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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第四章—Chapter Four

「原来在这里啊。」

「……喔,浩太先生吗?」

穿过外观雄伟的正门,在通过拉尔齐亚饭店柜台的路上往左弯,就是拉尔齐亚饭店本馆庭园。此处符合季节的盛放繁花能够让见者放松,经常成为人们谈情说爱的地点,因此又称「细语之庭」,是拉尔齐亚饭店内备受欢迎的景点之一。

「席恩小姐找你很久啰。」

克劳斯坐在庭园的草地上仰望夜空,浩太也在他身旁坐下。克劳斯瞄了他一眼,随即让目光回到夜空,浩太将这个反应当成同意,同样抬头望向夜空。

「……月色真美啊。」

「……」

「浩太先生?」

「失礼了。在我的祖国,『月色真美』和爱的告白同义。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不过非常抱歉,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听到浩太的回答,让克劳斯惊讶地瞪大眼睛,接着他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转为苦笑。

「或许,我对浩太先生有些误解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

「我原本以为,您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

「难道说,您以为我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是的,不好意思。」

对于这夹杂苦笑的答覆,浩太也回以苦笑。

「……实在是非常抱歉。」

一会儿后。

「什么事?」

「让您看见我丢脸的一面了。」

克劳斯轻声开口。

「席恩小姐相当惊讶喔。她说『那个温厚的克劳斯,居然会表现得那么激动』。」

「会鄙视我吗?」

「鄙视?」

苦笑转为苦涩。

「……对贝洛亚说的那些话。」

「……啊。」

浩太一如往常地搔搔脸,脸上苦笑加深。

「这个嘛,虽然实在不怎么好……话虽如此,但这方面的事我倒也不是不明白。」

「是这样吗?」

「尽管我不怎么喜欢『一扯上钱就会这样』的说法。」

银行员,特别是与融资有关的人,在入行后就会被灌输一件事。

『和顾客打好关系。但是,别和顾客关系太好。』

银行是保管别人的钱,并将这些钱借给别人,靠着差额牟利的行业。人们常说「银行在晴天送伞,在雨天收伞」。既然借出去的钱不属于自己,就不能单纯靠「交情好」这种私情因素决定能否融资,必须有某种程度的根据——也就是让对方证明「能够还钱」。而且,还得是以客观角度来看谁都能接受的形式。

「……不过人一旦被逼急了,还是会发生这种事喔。」

先前关系良好的银行员,突然说「社长,销售额下滑了。请提出根本性的解决办法。要不然,我们无法融资」。听到这句话的社长当然很难受,但说出口的银行员也不好过。因为会被社长骂「果然银行只在晴天好心」、被骂忘恩负义、要听完对方想得到的所有难听话,然后被赶出公司。而这么做的人,正是先前关系良好的社长。就算是银行员,也不是没血没泪的机器人。

「我不是没有这种经验,也不是不了解这种脱口而出的心情。应该说……嗯,我不久前才做过一样的事。所以,实在没什么资格教训别人就是了。」

「浩太先生也是?」

「真是不好意思。所以说,道歉还是趁早比较好,不是吗?放心,以克劳斯先生和贝洛亚先生的交情,一定马上就能和好的。」

一时气昏头说出口的话语,实在很难收回。因为就算明白道理,情感也无法接受。而且随着时间经过,这种话语往往会愈来愈难订正。

「……说得也是。我这就去向贝洛亚道歉。」

「唉呀,只是一时的气话,贝洛亚先生也会原谅您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

说着,克劳斯暂时闭上眼睛。

「……方便听我说说往事吗?」

他的视线移回天空,开口说道。

「请说。」

「之前说过我是养子对吧?」

「是的。」

「我的老家,在叫做洛拉的城市经营小旅馆。您听过洛拉吗?」

「记得是『赌城』对吧?弗雷姆国内唯一一个准许设立公营赌场的地方。」

「对。我老家开的旅馆,原本是拉尔齐亚饭店的分馆……但是在我祖父那一代,从拉尔齐亚饭店独立了。」

「拉尔齐亚饭店的分馆吗?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大有来头呢。」

「是的话就好了。」

说着,克劳斯面露苦笑。

「……洛拉是观光地区,而且是赌城。治安也不像拉尔齐亚这么好……还会看到醉汉打成一团。特别是我的老家会接纳『这种』客群,加上将旅馆一楼弄成酒馆,所以吵架斗殴算是家常便饭。」

「实在难以想像原来是拉尔齐亚饭店的分馆呢。」

「因为祖父本人也算不上品行良好。总之他似乎是个具备了喝酒、打人、花钱这三项嗜好的人。而且他尽管住在洛拉,却常常跑去帕尔赛那玩。」

苦笑略微加深。

「阿道夫先生……现任的拉尔齐亚饭店集团会长,当时似乎很喜欢这样的祖父,经常来我的老家玩。他通常穿着和那种便宜旅馆不相称的笔挺衬衫,头上还戴着软毡帽。」

克劳斯摆出左手放头上、右手推门的姿势。

「每当阿道夫先生随着喀啷、喀啷地响起的门铃声缓缓走进来,原先喧闹的大厅气氛就会为之一变。现场一片寂静,阿道夫先生则在寂静中将鞋子踩出喀、喀的声音走来柜台。简直就像一块浮雕……所谓『引人注目』,大概就是指像他那样的人吧。」

他一副缅怀过去的模样,望向远方。

「阿道夫先生——拉尔齐亚饭店经营团队顶点的领袖气质令我大为震撼……他潇洒的态度、服装、举止,全都令我大为震撼、无比向往。这让年幼的我觉得『这个男人好帅』,希望将来能变得像这个人一样……他就是这样的人。」

——同时,自己的父亲看起来「穷酸」得无药可救。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那时候自己说得有多么过分。然而,当时的我实在无法忍受家父。他不像阿道夫先生那样潇洒气派,粗野、随便、开心地介入客人之间的争闹、酒量有如无底洞。在我眼中,他欠缺身为人类的魅力。」

