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前方照射而来的白色灯光刺得我头晕目眩。
我就像刚被钓上岸的鱼,心脏剧烈跳动着。观众回归寂静,投向舞台的眼神彷佛渴求着音乐,也似乎在试探着我们.
我身后的鼓手挥舞着左右鼓棒,敲下四声节拍。我以右手食指弹奏贝斯弦,对着SHURE SM58麦克风吼出歌声。
演奏逐渐加快速度。虽然我们的能力还无法撼动所有观众,但有些人配合着音乐节奏摇摆身体、时而举起手回应我们的演奏。乐团和观众融为一体,情绪高涨,Live House弥漫着蒸腾的热气。
啊!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一股恍惚般的实感从背脊窜升而上,这是我在开始认真玩乐团后首次体会到、仅有在现场表演能拥有的愉悦。
如果能一直身处在这样的世界就好了。
要是能以音乐维生的话……
我的内心悄悄萌生出这个想法。
2
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我认为自己中了大奖。
自从进入音乐杂志《RQ》编辑部工作后,已过了将近一年,当初的憧憬对此刻的我来说已成往事。我从去年七月起接到大久保主编的指派,负责撰写连载专栏、介绍具有潜力的无名独立乐团,到三月的现在仍持续着这项工作,也逐渐掌握
到要颌。
为了寻找能刊登在专栏上的乐团,大久保向我推荐了位于下北泽的Live House “Legend”。Legend的老板五味渊龙仁和大久保是旧识,虽然乍看之下是个不修边幅的大叔,却拥有绝佳听力,能判断乐团将来会不会大红。渴求受到五味渊青睐的乐团聚集于此,因此我也养成了经常跑Legend的习惯。
我遇见他们是在九月,当时我还不是Legend的常客。
那天,Legend举办了双乐团表演活动,压轴乐团的演奏瞬间掳获了我。
他们是四人编制乐团“Je suis musique”,团名在法文中意为“我是音乐”。他们的曲风与狂妄的名字相反,是纤细中充满攻击性的吉他摇滚,舞曲风格的节奏伴随激烈轰响、旋律通俗却文夹杂一丝吊诡。再加上团员明明相当年轻,演奏技术却相当扎实,这一切都深深吸引了我。
我明白自己是为工作而来,原本在观众区后方冷静地聆听他们的演奏,但到第三首歌曲结束时,我人已经冲到了第一排,高高举起双手。他们的表定演出时间是一个小时,我却觉得这一个小时过得太快,内心充满了“还想要听更多”的焦躁情绪。
“……太棒了。”
表演结束,我感受着右手和小腿传来的阵阵疲惫,恍神地喃喃自语。这时,旁边的女孩子出声向我搭话。
“你是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吗?”
以坚定眼神望向我的女孩有着明亮的金色短髲,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的朴素打
扮与她十分相衬,单耳配戴的紫水晶耳环相当引人注目。
“是的,我今天刚好来看表演,才知道这个乐团。”
她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笑容。
“musique很棒吧?担任主唱的女生是我高中的好朋友,所以我每场表演都会来……”
下一秒,我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我是音乐杂志的编辑!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吗?”
她虽然一脸惊讶,但还是友善地帮我和musique的团员传话,当天晚上我抱着充实的心情踏上归途。回家前我告诉五味渊自己很喜欢musique的音乐,他也扬起嘴角挂保证说“他们铁定会红的”。
隔周我便立刻采访了musique,文章顺利刊登在下个月的《RQ》专栏。不过,受到我和五味渊肯定的乐团当然也不会逃过业界人士的慧眼,musique其实早已决定主流出道,专栏刊出两个月后,他们于年底发行了出道专辑。也就是说musique几乎不能算是独立乐团,我的访谈晚了一步。是我向主编热烈诉说多么喜爱他们的音乐,大久保才说着“下不为例”特别允许我刊载这次的专栏。musique的专辑销量老实说并不算太好,但我一点也不担心,深信世人绝对很快就会发现到他们的魅力。
然而,就在musique主流出道后的今年一月,发生了一起意外。
musique在出道前有一个四名团员共同经营的社群账号,经常发表日常生活相关的有趣贴文,也很自然地与大家交流,不摆架子的态度在歌迷间广受好评。
一月某日的深夜,musique的账号却突然发了一则贴文,抨击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乐团。
贴文迅速在网络上扩散开来,数十分钟后由团员自行删除。隔天团员说明是帐号遭到盗用,发出道歉声明。但由于贴文发表的时间在半夜,网络上开始流传会不会是musique团员酒后乘兴发文的揣测,对团员的解释仍抱持着怀疑。
事情并未就此结束。一个月后,musique的账号又发了一则诋毁其他乐团的贴文。第二则贴文很快就删除了,但musique的社群账号已经引来网友猛烈攻击。
musique再次发出公告,说明在上次意外后虽然已经更换登入密码,但还是遭到盗用。讽刺的是,乐团这边无疑想主张错不在己,却等同告诉大家盗账号是不可能发生的,导致网络上对团员的怀疑越来越重。
如此一来,经纪公司和唱片公司也不会默不作声,听说经纪公司将musique的
团员叫去骂了一顿。公司也劝团员关闭账号,但他们坚称自己是无辜的,乐团一
以来也是倚赖社群账号宣传,在团员拼命说服下才勉强同意留下账号。musique的账号再度发表了公告,宣称今后发文将更加注意,绝对不会再重道覆辙,歌迷也欣然接受他们的承诺,然而……
隔月,musique的账号在发出第三则攻击性贴文后,就此关闭。
担心musique的我,决定与团员相约见面。
3
“……你说什么?”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惊讶地开口。
“也就是说,我在考虑是否解散乐团。”
开口的是浦贺渚,她是musique的主唱兼吉他手、同时也是团长。此刻她哀伤
地注视着我的手边,长长的黑鬓彷佛隔绝了自己与周遭一切。
浦贺负责乐团所有的歌词创作,以深入耳膜的独特嗓音和演奏中的凛然姿态,体现出musique清新中带有一丝歪斜的形像。她是团里唯一的女性,歌迷之间偶尔也会戏称musique是浦贺渚的个人乐团,但musique的音乐是由所有团员共同作曲,作曲者的名义也是乐团。
位于下北泽南口商店街、仿照《爱丽丝梦游仙境》装潢的独特咖啡厅内,我和musique的四名团员围坐在桌前。其他三名团员听到浦贺的惊人发言没有提出异议,看来团员也同意这项决定,或至少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
“为什么要解散呢?乐团不是才刚起步吗?”
浦贺听到我这么说,扬起眉毛怒瞪团员。
“因为没人承认是自己发了那些贴文啊。我真的很生气。”
“要承认什么?我说过不是我了啊。”
吉他手津崎修司瞪了回去。津崎的演奏极具技巧,只要一弹下乐曲的前奏,就能瞬间将观众带入musique的世界。他有着高眺的身材,舞台上有些驼背的弹奏姿势在我看来相当帅气,听说也拥有不少女性歌迷。
“也不是我,所以没有什么好承认的。”
贝斯手佐久间基信接话。他靠在椅背上,黑框眼镜下的眼眸深处透露出烦躁的情绪。佐久间的贝斯演奏不带感情,彷佛机械般正确无比,是他的最大特色。
“我也一样。有问题的是渚吧?你不是最常在庆功宴和练习时说其他乐团的坏
话吗?”
鼓手鲛岛亘反驳。听说是浦贺欣赏他的技巧,从其他乐团挖角进来musique的。正因为他有着不输其他年轻乐团的稳定连击技巧,才能在背后支撑旋律组的浦贺和津崎,让他们放手弹奏。
“我就说不是我了!就是因为不能写在网络上,我才会在庆功宴和练习时发泄啊!”
