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野家回到文现里亚古书堂过了好一会儿,雨停了,夕阳露出脸来。我拿下均一价花车上的塑胶布,顺手用抹布轻轻擦拭旋转招牌。招牌重新做好没多久,最近却已经有明显的污垢。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再度回到柜台后头,我才发现忘了关上玻璃门——但是我还是继续替文库本标价,反正等一下就要准备打烊了,待会儿再关就好。有一阵舒服的风正好吹进来。
我没说错,我的确正在给书标价,最近栞子小姐也让我替一些售价便宜的书本标价了。当然店长事后会严格把关,这也算是训练。
我拿起最后一本书。理查德·布劳提根的《爱的去向》新潮文库,昭和五十年发行的初版书。书况很糟糕,不过也许是绝版文库。如果是的话,标得高一点——
「那本便宜标就可以了。那是早川epi文库复刻的版本。」
我一抬头,只见栞子小姐站在柜台前面。她轻轻披着绿色的薄外套,背对着夕阳的她美到令人屏息。
「大辅,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这是,什么小说呢……是小说没错吧?」
「一九七一年发表的美国小说。故事的舞台是一间只收集符合特殊条件书籍的奇妙图书馆……住在图书馆并在此工作的男主角面前,有天出现了一位外貌完美的美女。是一个充满独特氛围的奇幻故事。」
听到「外貌完美」时,我看了看栞子小姐。虽说这里不是图书馆,住在这里工作的不是男人,而是美女。
「……书况不太好,看来只能够摆在均一价花车上了吧。」
我佯装平静合上书,我当然注意到她对我的称呼变成了「大辅」。大概是因为最近我们遇到的人都省略称谓叫我们,所以她也跟着这样叫。「大辅」这称呼很亲密,我觉得很开心。希望她以后继续这样叫我。
「大辅。」
「是。」
我低着头隐藏涌上的笑意,堆着准备上架的文库本。
「对不起,让你等那么久……那个,请,和我……交往……」
一瞬间我停止全身动作——刚才,好像听到了类似表白答覆的内容。
「……咦?」
我第一件做的事情是确认月历。怎么看,日子都还不到五月底。还剩下五天。我像个笨蛋似地望着墙壁,栞子小姐继续对我说:
「那、那个……我也、喜、喜欢……大辅……」
我不自觉踢开椅子站起来。她的肩膀抖了一下,不过眼睛没有转开,就像是下定决心不要转开视线一样。只不过她的脸变得好红。
「你、你可以再说一次吗?……我没听清楚。」
我明明听清楚了却撒谎。我不希望这么重要的事情在我看向旁边时就结束了。
「好、好的。我…………喜、喜欢…………大辅………那个、今、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她僵硬地低头行礼。最关键的地方虽然声音很小而且吃螺丝,但是如果我要求她再说一次的话,她很可能会逃进主屋去。我大大深呼吸,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却感觉很不真实。我们真的要交往了吗?
「你和母亲谈过了?」
「是的。」
栞子小姐回过头来,好像阳光太耀眼似地眯着眼睛。感觉她好像正在凝视着遥远、比山还遥远的大海。
「我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有天也会和母亲一样失踪……把你丢下。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不小心隔了好久却还没给你答覆……」
「嗯?为什么会抛下我离开?」
我不晓得她和母亲谈了什么,也无法了解她因此而烦恼不已的理由。如果她会被母亲带走的话也就算了,如果不是,我的心早已做好决定。
「呃,因为……大辅你也知道吧?我母亲做的事情。十年前她突然失踪,直到前阵子都没有任何消息……」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和你一起去不就得了?」
她当场张嘴愣住。很难得见到她出现呆愣的表情——我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啊。还是说她没听懂?我咳了咳,继续说:
「如果是栞子小姐想要追求的有趣事物,我一定也会觉得有趣。再说,如果你离开,一定也会开旧书店吧?到时候也会需要店员。对我来说,也会学到很多关于旧书的知识……啊,难道不行吗?」
我原本只是想清楚说明,她却没有反应,让我开始担心了起来。
「呃、欸,如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带个门外汉去的话,那种情况就另当别论……我说的情况是如果不是不行的话,而且如果栞子小姐你不嫌弃的话……」
栞子小姐突然对我伸出没有拿拐杖的那只手,越过柜台抓住我的围裙胸口,用力把我拉向她,同时她也向前探出上半身。她那张此刻快要哭出来的脸庞就在我面前。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从她嘴里发出沙哑的哽咽声。然后,她闭上眼睛遮住湿润的双瞳,细细的下颚仍然往上仰起,她一直在等待着。我当然明白她在等待什么。我伸手支着她发烫的脸颊,逐步向她凑近自己的脸——
突然,正面玻璃门发出锐利的声响让我吓了一跳。我的身体离开她,连忙绕到柜台另一侧。那是我过去不曾听过的声音。
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入口处虽然没看到人,但是很明显刚才有人一直待在那里。
一块玻璃出现放射状裂痕,好像是被石头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痕迹。我一边警戒着一边走出店外,环顾四周。通往月台车站旁的马路上杳无人烟。
我突然注意到均一价花车上摆着一张对折的纸片。拿起纸片,回到店内,站在柜台旁边的栞子小姐表情很僵硬。
「怎么了?」
「拿东西丢玻璃的家伙跑掉了。」
「那张纸片是?」
「摆在外面的……这是什么?」
翻过对折的纸片,后头有署名。好像是一封信。
给 筱川栞子
不是手写字,是打字列印的文字。不晓得寄信人是谁,不过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我缓缓地打开纸片——
「啊……」
栞子小姐小声惊叫。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克制住双手的颤抖。信中只写了一行字。
我知道你调包《晚年》的猴戏。和我联络。
我脑海中掠过在夕阳西下的医院屋顶上着火的那本书。为了保护太宰治的《晚年》初版书,栞子小姐以复刻版调包并放火烧毁。发现她这伎俩的人应该只有我才对。
我一直以为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是,或许还有其他人发现了真相。当时在医院屋顶上的另一个人,现在保释中,可自由行动,对于栞子小姐怀有强烈憎恶也不奇怪的男人。
内容底下有寄信人的名字。
田中敏雄——是那个过去曾让她受重伤的家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