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振笔疾书的声音。
「……」
「……」
「……」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的声响。一种听起来让人觉得安稳,甚至有股庄严感的神之——
「……我说啊,洛特?」
「……有什么事吗,陛下?」
——某人不解风情地打破这片寂静。因为声音主人而停下笔的洛特,平静地抬起头来。视野中,能看见不知何时——更正,和往常一样额前浮现青筋,并且以颤抖小手握着笔的莉兹。
「为什么——」
「……」
「为什么只有我要工作啊——!」
莉兹的声音,在绝对不算小的办公室里回荡。顺带一提,事先料到会这样的洛特,早在「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用手指堵住耳朵。
「……就算您问『为什么』,我也无能为力。因为有很多非得让陛下裁决不可的政务。好啦,接下来是这份文件。」
「啊,对、对不起。呃……不是这个意思啦!」
「……不然是什么?」
洛特一副嫌麻烦的模样叹口气,瞪着莉兹。姑且在此说明一下,洛特是宰相,莉兹则是国家元首。
「我听亚莉雅说啰!席恩和松代先生,似乎两个人一起去拉尔齐亚饭店!」
「……喔,确有此事。方才席恩有来征求许可。」
「为什么!」
「……所以说,什么『为什么』呀?」
「为什么准许啊!松代先生不是应该留在王城吗!」
莉兹怒气冲冲。拉尔齐亚与来姆开战后,老实说她也累积了不少压力。更何况,难得有个答应会陪她聊天的浩太,人却不在,无处发泄的压力只会一直累积下去。
「……反正陛下八成是想『席恩把好处都捞走实在太诈了!』对吧。」
「呜!这、这……不、不否认就是了……可、可是!」
「……听好了,陛下。」
「……什、什么事?」
「我们假设陛下抛开政务出去玩。」
「这、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刺耳……好。」
「首先,国政会停摆。这也是理所当然对不对?毕竟等待陛下核可的公文,堆得跟山一样高喔?」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
「再来,陛下的护卫问题。拉尔齐亚虽然和平,却不代表没有任何问题。要是遇到暴徒袭击该怎么办?」
「……」
「当然,这么一来就得为了陛下的护卫编临时预算。这笔钱该从哪里挤出来?」
「可、可是!这样的话——」
「……最重要的是。」
洛特顿了一下。
「陛下到外头散步,谁会高兴?」
「……啊?」
「松代阁下虽然说过『会陪陛下聊天』,却没说『想陪陛下聊天』对吧?」
「是、是这么说没错……」
「也没说过想和陛下一起去哪里玩。」
「可、可是!」
「席恩也一样吧。虽然她好歹是陛下您的师傅,但彼此的身分有天壤之别。如果整天和您待在一起,她势必得一直注意举止……会不会这么做很难讲,但应该会觉得压力很大……大概不会吧……唉,就算是这样,和陛下一起在外行动,伴随着相当大的危险。」
「这、这种事……也不能保证没有就是了……」
「拉尔齐亚饭店也一样。就算陛下只是随兴出游,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替别人增加额外的工作实在不怎么可取喔?」
「……」
「……」
「……」
「……我说啊,洛特。」
「什么事?」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我没说过这种话啊……不过嘛,我觉得和陛下一起外出,会增加很多麻烦。」
「就是这点!」
「哪一点啊?」
「你对待我的态度是不是太恶劣啦!我可是女王陛下耶?该怎么讲……就算顾虑一下我的心情,上天也不会惩罚你吧!」
莉兹说不出「多尊敬我一点!」这种话。
「事到如今,您还觉得我会顾虑您的心情?」
洛特则是干脆地一口回绝。
「不觉得啊!可、可是!我、我……也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吧!想像个寻常年轻女孩一样和男性外出,有什么不行!」
「您前阵子已经和松代阁下外出过了吧。」
「再、再一次!再一次有什么关系嘛!」
「所以说啊……」
洛特重重地「唉」了一声。
「看见『像年轻女孩一样的陛下』……谁会高兴?」
「呜啊————!洛特欺负人!欺负人!」
「这可不是欺负喔,您这么说太让人难过了。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难道不会觉得『真可爱』吗!」
「怎么可能嘛。」
「你就没有那种……看着孙儿成长的爷爷心境吗!」
「这样反倒是往坏方向成长呢。您尽是在这种地方像安洁莉卡殿下。」
洛特无奈地耸肩,接着说下去。
「总而言之,非得在今天解决的政务还堆积如山。更何况……」
他往旁边瞄去。
「……看见卡尔那种惨状,还说得出『我想出去玩!』这神经到底有多粗啊?君主就该懂得体恤臣下喔?」
看着在文件山之中将熊般巨躯缩成一团,已经奄奄一息的卡尔。
「……喂,洛特。」
「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为什么我非得帮忙你处理文书工作不可啊!」
「我没丢给你那么困难的工作吧?这些谁都做得到……喂,这里。印章少盖一个喔。」
「说什么『只要盖章就好的简单工作』!你要我从一大早就盖章盖几个小时啊!我这么惨都是你害的吧!话说回来啊!我也很忙耶!拜托让我回去,我认真的!」
「很忙?卡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好像把事务性工作全都丢给副团长喔?」
「呜!这、这叫各司其职!我不擅长用脑袋去应付那些麻烦事啦!」
「就是知道这样,我才给你不需要用脑的盖章工作吧。这就叫各司其职——陛下?您打算去哪里呀?」
「呜!没、没有啦,我、我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卡尔,抓住她。」
「等等,洛、洛詹卿!拜托!拜托你!放开我啦!」
「太奸诈啰,陛下!居然想自己逃跑,不可原谅。要死大家一起死。」
「近卫!你是我的近卫吧!」
「是啊!我是陛下您的近卫啊!正因为如此,这种时候才不能放陛下逃走!」
「为什么啊!」
「所谓的近卫,就是陛下的剑和盾!我们是与陛下同在、与陛下同生共死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才不能放过丢下困难逃跑的主公!」
「……咦?」
「近卫不是单纯的护卫!而是有幸随侍陛下身旁的获选者!既然如此,就算会遭到主公讨厌,依然得劝谏主公!」
「……」
「所以陛下……这时候我不能放您逃走。即使陛下怀恨在心,我们……近卫依旧必须是『不惜赌上性命的存在』才行!」
卡尔展现无畏……而且非常灿烂的笑容。
「……洛詹卿。」
莉兹以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卡尔。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别角的戏码骗到吗!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吼出发自心底的呐喊。
「……怪了?没用?」
「那当然!你到底以为我这个女王的脑袋有多简单啊!」
「没有啦,只是看了您和洛特平常的来往,觉得这招或许就能应付过去。」
「觉得我很好骗是吧!你以为我是好骗莎白·欧连菲尔特·弗雷姆吗!」
「呃,我没有想得那么……………………嗯,想得那么夸张。」
「空白!空白太长啦!」
莉兹气得浑身发抖,一副背后会冒出「呜嘎~!」效果音般的气势站起身。看见她这副模样,卡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要不要联手啊,洛詹卿?」
莉兹嘴角浮现要用「妖艳」形容还欠缺许多东西的笑容,对卡尔这么说。
「……联手?」
「嗯。我想立刻逃出这里,去找松代先生玩。你也不想一直待在这边盖章吧?」
「呃,你还想去玩啊?不过嘛……这……嗯……」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利害一致才对。在这里对瞪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