于是。

「我对这点非常非常厌恶……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

「职业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却显得完全相反的阿道夫先生。两人的差距,在我心里就这样成了『洛拉的廉价旅馆』和『世界顶尖的拉尔齐亚饭店』的差距。为什么我是这个家的孩子呢?为什么我不是生为拉尔齐亚饭店的孩子呢?难道我将来要经营这个又小又破烂的旅馆一辈子吗……这让我深恶痛绝。再加上,我晓得自己和阿道夫先生有同样的『血统』。」

所以。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拉尔齐亚饭店来了阿道夫先生的使者。他说『如果你愿意,要不要试着进入拉尔齐亚大学就读,将来到拉尔齐亚饭店工作?』。」

那张仰望夜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孩子般的纯真笑容。

「……我好开心。从今以后,我可以当个超一流饭店的人了。能够在崇拜、当成目标,希望有一天能像他一样的人麾下工作,而且还得到进修的机会。一想到这里,让我好开心、好开心……开心到了极点。真的、真的非常开心。然后……」

克劳斯面露苦笑。

「……来到拉尔齐亚饭店的第一天,人家对我说:『你运气真好』。」

「……」

「我自己也觉得运气很好,所以带着满面笑容天真地点头,完全没注意到那是讽刺喔?虽然和拉尔齐亚饭店有很大的差异,但我好歹也是旅馆老板的儿子。我自认为基本的工作内容和应该会的礼仪规范规矩都学过了。尽管阿道夫先生说『专心念书就好』……但我还是想工作,希望能尽快成为阿道夫先生那样的人……您知道吗,浩太先生。」

「知道什么?」

「拉尔齐亚饭店谢绝小费喔。」

「这还真是罕见呢。」

「拉尔齐亚饭店认为,我们已经提供旅客顶级的服务,也收取了足以匹配服务的代价,所以不收小费。」

克劳斯这几句话,让浩太有些疑惑。

「可是小费也具有致谢的含意在内。如果拒绝,不是反而显得失礼吗?」

「我不否定这种想法。然而……」

这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克劳斯说道。

「……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如此。小费是这样。出餐方式、怎么替客人介绍环境、与客人交谈,这些全都和我家的旅馆截然不同。可以说,我过去学到的常识完全没用。在拉尔齐亚饭店,我被当成『乡巴佬』。他们说我配不上拉尔齐亚饭店的『品格』,嘲笑我没有身为拉尔齐亚饭店一员的『资格』。」

克劳斯喘了口气。

「……我好怕,浩太先生。我害怕贬低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害怕玷污拉尔齐亚饭店的骄傲,害怕伤到拉尔齐亚饭店的招牌。我害怕拉尔齐亚饭店延续多年的历史,被我弄脏其中一页。我好怕、好怕。」

害怕对新的事物做决定。他说道。

「……我满脑子都是这些念头,就这样过了十年。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变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要当个配得上拉尔齐亚饭店的人,成为一个不会砸拉尔齐亚饭店招牌的人……只想着这些。」

克劳斯·伯格哈特的努力,可说非常值得赞赏。仅仅一年。他仅仅用功了一年,便顺利进入拉尔齐亚王立大学就读。名次虽然不能说很好,但是进入拉尔齐亚王立大学就读的人,不止弗雷姆王国的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优秀人才,即使是吊车尾也相当了不起。

「……在拉尔齐亚的生活中,我大概学会了『安宁』度日的生活方式。身为乡巴佬的我要避免引人注目,要注意别强出头。不生气、不吵闹,讨厌的事不能说讨厌,为了不引起任何人反感而常保微笑,不骂人、不表示意见、不责备别人。」

「……」

「……贝洛亚是个聪明人。他大概已经发现,我这样总是面带微笑……是在『虚伪』地活吧。这样的我,却说出那种话。他想必会认为……那是真心话。」

克劳斯自嘲地笑笑,然后摇摇头。

「……不,或许那就是我的真心话也说不定。」

「克劳斯先生。」

「……回归正题吧。我已经决定要为了守护拉尔齐亚饭店,守护它的传统、骄傲、招牌而活。如果有一条已经铺好的路,我就会走在那条铺好的路上。如果有石头落在路上,我则会避开那块石头继续往前走。可是……可是,我不会想冒着弄脏衣服的危险走上小路。」

或许会有人感到意外,其实受雇社长对于「传统」与「骄傲」的执着,经常比创业家族还要强。不是比「创业者」强,而是比「创业家族」强。

有个要先说「算不算适当其实很有问题」的例子——德川幕府的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曾经当着聚集的诸侯面前宣言「余乃与生俱来的将军」。家光公并非看不起天下、看不起德川幕府,但是对于天下的「执着」与「憧憬」,恐怕比他当成「伊达老爹」仰慕的伊达政宗要更为强烈。家光生而为将军,换言之在他的认知中,所谓「天下」也就是德川的东西,进一步来说就是自己的东西,他从孩提时代就以继承人身分接受培养,这点不难想像。对于这样的家光公来说,天下大概是「理所当然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至于后继的「外人」则没有这种「理所当然该属于自己」的情绪。正因为没有,往往会格外重视传统与骄傲。对于后来才加入的外人而言,这些「传统」与「骄傲」原先不存在,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因为难以入手所以珍惜,和失去原本就有的东西相比,放弃得来的东西更加可惜……嗯,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走在已经铺好的道路上吗?」

「是的。」

「就我个人看来,这条路似乎还没铺好呀?」

目前拉尔齐亚饭店的经营状况实在不能说兴盛,真要说起来,这应该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即使如此也一样。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守护『传统』与『骄傲』。」

