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后,爱德华在寝室的镜子前,很不自然的笔直站立着。
他的脚边,有一位脖子上挂着好几条卷尺,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性跪在地上,并仔细测量爱德华的腿长。
男性正在丈量全身尺寸,以制作成人仪式时穿的正式服装。
裁缝师念出卷尺上的度数后,一旁应是弟子的少女,就把数值记录在笔记本上。年龄看似十三、四岁的少女,不时看爱德华看到出神、心不在焉,到现在已经被师傅骂了好几次。
“好,可以了。辛苦了,请放轻松。”
“……谢谢,今天量的部位比往常还要多呢。”
因为一直以同一个姿势站了好几十分钟,全身的关节都很僵硬。当爱德华终于从直立不动当中解放后,便开始摆动身体做些柔软体操。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西服,而是成人仪式时穿的衣装,如果不量全身上下的尺寸就做不出来。毕竟这是很特别的服装。”
“用不着穿那么特别的衣服也可以吧。”
“这可不行,请别夺走裁缝师的乐趣。”
怎么看都像是男性的裁缝师,却怪异地用女性的站姿和音调这么说,接着从弟子手上接过笔记本。当场确认所有填写的数值。
“嗯……没有忘记测量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别人家的小孩总是长得比较快,这话还真不假呢。爱德华少爷的成人仪式竟然就快到了,真不敢相信。”
“自从我回来这里之后,大家都这么对我说呢。”
“这是真的呀。制作全白、搭配大量蕾丝的婴儿用被子,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其实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呢。”
“呵呵,我年纪也大了。不过,爱德华少爷的身材还真不错。”
从爱德华还在襁褓中,就开始负责帮他制作衣服的裁缝师,向后退了一步,深深感动地看着爱德华全身这么说。
爱德华让西瓦帮他穿上外套,一点也不开心地回嘴:
“是吗?可是我的体格不像爸爸还有大哥那样壮硕,身高也比二哥稍微矮一点。”
“那是比例的问题,手脚的长度和身高,头部的大小和肩膀的宽度,躯干的长度和脚的长度……你这几样的比例,简直就像是雕像一样完美。虽然我不知道实用性如何,不过至少是副生来接受他人赞美的身躯。”
“你也称赞得太过头了吧。”
从进行测量开始,就一直被迷恋的视线盯着瞧而显得有点不悦的爱德华,听了之后也不禁害羞了起来。
“然后呢?有关衣服方面,我的工作到此结束吗?”
“不不,测量尺寸只不过是漫长道路的出发点罢了。接下来得挑选布料、颜色和细部花纹。对了对了,还得询问您喜欢哪种鞋子和帽子呢。”
“还有这么多事情喔……下午我要出门耶。”
裁缝师用令人肉麻的声音安慰满脸不开心的爱德华:
“如果不三心二意无法决定,应该可以在十一点的用茶时间之前结束吧。话虽如此,我可不会随便妥协。因为我要让您穿着谁也比不上的英挺服装迎接仪式,而且我也希望可以缝出工作生涯中最完美的衣服。”
“……那真是太好了。”
和他说的恰恰相反,爱德华美丽的脸蛋上写着大大的“麻烦死了”。西瓦边帮他整理衣服凌乱处,边安抚地说:
“那是因为爱德华少爷您从以前就不注重自己的衣装。不过,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人仪式,必须不留下任何遗憾,每一件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才行。”
“我知道啦……从哪开始?”
“那么,先从上衣的布料开始。”
已经开心得好像要吹起口哨般的裁缝师,将数量多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布料样本堆在桌子上。
“接下来是衬衫,还有……”
爱德华看到一个接着一个被堆起的布料样本所形成的小山,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辛苦了。”
守护者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把茶杯放在眼前,爱德华手肘摆在桌上撑着脸颊,斜眼往上看着守护者。
“好累,真的累趴下了。”
西瓦听到他那毫不虚假的台词,不禁笑了出来。
“您也真是奇特,如果这是侦探的工作,就算要您在下水道爬来爬去、拨开茂密的草丛,或是在城镇里跟踪某人,您一点也不介意,但现在只不过是完成了订做衣服的工作,怎么可能这么累呢?”
“如果是喜欢的事情,当然就不会累啊。我喜欢当侦探,而且那是我的工作……可是,订做衣服就……”
“那也是工作呀。身为领主的儿子,遵守自古流传到现在的传统是很重要的义务。”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回来的不是吗?拜托你别像罗杰哥哥那样令人烦躁的说教,西瓦。”
“……你说什么?”
“哇!”
一手撑着脸颊,坐姿不端地喝着红茶的爱德华,听到背后传来那道带刺的声音,吓得回头。
站在那的是板着脸孔、盘着手的二哥罗杰。
“罗、罗杰哥哥?你不是正在工作中吗?”
视察领地,过目各地寄来的陈情书并做出必要的处理,计划并分配预算到整治道路、治水工程等公共事业上……
这些领主的工作,从数年前开始已经实际让长男,也就是下任领主亨利接下,现任领主雷纳德以幕后的方式进行指导、建议。
次男罗杰负责琐碎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辅佐对数字比较棘手的哥哥,主要负责财政面,因此工作应该十分忙碌。
服装穿着一丝不苟的罗杰,一开口就痛骂年龄差距很大的弟弟:
“我当然是在工作中。不过,监视放任教育下长大的弟弟,也是哥哥的工作,别这么不检点,以为是在家里就可以松懈。所谓的绅士,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维持端正的坐姿。”
罗杰口气一点也不亲切,接着自己做出正确的姿势让爱德华学习。他以笔直到不禁让人怀疑背上是不是有放铁板的姿势坐下。
看来,他并不只是来看爱德华的状况。爱德华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敷衍地调整坐姿。
“罗杰哥哥还是一样只对我这么不客气。”
“我对谁都是这样。而且,如果你规规矩矩的,那我应该也没有机会啰嗦吧。”
“罗杰少爷,请用茶。”
西瓦避免让爱德华做多余的发言,在绝佳的时间点请罗杰用茶。罗杰“嗯”地点头,用指尖将细框眼镜往上推。
“算了,不用提这些。丈量尺寸的工作已经顺利完成了吗?亨利他很担心。”
“嗯,款式方面听从裁缝师的建议决定。因为他有帮哥哥制作衣服的经验,所以我想他应该比较懂。”
“那就好。反正如果是你,穿什么都看起来很棒吧。”
罗杰面无表情地说出溺爱弟弟的兄长台词,以带着探求意味的眼神看着爱德华。
“那么,那边进行得如何?昨天你不是已经约好,下午要去见那位叫做希金斯的年轻人?”
