烫。」

「……嗯……啊……嗯……莫古索,这汤好好喝……你真会做菜……」

「没有啦,我只是喜欢吃而已——」

不过,这是什么味道啊?

话说,我是被人喂了什么东西啊?

完全没有头绪。

那个……马纳多。

「嗯……?」马纳多转向我这边。

不对,不是马纳多。

「哥布希洛,你刚刚叫我什么啊?」

「……我是叫你……什么来著……」我眨了眨眼。「……我刚刚叫你什么啊?可是,哥布多不就是哥布多吗?奇怪……?但是我好像……」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马纳多?」

「……马纳多——」我用手轻摸了嘴巴周围。「……没错,我把哥布多叫成了马纳多。就是这个名字没错,而且我记得……我作了梦。我把巨古索叫成莫古索,然后巨古索把我叫成……哈尔希洛。」

「……我也一样。」

「咦?什么东西一样……」

「我也跟你一样喔,哈尔希洛——抱歉,是哥布希洛。我偶尔也会作那种梦。在那梦境中,我们都不是哥布林……所有人都是人类。哥布希洛叫哈尔希洛,哥布德叫蓝德,巨古索叫莫古索,梦儿林叫梦儿,席赫林叫席赫露。而大家都叫我……马纳多。」

我坐起身子,思索著话语,不过仍旧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和马纳多,不,是哥布多都做了相同的梦,在梦中大家都不是哥布林,而是人类——话说,我……怎么坐起来了?

「啊——我……好了耶。」

「啊。」哥布多瞪大眼睛。「……你、你没事……对——吧?因为你都坐起来了……」

「嗯、嗯,虽然……还有点晕晕的,但感觉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太好了。」

不过我即使看见哥布多用双手摀著脸,也没猜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事——他开始全身颤抖,然后,嗯……我觉得他该不会是哭了……?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一直相信你肯定会好起来,虽然不愿去想……你可能有什么不测,但终究还是会想到那边去……总之太好了。」

我原本想伸出手,但又缩回来搔了搔头。我在哥布多调整好呼吸,从脸上放下双手,对我露出笑容之前,只能默默待在原地。

「哥布希洛,我去叫大家来喔,你伤势刚好转,待在这里别动就好。」

「嗯,我知道了。那个……」我回以笑容。该怎么说才好?像是太害羞了,只能笑笑带过那种感觉。「谢谢你,很多事情都太谢谢你了。」

哥布多轻轻拍了我的肩膀后,前去叫同伴过来。我可能是松了口气,身体顿时无力,因而躺到了地上。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就像哥布多说的,我才刚好转,会这样理所当然,肯定只是因为这样。

我接著花了整整三天,才终于恢复到平日那般的活动力。

同伴们在我倒下的这段期间,找来了剥掉硬壳就能食用的树果、没有毒的野菇、外观看起来反胃但味道不错的虫子和乾净的涌泉。好像还回去旧城区,查看了一下那边的状况。

我们的生活品质稍微改善了,但还是必须注意体毛坚硬的大老鼠,那些家伙如果成群攻来,逃跑是最好的对策。

有时也会看到大老鼠以外的野兽。这种野兽有著细长的脚,脖子又直又挺,还有铜铃大的漆黑双眼。抓来品尝后,发觉意外地好吃。

偶尔见到像是人类遗落的物品时,纵使已经损毁、腐朽,也一定都会捡起来。

期间也去了旧城区。碰到其他哥布林时,有的家伙可能是看我们不爽,所以跑来威吓,可想而知哥布德肯定是怒不可遏。由于双方感觉快要打起来了,因此我们把哥布德拉离那个地方。

旧城区的哥布林虽然并非尽皆如此,但有的手持威力十足的武器,有的穿著盔甲般的物品。而且好像有哥布林组织数人,甚至是超过十人的集团。这类家伙大多占据著水井,看来也有获取食物的门路。

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加入这种集团,虽然这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但若能确保生活安定,倒也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然而,不仅是哥布德,连哥布多都对此持反对意见。