「……嗯。」

浩太用手抵着下巴,将视线从克劳斯身上移开,看向后面的夜空与饭店。在这个没有电力设施的奥克纳大陆上,拉尔齐亚饭店即使入夜也显得……虽然很难说金碧辉煌,但至少算得上灯火通明。那威风八面的模样尽收眼底。

「……我家是做日式甜点……呃,亚美特风格甜点的店铺。」

「……喔?」

「尽管没拉尔齐亚饭店这么悠久,但也算是有点历史的老店……虽然这么说有些偏袒自家人,但是味道确实不错,所以累积了某个程度的顾客。我们一直恪守传统,小心翼翼地不伤到招牌,不过……」

「不过?」

「附近开了一间便宜又好吃的店,也就是所谓的竞争对手。」

「……」

「身为老板的家父十分苦恼。尽管味道应该不输对方,客人却还是逐渐离去。父母日渐憔悴的模样,让当时年幼的我无比难过……后来,家父做出决定。」

「……怎样的决定?」

「决定做西式甜点……做那些奥克纳大陆上贩卖的甜点。」

「……」

「虽说同样是甜点,但毕竟是连做法都完全不晓得的奥克纳风格甜点。在一番试误后,家父做出那些甜点放到架上。原先以卖了近百年亚美特风格甜点为傲的我们家,输给时代的潮流,转型为也贩卖奥克纳风格甜点的店家了。」

「……之后呢?」

「嗯?」

「之后……令尊的店怎么样了?」

「或许也是因为稀奇吧,顾客数相当于之前的两倍。现在也经营得十分兴盛喔。」

「……这样啊。」

听完这番话后,克劳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用哀伤的眼神看着浩太。

「……感谢您提供宝贵的经验。」

「哪里,不过是往事罢了。」

「可是,浩太先生。即使听完这个故事,我依旧无法扭曲自己。一旦舍弃传统与骄傲,这里就不再是拉尔齐亚饭店。如您所言,调整方向也有它的必要。可是——」

「啊,请等一下。」

「——这么一来……咦?」

「请别做出那种失礼的发言,克劳斯先生。我们家可没有抛弃『传统』的打算喔?」

「……咦?」

看见克劳斯张大嘴巴望着自己,浩太接着说下去。

「所谓的传统与骄傲,说穿了就是一种无形的『财产』,在我们这一行叫它表外资产。总而言之,这种财产绝对不能抛弃。怎么可能丢掉它呢?」

「可、可是,浩太先生的老家结束了过去专做亚美特风格甜点的体制,变成也贩卖奥克纳风格甜点的店了吧?那么,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店——」

「确实,我们家从亚美特甜点专卖店,变成也贩卖奥克纳甜点。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轻视骄傲与传统……不过如您所言,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么做是抛弃传统。」

「既然这样!」

「克劳斯先生和我当时所想的,并不是真正的『传统』。」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以为『制作贩卖亚美特风格的甜点』就是传统。」

「我也这么想。」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我们家的『传统』是『真诚地面对制作甜点这件事』。」

「……咦?」

「顾客并不是因为我们家做亚美特风格甜点,才会上门购买。而是因为这种真诚面对甜点与顾客的态度,顾客才愿意上门。而且,证据就在我们家的『包装纸』上面。」

「……『包装纸』?」

「凡是购买我们家的甜点,我们就会用独家的包装纸替客人包装。然后呢,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真诚面对制作甜点』,所以我们家的包装纸具有它的价值。」

「价值吗?」

「要去某处打扰的时候,只要带着用我们家包装纸包起来的甜点当伴手礼,就不会让访客丢脸。甜点这种东西不是高价品,金额不至于让对方在意,但是无论带去哪个家庭拜访,都能让对方高兴喔。」

某些保证能让对方有「你带那家店的甜点来啊?太棒了!」这种高兴反应的招牌商品,要让人一眼看出来就得靠包装纸。伴手礼往往特别让人介意,因此在选择的时候,与其挑那些不确定的最佳解,反而比较会想去选确实的较佳解,这也是人之常情。

「的确,我们家不再是只做亚美特甜点的店了。然而,无论面对什么甜点都尽心尽力、制作绝不偷工减料的『传统』,以及敢保证那个甜点必定好吃的『骄傲』,依然存在。」

说到这里,浩太顿了一下,看着克劳斯。

「那么我要请教您,克劳斯先生。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究竟是什么?」

「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这、这……」

「是价格高昂?是餐点美味?是建筑历史悠久?是给顾客『住过拉尔齐亚饭店』的经历?还是单纯因为古老?」

「……」

「说吧,是哪一个呢?」

「这、这……」

「说吧。」

克劳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视线在半空中犹疑不定,嘴巴张开又合起。

「是『顾客』。」

说话声突然从后传来,让他惊讶地回头。

「……艾儿?还有席恩!」

「『对顾客提供顶级的服务』。这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骄傲……这就是拉尔齐亚饭店最大的强项,哥哥。」

他看见一如往常站得直挺挺的艾儿,以及叼着烟的席恩。

「……艾儿。」

「拉尔齐亚饭店的好,不在于价格高昂。拉尔齐亚饭店的好,不在于餐点美味。拉尔齐亚饭店的好,不在于建筑历史悠久。拉尔齐亚饭店的好,不在于能给人经历。拉尔齐亚饭店的好不是因为古老。」

「……」

「无论是王公贵族、商会会长、国家要员,还是为了奖励自己而利用此地的老夫妇,我们都会一视同仁地接待顾客,提供服务。不区分顾客,不让顾客之间有差别待遇。这正是拉尔齐亚饭店的原点。拉尔齐亚饭店,并非从一开始就是『高级饭店』。在成为弗雷姆王室御用的饭店之前,这里也是一家随处可见的旅馆。然而,拉尔齐亚饭店总是能提供当下最好、最优秀的服务,我对此深信不疑。」

「……艾儿。」

「让每一位顾客都能住得惬意,提供用心的服务。这正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少女的目光,固定在克劳斯身上。