“嗯,是有那样的打算。”
爱德华点头回应,刚才一直板着脸的哥哥脸上,首次浮现困惑的神色。他用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边慎重选择词句边开口说:
“你……真的相信那家伙说的?”
“……这个嘛,不知道耶。”
爱德华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用和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看的哥哥身上移开,看向窗外辽阔的树丛。
“我太太怕到哭了,她说那不是我们的小孩。”
昨天午后的茶室,当自称希金斯的年轻人这么说时,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沉默的理由有两个。
一个理由是,在场的人还不是很了解希金斯话中的意思,另一个理由是,他们认为应该由“侦探”提出问题。
爱德华察觉到周遭人的用心,静静地开口询问希金斯:
“老实说,你光这样说,我还是没办法了解状况,五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请你从那开始慢慢说起吗?”
虽然放在膝上的双拳仍在颤抖,但是看到爱德华真诚的态度后,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吧。希金斯用着虽然仍旧高亢,但已经稍微冷静的声音开始说起。
根据他的说法,五天前的深夜,熟睡的希金斯和他太太玛莉,被巨大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一看,放在身旁的婴儿床竟然空无一物,女儿安洁莉卡不见踪影。
小婴儿才出生两个月,连脖子都还需要支撑,当然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爬出婴儿床。
宝贝女儿被掳走了。
夫妇俩心中这么想,接着立刻跳下床,穿着睡衣到处寻找宝贝孩子。
不过,狭小的寝室、隔壁的客厅兼厨房都找不到小宝宝。
丈夫在漆黑中提着提灯在住家四周寻找,但是别说小宝宝了,连哭声都没听到。
睡前的确已经在床上睡的十分沉稳的安洁莉卡,就好像完全从世上抹灭了。
夫妇俩束手无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过地流下眼泪。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希金斯以为有谁躲在外面,拿着火铲子就往外飞奔。
结果看到用玛莉亲手缝制的被褥包裹着的安洁莉卡,躺在家门口的冰冷地板上。
小宝宝没哭,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黑暗,身上也没受伤。
刚刚在外面搜索的时候,的确没看到小宝宝在那儿。虽然觉得很可疑,但年轻夫妻因宝贝女儿平安归来,抱头喜极而泣。
不过,从隔天早上开始,妻子玛莉开始变得很奇怪。
开始说着这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安洁莉卡。
抱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喝奶的方法不一样,被逗弄的表情不一样……
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换成其他的“东西”了。
妻子满脸畏惧地这样哭诉,说:“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吧。”便吧小宝宝塞给希金斯,但是他完全无法理解。
被妻子当作怪物般畏惧的小宝宝,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安洁莉卡。
不过妻子对小宝宝异常恐惧,别说照顾了,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希金斯十分烦恼,因此拜托当地的医生和产婆前来会诊。
负责帮玛莉接生的产婆,肯定这就是自己接生的婴儿,医生做出诊断,认为应该因为这是妻子的第一胎,大概是照顾小孩过于疲惫,而产生暂时性的心理疾病。
两天前,妻子那知道这异常事态的双亲,从邻村赶了过来。
惊讶女儿的变化,深感痛心的双亲,和希金斯商量后,决定让玛莉暂时在娘家静养。希金斯一个人也无法照顾小宝宝,所以就让娘家的岳母照顾……
“这样就没事了,回娘家过阵悠闲的日子,玛莉的心情一定会恢复,健健康康地带小宝宝回来……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你不这么认为,所以才到这儿来的吧?”
希金斯沉重地点头回应爱德华的询问。
“小宝宝为什么会被放在那儿,又是谁、为了什么这么做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越想心里就越不舒服。”
“……的确。”
“而且,到那天晚上为止,玛莉都很正常,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来她因为照顾小孩儿疲累,或是心里有什么疾病。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么奇怪,这我也搞不懂,全是些无法理解和不可思议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没关系,我不会瞧不起你,只要老实说出一切就好了。”
在爱德华的鼓励下,希金斯虽有点犹豫,但还是再度开口接着说下去:
“我想,小宝宝和母亲之间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的联系,不是吗?所以,说不定玛莉在宝宝身上察觉到我所感受不到的变化……一这么想,我就更担心了。不过,要是这么告诉身边的人,可能连我都会被认为有病……”
“所以才来找我父亲商量吗?”
“我虽然好几次认为,为了这种事麻烦领主大人,未免太失礼,但是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所以才……”
讲到最后,希金斯的音量越来越小,头也垂了下来。爱德华把单手肘撑在桌上,稍做思考后这么说:
“我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过,现在我无话可对你说。”
希金斯听到爱德华毫不客气的话语,不禁垂下双肩。不过爱德华立刻这么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还没办法说什么。如果不实地调查过那小宝宝不知被谁带走,又被谁带回的事件现场,听听你太太的说法,和你宝贝的安洁莉卡实际面对面,身为侦探的我不能随便说话。”
“那……那,小少爷,你相信我不是因为多心或者脑袋有病才这么说的?”
希金斯求助般的这么说,不过爱德华依旧冷静的回答:
“关于这一点,不经过调查我什么也不能说。话虽这么说,不过我答应你,我不会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客观的进行调查。”
“好……好的。”
“明天我会去你家拜访。如果可以,希望能和你太太以及小宝贝见面。因为在事件发现场问话,能获得更多的情报……可以请娘家的人暂时把她们母女俩带回来吗?”
希金斯猛力点头。
“好的,我一大早就去接她们,过中午就可以回到家。小少爷要来吗?”