「我们想我们并不是为了想被谁奴役才离开新城区的。」

「对啊,哥布匹洛,你这家伙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喔,实在是蠢毙了耶。你根本是无药可医的蠢货废物耶,完全是废渣!就是坨屎!」

「……就当我是废渣好了,也没比你废比你渣,而且我唯独不想从你这废物口中听到这些。」

「蛤?你说本大爷怎样?大爷我听不懂耶?听不懂一坨屎说的话啦。」

「……你为什么不变成灰尘就好。」

「喔——席赫林,你这家伙对同伴是这样说话的喔,很没品耶,你根本品行低劣嘛。不过,你让本大爷揉揉奶的话,我会如你愿变成灰尘喔?」

「我怎么可能……让你揉……!」

「吼!哥布德!你到底是多下流呀!?」

「喔,骂吧骂吧!无论被你们这些笨蛋说什么,大爷我都不痛不痒啦!」

「……哈哈,哥布德,我觉得——你很猛耶,该说是心脏有够大颗吗……」

「巨古索!你这家伙长得那么大一只,但心脏怎么会小颗成那样子!」

撇开哥布德不说,既然哥布多都反对的话,那就不要加入集团了。毕竟我又不是想跟谁低声下气依附他人。不如说,可以的话,我想自立自强。

如果不必选择这种方式——逼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也能过活,那就没有必要这么做。

即使多一天也好,要怎么做才能像现在这样,大家齐心努力活下去?

这类问题自有哥布多帮忙思考,跟著哥布多准没错——我终究还是这么想了。不,我其实想都没有想,只是回过神才发觉自己根本彻底依赖哥布多在过日子。

今天我找到了很多可以吃的野菇。

今天我猎杀了野兽一起分食,味道非常可口,饱餐一顿。

今天我捡到一把看起来不错的剑,因为剑体巨大,所以给巨古索佩带。

今天是雨天。

今天在旧城区遇到其他哥布林找碴,差点就要爆发冲突。

今天我过得不好也不坏。

今天我睡得很沉。

今天我作了那个梦,而且跟哥布多说了这个梦。

今天我们来到了森林的另一头,地貌十分辽阔。

今天我们试著靠近人类的城镇。

今天哥布德好像作了什么坏事,被梦儿林狠揍了一顿。

今天诸事不顺,害我烦躁不已。

今天是还可以的一天。

今天——

比起离开新城区时,我们的日子已经变好过了,已经少有找不到东西吃的情况。填饱肚子后四处走动,体力自然变好。比起当时,我们大概变强了。见识过、听闻过、了解到各种事物后,我们变聪明了一些,知道什么地方会有什么东西、遇到某种状况用某种方式便能解决,也清楚怎么做比较有利。

该怎么说才好?就是觉得——我们好像越来越进步。

然而我们这样下去好吗?

不用苦恼、胡思乱想也没关系了吗?

「……话说回来,我又没有苦恼或胡思乱想。」

我们刚刚睡了场午觉。

之所以会睡午觉,是因为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的雨势始终相当大,根本不是能够好好休息睡觉的状态。不过日出后雨停了,天气转好,地面一下子就乾了。由于气温十分暖和,因此大家就在讨论要不要在草原正中央睡个午觉。我当然不太放心,不过这毕竟是视野辽阔的地方,有什么东西靠近立刻就能察觉。哥布多虽然也有些迟疑,但也没说不可以在这种地方睡午觉——既然这样,睡一下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知大家是不是都睡著了。

我听到有人在打呼,是巨古索?还是哥布德?