「……同时,这也正是拉尔齐亚饭店该守护的『骄傲』。」

「……」

「……」

「……唉。」

两人相视一会儿后,克劳斯苦笑。

「……我投降,艾儿。」

他脸上的苦笑,转为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不知不觉间,你已经变得这么可靠了呢。」

「……是这样吗?」

「我原本以为你还只是个孩子呢。」

「……艾儿对于您这种看待方式非常不满,哥哥。」

「嗯,说得也是呢。」

「是啊。艾儿也已经十九岁了,不要老是把人家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那、那只手!居然放到人家头上!哇……怎、怎么突然这样啊!」

「嗯?啊,你讨厌人家把你当小孩子?」

「人、人家才没说讨厌不如说感觉简直要升天您您您您您您害人家说了什么啊!」

「呃,我没要你说这些话就是了……要我把手拿开吗?」

「谁说拿开了啊!那、那个……好、好久没让哥哥摸头了,所所所所以就让您摸吧。」

「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艾儿,你的头发真是漂亮呢。」

「哇……怎怎怎怎怎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那、那个,得、得到您的夸奖确实让人家很高兴啦……」

「艾儿?你的脸很红喔?感冒?」

「故意的吗?哥哥,您这是故意的吧!」

「……哪里故意了?」

「……辛苦了,浩太。」

尽管两人的打情骂俏让人傻眼,浩太依旧苦笑着在旁守望。此时有个声音向他搭话。是席恩。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差不多从克劳斯讲『方便听我说说往事吗?』然后谈起自己开始吧。」

「根本从一开始就在场嘛!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好歹出个声吧!」

「要拦住一直想冲出去下跪道歉的艾儿也是很辛苦的喔?」

「这……只能说『辛苦你了』。」

「嗯。夸奖我吧。」

「是是。」

说着,席恩将目光从满脸无奈的浩太身上,转向感情要好的两人。

「……有些事一旦彼此感情太好,反而难以说出口对吧?」

「……这个嘛,我不否认。」

「而且克劳斯再怎么说都是『调解人』嘛。像我和贝洛亚,对他来说大概就像弟弟妹妹一样吧。」

「还真是让人操心的兄妹呢。」

「怎么?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浩太你也会很高兴吧?」

「麻烦换一个。」

「……真没礼貌。」

席恩叹口气。

「艾儿也是一样。克劳斯实在找不到能够吐露真心话……应该说,找不到能够让他吐苦水的人。尽管有听说过他来自洛拉,还有他在烦恼拉尔齐亚饭店的未来……」

「相当于『大哥』的克劳斯,实在无法向你们吐苦水。」

「以朋友来说,这样实在是不及格呢。」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事?」

「席恩小姐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带我来拉尔齐亚饭店吗?」

浩太看着席恩的眼神里带了些许尊敬。虽然她方才自称「以朋友来说不及格」,但如果是考虑到这部分而带来浩太这个「垃圾桶」,应该能说克劳斯得到一个难能可贵的知己——前提是不考虑对浩太造成的困扰。

「当然不可能吧?单纯幸运而已。」

「……说得也是。」

然而,很遗憾。席恩终究是席恩。

「不过我也有考虑到,如果都是男性或许能得到什么线索;还有既然要吐苦水,与其找熟识的我们不如找完全不熟的浩太比较简单……看来他现在真的很脆弱,居然会老实到这种程度。」

说到这里,席恩突然看向浩太。

「怎么了?」

「我第一次听说。」

「听说什么?」

「浩太,你老家是做甜点的?」

「……那个啊。」

「嗯。」

「那是假的喔。」

「这样啊,假的吗?那么,也就是说,你将来要继承那家甜点——」

她顿了一下。

「——什、什么?你、你说假的?」

「嗯。家父在中型公司的橡胶课当课长代理,家母在超市当收银员。而且真要说起来,其实我不怎么爱吃甜食。」

看见席恩难得地张大嘴巴,浩太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那你为什么撒那种谎!」

「与其说『有这样的案例』,不如讲『这是我听某人说的』比较容易让人相信。」

这是一种叫「第三人说法」的基本行销话术。和毫无根据的空谈相比,有某人体验过会显得较为可靠。

「……如果案例是自家人,还会带有临场感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换句话说,那些全部都是谎言?」

「是的。」

「那个……说来有点丢脸,我还以为那些是真的耶?」

「我想也是呢。毕竟我就是以此为目的练习。」

「你、你甚至练习过啊?」

「这是叫做『角色扮演』的学习方法,我们会将上司或同事当成顾客做行销练习。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是第一次让自己的双亲卖甜点。」

「……」

「……」

「……该怎么说呢……你的职业是什么啊?」

「银行员呀?」

「对对,就是它。那个叫『银行员』到底是什么?专门骗人的吗?」

「倒也没那么夸张……不过,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吧?所谓的银行,就是合法的诈骗集团喔。」

浩太耸耸肩,席恩无奈地叹口气,然后不满地瞪着他。

「……你这个魔王。」

「那样就被喊魔王实在让人难过。更何况,谎言只要没伤害到任何人就没问题了吧?」

「伤了我的心啊!我差一点就有『啊,我召唤了人家重要的继承人,良心的呵责让我的胸口好痛!』的感觉耶!」

「即使没召唤到重要的继承人,身为一个人也该感受到良心的呵责。」

「我拒绝!」

「……我想也是。你这个人实在是坚定不移呢。」

即使浩太刻意地叹了口气,席恩仍旧得意地抬头挺胸。那对胸部丰满得根本不会受到呵责影响。

「……浩太先生。」

克劳斯出声呼唤一搭一唱——话先说在前头,浩太根本没这个意思——的两人。他身旁的艾儿脸颊可不只是有些红,但浩太并未在意。虽然没擦掉的口水实在不怎么雅观。

「多谢你的帮忙。」

「我什么也没做喔?」

「哪里……没这回事。」

说着,克劳斯脸上浮现微笑。

「……旅馆业,到头来重点还是在『人』。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要靠您和艾儿提醒才想起来……不,我过去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对浩太低下头。浩太见状连忙出声制止。