「……如果我们两人联手……就算是洛特也得败下阵来……你不这么想吗?」
听到莉兹这番话。
卡尔的目光在洛特与莉兹之间来回了两三次。
「………………不可能。好啦,回去工作吧,陛下。」
「决断太快啦!慢、慢着,洛詹卿?再、再考虑一下!你是近卫团长!我是女王!这种组合怎么可能赢不了洛特!」
「哈哈哈。陛下您真会说笑呢。」
「口气突然变恭敬了?话说回来,你这干笑是什么意思啊!」
「没有啦,陛下。还是赶快回去工作比较好。因为您看——」
莉兹看向卡尔拇指比出的方向。
「……女王陛下和近卫骑士团长阁下?两位要说相声到什么时候呀?」
随即看见火冒三丈的洛特。
「哈哈哈……好啦,陛下。我们就回去工作吧?」
卡尔抓住莉兹的手,就这样将她拖回去。
「不、不要啊啊————!我要去玩!我也想偶尔出去玩!松代先生————!救~救~我~啊————!」
莉兹的惨叫在办公室内回荡。合掌。
◇◆◇◆◇◆
正当莉兹在办公室中心呼喊欲望的同一时间。
「……你看到了吧?」
「那个,该说看到呢,还是该说映入眼中呢……可、可是——」
容貌姣好,知书达礼。身为拉尔齐亚饭店集团会长千金,讲得难听一点,就是家里也很有钱。这人虽然不会主动讨好对方,但绝不是冷淡,她也能表现出女性柔和、细心的一面。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艾儿,就是「完美无缺的千金小姐」。
「……我再问一次。」
「……」
「——你看到了吧?」
「————是。」
这位完美无缺的千金小姐,以绝对零度的目光俯视浩太。实在是可惜。如果浩太是那个业界的人,这大概是种奖励……不过浩太没那方面的兴趣。因此,他现在觉得非常尴尬……或者该说恐惧。
「……我说啊,浩太。」
「……是。」
同样暴露在这种目光下。
「我有个小问题耶?」
一如往常、若无其事。
「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地方跪坐啊?」
「……拜托别问我。」
跪坐在浩太身边的席恩则显得很正常。浩太深切感受到,果然席恩才是最了不起的人。
「……听说浩太先生与席恩小姐关系密切。既然让浩太先生看见那种景象,难保消息不会传到席恩小姐耳中。所以,我才会请两位都来这里。」
带着冰冷眼神说出这几句话的艾儿,让浩太觉得自己宛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那么,我们开始吧。」
——故事要倒回数小时前。
◇◆◇◆◇◆
听到浩太那声恐怕已经响遍旅馆的惨叫后,克劳斯与席恩只花了数分钟就赶到浩太所在之处。两人似乎一直在找他,看见脸色苍白的浩太后,席恩问他发生什么事。
『要是说出去……你应该知道会怎么样吧?』
……话先说在前面,浩太可没有读唇语的能力。这种类似某怪盗的技术,身为一介银行员的浩太既没有学习的机会,也没有要学习的意思。没有归没有……但在攸关性命时,人类的生存本能实在相当可怕。浩太精确地读出艾儿嘴唇的动作。
『……入夜后,带席恩小姐来我房间。』
接下来则像这样,让人产生勾着自己脖子说『放学后,给我到校舍后面来』的高中男生幻影。脸色苍白的浩太,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席恩造访艾儿房间后被迫跪坐——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所以呢?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概是差不多到极限了吧,席恩站起身,坐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一副「你有完没完」的眼神看着艾儿,艾儿则是尴尬地别开目光。浩太?依然跪着。
「……说得也是。一直让人跪着也不是办法。」
「这、这样吗?那么——」
「谁说你可以不用跪了?」
「——咦?」
「浩太先生偷窥少女的秘密。照理来说,应该判你死刑。」
浩太脑中浮现「这到底是哪里的法律呀!」、「被人看见就要十倍奉还,这连汉摩拉比都不算什么了吧!」、「真要说起来是你自己让人家看的吧!」等种种反驳意见,然后消失。基本上,在这种话题上男性是赢不了女性的——来源是日本的电车色狼冤枉。一旦遭到栽脏,男人只能躲在棉被里哭。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浩太。难不成……」
「误会!这是严重的误会!我是无辜的……或许不算无辜!但我发誓……或许也不能说没做坏事……但我绝对没走上歧路……希望没有……那、那个!但在男女关系上来说……好像也不能说不是坏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到底想说什么啊,我!」
愈描愈黑。
「……那么,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艾儿基本上是个温厚的人喔?能够让艾儿气到这种程度……」
看见席恩的白眼,浩太尴尬地别开目光。而他一转过头,就遇上仿佛在说「你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吧?」的眼神。今天真是走霉运。
「……那个……应该说我……撞见艾莉丝小姐不可告人的样子吧?」
「……」
「……」
「……」
「……哇~」
「慢、慢着!先等一下!重来!呃,不是那种意思啦!」
席恩大惊失色,用看虫子的眼神瞪着浩太。描述上没什么错误反而显得更糟糕了。
「……怎么办,艾儿?要告他吗?绝对会赢喔。」
「拜托不要!」
浩太真的要哭着阻止席恩了。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他明白,这个人说出口就会做。
「……没关系,席恩小姐。那个,我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没错。」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些自言自语被他听到了。呃,因为那和恋爱有关,让人觉得很丢脸——这才是真相。」
「……哇……」
没说错。虽然没说错,却带有毁灭性的差异。浩太用意志力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压回胸口。沉默是金。
「和恋爱有关?」
「……嗯。」
说着,艾儿的目光从浩太与席恩身上移开,在半空中游移不定。不知怎地,她看起来面泛微红,举止有些可疑。
「……我之前就在想,要和席恩小姐好好谈谈。」
「谈什么?」
「……我的心意。」
或许是下定决心了吧,艾儿转向席恩……然后用犀利的眼神瞪着她。
「那个……我、我!我喜欢克劳斯哥哥!我将他当成异性爱慕!所、所以——」
「嗯,我知道。」
「——今后,不要对哥哥……咦?」
「所以说,艾儿你喜欢克劳斯对吧?这种事我一开始就知道啦。」
……请想像一下艾儿的心情。
正如艾儿是一位完美无缺、极具魅力的千金小姐那般,席恩的吸引力也不会输给多数女性——至少,一般人对她的评价是这样。容貌出众,成绩也优秀。金钱方面虽然略输艾儿一筹,不过从克劳斯的角度出发,却是同龄又最能放心的异性友人。对艾儿的恋情来说,席恩是最大的劲敌。
都已经认真宣战了,席恩的回应却是这种话。即使是艾儿也只能愣在原地。
「已、已经知道了?呃、咦?可、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
「所以说,一开始啊。你没发现吗?艾儿,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都像看见血海深仇一样喔?长大到某个程度后,虽然没再展现那么强的敌意……不过呢,还是会露出嫉妒的表情呢。」
席恩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
「有火吗?」
「很、很遗憾,这里禁烟……重、重点是!」
席恩「啧」了一声,将烟收回盒子里,重新看向艾儿。
「每当来找克劳斯玩,你一定紧跟不舍。只要和克劳斯讲几句话,你就会瞪过来。而你一旦让克劳斯摸头,就会一脸恍惚。会没发现才是假的吧?」
「这、这……咦?那、那么,席恩小姐?意思是,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席恩小姐就已经察觉我的心意了?」