这时席赫林忽然「噗……」地笑了出来。她醒著吗?等等,不对。我查看后发现,她闭著眼睛,完全就是熟睡的模样。但是,她依旧「咯、咯、咯……」地压低声音笑著,也许是作了什么好笑的梦。如果是梦儿林这样,我还不会大惊小怪,不过现在是席赫林,实在叫我有些意外。

梦儿林仰躺在地,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睡得正香甜。

至于哥布多,他虽然闭著眼睛,但不确定是醒著还是睡著了。

我叹了口气。

老实说,现在这样……好舒服。

虽然非常困,感觉就快睡著,但始终还是无法入眠,不过我喜欢这种状态。

我正迷糊地想著各种事。

但是,这些想法在成形前就已瓦解,才想著自己脑中好像浮现出了什么,不知不觉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如果孤伶一人,就不会像这样躺著了。肯定不会,应该说绝对不会。

再说假使只有自己一个,也会感到不安吧。

因为有大家在,所以才能像这样安心睡午觉。

睡午觉真的是超赞的。

话说,有同伴也是超赞的。

然后,能活著更是赞到没话说。

赞赞赞……

即使阖上眼皮,光线依旧刺眼,风徐徐吹拂,野草和土壤的触感十分柔和,同伴就在身旁的感受实在让人安心——

就像一切已经全都融为一体,我身在其中,但不是中心,只是其中一部分——

总觉得自己又作了那个梦——

总有那种感觉。

马纳多、莫古索、蓝德、梦儿、席赫露。

我又见到了大家。

「——快起来……!」

是马纳多吗?

不对,是哥布多。

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我立刻翻起身子。

席赫林已经站了起来,哥布德和梦儿林只坐起上半身,揉著眼睛。

「完了,得快逃——」哥布多本想拉起巨古索。「不行,来不及了,赶快准备迎战……!」

「迎战——」哥布德一把抓住刚刚才保养好的剑,整个人弹跳而起。「说这个地方很安全的,到到到到底是谁啊……!?」

「你刚刚也说过这里很安全吧……!」我出言反驳后,甩了甩头。

视野不停摇晃。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完全没有头绪,反正就是有一群人类朝我们而来,攻了过来。话说,他们已经进逼到非常近的地方。很近,真的很近。我们来不及逃了,没错,逃不掉了。现在只能硬干了,不过要怎么硬干?跟他们开战吗?跟那些()人类开战吗?

「唔呀!憎恶斩Haterd……!」

——是蓝德,他朝我飞冲过来。我赶紧闪躲,往旁边跳开,拼命躲开蓝德的长剑。「……哇啊!」

「呿……!没砍中!不过本大爷才不会放过你……!」

「哆吓……!」

接著攻来的是莫古索,他正打算用巨剑狠劈哥布多。

「唔……!」哥布多用木棒敲偏莫古索的巨剑。

「……玛莉克.爱姆.帕鲁酷……!」

是席赫露,魔法师装扮的她用法杖前端边描绘元素文字边咏唱咒文后,拳头大的光弹便飞冲而出——射向席赫林。

「啊唔……!」席赫林胸口中弹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嗯呀!席赫林……!」梦儿林瞄准席赫露后,正准备放箭。

就在这时,有箭射了过来。

是梦儿,是她射出了箭矢。这支箭虽然没有射中梦儿林,但还是擦伤了她。梦儿林吓得拋弃了弓箭。「——呼哇……!?」

「呼奴,没射中真可惜……!」梦儿说著这番话的同时丢掉弓,拔出猎刀猛冲过来。

这时,我有种一股寒意窜过身体的感觉,立刻趴到了地上。仔细查看后发现,我——人类的我,也就是哈尔希洛、就在眼前。哈尔希洛好像是从背后靠近哥布林的我后,正要用匕首刺杀我。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才没被刺中。但是,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怎样?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啦啊……!」

哈尔希洛袭击而来,我勉强用剑挡下他的匕首,然而不管再怎么防守、闪躲,他依旧不停进攻。哈尔希洛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是认真的,是真想杀了我。好恐怖,现在是怎样,好恐怖,非常非常恐怖。结果我脚软倒地,哈尔希洛马上猛扑而至,把我压倒在地。我刚才松了手,所以手上已经没了剑。眼看哈尔希洛就要刺下匕首,我抓住他的手加以制止。

「放开……!放开我……!可恶,这哥布林的力气还满大的耶……!」

另一个我,哈尔希洛想要杀了我。我大声喊叫。住手,快住手。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自己居然要杀自己,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但是另一个我,也就是哈尔希洛好像没听懂,因为我是哥布林的关系吗?不过,我能听懂哈尔希洛在说什么。毕竟,他就是我,我就是哈尔希洛。不对,我应该是哥布希洛吧?总之,现在很不妙,匕首就要刺到我了。

「去死……!去死!快点死……!拜托你……!别再挣扎了!」

我怎么可能放弃挣扎,我最好会放弃。但是,铁定会撑不住,这样下去,力气一定会输给他,会被他完全压制。啊啊,惨了,匕首真的已经贴到眼前了。这不是譬喻,而是真的距离眼球极近。感觉一眨眼,眼皮就会碰到匕首尖端。快住手,这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救命啊。

——马纳多!