四名团员争执了好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气氛终于趋缓下来后,浦贺看着我叹了气。
“……哎,从那之后团里的气氛就是这样,只要聚在一起就会开始争论是谁干的,大家感情越来越差。”
照这样发展,看来只能考虑解散乐团了。虽然就我这局外人看来,每个人都只是在气头上罢了
“大家冷静一点,你们从来没发表过诋毁别人的贴文吧?真的是账号遭到盗用了,难道不是吗?”
“是啊,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我也打从心底想要相信团员。但是……”
浦贺欲言又止,其他三人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再次开口:
“老实说,出道专辑卖不好对我打击很大,也确实变得比以前更嫉妒其他受欢迎的热门乐团。如果有团员将这样的情绪用社群账号发泄出来,我也不感到意外。”
任谁都有得不到成果而乱了手脚的经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就是因为团员内心深处也想着自己同样可能做出这种事吧,才无法彻底相信彼此。
“我明白你们会开始疑神疑鬼……但目前什么都还没解决,说要解散还太早了。”
我仍旧试图说服musique的团员。 浦贺双手捧着咖啡杯,开口说道:
“我们从一年前开始准备主流出道,虽然经纪公司给了钱,金额却无法应付生活,又忙到没有多余时间打工,在经济上确实过得很煎熬。”
我偶尔会听闻音乐人在转移至主流厂牌后,反而比独立乐团时期更受金钱所苦。举例来说,独立乐团发行的专辑唱片基本上是音乐人自行制作、贩售,就算扣除裂作成本和通路费用,也能获取大约一平销售额的利润;而作品还不多的主流音乐人只能收取著作版税,或是支付给演奏者和歌唱者的歌手版税,前者的金额大约是不含税售价的百分之六,后者则是百分之一左右。著作版税需分润给音乐公司和共同制作人员,歌手版税是所有演奏者瓜分,因此如果唱片卖得不够好,音乐人也得不到多少著作版税收入。不只实体唱片,即使是行之有年的音乐下载贩
售,收益也与著作版税的百分比相差无异。
当然,主流出道后能得到的宣传资源庞大,销售量必定比独立时期更高。只不过,要是耗费宣传资源却无法提升销量,反而以独立乐团的方式活动更符合经济效益。再加上也有如浦贺所说的例子,独立时期还能兼差或从事其他正职工作,一旦加入主流厂牌就忙碌不已,连打工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但我们还是热爱音乐、主流出道也是一直以来的梦想,大家才会咬牙努力到现在。结果不但专辑卖不好,还雪上加霜地冒出社群账号的问题……实在是受到太多打击了。”
“如果这些发文都是盗账号的人所为,你们也因此解散的话,不就屈服于犯人的恶意了吗?”
“就算屈服也无所谓。这不就表示有人讨厌我们继续玩乐团吗?这样受到某个人厌恶的乐团,真的有继续持续下去的意义吗?”
浦贺叹气,其他三人也失落地低下头。在宛如葬礼守灵的气氛下,我只能拼命鼓励他们。
“不能认输啊!我很喜欢musique的音乐,要是你们就这样解散的话,实在太悲哀了。”
“谢谢你喜欢我们,但是……”
看着脸色惨淡的浦贺,我不小心做出自不量力的提议:
“我知道了。我帮你们想办法!”
musique团员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帮我们想办法……指的是?”
“我再写一篇musique的文章刊在专栏,帮你们打知名度。也会去和主编讨论看看,能不能利用其他版面做你们的特辑。”
“真的可以吗?我记得专栏主题是无名的独立乐团,没错吧?”
“而且我们已经发完专辑,目前也没什么新消息,应该没有办法做特辑吧……”
佐久间接在浦贺后面发出疑虑,但我已经没有台阶可下了。
“或许可以啊!我想助你们一臂之力!”
四名团员看着彼此,似乎在判断是否收下我强塞给他们的好意。
浦贺端起咖啡杯,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后又放回碟子上,看得出来她内心有些犹疑。
“谢谢你的好意,只不过,登上《RQ》不代表就能打知名度……而且,社群账号的问题也还没解决。”
“那件事我也会一起解决的。”
已经无法回头了。我拍着胸脯挂保证,鲛岛皱起了眉头。
“你要怎么解决?”
“我有办法,我认识一个对解谜很拿手的人。”
他们依旧半信半疑,正确来说是怀着八分怀疑、两分希望。
“总之,”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musique的团员宣布:“ 我绝对不会让musique解散的。”
团员仰望着我的脸上露出呆然的表情,我无视他们的反应,径自燃烧起身负重任的使命感。
4
“结果阿祥怎么说?”
听到五味渊的问题,我噘起下唇回答:
“他说不行,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 。”
“我想也是。”
五味渊边说边吐出香烟的白烟。
这是星期五晚上发生在Legend观众区的一幕光景。我为了讨论musique的社群账号事件,前来拜访五味渊。五味漂不只有着可以判断音乐优劣的绝佳听力,还有能洞悉事情真相的推理能力,至今为止帮了我不少大忙。
“我也赞同阿祥的决定。为了拉拔某个乐团就将《RQ》公器私用,这种事不能原谅。”
我刚和五味渊说完自己向musique的团员夸下海口帮他们写专栏文章,他却回了如此刺耳的话。顺带一提,“阿祥”指的是《RQ》的主编大久保祥一。
“我也明白……但我真的很想帮助musique,他们的音乐明明这么好。”
“音乐做得好不代表能卖好,这点小事你应该也明白吧?”
他说得没错。就连在《RQ》编辑部工作未满一年的我,也亲眼看过各种演奏高超的音乐人离开音乐圈,或是很优秀的乐团解散。好几次我都会想着“要是他们更受欢迎,或许际遇会不同?《RQ》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吗?”,内心感到一阵悔恨。
“以前的我,只能悲哀地地看着优秀的音乐人退出音乐界,但我已经在出版社担任一年的编辑,也大致习惯这份工作了。连载专栏也有几篇文章引起广大回响喔。”
不知道五味渊是否听进了我说的话,眼睛盯着飘忽的白烟。
“我可是有《RQ》的头衔和专栏作为武器,没有不使用的道理吧?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有才华的音乐人就此消失了。”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啊?”
“咦?”
五味渊这句话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在问你是不是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好像觉得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颠覆音乐业界似的。”
“我并没有……”
五味渊瞥了我一眼,视线再度转回白烟上。
“你面对无名乐团的团员时都以平辈口吻讲话,和人气乐团却规规矩矩地讲着敬语,你自己知道吗?”
突来的指责让我顿失镇定,仔细一想,和Monoqlo City这些已经打响知名度的乐团说话时,我确实都使用敬语,但当对像是我邀请刊登在专栏的小乐团时,就经常是平辈说话的口气。
但原因不是五味渊所说的这样,我开口反驳:
“我并不是看乐团受不受欢迎而区分说话态度,是无意间这么做的。说话态度
本来就会随状况改变啊,像是年纪大小、彼此间的关系之类的。”
“是这样吗?反过来说,我没看过有乐团成员对你用平辈口吻说话呢。明明是面对和自己同世代的乐手,彼此却明显地划分出上下辈分关系,你难道从来不觉得不对劲吗?难道原因是潜意识觉得自己辈分比较高吗?因为你看不起没有人气的乐团。”
我大为恼火,气急败坏地说:
“才没有那种事!我认为他们是优秀的乐团,才会写进专栏的。我非常尊敬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起呢?”
“但是啊,你每次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表明《RQ》编辑的身分,不是吗?”