「刚才也说过了吧。顺带一提,贝洛亚也发现了。没发现的人只有克劳斯……以为没被发现的人只有你喔,艾儿。」
「……」
「……」
如果地上有洞还真想钻进去——尽管脑中浮现这种念头,艾儿依旧含泪瞪着席恩。
「……那、那么!呃、呃……方、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喔,可以啊。」
「那、那个……席、席恩小姐对于克劳斯哥哥……是、是不是『喜欢』他啊……?」
「喜欢啊。」
「那、那么,席恩小姐果然是我的情敌!」
「啊,别误会喔。虽然说『喜欢』却不是男女之情。顶多只是喜欢他这个『朋友』。」
「……这我没办法相信。」
「你怎么想我可不管。只不过,我认为克劳斯·伯格哈特这个人,以人类来说虽然非常有魅力……以男人的角度来说则有些不足。」
「请别说哥哥的坏话!」
「……你到底想怎样啊。」
席恩叹口气,重新坐好。看见她这样,浩太举手发问。
「……那个,方便打个岔吗?」
「怎样,浩太?」
「那个,刚才席恩小姐你不是说过『让少女心闹起别扭』还什么的话吗?」
「是啊。这颗少女心漂亮地闹起别扭了吧?不过嘛,那是克劳斯不对。听到喜欢的男性对自己说『你啊,这样会被他讨厌喔?你也喜欢他吧?』这种话,当然会闹别扭啰。」
「呃……我原本还以为是因为她喜欢贝洛亚先生,你才会说那种话……」
「贝洛亚?不可能不可能。艾儿不可能有克劳斯以外的选择。」
对于席恩「是这样吧?」的询问,艾儿用力点头。
「呃……那么,对于贝洛亚先生表现得那么冷淡是——」
「纯粹是因为讨厌贝洛亚吧。」
「是的,我不否认。」
「……」
太过分了。
「啊,千万不要误会喔,我认为贝洛亚先生是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虽说拉尔齐亚大学也对他国敞开大门,但还是安排得让弗雷姆王国的人容易入学。在这种情况下,索尔巴尼亚出身的贝洛亚先生还能够顺利入学,不知费了多大的心力。」
「是这样吗?」
「事实。别看贝洛亚那样,他可是很优秀的。」
「再加上,贝洛亚先生的外貌也很出众。更何况,他不但是萨奇商会的少东,本身的商业才华也让人有目共睹。」
「人们都说,萨奇商会到了贝洛亚这一代更为兴盛,他又有钱。综合来看,贝洛亚是个相当优良的物件。」
「居然说人家是『物件』。」
「可是——」
少女顿了一下。
「我生理上无法接受贝洛亚先生。」
「……真过分。」
「轻浮,看见女性就会上前搭讪,大学时代,跟克劳斯哥哥去帕尔赛那玩的时候还……那、那个……硬是拖着不情愿的哥哥去『花街』!」
「……是这样吗?」
「谁知道。毕竟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跟着去花街。不过嘛……克劳斯终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性,不可能真的讨——」
「当然讨厌啊!因为他可是哥哥耶!老实、温柔、有些傻,却会因此刺激艾儿母性本能的那个克劳斯哥哥耶!一想到他就让人胸口一紧啊!」
「——冷静点,黑发。人家说话时别打岔。还有,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吗!你不懂艾儿思慕哥哥的这分心意吗!」
艾儿以鼻子猛喷气。顺带一提,尽管情绪如此亢奋,她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感觉有点恐怖。
「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艾儿非常喜欢克劳斯,这样行吧?」
「是!」
席恩嫌烦地摆摆左手,艾儿则对她用力点头。
「那就快点去告白还怎样的和他交往。刚才说我怎样怎样,但只要克劳斯成为你的人就不会感到不安了吧?应该说为了我的安稳生活,拜托你们快点交往。」
「……咦?」
「『咦?』是什么意思啊,还『咦?』呢。艾儿你非常喜欢克劳斯对吧?」
「那、那当然了!」
「真要说起来,克劳斯可是被指名为拉尔齐亚饭店的『继承人』喔?然后呢艾儿,你是拉尔齐亚饭店现任会长的独生女。」
席恩这几句话,让浩太闪过一个念头。
「入赘吗?」
「十之八九是这样吧。弗雷姆王国虽然是男女平权意识较强的国家,但拉尔齐亚饭店的代表由女性担任,还是会带来某些问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因为在奥克纳上有明显鄙视女性的国家嘛。像拉尔齐亚饭店这种广纳他国顾客的旅馆,代表者由男性担任……嗯,比较方便。」
浩太听了也点点头。虽然不是最佳解,却是较佳的选择。无论如何,属于家族企业的拉尔齐亚饭店都避不开继承人问题,艾儿的「招亲」是大事。
「……那个……」
「嗯?」
「克劳斯哥哥……会接受我吗?」
艾儿显得很不安。
看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席恩头上浮现问号。
「……克劳斯哥哥虽然被指名为继承人,但是他现在还『逃得掉』。」
「『逃』?」
「他和席恩小姐商量过了吧?」
——经营拉尔齐亚饭店绝不轻松。
「……喔,原来如此。」
「这话什么意思,浩太?」
「以嫁妆来说,『拉尔齐亚饭店』未免太沉重了。」
对于浩太这句话。
艾儿点头表示同意。
「拉尔齐亚饭店经营起来绝对不轻松,加上它有历史与传统——」
老板兼经营者要将事业移交给下一代,也就是进行所谓的「事业继承」时,大致上可能发生四个问题。
第一就是根本没有继承人。拉尔齐亚饭店属于这一类。虽然有女儿,却没办法从血亲中「调度」能接手事业的人才。在这种状况下,如果不是到外头找人,就只能从自家员工里挑选。当然,也是有收掉的选择。
第二个问题要往外看。拉尔齐亚饭店既然是名门,具有某种程度的「招牌」,那么接班就成了不稳定因素。尤其是拉尔齐亚饭店这种经营者兼老板的模式,最终决策者换人带有重大意义。这部分如果没有做好接班安排,会导致事业失败。
「拉尔齐亚饭店还有其他长辈吗?」
「……就是这样。这是指支持拉尔齐亚饭店至今的人们,虽然我其实不该说这种话。」
而第三个问题就是这里。内部的眼睛,换言之就是「人际关系」。
所谓的年轻经营者,往往会为这个问题烦恼。尤其在那种有大老留任的公司,常常会说什么「以前的体制不是这样」、「和前代的做法不同」之类的下指导棋……嗯,也就是非常啰唆。比较夸张的情况下,甚至会产生明显看不起新经营者的员工。即使这类发言有某种程度的道理,也会加深问题的严重性。
一旦遭到看不起、指指点点,就会让人闹脾气。这么一来,自然会想要找认同自己的人,而这往往会导致「派阀」产生,产生派阀对于经营公司来说,通常是负面因素,不知各位能否理解这种感觉。
不过,这还是由血亲——换言之就是由经营者亲生儿子或其他近亲接任的场合,在继承事业上属于「幸运」的部分。如果从外面聘请,或是从员工中提拔,往往会更加悲惨。外聘会由于「根本不了解咱们的外人」这种理由而被看轻,提拔则会出于「居然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之前明明也同样是人家雇来的员工」这种原因同样遭到鄙视。
「不会……这在继承事业上应该是个非常困难,却又无法避免的问题。」
……顺带一提,第四个问题是「税金」。然而这和拉尔齐亚饭店无关,所以在此割爱。
「……哥哥现在还能『逃』。但是——」
「一旦和艾儿结婚,他就不能『逃』了,是吗?」
席恩叹口气接下去,然后瞪着艾儿。
「……你看不起克劳斯吗?逃?你真的以为他会做这种事吗?如果是这样,那么艾儿,我会以朋友的身分全力支援克劳斯,并且以朋友的身分痛骂你、鄙视你喔?」
「看不起克劳斯哥哥?你在说什么啊,席恩小姐。」
说着,她以坚定的眼神回瞪席恩。
「……十年。」
「……」
「打从克劳斯哥哥第一次造访我们家,微笑着对我说『今后请多指教啰,艾儿』那一刻算起,已经十年了。他总是那么温柔,总是帮助我,总是指引我。而我可是对于这样的克劳斯哥哥爱慕、爱慕、一直爱慕到今天喔。我自认为比谁都更注意克劳斯哥哥,比任何人都接近克劳斯哥哥,也比任何人都了解克劳斯哥哥。」
正因为如此——艾儿说道。
「……让哥哥背负『重担』……真的好吗?」
「……」
「『做』与『不做』,是到时候的判断。哥哥他多半不会逃避,而会面对挑战。可是……一旦与我结婚,他就『不能』选择了。这样——」
——真的对吗?