爱德华用力点头。
“恩,当然要去,因为这是父亲给我的课题,为了让你、你太太和小宝贝回复和平的生活,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谢小少爷。谢谢老爷、夫人、各位。我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个恩情的。”
希金斯用简单的言词表达内心的感激并低头鞠躬好几次,终于露出安心的表情……
“我和希金斯约好要去,所以我会去的。”
听到爱德华冷淡的这么说之后,罗杰神经质的掀起了脸对他说:
“你当真?我也赞同村人们的见解。只不过是年轻妈妈照顾的第一个孩子照顾的太累,因为心理的疾病而产生的幻觉罢了?如果真是这样,根本没有一个初出茅庐、一点人生经验都没有的私家侦探可以帮上忙的部分吧?”
“…………”
爱德华听到这严厉的批评后脸色一绷,更不想看哥哥一眼了。罗杰发出叹息,换成开导不听话小孩的口吻:
“我是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不过这次的事情,我想光靠你一个人应该解决不了……算了,就当我赞同你,如果真有人掳走小婴儿,说不定你有办法抓道他。”
“我也这么希望。”
“不过,你应该也拿主张小婴儿被掉包的母亲没办法吧。如果产婆说小婴儿没错,那不可能是假的,这怎么想都是属于医生的工作。”
“……说不定吧”
爱德华心不在焉地随便敷衍回应。罗杰的太阳穴隐约浮起血管,弟弟不认真的态度似乎让他即将爆发。
“昨天晚上我调查过了,狄顿村有个对心理疾病很了解的医生。若有必要,可以请教他。”
“…………”
“爱德华。你把事情搞砸了,降低自己的评价是你自作自受。不过,这里不是伦托啦,是马佛德,你的失败意味着家族的不名誉。听好,办得到的话你就去,不过没办法的事情就要明白告诉对方说你没办法”
“……亨利哥哥这么说?”
爱德华终于把视线移回到哥哥身上,罗杰无可奈何的摇头。
“亨利的个性太悠闲了,他说“爱德华只要想做就做的道,放手让他做就好了。”不过我却不那么乐观。”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就这样吗?”
“别擅自结束对话,我还有话要说。”
“……那么,请说,我洗耳恭听。”
罗杰怨恨地瞪着故意装出表面恭维内心却轻蔑的爱德华,盘这手直接了当的说:
“我也要一起去。”
“啊!?”
连装作自己在喘气的爱德华,听到这句话耶发出惊讶的声音。不过罗杰却高傲地说:
“西瓦从以前就太宠你了,那个托亚耶没办法阻止你。所以监督你,就变成做各个的我的责任了。懂了吗?”
“……无所谓,可是拜托你不要多嘴。”
“别说傻话了。有需要的话,我当然会说。如果想要我闭嘴,那就好好工作,别让我又抱怨的机会。”
“……”
“回答呢?”
“我知道了。”
爱德华平日悠闲的态度不知消失到何处,露出不听话的小孩子生气时的臭脸,但仍勉勉强强回答。
“很好,那我要回去工作了。中午用餐时再见。”
罗杰满足的这么说,接着就用皮鞋咯咯地踩响地板,做出房间。
等他一走出去,方才一直虚张声势的爱德华,发出超大的叹息,接着整个人趴在桌子上。
“唉唉唉,这下子更累了。真是的,罗杰哥哥还是一样啰嗦。”
西瓦满脸困扰地劝诫着大喜咕囔的爱德华:
“的确稍微有点啰嗦,不过那是因为担心您。”
“他担心的不是我,是家族的名声。”
爱德华趴在桌子上这么回嘴,西瓦越发困扰的垂下眉毛。
“没拿回事的。工作这么忙碌,还特别帮您找很了解心理疾病的医生,一定更是因为想要帮您的忙。”
“我也希望如此,不过你也知道吧,罗杰哥哥从以前开始就对我做的事情看不顺眼。从我还没懂事开始,只要看到我就开始对我发牢骚。”
“我想那是过度保护所造成的……我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了,不过罗杰少爷曾经因为某个缘故这么说:自从爱德华少爷出生,他心底就有所觉悟了。”
“觉悟?”
爱德华因这意外的话抬起头来,西瓦则约好“不可以告诉罗杰少爷哦”才接着说:
“因为您是老爷年迈时才出生的孩子,所以老爷一直想可能没办法看奥你成人,说不定会先走一步,就在这种状况下,罗杰少爷说……亨利光是做领主的工作就忙不过来了,所以自己会担起责任让你顺利升上大学。”
“看着刚出生的我,心里却想着那么不激励的话哦,那个人!真是的……怎么说,太小家子气了吧。”
爱德华虽然嘴上说些厌恶的话,但表情却不禁柔和许多。西瓦又这么追加了一句话……
“而且,您应该要感谢又人愿意骂您,俗话说的好,爱之深责之切啊。”
爱德华也坦率的同意这句话。
“我知道,骂的人比被骂的人还要难怪。以前在巴尔福校骂托亚,我才第一次体会到这个道理……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啰嗦,是个性使然。”
“那也是因为亨利少爷从以前个性就很大刺刺的吧?所以他认为自己应该要更加振作。”
“……是这样吗?不管答案是什么,只要罗杰哥哥跟来,他一定会很啰嗦的。”
“这一点的确没错。”
“和希金斯以及其他见面期间,可以拜托你让哥哥闭嘴吗?”
“请容我慎重的婉拒,光记笔记就忙不过来了。”
“说的也是。那么,这应该是实习助手的工作啰。”
“是啊。托亚先生能让任何人卸下心防,我想应该可以轻松应付罗杰少爷。”
“原来如此,那就交给托亚吧?”
“一定要交给他办。”
因为房间内只有两个人,所以西瓦毫不顾忌地说俏皮话。抬起头的爱德华和西瓦,两人对看后一同笑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方面……
“我开动了……哈欠。”
托亚又跑来菲莉西雅的房间,边打喷嚏边享受十一点的用茶时间。
亨利拜托他陪伴即将临盆、且被限制行动无法外出的妻子。
“我真的很高兴你来呢。哎呀,竟然打喷嚏了,感冒了吗?”