我无话可反驳,回想起来,我确实不止一次在他人面前自负地表示自己是《RQ》的编辑。就算没说出口,我也常常在心中告诉自己“因为我是《RQ》的编辑啊”
“自从当上,《RQ》的编辑后,你就觉得自己的身分高于那些没没无名的乐团吧?甚至觉得他们能被选进自己的专栏很幸运,没错吧?”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呢?我愤怒地咬着牙,继续接受五味渊的言语攻势。
“你觉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拯救音乐人,这就是太看得起自己,对认真做音乐的人也很失礼。你根本无法拯救musique。”
我终于理解他的话中之意。五味渊相当生气,因为他和我一样,不,比我看过
太多优秀的音乐人销声匿迹,不希望我轻松地就将拯救他人这种事挂在嘴上。
但即使明白他话里的心思,我还是被情绪冲昏了头,忍不住开口反驳:
“……五味渊老板,你觉得musique解散也没关鲧吗?你也认可他们是很优秀的乐团啊!”
“那也没办法,靠音乐吃饭本来就很困难。如果他们已经做出决定,早点解散对他们的人生才是最好的。”
“musique会选择解散都是因为那个盗用他们社群账号的家伙,要是他们真的解散了,就等同屈服于恶意啊。这是不对的。”
“你敢肯定他们真的是被盗用账号吗?也可能是某个团员发的贴文吧?你敢说绝对不是有团员厌倦了乐团表演、又不敢表明退团,只好出此下策让乐团解散?”
“要是这样的话,让不想玩音乐的团员退出就好,musique也能继续下去了。”
“他们的音乐,作曲人名义可是所有乐团成员喔。没有得到现任四名团员同意
的话,就没办法行使著作权了。虽然根据著作权法,只有在持有正当理由的情况
才能拒绝行使权利,但既然是想要让乐团解散的家伙,也无法预测他会拿出什么理由拒绝吧?”
我这才体会到五味渊是个多么悲观的人,正因如此,更不想让他阻碍我的行动。
“或许无法完美解决,但可能真的能拯救musique也说不定啊!我想拯救musique这件事难道是错误的吗?”
“借用《RQ》的力量提升乐团的知名度,再依赖我解决社群账号的问题,然后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打算将所有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吗?”
他每句话都刻意说得刺耳,我的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
“够了!我不会再拜托你了! 大笨蛋!”
我用力捶了五味渊包在破布般衣服里的手臂,跑出了Legend。
5
一年前当我还是个大学生时,也玩着乐团。
我负贵的位置是贝斯兼主唱。贝斯是刚进大学才学的,虽然还是个新手,但幸好团员并不嫌弃,和我一起努力经营乐团、举办表演,在热音社也得到不错的评价。在表演上完成满意的演奏时、自创歌曲得到反馈时、观众炒热气氛时得到的满足感,对我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感受。
只要是玩过乐团的人,肯定都梦想过成为专业音乐人、靠玩乐团生活吧?我也不例外。怀抱着远超过自身才能和努力的远大梦想,羡慕着更受欢迎的乐团。在热音社的活动上被其他乐团抢走压轴演出的宝座时,或是社团的其他乐团在比赛上得奖时,我都忍不住心生嫉妒。
因此当我确定进入《RQ》杂志出版社时,老实说内心松了一口气。《RQ》是社团人手一本的杂志,而这样一间大家憧憬的出版社录用了我。虽然无法当上职业音乐人,但我可是做到了同等厉害的事呢。毕竟一样是以音乐维生的工作啊!
实际上,热音社的朋友知道消息后也纷纷夸谮我。每当我看着朋友一边寻找工作,同时又无法放弃成为职业音乐人梦想时,内心都忍不住冒出“我可是要在《RQ》工作的,和你们可不一样”的想法。这样的心态很丑陋,但我是靠着轻视他们来安慰无法当上音乐人的自己。多亏了《RQ》,我那颗因嫉妒经历辉煌的音乐人而自顾自受伤的自尊心,总算得以修补回来。
直到大学毕业、真正在《RQ》开始工作以后,我以为这份自以为是就像含在口中的糖果渐渐融化殆尽,然而……
五味渊说得或许没错。我在评价无名乐团的音乐同时,可能也暗自轻视那些尚
未成气候的乐手。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掉头回Legend向五味渊低头。
从Legend逃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前往自家附近的居酒屋喝酒,回家后又灌了酒精浓度高的罐装烧酒鸡尾酒,不知不觉就醉得一塌糊涂、嚎啕大哭。
隔天早上,我按着发疼的头起床走到镜子前,发现自己眼皮肿得不成人形。幸好今天是星期六,我也没有约会。用冷水洗完脸后,感觉脑袋终于轻松了一些。
就承认自己内心丑陋的部分吧。我确实一直以来对许多人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藉此沉浸在优越感中,保护自己的自尊心。我应该感到羞愧、并且好好反省才行。
但是,musique是不一样的。我打从心底热爱他们的音乐,对他们抱着尊敬之情。我可以大声地说,自己是真心不希望他们解散,想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不知道在大久保和五味渊不帮忙的情况下自己能做到些什么,但我还是会尽力而为。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伸手拍了拍双颊,接着立刻拿起手机联络musique的团员。在五味渊的批评说教后,我想拯救musique的念头反而更强烈了。
6
两个星期后,musique举办了表演,地点正巧在对我来说有些尴尬的Legend。
musique在主流出道前就是以Legend做为主要表演场地,出道后行程由经纪公司一手安排,似乎无法自由决定演出。而这次的表演是主办方Legend向经纪公司提出邀约所促成的。
我在当天表演开始前来到Legend,五味渊在观众区角落抽着烟。他肯定看见我了,却没做出任何反应。
想到自己那天骂了他笨蛋后就逃回家,实在很难为情。但是,五味渊对我的指贵是正确的,更不用说我至今为止受到他许多帮助,必须低头道歉才行。
我下定决心走向五味渊,心脏怦怦作响。
“五味渊老……”
然而,五味渊却别过头不看我。
虽然立刻遇到挫折,但要修复关系必须趁早才行。我转向他面对的方向,再次
出声:
“五味渊老板。”
没想到五味渊同样再次转过头,就是不肯看我一眼。
我内心升起一股怒火。这是四十多岁的男人该有的行为吗?我明明要和你道歉了啊,你却连听都不想听吗
我鼓起脸颊,掉头就走。我真是太蠢了,还认真想着要和这种家伙和好!我再也不理他了!
舞台上顺利地进行着乐团表演,很快就轮到musique出场了。他们的演奏依旧稳定,却感受不到了气势。毕竟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和解散危机,无法投入表演也在所难免吧。
表演结束后,我在团员的邀请下一同参加musique的庆功宴。
下北泽站附近大楼的地下室居酒屋内,四名团员、来自经纪公司的男性经纪人和一名面熟的女孩子围坐在桌子。我在女孩身旁的位子坐下后,她主动向我打招呼。
“音无小姐,好久不见了。”
她的名字是石馆亚美,是我第一次看musique的表演时和我搭话、帮我引介musique的人。她漂亮的金发依旧闪耀不已。
我回了她,“好久不见”后,就和大家一起等待饮料上桌。在浦贺渚的“干杯”下所有人举起杯子,气氛不算欢快的庆功宴开始后,我重新面向石馆开口:
“musique的表演还是很棒呢。”
“是啊 !渚是我的英雄喔 。”
“英雄?”