「……嗯,原来如此。」
「……非常抱歉。年纪轻轻,却还说得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哪里,我也要道歉。毕竟和克劳斯相处最久的人是艾儿你嘛。」
「就只是最久而已。」
「别那么悲观。」
「悲观也占了一部分。」
少女叹了口气。
「……哥哥他正在烦恼。拉尔齐亚饭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找不到有效的手段。他每天、每天都在苦恼,尽管如此……我却只能旁观。」
「……」
「只能看着自己爱慕的人痛苦、烦恼、挣扎。一直从哥哥那里接受好处的我,没办法回报任何恩情。不仅如此,还让哥哥背负更沉重的『负担』。这让人多么焦虑、多么难受……多么悲伤。」
痛苦得宛如被人砍了一刀。
「……嗯。」
「……实在是非常抱歉,这只是单纯的牢骚。」
「没关系。听年幼者发牢骚,也是身为年长者的义务。」
「……」
「的确,正如艾儿所言,克劳斯走的路很艰苦、很难受。至少,如果是我就会夹着尾巴逃跑。」
「……原来……是这样啊。」
「那当然啰。经营状况不佳的旅馆,还有个糟糕的『赠品』耶?谁要这种东西啊。」
「……」
「席恩小姐!」
「怎么,浩太?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不过……可以换一种说法吧?」
「没办法。事实就是事实,跟怎么说出口无关。」
「但是!这样——」
「所以说,怎么办?」
「——也太……呃,咦?」
席恩无视头上浮现问号的浩太。
「艾儿!」
「我、我在!」
「就像刚才说的,克劳斯走上一条艰苦的道路,而且,无法排除所有难关。不过……难道不能减少他的负担吗?」
「减少……负担?」
「我刚刚听了很多,不过整理起来就是两大重点对吧?重振经营状况,还有人际关系。有错吗,浩太?」
「不……就是这样。」
「到头来,克劳斯终究是『外人』,哪可能和老员工建立什么『良好的人际关系』嘛。」
「这论点太极端啰。」
「极端也无所谓。反正不管过多久,克劳斯身上都会贴着『靠老婆当上代表的男人』这个标签。」
「这个嘛,不否认。」
「那么,将这张标签撕掉就好了吧?」
「……啊?」
「事情非常简单。只要建立能够洗刷『靠女人出人头地』这种印象的成绩就好。这正是起死回生、一发逆转的大绝招。」
「……」
「这么一来,拉尔齐亚饭店的业绩也能恢复。一举两得。」
「这、这……确、确实如果能做到这种事,哥哥的立场就会有飞跃性的提升!这、这么一来……和、和我结婚……欸、欸嘿嘿嘿嘿嘿!」
「……艾儿,擦一下口水。话说回来,怎么样啊?有错吗,浩太?」
重振业绩恶化的企业,让业绩有飞跃性成长的人,称为「中兴祖」。所谓中兴祖大致上只有两种。具备强大魅力,让全员都信赖的人;或是独裁性质强,让全员都畏惧的人。关系良好与否姑且不论,至少「人际关系」方面的烦恼不多。因为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这一边,就是没人敢与他为敌。
「呃……这个嘛,席恩小姐的意见非常正确。正确归正确——」
——却有个重要的问题。
「……有这种好主意吗?」
……就是这样。典型的知易行难。看见浩太讶异的神情,席恩报以笑容。
「我怎么可能有这种主意嘛。」
「喂……」
「如果有这种办法,我哪会特地带浩太你过来,早就告诉克劳斯让他重振集团啦。稍微想一下就会知道吧?浩太你真笨耶~」
「听了让人很不爽……重要的是——」
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祥预感。而且,浩太对于厄运的「不祥预感」……经常命中。
「所以说……之后就交给你啰,浩太!」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你这根本是全丢给我嘛!而且有够难搞!」
「浩太应该做得到吧?」
「做不到啦!话先说在前面,我只做得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嗯。」
说着,席恩将目光从浩太身上移开。
「……那么,你把刚刚那句话对艾儿再说一次。」
「对艾莉丝小姐说?这到底有什么——」
浩太看向艾儿。
「……卑鄙。不愧是席恩小姐,真是卑鄙。」
「我就当成是赞美吧。」
『做不到吗?真的做不到吗?』
展现宛如某消费信贷业者广告中吉娃娃般的表情,用水汪汪的眼睛恳求自己的美少女,就在眼前。(注1指日本的Aiful消费信贷公司。二〇〇二年起在日本播放的吉娃娃广告,替他们带来很大的宣传效果。)
「……」
「我说啊,浩太。」
席恩搂着呆立原地的浩太肩膀,脸上的正经表情转为笑容。
「虽然听年幼者发牢骚是年长者的义务。」
她这么说道。
「……不过替可爱的女孩子解决『烦恼』,则是男孩子的义务吧?」
并且眨眨眼睛。
「……可以容许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吗?」
「无妨。」
「给我下地狱去吧。」
席恩没将浩太的怨言当一回事,以笑声回应。
◇◆◇◆◇◆
昏暗的店里响起「喀啷」的酒杯轻碰声。
「不愧是拉尔齐亚饭店的本馆总经理。找了家好店呢~」
「别开我玩笑啦,贝洛亚。不过嘛,这里是家好店确实毋庸置疑。」
弗雷姆王国的王都拉尔齐亚,不仅是弗雷姆王国的中枢,更是奥克纳大陆的中枢。尽管统一大陆的历史已成为过去,索尔巴尼亚王甚至给了「把一些废物珍而重之的国家」这种不客气的评语,但从历史、文化,带给他国的无形政治背景等等整体来看,「拉尔齐亚」终究还是「拉尔齐亚」。就像不管纽约再怎么繁荣,也无法轻视伦敦与巴黎一样。
「话又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说这里是家好店呢。」
「怎么?你打算带我到烂店吃饭吗?」
「怎么可能。就像刚才说的,这里是家好店……不过,我原本以为贝洛亚你会比较中意比较热闹的店。」
在这样的拉尔齐亚里,入夜后会有许多店家提供顾客聊天场所。这家「毕德罗亭」也是其中之一。用隔板区分出来的一间间「包厢」虽然不算宽敞,却能与其他团体完全隔离,远离酒馆特有的喧嚣气氛,能够让人悠闲地谈话。以现代日本来说,大概相当于整间都是包厢的居酒屋吧。
「我喜欢热闹的地方没错,但也有些话会想在这种地方谈。」
「喔?看来这顿饭不只是为了联络感情?」
「虽然不是没有联络感情的用意在,不过对于克劳斯你来说,或许会有比联络感情更重要的意义。当然,对我来说也是。」
「这也就是说……」
「没错。工作的事。」
贝洛亚那张端正的脸露出笑容。
「……真是的。萨奇商会的少东居然在这种地方谈生意啊?」
「亏你说得出口。明明是早就料到才会选『这种地方』。」
看见贝洛亚耸肩,克劳斯也苦笑回应。这种「包厢」虽然不适合进行那种绝对不能泄漏的「秘密会谈」,却能让人多少放松一点。
「说是这么说,但这里毕竟是拉尔齐亚。」
「知道啦。我会尽量小声一点。」