“不,没事……大概有人说我的坏话吧。”
一同坐在柔软沙发上的菲莉西雅,亲手拿起放着烤点心的别致篮子,请托亚享用。
“来,因为快要用中餐了,所以随便吃点饼干吧。”
“我开动了。”
托亚把手伸进篮子当中,拿了一块涂满糖衣的饼干,边咯滋咯滋咬着香甜的点心,边往旁边偷瞄,菲莉西雅则笑咪咪的看着托亚。
“呃,我、我……这个……”
托亚是被叫来帮菲莉西雅派遣无聊时间的,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僵硬的张着嘴。看到托亚这样,菲莉西雅温柔地说:
“不用这么拘谨,我是想和托亚做朋友,才把你叫来的呢,你用跟朋友说话的方式和我讲话就可以了。”
“这样好吗?不会不礼貌吗?”
“一点也不会,因为我也一样呀。虽然亨利比我大了十五岁,可是我和他讲话的时候也都没用敬语呢。”
托亚吃了一惊,连饼干都还塞在腮帮子里,就没规矩的开口说话:
“我……我知道你们的年纪肯定有差距,不过竟然差了十五岁!?”
“嗯嗯,差了十五岁。年纪的差距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父女了。”
大概是因为托亚吃惊的样子太过于夸张把,菲莉西雅沿着口吃吃的笑了出来,托亚目瞪口呆地点头。
“真的呢。为什么会这样?该不会是政治婚姻?”
“哎呀,看起来像吗?”
“啊……不,没那回事。昨天喝茶和用晚餐的时候,你们的感情看起来相当好。”
托亚慌张地表达出自己真诚的想法,菲莉西雅开心地点头。
“就是吧?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喔,因为亨利等了十一年才把我娶回家呢。”
“十一年!?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菲莉西雅露出怀念的表情看着窗外这么说:
“我父亲是东部比诺瓦的领主。因为双方的父亲是旧识,十五年前我公公带着亨利和爱德华来我娘家玩。我有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姊姊双方父亲都打算让亨利和我姊姊结婚呢。”
“哦,相亲是吧?”
“没错,爱德华虽然当时才四岁,可是那时候的他呀,就好像娃娃一样,可爱的程度几乎超越现实呢!”
“有、有那么可爱……?不过那家伙现在也长得挺漂亮的。”
“虽然现在也很漂亮,不过脸蛋一看就知道是男生吧。那时候的他,怎么看都像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而且他是金发碧眼对吧?脸颊又是玫瑰色的,眼睫毛也很长。漂亮的连同为孩子的我都嫉妒呢。”
“啊……我好像可以想象得到。对了,爱特伍德先生好像也曾这么说过。”
托亚想起露出和菲莉西雅一样陶醉的表情,开心诉说着幼时爱德华可爱模样的西瓦,心中暗想,原来那不是身为守护者才会有的偏袒想法。
“因为这样,我姊完全迷上了爱德华。被抛下的亨利一个人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点也没因此感到寂寞或发怒,只是悠闲地喝着茶、看着炉火……那真的是很温柔的侧脸。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爱上了亨利的。”
“咦咦!?该不会是菲莉西雅对他一见钟情的把?可、可是,那时候的菲莉西雅才……”
“才九岁。我想我是个早熟的女孩吧……于是,我鼓起勇气走向亨利。结果,你知道亨利他做了什么吗?”
托亚稍作思考后回答。
“陪你玩?”
“虽然我也那样期待,不过那个人一看到我,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站起来了?”
“他跪在身高不到他一半的我面前,彬彬有礼地亲吻我的手背。接着,邀请我在沙发上做下,问我“您过的如何”,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银制的漂亮糖果盒,请我吃彩色糖果。”
“呜哇啊啊啊……”
光是想象那个像熊一样巨大的男人跪在娇小又楚楚可怜的少女面前的画面,就让托亚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双手手臂,菲莉西雅看到他的反应后,嘻嘻地笑了出来。
“很奇怪吧?竟然把九岁的女孩当作成熟的淑女对待,那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呢。不过他的态度却十分自然,非常地棒。”
“真的是一见钟情呢。”
“恩,所以我就豁出去拜托亨利。等我长大,进入社交界的时候,希望他和我跳第一支舞。”
“结果呢?”
“亨利立刻以“这是我的光荣。如果您愿意让我这么做……”一番话答应我。我高兴地跳起舞来……接着,趁着这个机会我又拜托他另外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情呢?”
菲莉西雅露出可以想象出当时她脸上表情的腼腆笑容,低声说:
“我要他等我长大后娶我回家。”
“骗人!这么说,是初次见面就一见钟情的菲莉西雅向他求婚!?”
菲莉西雅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大肚子,边朝惊讶到身体向后仰的托亚点头。
“对啊。因为对我来说,那次是唯一的机会嘛。要是再迟了几步,他应该会和我姊姊定下婚约了吧。”
“说的也是。结果呢?亨利怎么说?”
“虽然他也吓了一跳,不过考虑十秒左右后,用非常严肃认真的表情说:「这件事不是凭我自己的意思就可以回答您。」就在我沮丧地想:「他一定不想和我这种小孩结婚吧。」时,那个人用硕大的双手拉起我的手说:「我们先去得到您父亲的同意吧。」”
“结果你父亲就当应了?”
“不,那时候我父亲只答应“以将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父亲说虽然亨利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可是我还只不过是个小孩,等我到了适婚年龄,两个人的想法都改变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结果都没变吧。”
菲莉西雅点头,拿起放在沙发边的小熊布偶给托亚看。
“因为我们家的距离很远,很少有机会见面,所以从那之后的每个周末,亨利都会送礼物给我,这个熊宝宝也是其中之一。其他的还有点心、花、书籍和小饰品等等,并附上一封长信。”
“结果呢?结果后来怎么样?”
“依照约定,亨利出席我十六岁的生日宴会,我和他跳了第一支舞。那天晚上正式定下婚约,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结婚。”
“哇啊……那在那之前两人都没有喜欢上其他人吗?”
“嗯,都没有。不过,我就算了,为什么亨利会介绍九岁孩子……而且还是第一次见面的孩子的求婚,还等了十一年,这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呢。”
“说的没错,有问过本人吗?”