我并不是想挑“女生的话应该是女英雄吧?”这种性别上的语病,只是觉得她的说法很特别。
“之前也说过,我和渚是高中同学,从那时开始就是一起弹吉他、唱歌的音乐伙伴。我们会去看彼此的街头演奏或Live House表演,有点互相竞争,同时也并肩作战的心情。我喜欢渚做的音乐,渚也称赞过我写的乐曲。”
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觉得石馆看起来也像玩音乐的人,看来我的直觉是正确的。
“我现在几乎不进行表演了。虽然也曾梦想过进入音乐业界,但放弃了。渚则是持续玩着音乐,终于主流出道,她现在就是我的梦想。因此我想在最靠近她的地方,看着她活跃的模样。”
石馆虽然是对着我说话,但座位实在太狭窄了,不知不觉中变成所有人都转过来仔细聆听。
“亚美……”浦贺小声唤出石馆的名字,眼中充满泪光。
现在的气氛正是时候,我转向浦贺开口:
“还有人这么期待看见你们活跃的姿态,乐团果然还是不能解散啊!为了让乐团继续下去,我们来一个个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我不想要解散。音无小姐,请帮助我们吧,拜托你了 。”
其他团员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也配合她一起低下头喊:“拜托你了。”大家内心都是不想解散的啊。事情总算有所进展,我松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逞强也没有用,我首先报告了大久保拒绝提供特辑和第二次专栏采访的消息,也诚实表明五味渊不愿意帮忙。团员明显地意志消沉了起来。
“但正因为如此,我绝不会袖手旁观,无论如何都要找出社群账号意外的真相。你们可以多告诉我一些细节吗?”
“我知道了。”浦贺点点头。
第一起意外发生在一月中旬。musique的账号在半夜一点半左右发表了一篇贴文,批评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气乐团。
“第一个发现贴文的是我。”津崎举手说道:“当时文章已经发出约二十分钟左右。我看到的瞬间吓得心脏都停了,虽然立刻删除,但还是在网络上扩散开来,到处都是文章截图。”
有人储存了文章的画面重新发表在社群网站上,因此即使原先的贴文删除,也还是留下了纪录。
“你删文之后还做了什么吗?”
“我先联络了团员。浦贺和鲛岛很快就回覆我,但佐久间迟迟没回讯息……”
“那个时间我早就睡了,没注意到你的讯息。”
佐久间说。考虑到事情发生的时间点,就算睡着了也不奇怪。
“我、浦贺和鲛岛都表示文章不是自己发表的,所以推测可能是佐久间做的。直到隔天早上,佐久间才回复说发文者不是他。”
“我一开始也相信大家的话,认为是账号被盗用,因此更改了密码。”
Musique使用的社群网站是以账号和密码进行登入,账号是公开信息,不是关系人士也能轻易取得。也就是说只要知道密码,任谁都能自由登入musique的帐号。因此与其说盗用账号,也可能是有团员将密码泄露给了其他人。
“你们有人曾告诉其他人密码吗?或是有没有头绪可能不小心透露给谁呢?”
浦贺回答了我的问题:
“团员都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但话说回来,当时的密码也使用很久了,很难保证密码防范得滴水不漏。因此趁这个机会换了新密码,彼此也约好绝对不会再让密码泄漏出去,没想到……”
第二篇文章在第一次发文的一个月后、也就是二月中旬出现,时段同样在半夜。文章内容也与上次无异,是批判不久前同台演出的人气乐团。
“这次是我发现后删文的。”
鲛岛说。他立刻联络团员,而这次只有津崎没回覆。针对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津崎回答说:
“在睡觉啊。我比较敏感,只要一点声音就会醒过来,所以睡觉的时候会关掉手机的通知。”
如此一来,半夜没有回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津崎说他到隔天早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隔天,经纪公司找来musique的团员,一起商讨这次的事情。然而,当时依旧没有团员承认贴文是自己发表的,也强烈否认是密码泄漏所致。
“我们更改密码才过了一个月而已,而且为了避免发生相同的事,大家都相当谨慎,绝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新密码。”
浦贺加重语气强调,但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密码的话,反过来说就表示贴文只可能是团员发表的。她越是坚持不是乐团的过失,反而越加深团员之间的嫌隙。
经纪公司劝他们删除账号,一群人为此沟通了许久。而musique也坚持留下帐号,结果以再次更改密码收场。
开口说道:
然而,就像在嘲笑他们的努力般,第三则贴文在三月上旬的深夜出现了。浦贺开口说道:
“当时是我发现贴文删除的。我也联络了团员,这次只有津崎和佐久间回了讯息……”
“我当晚参加了聚会,喝得很醉。回家后马上倒头就睡,到早上才醒过来。”
鲛岛有些自暴自弃地为自己辩驳。
贴文和前两次一样是攻击过去同台演出的乐团,由于提到表演时的事情,看起
来很像是团员自己发表的内容。即使乐团发出了账号遭盗用的声明,社群网站上还是盛传这都是团员酒醉乘兴发文的推测。
“我身为经纪人,已经尽可能站在团员这一边。但是相同的事情连续发生三次,无法再包庇他们了。就算不删除账号,至少在问题解决前也非得暂时关闭账号不可。”男性经纪人口气沉重地说。团员也反抗不了这个决定。虽然也向警方通报处理,但目前没发现任何账号遭盗用的痕迹,结果还是无法抹清团员的嫌疑,情况始终没有好转。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样听起来,犯人不可能是团员以外的其他人呢。”
佐久间露出受伤的表情。
“音无小姐果然也怀疑我们啊。”
“不是的,”我慌张地继续说明:“只是觉得不能以一般的方式思考而已。我一直都是以犯人是其他人做为前提的。”
“但是其他人没办法发文啊。”
津崎露出疑惑的表情。
总之我先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我听说过,账号被盗用除了可能是密码遭窃之外,原因也可能出在应用程序或其他网站上的账号绑定功能。”
“我们也调查过了,没有一点奇怪的痕迹。”
浦贺信誓旦旦地说,果然他们也讨论过这种可能性。
“可以查得到账号的贴文是从哪台装置发表的吗?”
“好像没留下这么详细的纪录。”
“但我记得应该能查到登入纪录吧?有奇怪的地方吗?”
登入纪录是账号从什么装置登入的详细资料。以musique的账号来说,肯定会留下从团员的手机、计算机或平板计算机登入帐号的所有时间纪录。要是登人纪录中出现团员都没印象的资料,就可以推论出是盗用账号的装置。
然而,佐久间的回答并不乐观。
“这方面我们也调查了,完全没有可疑的登入纪录 。”
如果没有团员以外的登入纪录,就只能推测是从团员使用的装置登入的了……我差点脱口而出,赶紧捣住嘴巴。
众人陷入沉默,现场一片凝重。经纪人像是想逃离这股气氛般伸手拿起筷子,我们也跟着安静地吃起眼前的料理。生鱼片相当新鲜、炖煮料理的调味也很美味,但味觉和心情却无法搭上线,这顿饭吃得像是在嚼砂般食不知味。
我一边动着嘴巴,脑中不断地思考。现在断定文章是团员发的还太早了,也可
能团员漏看了哪笔登入纪录也说不定。我再度以账号被盗用的前提展开推论:
“不好意思,我再问一次,密码真的没泄漏出去吗?”
津崎一脸烦躁地回答:
“如果一次的话还有可能,但已经发生了三次,其中还有刚换过的密码,所以我不认为是密码泄漏出去的问题。毕竟我们也没将密码写在纸上啊。”
那么,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呢?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其他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住在一起的家人擅自碰了你们的装置?”
使用团员的登入装置,就不会在登入纪录上留下可疑的痕迹了。而且如果是在登入状态的装置上使用,也就不需要知道密码。
我自觉这是精明的切入点,但浦贺露出阴沉的表情
“或许吧……我、佐久间和津崎都是一个人住。”
我反射性地看向鲛岛,他摆了摆手。
“慢着,我现在确实和女友同居。但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发文时间我是醒着的,手机和电脑都在手边。不可能是女友或其他人使用我的装置。”
“那第三次的时候呢?你当时睡着了吧?”