「克、克劳斯先生!请、请把头抬起来!」

「……拉尔齐亚饭店里,有我这种想法的人很多。历史悠久也好、餐点美味也罢,全都是拉尔齐亚饭店的魅力所在。而且,这点绝对没错。」

「……」

「可是,这样守护不了拉尔齐亚饭店。员工也是『人』。我有守护他们生活的义务。」

「克劳斯先生……」

「所以,浩太先生,请助我一臂之力。为了守护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与『骄傲』,拜托您,请您务必——」

助我一臂之力。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在后面听的艾儿也跟着低下头。

「……请把头抬起来。」

「那么!」

「首先,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更何况,太奸诈了。像这样两个人一起低头……」

我怎么拒绝得了呢——浩太苦笑着耸肩。

「……谢谢您!」

「太好啦,克劳斯。要感谢我喔。」

「……为什么你一副立了头功的态度啊?」

「不过,还有其他问题呢。」

「呃,你有在听吗?」

「克劳斯,贝洛亚怎么办?这次计划的关键在贝洛亚身上吧?」

「……喂~」

浩太拼命要引起席恩注意力,克劳斯则是以有些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我知道贝洛亚住在哪家旅馆。所以我这就出门一趟。」

「去谢罪吗?」

「谢罪?」

听到席恩这句话,克劳斯笑了。

「是去低头请他帮忙啦。」

◇◆◇◆◇◆

说到贝洛亚·萨奇时,许多人会停住稍微思考一下,然后带着少许羡慕这么评论他。

「那人算是某种天才」。

萨奇家在索尔巴尼亚王国的卡托经营萨奇商会,前后四代达百年之久。在贝洛亚诞生的瞬间,萨奇家满是欢喜。贝洛亚以嫡子、少东、长子的身分降世,包含父母与祖父母在内的亲人们对他满怀期望,而非常幸运的是,贝洛亚也具备了足以回应期望的才能。

在父母、祖父母既严格又温柔的教育下,贝洛亚顺利地成长。十六岁时,父亲将生意的一部分交给贝洛亚,任命他为宝石生意的负责人。尽管他曾在商会门外自学、仿效,但扛起责任还是第一次。是否成功不重要,真正用意在于磨练未来萨奇商会会长的「器量」。

实际上,卡托许多商会照惯例会举行这种「趁前任还健康时,让后任负责部分生意」的「活动」,而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项「仪式」会失败——不至于影响商会根基,却足以挫挫锐气的失败。经验过失败的未来经营者们,会更加了解前人的伟大、自己的天真,并强化对于「做生意」的敬畏。说穿了就是一种通过仪式。

当然,长辈也没要求贝洛亚成功。贝洛亚父亲在当年的卡托商会聚会上,曾说过「他虽然能靠些小聪明,但以经营者来说还差得远,让他失败一次也好」,而受命善后的老臣也表示「有自信虽然很好,但少爷有些自信过头。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学习『谦虚』,会成为更好的经营者」,并且欣然接下善后的任务。没有什么人期待贝洛亚成功。

——不错,除了当事者贝洛亚以外,没有任何人。

贝洛亚是个深知自己长处与短处的「经营者」,而且对于将它们利用在生意上没有半分犹豫。他做生意时用上了人脉、招牌、金钱、骄傲、自尊,甚至是自己的外貌。他以在花街得来的情报为基础,彻底运用能够动用的人脉,大手笔洒钱,拿萨奇商会的招牌威胁、讨好别人,在该低头的地方甚至愿意向对方下跪。

『如果低头就能赚钱,要我低头几次都行。』

贝洛亚是这么说的。结果,贝洛亚经手的宝石生意,成功地带来了利益。而且,还是这百年来从前面数比较快的大赚。理应负责善后的老臣对于结果大为吃惊,之后大为赞赏贝洛亚说「萨奇家的一切都在他身上」;贝洛亚的父亲尽管惊讶又有些不满,但还是夸奖了贝洛亚,卡托商会的下一代经营者们则是私下称赞他。

『贝洛亚,你要不要去拉尔齐亚大学?』

大成功过后一年,展现未来萨奇商会会长器量的贝洛亚十七岁时,父亲这么对他说。

『大学?去大学那种地方没什么意义吧?不但要花钱,还会浪费时间。我不觉得去大学学到的东西能用在做生意上面耶?』

『没这回事喔。拉尔齐亚大学也能学习经济方面的知识。贝洛亚,你不觉得这会对咱们家的生意有帮助吗?』

『你在说什么啊,老爸。你真的这么想吗?如果学者老师讲的东西对做生意有用,那么每个学者老师开商会都能大赚吧?怎么可能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啊,用不用可以到时候再判断,如果不学就连要不要用都不晓得了吧?』

『可是啊,我不觉得他们会教些用得到的知识耶。话说回来老爸,那笔小麦生意,接下来就拿去罗连特那边——』

『……我知道了。好啦,这样如何?你就去拉尔齐亚大学玩四年。』

『——卸货……什么?去玩?你在说什么啊,老爸。你痴呆了吗?』

『没有……我说啊,拉尔齐亚大学是奥克纳最聪明的大学。不止弗雷姆,索尔巴尼亚王府的官僚,也有很多是拉尔齐亚大学出来的人。』

『是啊。』

『你去拉尔齐亚大学这四年,就痛快地玩,结交很多「熟人」。有没有认识的人,对于日后做生意会有很大的影响对吧?』

『你是说用来建立人脉?』

『说穿了就是这样。』

以上是两人当时的谈话内容,对于认真向学而踏入拉尔齐亚大学的学生来说相当失礼。虽然失礼,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能通过入学考试,拉尔齐亚王立大学就会为他敞开。