没想到托亚这么喜欢聊八卦,他忘我地挺出身子询问。菲莉西雅单手摸着泛红的脸颊,用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回答:
“他说父亲教导他只要女性拜托自己做的事情,就一定要棒对方实现愿望。”
“咦?该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决定和你结婚吧?”
“这只是一个契机,好像我小时候的脸蛋就是他喜欢的类型吧,他说想要看着我成长为美丽的女性。呵呵。这就叫做命运的相遇吧?”
“哇啊啊!”
托亚看着菲莉西雅一点也不害臊地诉说着自己的爱情故事,不仅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了抓头发。
“唉呦,怎么听都像是恋爱小说当中的情节嘛!我这个听的人反而害臊了起来。”
“哎呀,罗杰也这么说呢。托亚也是显示主义者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杰他说什么?”
“他很过分呢。他说……那种如诗如画的纯爱,反而让他觉得不舒服。”
托亚困扰的歪着头想。
“我是不会觉得不舒服啦。一定是因为喜欢彼此长达十五年的人实在很少的关系吧……这么说,罗杰还是单身吗?”
“是啊。明明长得很英俊,却没有看的上眼的对象。”
“为什么?”
菲莉西雅将最凑近托亚的耳边,悄悄细语:
“他理想高得惊人,普通的女孩子他根本看不上眼。”
“该不会是超级外貌协会吧。”
“如果不是才貌兼备的女性,他好像就不会有兴趣。而且要美到令人屏息,还要聪明到可以辩倒那个罗杰的人才好。”
“……世界上没有那种人吧。”
“对啊,我也这么认为呢。”
“不愧是爱德华的哥哥,罗杰个性也很倔的……”
“呵呵呵,不过他其实是个喜欢照顾人,个性温柔的人,你别讨厌他喔。”
菲莉西雅这么说完,突然看向摆在墙边的豪华大理石时钟。
“对了,下午你要去那位叫做希金斯的人家吧?”
“恩,我想应该会和爱德华、西瓦三个人一起去吧。”
“是喔……那个,托亚,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什么?哇啊!”
菲莉西雅突然抓起托亚的手,接着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哇哇哇……干、干嘛!?”
透过洋装的布料,可以感觉倒呈现大弧形的肚子线条,以及底下传上来的温度。托亚害羞得满脸通红。
但是菲莉西雅却表情严肃地说:
“不要动…………感觉到了吗?”
“咦?什么……啊!”
托亚不禁发出惊讶声。放在几乎胀破的腹部上的手掌,的的确确感受到一股冲击。
“这是什么!?”
“是小宝宝再肚子里面动唷,从内侧踢着肚子里的墙壁呢。呵呵,虽然有点不规矩,不过是个很有精神的宝宝。”
“呜哇……好厉害,宝宝真的再里面耶,手脚都能动了呢。”
菲莉西雅笑着询问说着理所当然的感想,却十分感动的托亚:
“唱歌给宝宝听的话,宝宝会开心地跳舞喔。托亚是第一次摸孕妇的肚子吗?”
“是第一次,因为我是独子……哇,又动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说想要赶快出来呢?那,什么时候要生啊?”
“如果美有厌恶,应该是下个月月底吧。因为已经怀胎九个月了嘛,说不定正在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呢。”
“喔喔……真了不起,原来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呀,那么你觉得是是男还是女呢?你个人希望是?”
被这么问的菲莉西雅说:“只要能健健康康的出生,是男是女都好。”接着用聊秘密的口吻这么补充:
“可是啊,亨利和公婆,甚至罗杰都说希望是女孩子呢。因为你看,亨利、罗杰、爱德华是三兄弟吧?大家都很兴奋,希望能生个小女孩。”
“原来如此——这就是母亲啊,大家出生之前都是这样的吧。”
“对啊……对了,托亚。”
菲莉西雅用褐色玲珑大眼,紧盯着托亚黑色的眼睛。
“要帮助那对夫妻喔,尤其是太太。”
“……怎么突然这么说?”
托亚被那意料之外的语调吓到,将手从菲莉西雅的肚子上拿开,调整坐姿。
“昨天听了希金斯所说的话之后,我一直在想那对夫妻的事。我并不知道他太太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她有心理上的疾病。”
“……嗯,我也还不清楚,我想爱德华也是这么想吧。”
“可是,在自己的肚子里经过长时间的成长,再忍痛生下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的孩子……那是多么痛苦啊。因为我也即将当上母亲,所以我能了解那样的痛苦。”
“菲莉西雅……”
“如果现在这个好像是自己分身的孩子,哪天突然变成完全不同的生物……光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呢。”
“……嗯。”
菲莉西雅的话语,深深的刺入刚刚透过菲莉西雅的肚子,确实感受到宝宝呼吸的托亚胸口。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很不可思议,也是很重要、很现实的。现在托亚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宝宝和托亚之间一定也有了某种羁绊呢。”
“……咦……?”
“小宝宝出生之后,托亚一定要告诉这孩子有关今天的事情喔。要告诉宝宝,出生前你曾经从妈妈的肚子里踢我的手呢。这孩子对托亚来说已经不是不熟悉的外人了,出生之前你们就认识了呢。”
“那就是……羁绊?”
菲莉西雅摇晃微卷的头发,深深点头。
“没错。人只要和其他人相遇,就会和对方产生羁绊并继续生存下去。不过,在这之中,有着最先产生、也是最深的羁绊的对象,就是自己的母亲。虽然肚子上的脐带在出生的时候就剪掉了,不过灵魂上的羁绊会永远将两人紧紧系在一起……了解吗?”
托亚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懂。”
“昨天被雅黛儿夫人握住手时,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我妈妈虽然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过时了,不过我觉得她现在还活在我的心中。”
“嗯,没错……所以,那个妈妈和宝宝之间的羁绊好像快被切断了,希金斯的太太和小宝宝太可怜了,我希望你能帮助她们,让两人可以永远紧系在一起。”
“……可以……永远紧系在一起。”
“什么领主的面子、成人的考验,那种男人的事情我是不懂。可是,对方可是活生生的人类那。我们当然要尽一切的努力,让求助于我们的人们,可以恢复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嗯。当然,我也这么认为。”
托亚被惊人的气势压迫,点了好几次头。
总是散发着柔和温柔气氛,不知辛劳的千金小姐……对菲莉西雅有这种印象的托亚,觉得她现在温柔又有力地说出想法的样子,看起来宛如另一个人一般有生气,让她感到十分耀眼。
“女人……”
“怎么了?”