「嗯……?」

马纳多。

——是马纳多。

「哈尔希洛,你怎么了?咦?莫非你睡著了……?」

「……咦……」

我甩了甩头,眨了眨眼,匕首当然没有碰到我的眼睛——话说回来,匕首……?

「是怎样……?」蓝德用一副不屑的神情说话。「哈尔匹洛,本来还在想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安静,结果居然是在打瞌睡喔,你实在是很夸张耶,竟然在达姆罗睡午觉!夸张毙了,这里是敌地,敌人的地盘耶,你傻了啊!」

「达姆罗……」我愣在原地,也不怎么火大。「——我……打瞌睡……了喔?是吗?可是……」

「嗯唷?」梦儿蹲在我身旁,探头过来看我的脸。「哈尔,你刚刚睡著了吗?是睡眠不足吗?」

「……嗯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嗯——……」

「话说——」莫古索坐在地上,做著挥舞巨剑的动作。「哈尔希洛好像从来都没有比我早睡过。」

「……是喔?好像是那样没错。」

「啊,梦儿呀,可能没看过席赫露睡著后的模样耶!还是有看过啊……?」

「……那个,我的睡相没有很好,而且早上也大多很早就醒了……」

「总觉得没看到很可惜耶。梦儿下次呀,要试著比席赫露晚睡,绝对——要好好看看——席赫露的睡相。」

「我是没关系,不过被你信誓旦旦那样一说,害我觉得有点害羞耶……」

「本大爷也要参加你们的闺密谈心时间!话说,也让大爷我看看你们睡著时的脸庞!不只是睡脸,还有睡到衣衫不整的睡相……喀呵呵呵呵呵……」

「蓝德大变态!」

「……下流不要脸。」

「不管你们说什么!本大爷都不痛也不痒!欸嘿嘿嘿嘿。」

「哈哈……蓝德你的心理素质还真强大……」

「莫古索!你这家伙要稍微跟本大爷看齐!你是战士吧!你的身心状态如果不够强大,要帮大爷我诱敌都会诱不到喔!」

「你、你说的对,嗯……我会牢记在心。」

「不可以啦!莫古索如果变成蓝德那样,梦儿会非常讨厌!」

「是、是喔……?」

「……我肯定也会很讨厌。」

马纳多边窃笑边听著大家的谈话。——达姆罗。

没错,这里是达姆罗旧城区。我们就像平常一样,到这里来猎杀哥布林。现在只是在快要崩塌的建筑物里稍做停留,休息片刻,记得我坐下来,然后——打了瞌睡……?好像吧?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马纳多询问我。

「嗯——」我歪过头。「……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耶,但不知不觉睡著或许就代表……嗯——」

「怎么了?你作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梦……」

没错。

我总觉得自己——作了梦。

而且我还……相当身历其境——是说,那好像是场很长的梦……?

「……马纳多,我刚刚睡了多久啊?」

「我想应该只是稍微睡了一下而已,怎么了吗?」

「不……」

不过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场梦——格外地长……

但是,我已不记得内容了。

岂止是几乎忘光,而是忘得一乾二净。

「没事……我想我可能真的有点累。」

「是喔,那我们今天早点收工吧。」

「咦?不用提早吧?因为我个人害大家提早收工,感觉很不好意思……」

「你没有害、到谁喔。身体还是要顾,这样才是为大家好喔。」

被他用柔和的笑脸这么一说,我根本无从反驳。虽然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要反驳他的意思。