“那天晚上女友刚好回老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才想着机会难得,在外头尽情地喝了几杯。”
鲛岛的发言存在几分可信度还有待商榷,不过一旦开始怀疑团员的证词就会没完没了。我现在决定要相信团员是清白的,就必须假设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话说回来,贴文都是在半夜发表,会不会是排定发文的功能……”
排定发文指的是让文章在预先设定好的时间自动公开。假设使用排定发文的功能,就算发文当下没有人动到登入帐号的装置,也无法构成不在场证明。
这个推论再连结到“犯人瞒着团员使用装置实时发文,因此发文当下能就近取得装置的人嫌疑最大”的假设,也就是说,排定贴文对犯人而言能降低被起疑的风险。
然而,津崎冷静地驳回我的推论:
“那个社群网站没有排定发文的功能,也不能用外挂程序预约发文。”
看来团员早就讨论过这个可能性。津崎笃定地说他们在网络上仔细查过,不存
在可以预约发表贴文的方法。
这样一来,只能推断贴文还是在半夜发表的。当时团员的装置都在自己手边。只有团员本人可以使用,贴文是如何张贴出来的依旧是个谜团。
“嗯……那像是备份复制手机之类的呢……”
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备份复袭手机的运作,以致说出来自己也感到逞强。
“备份复制手机只能同步手机里的资料吧?我想应该没办法连账号的登入状态都同步,至少密码更改后绝对不可能登入。”
这个推论经佐久间否定后也不成立了。关于犯人如何盗用账号的讨论,完全陷
入胶着状态。
不过还有别条路可以走。手法只要找出犯人后再问就好,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做的。
“你们最近是否感觉到来自其他人的敌意呢?”
“敌意……吗?”
“或是反过来说,猛烈的爱意之类的……总之就是来自别人的强烈情感。”
团员陷入一阵思索后,佐久间小声地说:
“津崎的跟踪狂……
“跟踪狂?”
我下意识地反问,看见津崎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还不确定是不是跟踪狂……大概在一月底的时候,我半夜睡到一半,玄关突
然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声音大到吵醒了你吗?”
“不,是轻轻敲门的声音,但我很容易被细微的声音惊醒。”
刚才津崎也说过自己比较敏感,只要一点声音就会醒过来,因此睡觉时都会关掉手机通知。我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不会发现什么微弱的敲门声,一觉到天亮。
“虽然有点可怕,但不是很让人在意吗?所以我就走到玄关打开门,结果外头没半个人。当时我以为只是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又发生相同的事:半夜的敲门声与无人的玄关外头。
“真是毛骨悚然啊。”
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就女性而言,这种事让人本能地感受到自身安全受到威胁。
“津崎拥有很多女粉丝。当时团员间也讨论过,该不会是有粉丝查到他家地址而跑过去,半夜吵醒津崎从远方偷看他之类的。”
佐久间说道。也因为如此,他们便称恶作剧的人为跟踪狂。
“之后呢?”
津崎一脸摸不着头绪地回答:
“第三次敲门恶作剧之后,突然间就不再出现了。结果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是谁干的。”
虽然确实有让人在意的事情,但现在是要找出发表攻击性贴文的犯人,不知道跟踪狂的真实身分就算不上是有用的情报。况且目前也很难断定发文和敲门有所关。
“还有其他可能对你们怀有恨意的人吗?”
我重新问了一次,但没得到肯定的回答。浦贺消沉地说:
“要说嫉妒之类的,毕竟是这样的世界,就算有人看不惯我们主流出道也不奇怪……但如果要指出特定人士的话,我实在想不到。”
我忍不住发出低吟。结果不但找不出可疑的人,唯一可能发文的只有团员自已,老实说我真的举双手投降了。
五味渊的脸浮现在我脑海中。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从目前的信息中推理出真相吧?然而,我也立刻想起了他转头不看我的反应,内心升起一股怒气。谁要拜托那种家伙啊!
庆功宴依旧笼罩着守灵般的气氛,团员、经纪人和石馆都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我逞强地发出豪语:
“我一定会找出真相的。乐团到底要不要解散,等那之后再来决定吧。”
7
我虽然摆出一副自信十足的样子,却不像五味渊拥有推理出真相的能力。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哎……”
我坐在《RQ》编辑部办公桌前叹了口气,也不管会不会被其他人瞧见。这时,大久保出现在我身边。
“音无,你怎么了啊?”
“主编,其实啊……
我向大久保转述了难以解决musique问题的来龙去脉。虽然在询间能否安排特辑时也大致说明过一次,但大久保听到事情没有任何进展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可不会因为同情就允许做特辑的喔。”
“我已经放弃特辑了,只是无论如何都想拯救musique……”
“不是有个适合的人选吗?你每次有困难时都会拜托阿龙吧?”
我还没告诉大久保自己和五味渊闹翻的事。五味渊和大久保是朋友,我又以《RQ》编辑的身分受到五味渊不少照顾,在这样的立场下,实在没有勇气向大久保坦承
然而,也不能一直隐瞒下去。我下定决心开口:
“我和五味渊老板不久前吵了一架……
我顺势将五味渊当时对自己说的话,以及之后想道歉却遭拒绝的事都坦白说了出来。庆幸的是,大久保并未生气。
“看阿龙外表那副德性,却还是像个孩子啊。”
“真的很抱歉,明明是主编特地介绍的……”
“不用在意啦。倒是阿龙这么说你,你有任何想法吗?”
大久保指的是五味渊指责我误认为自己很了不起、看不起无名乐团这件事。
“……我认为他说的不全是错的。我确实会看对象改变说话方式,内心也认为自己在《RQ》编辑部工作是一项成就。如果被问到我是不是因此对访问对象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我也难以否定。”
所以我才去向五味渊道歉,虽然他完全不理睬我。
大久保沉默了一会,丢下一句“等我一下”后离开了我的座位。五分钟后,他
手中拿着一叠纸折了回来。
“你看一看这些。”
我接下了那叠纸,看起来是邮件内容的影印文件。
“这……”
“你是不是认为,我把连载专栏丢给你这新人后就不管事啦?”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但这话明明是大久保自己说的,他却露出一脸灰心的表情。
“你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吗……算了,那不重要。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这件事的,其实每次你写的专栏刊出后,我都会向采访对象询问你的工作态度。这些是他们的回覆,都印在纸上。”
身为主编的大久保竟如此用心地为我这个菜鸟做后援,我完全不知道。
我开始读起纸上的内容。第一张是来自已解散的骤雨团员的邮件,其他还有Monoqlo City、Made In Tide和musique等,都是我至今采访过的乐团。
他们的邮件内容如下:
文章引导出乐团:最大的优点,我们非常感激。
音无小姐不只是采访而已,她将乐团的问题当成自己的事,帮我们想办法解决。
音无小姐很健谈,我们也感到很轻松。
第一次接受音乐杂志采访是和音无小姐合作真是太好了。
我们很希望能再次与音无小姐合作。
泪水夺眶而出,无法停止。大久保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模样,笑了出来。
“这实在……太狡猾了。”
我吸着鼻子抗议。大久保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拼命努力的样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喔。没有一封回信提到你的态度让他们感到不快。音无,你现在还觉得阿龙说的才是正确的吗?”