歪着头倾听托亚自言自语的菲莉西雅,已经恢复成谈论和亨利之间的爱情故事时那样,单纯地洋溢着幸福的年轻女性了。
“没事,没事。我知道了,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不过我会尽力的。”
“嗯,拜托你了。如果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喔。”
(女人真像猫。平时优雅,不过还是有牙有爪,以及可以飞奔起来的脚嘛……)
托亚看着露出大方微笑的菲莉西雅,心中深切地这么想……
急速行驶的马车,几乎向前翻倒般急刹车。
拥挤地塞在马车当中的四个人……爱德华、西瓦、托亚,以及硬是要跟来的罗杰,用双脚踏地抵消急刹车的冲击,并互相对看。
“怎么回事?”
从马车上跳下,打开车门的马夫,被罗杰用如此尖锐的语气询问,用手亲呀帽檐道歉:
“很抱歉,罗杰少爷。马匹被飞过鼻尖的小鸟吓到,稍微失去了控制。各位都没受伤吧?”
“没事,别在意。马匹没事吧?”
“是的,已经冷静下来了。不过,接下来的道路太狭窄,马车没办法过去。”
在爱德华出手救助之下,马夫松了一口气地回答。
“从这里到希金斯家还有多远?”
“应该已经很近了。他说只要穿过这树林,度过「祈雨桥」,马上就到了。”
坐在门边作为的托亚听完后,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
“有什么关系呢。搭马车到这儿就已经够轻松了。刚好当做是帮助肚子消化午餐嘛,走吧。”
爱德华露出笑容,赞同那位话说完就以轻快小跳步往前走的少年。
“是啊。比起四个人挤在这里,还不如边走边享受日光照射和呼吸新鲜空气还好得多。走吧,西瓦。”
“好的,爱德华少爷。请小心脚下……您先请,罗杰少爷。”
“嗯。”
走下马车的罗杰,对马夫下达“把马车停到路边等”的指令,接着带头向前走。爱德华察觉到哥哥脸上严厉的脸色,于是开口询问他:
“罗杰哥哥?如果用走的真让你那么不开心,那你在马车上等也可以。”
“笨蛋,我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事,就偷懒不监视你。”
“那为什么神情那么严肃呢?不管哪个小宝宝看到那张脸都会嚎啕大哭的。”
被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弟弟这样调侃,罗杰的眉间蹙得更紧了。
“其实啊,从昨天听到「祈雨桥」这个名字之后,有件事情就很令我在意。不过因为觉得不该打扰人讲话,所以就没有提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
两人迈步在宽度刚好能并肩走的乡间道路上,罗杰边巡视周围边说:
“有件事情让我觉得可疑,你记得昨天希金斯怎么说自己的住家环境吗?”
“我是不知道你想试探我什么,不过我记得他说过,他在度过「祈雨桥」的不远处建盖了房子,并饲养家畜。”
“没错,就是这句话有很大的问题。”
“这么说,是土地的问题啰?”
爱德华神情也不安了起来。在后面听着两人之间对话的托亚,好奇地询问爱德华:
“什么意思?听起来挺严重的。”
头也不回就开始说明起来的,不是爱德华而是罗杰。
“领民要在领地内开拓土地,建造房屋、农田或牧草地等时,一定要领民和领主……也就是和我们缔结契约。我们会把土地做区分并加以登记,在双方讨论处土地利用方法后,租给领民使用,这些领民每年都要缴纳固定金额的税金。”
“……是不是很复杂的问题?那我不知道也无所谓……”
“没什么难的。换句话说,领民住或是工作的土地,都是仔细记录下来,擅自使用规定外的土地,基本上是不被许可的。如果一定要变更土地的用途,就必须重新签订契约。”
“也就是,这边的人得使用规定大小的土地,使用规定内的道路,而这些全写成文件放在你手边……吧?”
“没错,没想到你理解挺快的嘛。”
“「没想到」是多余的吧!”
如果是平日,托亚一定会想要从正面反驳她,不过因为道路实在太狭窄,没办法跑到她面前。罗杰无视托亚的抗议,接着说:
“昨天晚上我去查阅记录,希金斯有登记的只有居住地。”
“换句话说……”
“有许可在「祈雨桥」那端盖小房子。不过,却没有允许他饲养家畜和设立牧草地。虽然有提出申请,却记录这申请被驳回。”
托亚边鼓着腮帮子走着,边从后方向罗杰提问:
“为什么?不是说这里是村外偏僻的地方吗?虽然交通不方便,不过这里有很多没在使用的土地吧?让她做点什么又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驳回的理由,下这个决定的是父亲。”
“父亲是吗?可是,我觉得托亚说的不无道理。哥哥,我本身也并不认为父亲会说出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
罗杰面对两位少年的指责,有点不耐烦地眯眯眼,但还是规矩地回答:
“你们不用从我旁边和身后这样吱吱喳喳地问,我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不过虽然想问父亲,但他已经就寝,今天早上用完早餐后,他就出门去哈历了。”
爱德华惊讶地回问哥哥:
“真的吗?我都没发现。”
“因为你忙着丈量尺寸吧。临近领主的定期会议要在哈历举行。虽然这是例行公务不算旅行,不过明天晚上之前都不会回来,听说要明天晚上以后才会到家。”
“……原来如此。罗杰哥哥。该不会你之所以要和我们一起来的原因,是打算要询问希金斯这件事吧?”
突然间焕然大悟的爱德华显露出警戒心。
“这么热衷于工作是很了不起啦,不过今天请以我们的工作为优先……”
“啰嗦,这种小事我懂。今天只要亲眼验证他擅自使用土地的证据就够了。因为我必须先把事情向父亲报告……爱德华,你以为我只是单纯拘泥小节的男人吧?”
“……不,没那回事。”
“你说谎。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懂道理的。你以为我比你多活了多少年啊?你专心做你的工作,应该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想其他事情吧”
“…………”
“回答呢?”