贝洛亚喝了一口杯中的琥珀色液体,接着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克劳斯。
「……克劳斯,你刚才说拉尔齐亚饭店的经营状况有点危险?」
「……就算小声,内容也该谨慎一点吧。唉,不否认就是了。」
「什么嘛,居然这么简单就招认了。」
「毕竟之前已经讲过啦。更何况……你差不多也该发现了吧?」
「的确,我不否认。」
贝洛亚是萨奇商会的少东,尽管他以经验来说还称不上能独当一面,商业才能却优秀到寻常商人无法相提并论,可以说非常有前途。他的老家萨奇商会是卡托十二商会之一,在奥克纳也有情报网。
「这么一想,拉尔齐亚王国和来姆的分馆经营不善,你大概也是马上就知道了。」
「商人的传闻很恐怖喔,据说拉尔齐亚王国和来姆的分馆门可罗雀呢。不是单纯生意不好喔,是根本连上门的客人都没有。」
「真是刺耳啊。虽然这点也无法否认就是了。」
克劳斯耸耸肩,同样喝了口酒。他在让咽喉发热的酒意中沉浸一会儿,接着叹口气闭上眼睛。
「……达涅利分馆已经考虑缩小规模了。只在那里留下最低限度的必要人手,其他人则撤回王都。」
「毕竟达涅利正面临总攻击嘛。最麻烦的地方,在于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闭馆对吧?」
「是啊。」
「所以呢?撤走的人怎么办?该不会要解雇他们吧?」
「……拉尔齐亚饭店标榜提供顶级服务,而且没打算让其他人跟上脚步。因此,我们自认为在教育上花了很大的力气,薪资也是顶级水准。」
「这我不否认。毕竟享受拉尔齐亚饭店的服务,会真的让人以为自己成了国王嘛。」
「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表示肯定喔?」
两人相视而笑。
「……所以从各方面来说,拉尔齐亚饭店的员工都无法『替代』。只是因为不能将这么重要的员工留在达涅利,才将他们撤离而已。不会解雇他们。」
「人命第一吗?了不起。」
「这是经营方针之一。建筑能够复原,生命却难修理。材料可以买,经验却无法靠金钱弥补。我个人也比较重视人命就是了。」
拉尔齐亚饭店,不是只靠建筑风格与餐点让人享受「简直就像王公贵族一样」的感觉。不贩卖有形「物质」的服务业,到头来说穿了还是「人与人」。提供搔到痒处的顶级服务,终究还是要靠人,拉尔齐亚饭店对于这点非常清楚。当然,他们不但提供人才顶级的薪资,在教育方面也下了很大的工夫。要说支撑拉尔齐亚饭店的是「人力」也不为过。
「想把重视的人才留在手边,是吧?不过这么说来——」
「正确答案。不能放掉人才。从达涅利撤离的人,我们会让他们留在本馆工作。」无法掌握的人才,再怎么优秀也没用。因此,拉尔齐亚饭店为了随时都能「运用」这些人才,必须留住他们——留住这些超出容许量的人才。
「虽然人留下,收入却因为业务缩小而减少,对吧。」
「更何况,尽管人手增加,却也不能轻易停止录用新人。」
「因为下一代的人力会枯竭?」
「又是正确答案。」
「这等于走投无路了嘛。」
贝洛亚耸耸肩,克劳斯还是苦笑回应。
「这是个头痛的问题啊,如果有什么解决办法就好了。」
他苦笑着喝酒。
「有啊。」
「对吧,没有能简单解决的——」
贝洛亚的话语穿过耳朵直抵脑袋。
「——你说什么?」
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克劳斯手里的酒杯没摔到地上,简直是个奇迹。
「所以啊,我告诉你『有』。这种不减人、不出钱,却能让钱滚滚而来的『密技』。」
他一口气喝干杯中酒。
「真的有喔。」
贝洛亚露出淘气的笑容,克劳斯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
「尤那旅馆集团?」
浩太遭受艾儿主要借由眼神发动的「其实你真的有解救克劳斯哥哥的方法对吧?对吧?对吧?」攻击隔天。顺带一提,也是回城后被莉兹逮到,一句「不是答应要陪我聊天吗!」后听她不断发牢骚的隔天。一大早,太阳才刚升起来就被席恩叫醒的浩太,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昨天造访的场所——拉尔齐亚饭店本馆总经理办公室。
「尤那旅馆集团。发迹于卡托的旅馆集团,在奥克纳有许多分馆。听过吗?」
「抱歉,我孤陋寡闻不太清楚……」
说完,他将目光从眼前的贝洛亚身上转向克劳斯。
「你们回去之后,贝洛亚和我提了改善经营状况的事。」
克劳斯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里,夹带了少许歉意。谢罪原因恐怕也包括席恩一大早把人叫醒带来这里吧。
「希望浩太兄也能听听这件事。毕竟克劳斯已经拜托你帮忙了吧?更何况,我也想仰仗一下浩太兄的智慧。」
「这是无妨,不过要仰仗我的智慧?」
「正是。」
征得浩太同意后,贝洛亚用力点点头。
「实际上,这个尤那旅馆集团呢,它和拉尔齐亚饭店说起来就像是两个极端。」
「这样啊。」
「拉尔齐亚饭店提供王公贵族般的服务,相对地尤那则是以彻底排除服务为卖点。他们真的只提供最低限度的简单服务,之后就随顾客自己高兴。当然,价格也订得颇为便宜。」
「和拉尔齐亚饭店刚好相反,是吗?原来如此,确实是两个极端呢。」
「因此,虽然两边都是旅馆业,但拉尔齐亚饭店与尤那的客群不会重叠。」
「所以才能不起冲突好好相处。因为势力范围不同。」
「就这么回事啦。」
即使同样需要「住宿」,但旅客追求的水准不同,选择的旅馆当然也不同。追求价格低廉的旅客选择尤那,追求服务品质的选择拉尔齐亚饭店。双方没有起冲突的机会。
「尤那虽然服务差劲,价格却便宜得乱七八糟。我在学生时代常住他们那里,新手上路时也承蒙他们关照。」
「多到什么地方都看得见他们家的旅馆啊。」
「是啊。我和克劳斯两个人去帕尔赛那时也住过喔。记得吗,就是那间在花街的旅馆。」
「啊,这么说来的确没错。」
贝洛亚的发言与克劳斯的回应,让静静站在房间角落的艾儿眼神变得更为犀利。浩太感觉到室温急遽下降。
「这、这个话题先放一边!所以呢?那个尤那旅馆怎么样了?」
看见艾儿瞪着贝洛亚的眼神里带有杀气,让浩太背上流下一丝冷汗。在这种目光注视下还能显得毫不在意的贝洛亚,如果不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就是个不得了的笨蛋。他大概是后者吧。
「尤那旅馆虽说是靠着廉价崛起,但是终究有个极限。原先持续成长的业绩,现在已经到了瓶颈,必须另辟蹊径才行。」
「另辟蹊径?副业吗?」
「纯粹靠旅馆走到这一步的尤那,如果突然跨足新事业只会跌一跤。那边的会长对这点很了解。所以呢,他们要搞的是旅馆业。」
「旅馆?」
「没错。他似乎想让一直是『廉价旅馆』的尤那,转型为……就算爬不到高级,也希望能爬到中级左右吧。不过话是这么说……」
贝洛亚叹口气。
「过去靠廉价大放送冲到这个地步的尤那,突然说『我们乃高级旅馆是也!』这种话也没人会相信。真是悲哀,深植人心的形象实在没那么容易抹消。」