贝洛亚身为卡托大商会的嫡子,早已具备一定程度的学养。再加上他是所谓「懂诀窍」的人。贝洛亚从过去的入学考题找到出题倾向与对策,反覆练习解题,并且稍微加强不了解的部分。从贝洛亚有本事在商会工作之余做到这些,顺利通过拉尔齐亚大学的入学考,就能看出他在学问方面的造诣值得期待。

『嗯,那我走啰。老爸,麻烦你看家啦。』

『你在对谁说话啊?好啦好啦快点走吧。』

『偶尔要回家一趟喔,贝洛亚。』

『加油喔~哥哥!』

简单地向双亲与妹妹玛莉亚道别后,贝洛亚便离家前往拉尔齐亚大学。老实说,贝洛亚并不认为拉尔齐亚大学会有父亲口中的魅力。他离开索尔巴尼亚时的心态,顶多就是超长期休假。

而在拉尔齐亚大学,贝洛亚有了足以左右他人生的邂逅。

◇◆◇◆◇◆

「同学,你身上这件衣服不错耶~应该相当贵吧?」

拉尔齐亚王立大学入学典礼。贝洛亚还记得,在典礼结束后,自己从鱼贯走出礼堂的学生里,找到一个服装虽不华丽但剪裁应该花了不少钱的学生,并且向对方攀谈。

「谢谢你。这是一位很照顾我的长辈送的入学礼物,我也很中意。」

这名展现太阳般爽朗笑脸的男性,让贝洛亚感到有些意外。素昧平生的人向自己搭话却没有半分惊讶神色,而是回以温和的笑容。即使考虑到这里是入学典礼会场,大家会为了结交今后的朋友而积极攀谈——嗯,还是很难有这种反应。

「我是克劳斯·伯格哈特。准备在大学专攻经济。你呢?」

「啊,嗯。我的名字叫贝洛亚,贝洛亚·萨奇。你从说话方式应该听得出来,我来自索尔巴尼亚。所以,你叫克劳斯·布克——伯格哈特?伯格哈特,是那个『伯格哈特』?」

说起伯格哈特,这姓氏没有一个商人不知道。这是拉尔齐亚饭店经营者家族的姓氏。

(一开始就钓到大鱼啦?)

以父亲交代的「建立人脉」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运。也不知道克劳斯是否晓得贝洛亚脑中一阵狂喜,他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继续说道。

「虽然不晓得你是指哪个『伯格哈特』,但如果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伯格哈特,就是正确答案啰。」

贝洛亚在内心欢呼。顺带一提,贝洛亚的才能包含了「好运」这一项。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嘿~那么,你是拉尔齐亚饭店的少东啰。不简单呢。」

「应该没有少东那么了不起就是了。而且,你也是吧?说到索尔巴尼亚的萨奇,第一个就会想到萨奇商会喔?」

「这还真是光荣呢。就是这样。」

「因为萨奇商会也是我们饭店的老主顾。」

克劳斯将右手放到胸前,夸张地深深一鞠躬。看见他故意这么做,贝洛亚也不禁苦笑。

「别这样啦~话说回来,我也是专攻经济。接下来四年请多指教啰,『克劳斯』。」

「彼此彼此,『贝洛亚』。」

贝洛亚·萨奇就这样和克劳斯·伯格哈特交上朋友。

话先说在前面,一开始贝洛亚完全是另有所图。他打算利用克劳斯建立人脉,为此即使给点好处也要留住克劳斯——他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今天有空吗,贝洛亚?」

「基本上,我随时都有空。」

「那要不要去喝两杯?别担心,我付帐。」

「欸?不用啦,克劳斯。家里也给了我不少生活费,我来请吧?」

「其实啊,我今天领到了打工的薪水,想说偶尔也痛快地喝一顿。怎么样?」

「……这个嘛,既然你说好那也是可以……真的行吗?」

「别在意。相对地,我没钱的时候就换贝洛亚你请客,到时候麻烦你啰。」

「……我怎么有种会大失血的感觉啊。」

一开始,贝洛亚对克劳斯格外用心。只要能打进拉尔齐亚饭店内部,今后生意上的好处会多得难以估量,而这也是贝洛亚特地到弗雷姆王国来的目的。

「……好啦!振作一点,贝洛亚。」

「没办法……我已经连着三天只喝水了。肚子饿到动不了……克劳斯,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三、三天?贝洛亚,你们家给的生活费呢?」

「早就花完啦……啊啊,饿到要前胸贴后背了……」

「……到底是怎么花才会变成这样啊?话说回来,商会继承人花钱居然这么没计划……你父母会很伤心喔?」

「没有啦……稍微放纵过头了点……」

「唉……我知道了。那么,你就来我家吧。我和厨房说一声,请他们帮你做点什么。」

「真、真的吗!唉呀~不愧是克劳斯!你和神一样伟大!好友!」

「真是的,你这个人……」

「……啊,不过——」

「我讲了『和厨房说一声』吧?放心,我不会让艾儿下厨的。」

「……感激不尽。你真的是帮了个大忙。」

「……都已经饿到动不了了还是会排斥,艾儿的厨艺到底带给你多大的心灵创伤啊?」

「『空腹是最棒的调味料』这句话是骗人的。真要说起来,那根本不是料理。」

「……这个嘛,不否认就是了。」

「来个人告诉她『原创』不是把盐和糖一起丢进去比较好吧?那样嫁不出去喔。她非得好好学习怎么做菜不可,我说真的。」

「这么一来就需要有人当白老鼠……不对,要有人负责尝毒……也不对,要有人负责试吃对吧?贝洛亚,你是要我去死吗?」

「……你也很过分耶。」

「如果被人人都说他豪爽的先祖父赶离河边好几次,你也会和我有一样的感想喔。」

对于生在卡托又以「贝洛亚·萨奇」身分活到现在的贝洛亚来说,人际关系只有两种。

——也就是「敌方」或「我方」。

当然,他在卡托也有些能称为「友人」的对象。不过,对于在「卡托商会嫡子」这个小圈圈长大的贝洛亚而言,「同龄的友人」也就是「商人同伴」,说得极端一点,「商人同伴」就是「竞争对手」。会怀疑能否对他们完全敞开心胸,也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在这种情况下,克劳斯的存在是个「异常」。