“…………我知道了。”
“很好。”
虽然一边做着充满怒气的对话,兄弟两人仍踩着同样的步伐、同样的步调、同样的脚步,看着两人的背影的托亚,和身边的西瓦说起悄悄话:
“爱特伍德先生,我问你喔,罗杰和爱德华是不是关系很差啊?”
西瓦露出努力憋笑的表情轻声说:“不是的。”
“别看他们那样,其实他们是在嬉闹。应该说感情好到会吵架吧?”
“喔,嗯——好像是我无法理解的世界”
托亚想起上午菲莉西雅的话,边想着格莱斯顿家的男生果然都很奇怪,边和西瓦一起跟在依旧互相交谈的兄弟身后……
「祈雨桥」是座架于流水和缓的河川上的浮桥。希金斯的住家,就如他所描述在度过「祈雨桥」的不远处。
一行人走到用如废弃木材般粗细和形状都参差不齐的木头,以及不完整的红砖瓦盖成的简陋房屋前,在大门外四处张望的希金斯松了一口气地跑过来。
“您真的来了呢!谢谢您,小少爷。请进来吧,我把太太和小宝宝都带回来了。岳母也来了,原本就很狭窄的房子变得比往常还要窄了……总之,请吧。”
他大概一直在门外等待吧,希金斯牵起爱德华的手就把他往屋内请。
“……哥哥,拜托请你了解各自的立场。”
“啰嗦。”
“我只是在学校平日的哥哥啊。”
爱德华趁忙乱之中回嘴,稍感畅快后便走进屋内。
小屋内意外地整理得让人觉得舒服。
屋子虽小却还是有两个窗户,将破裂的玻璃完美地接合镶上。
老旧到都是毛边的地板上铺着牛皮革,甚至设有用石头堆起的暖炉。
房屋中央有手工制作的木桌和长椅,长椅上有以为年约五十岁的女性,以及以为年纪尚轻但神情十分憔悴的女性并肩坐着。年长的女性紧紧抱住并支撑那位沮丧的年轻女性的身体。
“这位是我的太太玛莉,旁边是我岳母。”
不用希金斯介绍,也能推敲处两人的关系。爱德华走到两位女性面前。
母亲忧郁地低下头,玛莉眼神如死鱼一般,呆滞地抬头看着爱德华白皙的脸蛋。
“喂,玛莉。这一位是格莱斯顿家的小少爷。他在伦托拉当私家侦探,今天可是为了我们的宝宝而来的喔。”
希金斯在神情呆滞的太太耳边这么说完,玛莉就突然弹跳起身。正以为她的眼神再次恢复生气的下个瞬间,她就颓然的在爱德华面前倒下,紧紧抱着他的双腿。
“呜哇……”
“爱德华少爷!”
“没事……没关系,你退下。”
虽然爱德华不禁发出讶异声,但还是举起单手,制止担心地想要上前的西瓦,并屈下上身安慰那可怜的女性。
“女士,请冷静……”
“我拜托你,小少爷!”
充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爱德华。玛莉用从她那消瘦无肉的身体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紧紧抱住爱德华,以沙哑的声音哭诉:
“请帮我找到我们的安洁莉卡!那个……那个不是她。那个好可怕、好恶心……!”
“…………”
托亚倒抽一口气、
「在自己的肚子里经过长时间的成长,再忍痛生下的孩子,如果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那是多么痛苦啊。」
数小时前菲莉西雅的话语,和现在眼前的状况重叠在一起。
喊着我的孩子好可怕、好恶心,近几疯狂状态的母亲的悲哀,都不禁僵住了脸。
“请冷静,我们就是为了调查这事才来的。”
“那你么去看看,看看那个……那个婴儿!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安洁莉卡!”
玛莉的尖叫声,响彻狭窄的屋内。听到这几乎要震破耳膜般的歇斯底里喊叫声,罗杰明显地皱起眉头,托亚也不禁向后退。
“……没事吧?”
西瓦自然地扶住因不稳而向后退的托亚。因为有种想要接触他人温暖的感觉,因此托亚就这样靠着西瓦。
爱德华接希金斯的力量一同扶起玛莉,将陷入激烈混乱状态的她委托母亲照顾。
玛莉不断用细小的声音说着“帮帮我”,哭倒在母亲的胸口。爱德华低声询问希金斯:
“看这样子,你太太现在根本没办法回答。总之,先让我们看看那个小婴儿好吗?”
“好,就在隔壁寝室……我让她睡在安洁莉卡不见之前睡的那张床。玛莉一看到婴儿就变得怪怪的,我今天也是分批把她们带回来的。”
“是吗……那么,就把太太交给母亲,我们去隔壁寝室吧。”
“那,小少爷、各位,这边请。”
希金斯担心地看着抽泣的太太,一边打开寝室的门。
爱德华带头,接着是被西瓦轻轻支撑背部的托亚走在身后。罗杰虽然感觉有点不快,但还是一起行动。
“…………”
那是一张大床,旁边加放一张小婴儿床就快被塞满的窄小寝室。才刚刚进房间一步,托亚就感觉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息。
(咦……?好像有点奇怪……)
少年感受到一股和刚刚看到精神错乱的玛莉完全不同的压力,当场吓呆不动。
(这个感觉……该不会、该不会是……)
爱德华没有察觉到托亚的异样,和希金斯一起接近婴儿床。
“她就是安洁莉卡,很可爱的小宝宝吧?到底那里可怕……”
希金斯疼爱的用双手从婴儿床内,抱起安稳睡着的宝宝让爱德华看。
“……的确……怎么看都是个帮嘟嘟的宝宝……”
爱德华困惑的低喃。
白皙的肌肤、可爱的四肢,以及惹人怜爱的五官,怎么看都不觉得有地方可以用恐怖或恶心的字眼形容。
“嗯,爱德华,果然是因为太太有心里上的疾病……”
就在罗杰满脸惊讶地如此断定时,一行人突然吓了一跳。
刚刚呆呆杵地在那里的托亚,突然大叫:“不可以!”
“托亚先生!?”