「从好的方面和坏的方面来看都是呢。」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说呢——」
说到这里,贝洛亚瞄了克劳斯的表情一眼。
「……就想到请拉尔齐亚饭店助一臂之力啰。」
「找拉尔齐亚饭店?」
「尤那缺的是『招牌』和『接待技巧』这两点。原先是廉价旅馆的尤那,为了一口气升到中级水准,想要『拉尔齐亚饭店』的金字招牌。」
「……喔?」
「说是这么说,但只是换招牌也不可能一口气变成高级旅馆。就算招牌和价格变高级,『接待技巧』依旧压倒性地不足——说几乎没有也行吧。不过呢,要从头开始思考、教导、实践如何接待却又很费工夫,而且要花钱。与其从零开始,不如从已经有的地方拿来要便宜得多。」
「换句话说,希望让拉尔齐亚饭店的员工去那边工作?」
「说穿了就是这样。不过,尤那也会找人让他们边做边学,所以没什么好质疑的。」
「营业兼研习吗?可是,这么一来拉尔齐亚饭店不就无法营运了吗?难道他们有多余的人手?」
「浩太兄,之前才说过……克劳斯?」
「很遗憾,我们的人员过剩。应该说即将人员过剩。」
看见贝洛亚的目光,克劳斯叹口气回答。
「不能裁员吗?」
「倒也不是要套用贝洛亚的话,但培育人才需要花费时间和金钱。一来放走难得养出来的人才太可惜……二来无论再怎么苦都不会解雇员工,这才是拉尔齐亚饭店能聚集能干人才的原因。」
「……嗯,这么说确实没错。」
加入一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闭的公司,会让人感到不安。正因为如此,不景气时公务员特别受求职者欢迎。所谓的「安定」,其实是种难以替代的财产。
「……然后呢?已经有具体计划了吗?」
「首先,尤那旅馆集团会以别的名义建立新旅馆。如果用『尤那』的名字,廉价的印象挥之不去,反过来说会为了『尤那』这个名字住宿的客人也多。旅馆的土地与建设费用由尤那负担,然后呢,『拉尔齐亚饭店』则提供名字与员工,无论用什么形式都可以。」
「代价呢?」
对于浩太的疑问,贝洛亚咧嘴一笑。
「『股份』啰。」
「……『股份』?」
「泰拉的港口,是由商人共同出资建造吧?因此所谓的『股份』,就是按照出资比例分配利润的机制对吧?」
「……您还真清楚。就是这样。」
「我听玛莉亚说的。新建立的尤那旅馆……『尤那·拉尔齐亚旅馆』,就让它采用这种『股份有限公司』的型态。将尤那旅馆提供的资金转为股份形式,将实际股份交给拉尔齐亚饭店。拉尔齐亚饭店则像刚刚说的那样,提供人才、接待客人的专业技术,以及名称的使用权。当然,人事费用由尤那旅馆……应该说尤那·拉尔齐亚旅馆负责。至于获利的部分则按照持股比例分配利息。如何?」
对于贝洛亚的询问,浩太以拳头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简单扼要地说,就是让尤那旅馆提供需要的所有资金。至于拉尔齐亚饭店则提供人才……在这个场合应该说是经验吧?也就是提供经验建立新公司。拉尔齐亚饭店没有任何金钱方面的负担,甚至能削减人事支出,而且收益增加还能分红。」
「就是这么回事。」
「这间新公司……叫『尤那·拉尔齐亚』是吗?这间新公司成为拉尔齐亚饭店竞争对手的可能性呢?」
「虽然没办法断定不可能……但机会非常小。拉尔齐亚饭店并非单纯靠『昂贵』这点得到支持。毕竟它还有历史与传统背书。」
「讲到历史与传统,意思是『一百年后就不知道了』对吧?」
「我可不为自己死后的事负责……更何况,如果照这样下去,就连拉尔齐亚饭店是否能存活到那个时候都不晓得喔?」
贝洛亚看向克劳斯。
「……拉尔齐亚饭店一定会留下来。」
「这个嘛,当然会啰。如果不在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认为拉尔齐亚饭店毫无疑问会留下来。但是啊?如果不在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么百年后的『那个』真的还能说是『拉尔齐亚饭店』吗?我可不这么想喔?」
「……」
「总之呢,在谈百年后的事之前先谈谈一年后的事吧,所以浩太兄,有别的疑问吗?」
贝洛亚的目光回到浩太身上。
「既然不讨论百年后的事,我认为这是个非常优秀的提议。」
「对吧?」
新事业究竟会成功,还是失败?要如何判断这点因人而异,但如果从最低标准来看则只有一个重点。
「投资的部分能否回收」,仅此而已。
创业或说推动新事业的第一年,往往会是赤字。创业需要花很多钱。除了设备、进货、人事,还有各种意外支出会带来经营压力,导致得不到符合投资要求的利益而变成赤字。这也就是所谓的「创业赤字」。
一般来说,银行融资可以算是日本「最难借钱」的借贷方式之一。银行融资不是只要把钱借出去就好,还要在一开始就先评估借出去的钱能否顺利还清。融资的关键就在于回收。既然银行基于这个理论营业,理所当然地就会对赤字公司——也就是可能还不了钱的公司严格审查。有无像泰拉那样能够立即换取现金的多余资产也是判断基准之一,但「黑字」终究是个重要的指标。
而在银行融资里,可以说唯一会「宽容看待」的就是创业赤字。如果能满足几项条件,好比说营业额仅有计划的约七~八成赤字,而这个赤字大约五年左右可以打消等等,那么虽然得不到极佳评价,但依旧会被评为可融资对象。反过来说就是,银行也明白刚创业几乎必然会是赤字。
「……我认为这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提议。不过……」
「不过?」
「条件好过头了。」
以尤那与拉尔齐亚饭店的案例来说,所有金钱支出都由尤那负责。换句话说,拉尔齐亚饭店没有任何资金方面的负担。这和先前提到的创业赤字不同,就算营业额是零,拉尔齐亚饭店也不痛不痒。
不仅如此,拉尔齐亚饭店能借由提供人员给尤那而削减人事支出。尽管不至于到「比较体面的解雇」,却和人力派遣很像。
「有所得却没有损失。这么好的提议,背后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这个嘛,的确会让人这么想。」
对于浩太怀疑的口气与眼神,贝洛亚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看见贝洛亚的态度,连浩太也不由得愣住。
「浩太兄,你很少出门旅行?」
「旅、旅行?是、是啊。我在奥克纳没什么远行的经验……」
浩太出过的远门,也就只有帕尔赛那之行和往返泰拉·拉尔齐亚而已。
「这样的话,或许会有点难以理解也说不定……其实啊,奥克纳大陆上,没有什么住宿的地方。」
「这话是……旅店很少的意思吗?」
「喔,不是这样。旅店有是有……但是能住的很少。」
「……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耶?」
看见浩太一脸疑惑,贝洛亚苦笑着说下去。
「我再怎么说呢,也是萨奇商会的继承人。因此会到很多地方谈生意,或是被邀去参加宴会。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为了当天的旅馆该怎么办而烦恼。」