我说不出话来。大久保看准了我的反应,继续开口:
“阿龙确实很敏锐,懂得观察别人。但不代表他说的话都是正确的。你有自己做事的方式,我觉得你做自己就很好了。”
“主编……谢谢您。”
“明白的话,就快点让无聊的吵架闹剧落幕吧。”
我擦擦眼角,总算抬起了头。
“我试着向五味渊老板道歉了,但他不肯听我说话。”
“嗯……既然如此,就得想一个可以让你们和好的方法才行。”
“主编有什么好方法吗?”
“有喔,很简单的。只要……”
大久保传授给我的方法确实是个好主意,但我在听到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我绝对不要!”
8
隔天晚上,我刻意挑了表演结束的时间前往Legend。打开感觉比往常更沉重的大门,五味渊倚靠在吧台边抽着烟。
“五味渊老板。”
我出声搭话,五味渊没有别开脸。正当我以为他今天终于愿意听我说话时,他对着我的方向吐出浓厚的白烟。
个人真是太过分了!我内心这么想,但忍耐了下来。我像泾淋淋的小狗般摇头挥开白烟,开口说道:
“我听了Legends的唱片,就是那张‘下北传说’。”
原本眼神空洞的五味渊突然面露惊讶,我赶紧使出下一招。
“我觉得非常棒,感谢你的推荐。”
这就是大久保传授给我的泌诀。重点就是:称赞五味渊做的音乐。
当初在Live House听到五味渊的乐团表演时,他们的音乐实在逊到将我当场击倒。五味渊甚至在去年十二月硬是塞给了我一张收录十首歌、全长四十分钟的专辑唱片。那张我连碰都不敢碰、始终未拆封的唱片,昨晚我下定决心从头到尾听完了。
宛如地狱般的四十分钟。音乐逊到突破界限,中途好几次都让我想按下停止键,拿出唱片碎成两半。我的脸颊如同处在热带般燥热,身体却像位于寒带般冰冷颤抖,眼眶溢出的泪水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太煎熬了。但是,我真的听了。虽然“很棒”和“感谢”都是违心之论,至少“我听了Legends的唱片”这句话不是谎言。而且眼前只要敷衍地称赞一下就好,不会露出马脚的。
五味渊垂下眼,脸颊好像稍微变红了。他用细微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低声问道:
“……你觉得棒在哪里?”
“首先是歌词很真率。现在的歌词都过于花稍、太想引人注目了,五味渊老板直白的歌词引起了我的共鸣。
多亏音乐杂志编辑的工作,增进了自己对不太喜欢的音乐也能够称赞的技能。五味渊对我的发言没露出一丝怀疑
“还有吗?”
“演奏方面也相当细致,听得出来演奏者技巧高超。从吉他的声音中更是能感受到乐手的坚持。”
“然后呢?”
“再来最重要的,就是五味渊老板的歌声了,在兼具魅力和魄力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点伤感。明明你们的音乐有这么多优点,为什么不受世人青睐呢?我真是想不透。”
五味渊终于抬起了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温泉蛋,你真是太懂了!”
他突然抱住了我。我忍下内心“这是性骚扰!”的怒吼。
平常不太流露出感情的五味渊竟然这么地开心,大久保的方法实在太有效了。总算是和五味渊成功和好了……但我却感到一股复杂的心情,彷佛自己将重要的灵魂出卖给了摇滚乐的恶魔。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懂我的音乐。看来是连载专栏的工作让你更懂得分辨音乐的优劣哪。我的音乐好在哪里,你能再多和我说一些吗?”
之后整整三十分钟,我陷入言不由衷地称赞五味渊的困境之中。要是在哪里说错一句话,我为了讨好五味渊所做的辛苦就白费了。直到五味渊露出彷佛饱餐一顿般的满足表情后,我才终于切入正题。
“其实啊,我有件事想拜托身兼天才歌手和最强乐团颌导者的五味渊老板……”
“喔?有什么事这么需要我吗?真是没办法,我就特别帮你一次……你说说看吧。”
我将前天在庆功宴上听来的musique社群账号事件详细说了一次。五味渊也不再对我想帮助musique的心情做出批评或指责。
“……事情就是这样,五味渊老板发现了什么吗?”
我说到一个段落后,如此反问五味渊。他露出微妙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开口说道:
“你能叫musique的所有团员过来吗?我有件事想确认。”
要他们这么晚来到这里可能太过勉强了,我边这样想着边联络团员,结果刚好所有人都回覆可以到场。一个小时后,musique的四名团员出现在Legend。
我担心五味渊该不会突然宣布犯人就在团员之中,幸好事情并没有如此发展。五味渊只是向团员提出了要求。
“可以让我看一下你们手边的某个东西吗?”
团员全露出困惑的表情,浦贺代表大家开口:
“但是你没告诉我们要带东西出来……”
“没关系,是你们一定会带在身上的东西。”
五味渊接着说出“某个东西”是什么,也确实是他们肯定会带在身上的物品,也立刻遵照指示拿了出来。
五味渊比对了团员各自拿出的“某个东西”后,低声说:
“我想得果然没错。”
“五味渊老板,你发现了什么吗?”
五味渊点点头,他接下来的发言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这件事……说不定都是我害的。”
9
大家聚在Legend的那晚隔天,musique的社群账号复活了。他们发出一篇贴文,向造成大家困扰致歉,并发誓今后会谨慎地管理账号。
之后的一个星期相安无事,直到再一个星期后的某天深夜,佐久间基信传来了讯息:
音无小姐,请马上来我家一趟。地址是……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我收到讯息后通知五味渊,他立刻回覆“我立刻过去”。
我和五味渊在佐久间住的公寓前会合,找到讯息上写的房间后连门铃都没按直接开门走了进去。musique的团员全聚集在屋内,四个人围着跪坐在地上的一个人影。
我靠近他们,开口说道:
“犯人果然就是你呢。”
“……什么意思?”
刘海遮住了石馆亚美的眼睛,她声音颤抖地否认自己的罪行。
五味渊将musique聚集在Legend的那天,他要求团员出示的“某个东西”就是团员自家的钥匙。
“如果是钥匙的话,就算不事先提醒,大家确实都会带在身上没错。”
团员并未理睬恍然大悟的我,分别从皮包和口袋中掏出钥匙让五味渊看。三名男性团员的是普通的锁筒钥匙,浦贺的则是难以复制的管状钥匙。
可是,为什么要看大家的钥匙呢?我还在讶异时,却听到五味渊低声说完,“我想得果然没错”又语出惊人地自白可能是自己的错,更是惊讶得说不知道如何反应。
“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五味渊老板害的?钥匙和社群账号的发文到底有什么关系……”
五味渊将钥匙还给团员,开口说道:
“既然密码不可能泄漏出去、也没有可疑的登入纪录,只能合理推测贴文是从团员手边已经登入帐号的装置发表的了。”
“你果然在怀疑我们吗?”
五味渊伸手制止了试图争辩的佐久间,继续往下说:
“我不是怀疑你们,另外也没怀疑鲛岛的同居女友。我认为是别人偷偷使用了你们的装置°”
这句话让团员暂时冷静了下来,但我无法接受五味渊的说词。
“怎么办到的?文章发表的时候团员都在家里,没有其他人动他们的手机或电脑啊。”
“不一定吧?不是有些人睡着了吗?”
空气一瞬间凝结,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我无法置信地开口:
“该不会……犯人是趁团员睡着时,使用他们的装置发文的吧?”
“你说得没错,而且犯人还潜入了睡着团员的家中。”
四名团员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请等一下。确实文章发表的时间都刚好有一名团员在睡觉,但都是不同人啊。犯人连续潜入某个团员家的假设并不成立。”
佐久间虽然铁青着脸反驳,但他似乎也预料到五味渊的回答。
“那就代表犯人是轮流潜入各团员的家了吧?所以每篇贴文都是从不同装置发出去的,我猜八成是手机吧?”