托亚乌黑的眼睛,竟然变成银色,散发淡淡的光芒。
“托亚,你的眼睛……”
托亚一把推开想要询问到底怎么回事的罗杰,快步走向希金斯。
“放下那个孩子!”
托亚这么怒吼后,边粗暴地从父亲手上把小宝宝夺下。
“哇啊!你、你做什么!”
托亚不顾一旁惊讶的父亲,用两手抓住小宝宝的身体,粗暴地晃动。罗杰和西瓦都因此脸色大变。
“托亚,你在做什么?连你都不正常了吗?”
“托亚先生,请冷静。”
不过,两人的呼喊似乎没有传进托亚耳里。眼前的少年好像被什么给附身了异样,激烈地摇晃小宝宝。
小宝宝那还无法自己支撑的头部,几乎快要被摇断了。
“住手!你想对我的安洁莉卡做什么!”
父亲抓住托亚,想把小宝宝抢回来。不过,爱德华用自己的身体阻止想这么做的希金斯。
“等等!”
“请放开我,少爷!在这样下去,安洁莉卡会被这个小鬼杀掉!”
不过爱德华用手上的手杖,从后方架住希金斯,丝毫不放松握住手杖的手。
“爱德华,你在做什么……”
爱德华用尖锐的声音对目瞪口呆的罗杰说:
“托亚的眼睛颜色变了……说不定,这不是真的“小宝宝”。”
“你说什么!?”
爱德华用尽全身力气压制拼了命挣扎的希金斯,他用带有威严的声音这么说:
“托亚!揭发那个家伙的真面目!!”
托亚没有说话回答,而是高举小宝宝。
接着……
“露出……真面目吧!!”
她一鼓作气将可爱的小宝宝往地上摔。
“啊啊!”
希金斯和罗杰都预想到接下来的惨剧,紧紧闭上眼睛,把脸别向一边。
“张开眼睛,看看被托亚揭发真面目的“东西”。快!”
“…………咦……”
首先是罗杰,接下来是希金斯,两人都十分害怕地张开眼睛。不过一张开,两人的眼睛就瞪大地几乎要撕裂,张大这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地板上苦闷地不断翻滚的,并不是刚刚那个可爱的小宝宝。
那是一点也不像婴儿的恶心褐色物体。小到不自然的头部,想棒子一样又细又短的手脚,还有满是皱纹以及裂缝的肥胖身躯……
脸部的眼睛、鼻子以及嘴巴的部分虽然有裂缝,但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全身大小和一般婴儿差不多,但身体却更加柔软。
“这……这到底是?”
听到希金斯努力从喉咙挤出声音这么询问,呼吸急躁的托亚,只回答一句话:
“是……魔物。”
少年脸色苍白,纤细的娇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用遗传自母亲的眼睛揭发小宝宝的真面目,不过他也因此被魔物妖气袭击而受了点冲击,
“呼……”
连站起来都很勉强的托亚双脚一软,就在少年差点倒在地上那一刻,西瓦抱住了他。
“原来玛莉说的是真的……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的安洁莉卡到底在哪里……”
由于打击过大,希金斯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寝室紧闭着的们,啪嗒一声的被打开。
“呀啊啊啊啊啊!”
高亢的惨叫,撕裂了室内冻结的空气。
听到室内的骚动,甩开母亲制止冲进房间的玛莉,看到倒在地上的魔物。
“糟糕!”
爱德华轻啧一声。
趁一行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玛莉身上的时候,在地上滚动的魔物迅速站了起来。
用那又短又细的双脚站立起来的魔物,就在摆出防备姿态的一行人面前高高地跳了起来,飞向寝室唯一的小窗户,
咯嚓!
魔物直接撞破窗户,跑到室外。
“他跑了,爱德华!”
罗杰贴在破裂的窗户向外看,并用紧张的声音喊叫。但是窗户太小,普通人没办法从那扇窗户跳出去。
魔物用着好像在跳舞的怪异动作泵跑,朝着小屋后方辽阔的牧草地逃逸。
爱德华没有半分犹豫。
“西瓦,这里拜托你了。哥哥,我们去追那家伙!”
“知、知道了!”
格莱斯顿兄弟留下坐在地板上的脱呀。以及照顾少年的西瓦,无视因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而全身冻结的希金斯,跑过不断发出尖叫的两位女士身边,朝屋外奔去。
“爱德华,那家伙往牧草地逃了。望着而走!”
罗杰想起从寝室窗户看到的魔物逃逸路线,引导弟弟前进。
“不愧是哥哥,看得真仔细。”
“别小看我,我可没有白白比你多活这些年。”
“原来如此,「酱是老的辣」嘛?”
“「姜是老的辣」才对!”
虽然两人依旧互相斗嘴,但是还是避开悠闲吃草的羊群,在魔物后方全力追赶。
好不容易,终于在前方看到跳跃着边速逃逸的魔物的娇小身影。魔物进入了前方的森林,两人也毫不迟疑地分别从不同的小道进入森林。
虽然衣服被树枝给勾破,脚被生长出来的树根绊倒,兄弟俩还是一点也不退缩的继续追赶。
“妈的,绝对不可以让他跑了!”
罗杰发出平常的他绝对不可能发出的粗野声音,爱德华也呼吸紊乱地指着前方。
“你看,哥哥,是尽头,那家伙没路走了。”
“喔!”
弯曲的小路被前方的绝壁阻断。
可以把魔物逼到绝境。就在罗杰和爱德华这么确信的时候……
“啊!”
“什么……”
两人讶异的瞪大眼睛。
娇小的魔物奋力一跳,并在即将撞上山壁的那一瞬间,发出不可思议的青色光芒,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罗杰因呼吸急促导致肩膀不断上下起伏,但还是翻找左右的草丛,寻找魔物的身影。
“不在那边啦,哥哥。那家伙的确撞上这个山壁后消失了。”
爱德华因喘息而说话断断续续,并触摸裸露的岩石。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那是不可能的……”
“以人类的道理来说是不可能,但是这道理可不适用于魔物身上。”
“混蛋,意思就是跟丢了吗?”
“恩,完全跟丢了。”
“…………”
年龄差距甚大的两兄弟互相对看,彼此的眼神中都流露出绝望。接着,头和肩膀也因失望而同时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