「旅馆吗?」
「是啊。谈生意也好、参加宴会也罢,一开口就是钱会显得很不识相。」
「这……嗯,确实如此。」
浩太也有经验。不能劈头就一句「请借钱」,而要从时令问候一路谈到景气动向、彼此的兴趣,甚至会聊到对方的孙儿。由于这种琐碎的话题也会让人有所收获,所以绝对不能轻视闲聊。
「然后呢,在这种闲谈时,惯例会聊到的话题像衣服、鞋子、饰品……然后就是旅馆。别人很容易问『您今天在哪里下榻呀?』这句话呢。」
以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人来说,聊这种话题多半不至于惹对方生气。说「您这件衣服真不错呢」通常不会有错。
「衣服和鞋子倒还好……不过旅馆就相当麻烦啰。」
「为什么?」
「到大城市倒是没关系,如果是去小地方,有没有『等级』适合自己住宿的旅馆可就很难说了。」
「……」
「虽说是萨奇商会的继承人,但我毕竟还是个经验尚浅的菜鸟。如果人家问我住哪里,而我回答『拉尔齐亚饭店』,八成会让对方觉得『这个公子哥儿,居然嚣张地住什么拉尔齐亚饭店!连鞋带都不会自己绑吗!』对吧?」
「鞋带什么的姑且不论……嗯,或许也有这种可能呢。」
「话是这么说,但我好歹也是卡托十二商会之一的继承人,如果回答『我住尤那旅馆』一样会被人家看不起。像是『什么嘛,萨奇商会居然让重要的继承人住尤那,难道他们资金周转不灵吗?』之类的。」
「……原来如此。」
「以我自己来说嘛,毕竟我真的是个菜鸟,所以住尤那倒是无妨,可是在咱们那里工作的中阶商人们都很困扰。说尤那会被瞧不起,拉尔齐亚饭店又会吓到人。话虽如此,在当地找的旅馆又不晓得是和尤那差不多还是和拉尔齐亚饭店相当。光靠口碑选也有极限。」
「也就是说,没有中阶选择。」
「有是有,但是找起来很麻烦。我们商人也觉得为旅馆烦恼很蠢,但这件事毕竟有可能影响谈生意,实在不能太过随便。」
「所以才需要『尤那·拉尔齐亚旅馆』吗?」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奥克纳有中阶或说能让人住宿也不丢脸的旅馆,那么在谈生意以外的部分就能少点烦恼。这可是很重要的喔?实际上,商人之间也会聊到这种话题。所以,听到这件事的尤那集团会长就——」
「打算自己做?」
「对。如果只靠尤那,要弄什么中阶旅馆绝对不可能。不过只要拉尔齐亚饭店肯帮忙,一切顺利的可能性就很高。毕竟『拉尔齐亚饭店』就是块金字招牌嘛。」
「……原来如此。」
「原先选择尤那住宿的商人,一旦有所成长、薪水增加后,应该就会改选尤那·拉尔齐亚旅馆——也有打这方面的主意。过去从尤那『毕业』的客人走了就走了,这么做则是要把他们捞回来。尤那的顾客相当多,光是捞回这些人,要收回投资的份就已经绰绰有余。」
「至于从尤那·拉尔齐亚旅馆『毕业』的客人,最后则会转向拉尔齐亚饭店,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这么一来客层就不会重叠了吧?」
因应不同时期,提供不同等级的服务。如果要举个例子,就像是某间T开头日本汽车制造商的「总有一天~」口号。(注2指丰田汽车一九八〇年代的宣传口号「总有一天Crown」。丰田推出不同等级的车种,鼓励消费者从入门车款随着出人头地而逐步换车,最后达到旗舰车款Crown。)在此该说是「总有一天要住拉尔齐亚饭店」吧。有了某种程度的地位,住在某种水准的房屋,过着某种水准的生活后,就当成是奖励自己,到拉尔齐亚饭店住宿享受一下王公贵族的感觉。整体散发出一种旧时代的气息,让人不禁怀念起过去。
「如何?」
「……虽然还要看细部条件……不过如果把这部分都考量进去,似乎不是坏主意呢。」
「对吧?」
看见贝洛亚一副「我就是这个意思」的表情,浩太也点头回应。
「大致上来说,可能有问题的应该就两个部分吧?」
「分红和人才,对吗?」
「这个嘛,收益也不能全部拿来分红,内部得保留某种程度的资金……如果要拿股利的一半会不会太多?」
「一半实在该说是暴利了呢……毕竟出钱的是尤那方嘛。顶多六四吧?」
「喔?我原本以为你大概会说七三左右耶?」
「别讨价还价啦,浩太兄。我只说会努力谈成六四。」
「抱歉。那么,接下来就是人才方面的问题。」
「一旦拉尔齐亚饭店欠缺人手,就得立刻让他们回去——需要这种条款吧。」
「的确。可是,这么一来尤那不是会困扰吗?」
「一下子就让全员离开实在有点困难,至少得留下两三个人负责指导才行。」
「这样做应该比较适当吧。那么——」
「……贝洛亚先生、浩太先生。」
看见两人兴奋地一直讨论,艾儿轻声插嘴。贝洛亚一脸惊讶,不高兴地开口。
「干么啦,艾儿。」
「要继续谈下去无妨,但是最终决定权不在两位手上,而在于我们拉尔齐亚饭店。两位是不是忘了这件事?」
「……啊。」
「实、实在是非常抱歉,艾莉丝小姐。一、一不小心就……」
贝洛亚与浩太同时露出「糟了」的表情,叹气的艾儿瞪着他们两人……尽管如此,却能在艾儿脸上看见些许红晕。不是因为丢脸,而是因为兴奋。
「克劳斯总经理,属下以为贝洛亚先生的提议非常有魅力。您不觉得它是个值得在下次会议中讨论的提议吗?」
一如往常的温柔话音。艾儿也是因为贝洛亚与浩太这番交谈而雀跃的人之一。正如字面所示,它能在「不会带来任何损失」的情况下建立新的收益来源,还能削减人事支出。在这两方面来说,对于拉尔齐亚饭店都十分有利……即使考虑到这个主意是「生理上排斥」的贝洛亚提出,要让艾儿感谢神也已经绰绰有余。顺带一提,艾儿信奉的神祇与商业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掌管恋爱的「兄妹」神。理由可想而知。
「……克劳斯总经理?」
「……嗯。」
面对脸上虽没透露出半点这些讯息,却依旧浮现兴奋之情的艾儿,克劳斯温柔地微笑,然后做出回应。
「……咦?克、克劳斯哥哥?」
——摇头。
「贝洛亚,还有浩太先生,两位愿意提供智慧让人非常高兴,可是……」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这项提议,请容我拒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克劳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贝洛亚。」
两人互看了一阵子。
「……难道你以为,我会带来对你不利的提案吗?」
「怎么可能。条件实在太好,让人欣喜若狂呢。」
「是因为条件『太好』而感到不满……不安吗?唉呀,你可以放心啦。这个提议是尤那会长亲口对我说的。咱们是大学同窗,我才坦白告诉克劳斯你这件事。当然啦,关于分红的部分或许还要稍微搓一下也说不定……」
「你真老实啊,贝洛亚。一个商人这样好吗?」
「别拿玩笑敷衍我!」
「好怕好怕。」
「克劳斯!」
贝洛亚气得肩膀发抖,逼近质疑。克劳斯伸手制止他,开口说道。