他总是挂着温和的笑容,从不生气。

即使抱怨,最后还是会苦笑着说「真拿贝洛亚没办法呢」并出手相助。

贝洛亚在「光彩夺目」的商人们之中长大,对他来说,克劳斯·伯格哈特这个人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类型。而且,尽管看见聚集在克劳斯周围那些人的笑脸会感到羡慕,但是身为「最亲密友人」这点依然让他自豪。真要说起来,和「友人」不谈生意、不谈钱,单纯聊些「蠢事」,这对于贝洛亚而言就是个很大的冲击……这么说很现实,但他很感谢建议自己来拉尔齐亚大学的父亲。

◇◆◇◆◇◆

「你就是贝洛亚·萨奇?」

「是这样没错……你是谁啊?」

和平常一样在学生餐厅吃饭的贝洛亚,还有一旁看书作陪的克劳斯,遇到一个绑马尾的红发女性前来攀谈。

「我叫席恩。席恩·包姆嘉登。以后请多指教。」

这人正是席恩。

「……席恩同学是吗?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

「嗯,我有些比较深入的话题想找你谈谈,方便坐旁边吗?」

「……深入的话题,是吗?这倒是有点麻烦……」

「请坐,席恩同学。」

「喂,克劳斯!」

「克劳斯……啊,你就是『那个』克劳斯·伯格哈特吗?」

「嗯,我是克劳斯·伯格哈特……你认得我?」

「因为很有名嘛。知道吗,别人叫你『拉尔齐亚大学的良心』喔。」

「……第一次听到,而且感觉很丢脸耶。」

「没什么好丢脸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温和不发怒,同学与学长们有麻烦就会出手相助,和别人一起烦恼、一起前进,不求任何回报。大家都说你简直是个圣人喔。当然,是正面的意思。」

「居然得到席恩·包姆嘉登同学这种名人如此赞赏……实在让人惶恐。」

「你认得她吗,克劳斯?」

「我反而想问你怎么会不认得她,贝洛亚。十五岁就进入拉尔齐亚大学就读的天才少女席恩·包姆嘉登同学。拉尔齐亚大学首屈一指的名人……啊,如果这么说让你不高兴的话还请见谅。」

「无妨。不过,你有些误解。」

「误解?」

「说『天才』太夸张了。我是个凡人哟。」

「这话听起来不像出自一个十五岁就进拉尔齐亚大学的人口中耶。」

「这部分应该是认知上的差异吧?算了,也罢。话说回来,贝洛亚。」

「……突然就直呼人家的名字啊。」

「贝洛亚,我有件事想问你,行吗?」

「而且不听人家说话……什么事?」

「你为什么拒绝安娜塔西亚?」

「……啊?」

「安娜塔西亚·洛里。拉尔齐亚王国贵族,洛里伯爵家的千金。」

「…………克劳斯,那谁?」

「呃,你居然问是谁……你不记得吗?那个有一对大眼睛的可爱女性呀。她昨天才向你告白过吧?」

「是她啊。安娜塔西亚……她是叫这个名字吗?」

「……你啊,再怎么说这样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就算你这么讲……但我哪可能每个人都记住嘛。」

听到贝洛亚这句话,克劳斯重重叹气。考虑到鼓起勇气告白的女孩子心情,这种待遇也未免太残酷了。

「更何况,彼此连话都没说过就突然讲『我喜欢你』也只会让人困扰吧?怎么?喜欢我的脸吗?还是钱?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是什么好家伙啦。」

基本上,对方也有问题——那就是对这种过分的男人告白。

「……所以呢?」

说到这里,贝洛亚瞪着席恩。

「席恩同学,是吧?找我什么事?你是那个……某某同学的朋友?如果是这样,我可不理会任何抱怨喔?」

「抱怨?什么意思?」

「所以说呢,就是不要对我说『为什么拒绝某某同学』、『她很可怜,你就和她交往嘛』之类的话。」

「我可没打算讲这种事。而且你拒绝的理由,在某方面来说也能理解。」

「……欸?」

「一个不熟悉的人,突然对自己说什么爱情的,也只会觉得头痛吧?这可不是自夸,我的外表也还算过得去。我也不喜欢人家这样,所以我尊重你的意志。」

「……嘿~你能理解啊。」

「只不过,为了安娜塔西亚的名誉容我辩解一下,她并不是只看脸就对你有好感。某次她忘记带教科书时,你曾经借过她对吧?当时的温柔态度与笑容,似乎让她芳心大动。不过嘛,这也算得上看『脸』就是了。」

「……有这回事吗?」

「有吧。你当时说『没关系啦,我和克劳斯一起看,你就看我的吧!』喔。」

「……我不记得发生过这种事啊。」

「……你这个人啊。」

「哈哈哈。原来如此,是安娜塔西亚不好。」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嘛。你真是个残忍的男人啊。」

席恩无奈地耸肩,贝洛亚则是一脸不满地瞪着她说道:

「……既然这样,那你有何贵干?话说在前面,我也很忙喔,吃完饭还要和克劳斯一起研究——」

「就是这个。」

对方打断了他。

「——哪个啊?」

「我向你搭话的理由。说起来,为什么克劳斯能说出安娜塔西亚告白的细节?」

「那……当然是因为告白时我们待在一起啊。」

「在教室里借人家教科书的时候呢?那个时候也待在一起对吧?」

「因为克劳斯坐在我旁边嘛。」

「今天呢?就我看来,克劳斯好像已经吃过午饭啦?」

「呃,因为我稍微慢了点……不过一个人吃饭又有点寂寞,所以就找克劳斯作陪啦。」

「嗯。」

听完贝洛亚这番话,席恩煞有其事地抱胸闭眼,然后睁开眼睛来回打量两人。

「你们在交往吗?」

「「……啥?」」

克劳斯与贝洛亚异口同声。

「你、你说谁和谁交往啊!」

「你们两个啊,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叫『有什么问题吗』啊!到底要从哪个角度看才会以为我们在交往啊!」