也就是说,犯人至少潜入三个人的家:发表第一篇贴文时是佐久间、 第二次是津崎、第三次则是鲛岛。
“太胡扯了我们在睡觉时,房门可是好好地锁上的啊。”
鲛岛提出反驳,但五味渊没事般地回答:
“那就是犯人手上有备份钥匙了。”
“所有团员家的备份钥匙吗?怎么办到的?”
“不是有个机会能取得所有人的钥匙吗?”
所有人面露惊讶,五味渊又补上一句:
“所以我才说了,说不定是我害的。”
我终于想通了。
“是指表演的时候吧?通常大家在演出时都顾不到自己的贵重物品。”
我也有过在Live House上台表演的经验,相当清楚保管贵重物品对表演者来说意想不到地麻烦。我自己会将贵重物品带到舞台上或托付给值得信赖的朋友,但主要是钱包和手机而已,钥匙就不太在意了。
一般来说,Live House的后台是谁都可以进出的,有心人士确实可以从表演者丢在后台的行李中取出钥匙。
五味渊用力地点头
“犯人趁musique上台表演时前往后台,用复制粘土之类的工具取得所有团员家的备份钥匙,这并不困难。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由于musique主要在Legend举办表演,犯人是在这里犯案的可能性相当高。”
Legend的后台确实是所有演出乐团共享的空间,就算有非相关人士出入也不奇怪。再加上台上有乐团演出时,后台几乎不会有人,犯人有充足时间可以制作备份钥匙。
“真是这样的话,虽然最大的过错当然是犯人,但我没有妥善处理Legend表演者的贵重物品管理问题,也有责任。”
不少Live House都提倡保管贵重物品是自身的责任,因此怪到五味渊身上就太过分了。这并不只是Legend的问题,可能是Live House业界都该考量的事情。
“虽然明白了备份钥匙的推论了,但刚才要我们出示钥匙又有什么用意呢?”
浦贺歪头问道,五味渊露出锐利的目光。
“我推测身为女性的浦贺会住在安全措施完整的地方,使用的钥匙也难以复
袭,因此犯人并未潜入浦贺的家,应该说没办法侵入才对。看了你们的钥匙后,我发现自己的推测没错,才更确信犯人是使用备份钥匙潜入了团员的家。”
浦贺在三次发文的时间都醒着,犯人的确没有潜入她家,但是……
“说不定我刚好是第四个目标啊?”
五味渊坚定地摇头回答:
“如果假设犯人的手法是趁团员睡着潜入屋子操作手机的话,鲛岛比你更难成为目标。他和独居的你们不同,家里还有同居女友在。”
犯人是犯下侵入住宅罪,必定会极力避开被屋主当场发现的可能性,因此独居远比两人居住的屋子风险还低。即便如此,犯人还是先挑选有同居人的鲛岛下这表示犯人有着想潜入浦贺家却无法如愿的理由。五味渊在确认团员的钥匙后,证明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就算犯人进不了浦贺家,也不需要特地轮流找其他团员下手吧?只要挑某个人,一直去他家不就好了吗?”
五味渊轻松回答了佐久间的疑问:
“要是贴文都在同个人睡觉时发出的话,犯人的手法就很容易被察觉出来。为了防止手法曝光,犯人就算冒着危险也要轮流潜入其他团员的家。”
“话说回来,犯人又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住址的呢?”
鲛岛脸色苍白地问道。
“只要在表演结束后偷偷尾随你们就行了吧?这并不困难。”
“那么,犯人要如何知道我们睡着了呢?”
“我想犯人是守在外面从窗户监视、等待关灯的那一刻吧?只要再稍等一段时间,住户就会睡着了。”
“就算熄灯了,也不代表人睡着了啊?”
“所以犯人敲门了啊。”
“敲门?”津崎忍不住提高声调,“ 所以和跟踪狂事件有关咯?”
“没错。犯人敲门确认屋里的人有没有反应后,才用钥匙开门潜入的。只有对声音敏感的津崎三次都被敲门声给惊醒,让犯人放弃潜入他家。以犯人的角度来看,第二次发文其实已经是第四次尝试进入津崎家了。”
“就算犯人成功潜入屋内,要如何在不吵醒团员的情况下取得手机呢?手机解锁的问题又该怎么解决?”
五味渊并非没考虑过我提出的症结。
“不管是PIN码、密码或图形锁,只要团员解锁手机时在旁边偷看并记下来就成了。指纹锁的话,就趁本人睡觉时用对方手指解锁就好。脸部辨识的难度虽然比较高……你们有人是用脸部辨识吗?”
没有人举手。四名团员中有两个人使用图形锁,另外两人是PIN码。
真相就是:犯人使用备份钥匙潜入团员家、以团员的手机发文。在场没有人提出异议。然而,犯人选择这么繁复又高风险的手法,却只是为了在社群网站发表文章,这样的执着让我不寒而栗。
浦贺支支吾吾地开口发问:
“听完你的推论……犯人来看过我们的表演,而且频繁到可以批评和我们同台演出的三组乐团。还能知道团员住哪里、 甚至看得到大家解锁手机的样子,也就是说是我们身边的人。五味渊老板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浦贺一定也对犯人的身分有头绪了吧。五味渊沉默不回答,过了一会才开口:
“我还没有证据,所以打算对犯人设下陷阱。我需要你们几个团员的帮助。”
陷阱就是:重新打开musique的账号,诱使犯人再发表一次贴文,然后让团员在家中等待犯人潜入。由于犯人没有浦质家的备份钥匙、鲛岛有同居女友、津崎则对声音很敏感,五味渊断定犯人会再次试着潜入佐久间的家。于是,逮补犯人的重大责任就落在佐久间身上。
虽然想过计划顺利成功的可能性不高,没想到犯人真的掉入了陷阱。和我们猜想的一样,犯人就是石馆亚美。
“装傻也没用。你是为了用musique的社群账号发文才潜入屋子的吧?”
在我的逼问下,维持跪坐姿势的石馆露出挣扎的表情反驳:
“我看到佐久间走进这栋公寓,因为好奇才偷看一下而已……我不知道什么社群账号的事。”
“你在操作手机时不能戴手套吧?只要好好调查,就能在潜入过的屋子里发现你的指纹,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我紧盯着她赤裸的双手说完,石馆沉默以对。话说回来,她现在已经是侵入他人住宅的现行犯,只要警察开始搜证,就能找出石馆潜入其他团员家的证据了吧。这样一来,她也无法再否认自己和发文事件无关了。
“亚美……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浦贺蹲下身子,与石馆齐平视线问道。石馆犹豫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开口: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懂为什么。我只是……很羡慕渚。”
我想起了石馆在提起浦贺时说过的那句“有点互相竞争、同时也并肩作战的心情。”
“我和诸是在高中时变得要好的。我的唱歌和吉他技巧都比较强,在观众前表
演的经验也更多,比渚还受欢迎。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浦贺没有出声反驳,只是盯着石馆。
“可是,我们的立场却在不知不觉间调换了。组了musique的渚成长为当红乐团,而我则失去了女高中生这个身分的特殊性,音乐表演也变得比以前更少,最后放弃了音乐之路。时间过得越久,两人之间的差距就越来越大。”
虽然很残酷,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音乐女神并不会对所有人都露出平等的笑容。
“但我还是打从心底支持着诸的。musique决定主流出道时,我感到像是自己的荣耀般高兴不已……同个瞬间,我也无法压抑对渚的羡慕。对渚的成功开心的自己、嫉妒到要发狂的自己,我彷佛要被撕裂成了两半……我好痛苦,想要结束这一切,不知不觉中脑内只思考着要如何摧毁musique的未来。只要musique消失,我就能从这种痛苦中解脱了。”
石馆双手撑着地板,流着泪水哽咽地说。
我环视musique的团员。他们明明可以对石馆发怒的,每个人脸上却都毫无一丝怒气,只是露出同情的表情。面对从不缺席一场表演,还会参加乐团庆功宴的石馆,不只是浦贺,连其他团员也无法狠下心对她生气吧。
石馆害得无辜的musique濒临解散,确实犯了大错。然而,我很能体会她痛苦的心情。看着石馆亚美,我觉得她可能就是走错一步后的我自己。让这样的我将石馆交给警方、结束一切骚动,这样真的好吗?