「我相信你。你带来的提议,想必是个没有半分虚假的好方法。更何况,这个人是你。你一定会谈出对我们最有利的条件……并且为此不惜一切努力,这点能简单想像得到。」
毕竟我们相识已久嘛——克劳斯耸耸肩。
「不过……即使如此,我依旧不能接受这个条件。」
「为什么!条件很好吧?提议很好吧?这么一来,就能让拉尔齐亚饭店脱离困境了吧?为什么不能接受啊!」
「那还用说。因为这里是『拉尔齐亚饭店』呀。」
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
「这里是拉尔齐亚饭店。具有历史、传统、文化的名门饭店。拉尔齐亚饭店的敌人就是拉尔齐亚饭店;拉尔齐亚饭店应该战斗、竞争的对象,唯有『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贝洛亚,你说的那些,会让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扫地。」
「你、你说扫地!」
「我没有否定尤那的经营方针。我衷心认为,能够以低廉价格提供服务同样值得尊敬。可是呢,这里是『拉尔齐亚饭店』。它的骄傲,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贝洛亚,如果套用你说过的话,那么拉尔齐亚饭店……就会成为挂着拉尔齐亚饭店之名的『某种东西』了吧?」
「……是啊。」
「会产生价格比拉尔齐亚饭店便宜,服务比拉尔齐亚饭店劣质的粗糙仿制品对吧?」
「……」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拉尔齐亚饭店延续多年的传统与历史,绝对不能受到伤害。这种提案不能接受。」
「……即使拉尔齐亚饭店会垮也一样吗?」
「我不会让它垮。」
「具体的方法呢?」
「……这……」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啰,克劳斯?没有其他方案的反对,你以为有用吗?」
「……就算有,我也不能讲。这是企业机密。」
「企业机密?哈!你以为这种借口有用吗!没有吧?你根本没有其他方案,只有反对的音量特别大是吧!」
「……」
「给我回话啊,喂!」
「……这与你……与你无关吧,贝洛亚。」
「——喔?你说与我无关?哎,当然啦。我只不过是个外人嘛。可是啊,我老实告诉你,现在的我,对于拉尔齐亚饭店的事比你还要认真喔?」
「……没这回事。我也——」
「你要说你也有在想是吧?人家都说,傻子动脑就跟浪费时间一样。没有可行的方案只会在那边原地打转,只有笨蛋才这样喔?」
「……收回去。」
「我才不要。听好,你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把『拉尔齐亚饭店』这面招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罢了。如果那么怕弄脏,就把它小心地收到仓库里面摆着!能用的东西什么都要用!什么『骄傲』嘛!骄傲能填饱肚子吗!」
「你是想侮辱拉尔齐亚饭店吗!把这些话收回去!」
「我可没打算侮辱拉尔齐亚饭店。我侮辱的对象是拉尔齐亚饭店本馆总经理,克劳斯·伯格哈特大人!和尤那旅馆合作会伤害拉尔齐亚饭店的金字招牌?是是,你变得好了不起啊~克劳斯!什么叫『没有否定尤那的经营方针』啊!你根本打从心底瞧不起尤那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听好,这笔交易不会让任一方损失喔。尤那能建立新事业,拉尔齐亚饭店能脱离经营危机,顺带一提,咱们家也能赚到手续费。剩下的问题只有你那个廉价的自尊心而已。」
说到这里。
克劳斯以笑容回应瞪着他的贝洛亚。
「……什么嘛。」
不是平时那种温柔、和气的笑容。
「……到头来,这才是真心话吗?」
而是前所未见的——嘲笑。
「贝洛亚,萨奇商会赚到多少手续费?」
「……啊?」
「赚了多少手续费?套用你之前说过的话,拉尔齐亚饭店是块金字招牌,手续费想必不便宜吧。所以,你才会这么拼命地想说服我——」
「——克劳斯!」
席恩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响起,打断了对贝洛亚冷嘲热讽的克劳斯。这一喊让克劳斯傻眼地看着她。
「……我问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不是平时的索尔巴尼亚语。
克劳斯的视线,与满腔怒火瞪着自己并且改说弗雷姆语的贝洛亚对上。
「……啊。」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贝洛亚则是瞄了他一眼。
「……哼。算了,热情已经冷掉啦。既然这样就随你高兴吧。」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贝洛亚的态度与口气仿佛在这么说。他走过因此愣住的克劳斯面前,打开办公室门。
「……什么拉尔齐亚饭店,垮掉算了。你这个白痴!」
「磅!」的一声。
丢下这句话的同时,贝洛亚用力甩上门离开办公室。
「……克劳斯。你说得太过分了。」
席恩无奈地摇摇头。
「那个贝洛亚为了钱而行动?当然会啦,毕竟他也是商人嘛。可是啊,克劳斯,你认为那个贝洛亚有勤劳到会『只』因为钱就特地来见你吗?」
「……」
「正因为考虑到你的困境,贝洛亚才会特地来访吧?而你这个人却把这点——」
「……你真的这么想吗?」
「——什么?」
「贝洛亚也是商人。只要有钱的地方、看起来有得赚的地方,他当然会凑上来。」
「虽然我不是贝洛亚……不过你这几句话是认真的吗?」
「如果是认真的呢?」
「……那我会傻眼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在你心中,你和贝洛亚之间的友谊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席恩,你又懂什么?」
「……你这家伙。」
「拉尔齐亚饭店啊!这里可是拉尔齐亚饭店耶!非得保护它不可。非得珍惜它不可。绝对不能伤到它,绝对不能弄脏它,绝对不能失去它啊!」
「……」
「所以,不能听信贝洛亚的花言巧语!不能让萨奇商会赚到什么手续费!不能为了这种东西,让拉尔齐亚饭店最重要最重要的『骄傲』受到伤——」
啪。
清脆的声响,和方才一样在办公室内响起。
「艾……儿?」
「……我讨厌贝洛亚先生。」
少女维持挥出右手的姿势。
「这个人轻浮、好色,我从生理上排斥贝洛亚先生,讨厌他到不能更讨厌,超级讨厌。但是——」
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
「——怀疑、辱骂这个贝洛亚先生的克劳斯哥哥。」
————更让我讨厌。
艾儿逃跑似地离开办公室。克劳斯连摸脸颊挨打处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