「偶尔也在天黑前回欧鲁达那,好好放松一下吧。」

马纳多这么宣示后,蓝德虽发了牢骚,但其他人反倒觉得开心。其实蓝德也不是真心讨厌提早回去,应该只是想为反对而反对。不过马纳多很会应付这类情况,我是压根儿没办法像他那样就是了。假如没有马纳多在,我想肯定已经有人对蓝德大发雷霆了。

我们离开了罗姆达。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都是自己害大家要提早回城,心里感到很抱歉;但老实说,我也在想,能有今天这种日子好像也不错。

「我等等煮饭给大家吃好不好?」莫古索在回城途中率先开口。「看这样子,我们应该满早就会回到城里,我还不太累,而且自己煮还能省钱。」

「本大爷要去吃摊贩。」

「你为什么要跟大家不一样!这样团队合走会被你搞乱耶!」

「梦儿……」我还是吐槽了。「不是合走,是合作喔,团队合作才对……」

「唔呀,那样说才对喔?」

「废话,你是要走去哪里啊,笨蛋。」

「唔嗯……被蓝德念,让人家觉得好火大。」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说话别被挑语病啊。但也要你有那本事!」

「……可、可是,讲成团队合走好像也未必是错的……」

「嗯,席赫露,我也觉得你说得对耶,因为我们就是大家一起走路。平常是要工作、作业才会讲合作,所以我反倒觉得讲成团队合走更贴近我们的现况。」

「是、是吧!?我、我也是这么想,才会那样说……」

「席赫露露露。」

「唔……梦、梦儿,你怎么了,突、突然这么喊我……」

「人家爱死你了。」

「别、别这样,你抱我抱这么紧,我、我会跌倒……」

「等等。」马纳多举起手,要大家停下脚步。「……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压低姿势定眼查看。真的,可以看见草原的另一端有东西在动。我有点讶异,看起来是哥布林,但这里明明不是达姆罗,哥布林却集体行动。

「一……二……三……四……五……有六只啊,数量真多……」

「不过啊,那几个家伙感觉不是很精明耶?」蓝德舔了一下嘴唇后,把手放到长剑的剑柄上。「要上吗?我们过去偷袭应该会成功。」

「……若是偷袭成功,的确——」行事慎重的莫古索罕见地干劲十足。「……能干掉他们吧?」

「唔……」梦儿也架好了弓箭。「对方好像还没察觉我们耶?」

「如果要出手……」席赫露用双手紧握法杖。「就得快点做出决定……?」

「是这样没错……」马纳多好像还有些迟疑。

做决定的是马纳多,所以他会有所迟疑。结果会如何演变,当然是由我们所有人承担,但马纳多依旧责任重大。

马纳多看了我一眼。他应该不是想找我商量,肯定只是单纯想确认一下我的情况而已。

不过,我觉得我现在如果点头的话,马纳多应该就会做出决定。毕竟,我还是有能力在马纳多背后推他一把,而且我也应该要这么做。

然而正当我准备点头的瞬间,某种东西掠过脑中。那也许是我见过、听闻过的东西,好像有脉络可循,又好像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好好说明——但心是用力一揪,也变得喘不过气。当下我只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都错了,现在不能出手。

「……我们别出手好不好?对方数量也很多,而且里面还有一只特别大只的。再说了,我们也还没调整好步调……应该说,我们感觉还没充分准备好。」

「啥鬼话——……!?」蓝德极力驳斥。「还没准备好的就你一个吧!本大爷可是准备到不能再好了……!再说了——」

「唔啊。」梦儿用手指了那群哥布林。「它们跑了耶!」

「……真的耶。」莫古索像是稍微松口气般叹了气。

「现在去追的话……」席赫露好像也松了口气。

「应该追不上。」马纳多轻轻笑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呿!」蓝德咂嘴后踹了地面。「那些家伙这下是捡回了小命。」

我目送著越离越远的哥布林背影,心里想著刚刚才醒来的那段悠长的梦境。没错,那就是场梦,一场我在极短时间内作的,长到不能再长的梦。

不过,那、真的是梦吗?我有办法保证现在不是在作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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