我往前踏出一步,稍微挤开浦贺,站在石馆正前方。
“我啊,以前也玩过乐团,也梦想过成为专业音乐人。”
石馆抬起泪水纵横的脸。
“虽然我的梦想没有实现,但现在成为了《RQ》的编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我在工作上得到了成就感,已经不会再看不起无法成为专业音乐人的自己了。”
我过去确实以当上 《RQ》编辑这件事安慰自己。但如果我就这样满足了,反而会开始志得意满,无法全心投入工作。大久保让我看的邮件内容,证明了我的努力成果。
“要变成什么样的人”是没有结论的。就算成为了音乐人,如果做出无聊的音乐演奏技巧也没有长进,也只会越来越看不起自己吧?不管成为什么都好,自己拥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只有当上音乐人才会幸福,也不是成为名人、从事大家羡慕的工作才会快乐。你今后一定也能成为某种身分的人。如果有那种闲时间阻碍别人,倒不如去寻找能像音乐一样让自己沉迷其中的事,然后拼命努力看看!”
由才出社会一年的我说这种话,可能还是太嫩了,然而,石馆对我点了点头。
“是的……我会加油的。”
石馆重新对团员低头道歉。或许不能说她受到了原谅吧,但团员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转头望向五味渊,像是在说:“怎么样啊?”
五味渊露出了微笑。
10
musique的团员虽然似乎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考量到乐团受到的损失,也难以无罪赦免石馆。最后,石馆在浦贺的陪同下向警察自首,以侵入住宅罪移送法办。
石馆在自白中坦承备份钥匙是在Legend的后台取样的。她趁musique上台表演时潜入后台,以压模复制钥匙形状。五味渊认为这起事件自己也有责任,便在Legend增设了置物柜。
musique在社群网站上解释了攻击性贴文的真相,原先指责的网友突然风向一转,开始同情起他们来。讽刺的是,musique因为这一连串的骚动提升了知名度,发售初期成绩不佳的出道专辑开始热卖。虽然石馆一开始是想逼迫乐团解散,现在
看来,反而将musique从经济困难中解救出来。所以说,人生真是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啊。不管怎么样,好作品卖得好,自然是最棒的结果了。
因此,musique也收回了解散的决定。结果虽然要归功于五味渊,但我也算是成功将musique从解散危机中解救了出来。总而言之一切都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
接着,时间来到了四月,我迎来出社会后的第二年。
“音无,过来一下。”
校稿完最新一期《RQ》的四月下旬某日,大久保把我叫去他的座位旁。
“主编,什么事?”
大久保躺在旋转椅的椅背上,向我开口:
“你的专栏会在七月交棒给新人。”
我倒抽一口气,但仔细想想,这样的安排也是理所当然。
“你今后的工作是负责更活跃的乐团和音乐人,要好好准备啊……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发着呆,连大久保“音无该不会是听无我说的话吧?”的谐音笑话都听不进耳里。
这样啊……我已经不再需要常常跑Legend了啊。
忙乱的新年度结束后来到了六月,我写完最后一篇专栏稿,出发前往Legend。
我走出下北泽站,看见等待会合的路人、贩售剧场门票的剧团成员。走过无数次的南口商店街依旧充满活力。我不经意地抬起头,满是夕阳余晖的天空如同我第一次踏进下北泽时看见的风景。
经过了一年,下北泽在车站前的开发工程下摇身一变。工程好像还没结束,所以今后还会继续改变吧。
然而,传承在下北泽各处、对音乐的热情肯定丝毫没有改变吧。我也在心底抱着如此冀望。
我搭上住商混合大楼的电梯来到三楼,推开沉重的大门。我走向今天也在观众区角落抽着烟的五味渊,深深地低下头。
“一年来感谢五味渊老板的照顾,多亏了您,我顺利结束了连载专栏的工作。”
“这样啊。”五味渊低声说道,我抬起脸。
“今后可能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经常前来打扰五味渊老板。但专栏将由新人接替负责,之后或许要请您多加照顾新人也说不定,届时请再多多指教。”
五味渊吐出白烟,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不用再看到弥,我反而乐得轻松哪。”
我也笑着回答:
“我也是呢。”
我不想要就这样离开,于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五味渊在抽完一整根烟的时间后,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
“……反正你也很闲吧,偶尔过来一下也无妨。”
真是不坦率的家伙!但我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才不离开的。
“说得也是。虽然我可是忙得要命,但还是得照顾可爱的新人嘛。我想来的时候会再来的。”
我如此说道,难掩因为开心而上扬的嘴角。
虽说也可以留下来看表演,但害羞的情绪让我还是决定今天先回家。五味渊应该也和我一样吧。他没有看向我,只是猛烈地一根接一根抽着烟。
我再次向五味渊敬了礼,正要转头离开时,手提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人是大久保祥一
“喂,我是音无。”
乐团还没开始表演,我便直接接起电话。主编的声音一反平时的悠哉,听起来相当急切。
“音无,你冷静听我说。”
“好的……怎么了吗?”
我感到困惑,话筒另一端传来主编沉重的吸气声。
“新人辞职了。”
“……啥?”
“他辞职了啦。刚才交出了辞呈。我虽然想挽留,但对方似乎心意已决。”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所有音乐爱好者都如此憧憬、在数千分之一录取率下拔得头筹才能进入的《RQ》编辑部,新人竟然辞职了?而且才待了两个月而已!
“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他说是个人因素。我没仔细问,不知道详情,但肯定不是什么重大理由吧。”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RQ》 编辑这个头衔,让我自豪到甚至被五味渊认定高高在上,也曾是我人生中某段时期的心灵支柱,没想到对其他人而言是没有价值的事物。
《RQ》 编辑部只录用少数菁英,每年释出的招募名额都相当稀少,有时甚至没有名额。今年也只预定录取一名新人而已。
“音无,所以啊……”
“是的?”
“要请你再负责一年的专栏了。拜托你啦。”
电话挂断了。我像空壳般呆立在原地,五味渊惊讶地看向我。
“温泉蛋,怎么啦?”
我双手交叠在身体前方,再次向五味渊低下头。
“五味渊老板……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了!”
我抬起脸,看见烟蒂从五味渊张开的嘴中掉落在地。
今天,无论是在下北泽、其他某个城市,或是日本的某处,都有音乐人对音乐投入热情持续地努力着吧。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志编辑,无法帮得上太大的忙。但是,我希望这个世界能让做出美好音乐的人仰赖音乐而活。毕竟我们大家都是受到音乐的鼓舞和安慰、感受音乐带来的乐趣,一边生活着的啊。
我希望能尽自己所能,支持这些音乐人。我想为最喜爱的音乐献上人生,并且能够聆听音乐人来自灵魂的呼喊一无论是绝望、孤独、幸福、欢喜。这就是我,音无多摩子活着的意义。
虽然我还是不成熟的新手编辑,接下来也要继续努力——再怎么微小的声音,我都会用耳朵好好倾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