「从每个角度看都是吧。交情好是没问题,不过你们的关系有点脱离常轨啰?」

「没、没这种事!」

「这样啊。那么,有一个传闻说『贝洛亚和克劳斯一起从拉尔齐亚饭店走出来』……这是假的吗?」

「不、不是……这个嘛,的确偶尔会这样就是了……」

「『一起洗澡』呢?」

「曾经一起进过拉尔齐亚饭店的大浴场……可是……」

「那『克劳斯每天都会替贝洛亚准备午餐』这个呢?」

「没、没有每天!这、这个嘛……大概三天会麻烦他一次就是了……不、不过那又不是克劳斯亲手做的!」

「我听说你们在学校总是一起行动?」

「这……我不否认就是了。」

「……嗯。」

席恩再次抱胸,望向半空中。

「你们真的没有交往吗?」

「没有啦!」

「可是,你们的关系在女生之间很有名喔。大家都说,今年的拉尔齐亚大学最佳情侣是贝洛亚和克劳斯。」

「鬼扯!鬼扯也该有个限度!」

「我对男女之间的恋爱不太了解,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恋爱就更不了解了。本来还想请教你们的。」

「这个负担对我来说太沉重啦!克劳斯!你也说些——」

「……哈哈哈……我和贝洛亚在交往……哈哈哈……我们在拉尔齐亚大学的女生之间很有名……哈……哈哈哈……」

「他已经燃烧殆尽了耶?」

「都是你的错!」

「那是拉尔齐亚大学女学生们的共识。」

「不愧是拉尔齐亚大学!果然不同凡响……什么鬼啊!总而言之!我们没在交往!」

「可是,你们交情很好对吧?」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

「那么,今后发展成恋爱关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不可能!」

「唔。」

席恩将贝洛亚那声能直冲天际的怒吼当成耳边风。她盘起手臂,点了点头,然后向贝洛亚露出笑容。

「好!我知道了,贝洛亚、克劳斯,我想守望你们的恋情到最后一刻!」

「你听人家说话啊!」

「今后,我也会与你们一起行动!喔,不用担心。如果你们两个爱得干柴烈火,我会识相地默默消失!」

「心!你要认清的不是场合而是人心!」

「啊啊……世界真是有趣,让我怎么看都看不厌……呵呵呵,这么一来,不就令人更加热爱世界了吗。」

「冒出了让人听不下去的言论啊!话说回来,你真的不会听人话耶,喂!」

——第一次的相遇,呃……讲得直接一点就是糟透了,不过席恩此后也加入他们,常常变成三人一起行动。顺带一提,席恩初次和艾儿见面时提起这件事,原本就已觉得「哥哥被抢走了!」的艾儿内心备受打击,脸上的笑容更因此抽搐。艾儿之所以那么厌恶贝洛亚,要说是席恩害的也不为过。尽管播种的人是贝洛亚,浇水的却是席恩。

「所以我早就说了吧,席恩!」

「哼!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喂,克劳斯!你也讲讲这个固执的女人吧!」

「喂,克劳斯!你也说说这个没节操的男人吧!」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拜托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啦。」

尽管贝洛亚与席恩无视克劳斯的操心吵个不停,三人依旧要好地度过了大学生活,顺利毕业。贝洛亚离开弗雷姆王国回到索尔巴尼亚,席恩进入王立学术院担任公职,克劳斯则于拉尔齐亚饭店就职,三人各自踏上不同的路,但是友谊一直维持到现在。

◇◆◇◆◇◆

「门没锁~自己进来。」

听到「叩叩」的敲门声后,正在看书的贝洛亚头也不抬地应答。

「在看书?」

「没,只是很闲所以拿来翻翻而已。」

一来就算看了也不会进脑袋,二来其实他对阅读也不怎么感兴趣。打发时间而已。

「……真是太大意了。如果是小偷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是小偷根本不会敲门,真要说起来我投宿的地方也没那么廉价。」

更何况——

「我在想,你差不多该来了。」

贝洛亚这才抬起头,挑衅似地瞪着访客。

「所以呢?有什么事,克劳斯?」

「……喔?你刚刚觉得我差不多该来了对吧?那么,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你应该想像得到吧?」

「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话说在前面,赔罪就免啰?你说的没有错。我的确会赚到手续费,而且为数不少。你会觉得我的目的在这里也是难免。」

「这样啊。」

说着,克劳斯若无其事地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

「那么,我就不赔罪啰。」

「啊?」

「你不要我赔罪对吧?那我就不赔罪。」

「……」

「怪了?你要我赔罪吗?」

「不,这倒是不用……怎么?既然如此,那你有什么事?」

「问我有什么事……你在说什么啊,贝洛亚,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说着,克劳斯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

「我是来谈生意的。拉尔齐亚饭店满怀感激地接受你——贝洛亚·萨奇的提议,希望能与尤那旅馆集团合作。」

「……嘿~这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你不是讨厌弄脏拉尔齐亚饭店那宝贝又珍惜的金字招牌吗?」

对于贝洛亚带着讽刺的质疑,克劳斯带着笑容回应。

「我可没打算弄脏金字招牌。只不过,我原先看见的金字招牌并不是金字招牌罢了。」

「……听起来真是有趣呢,克劳斯。所以呢?理由是什么?」

「该说『多亏了浩太先生和艾儿』吗?」

在克劳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嘿~那很好嘛。」

贝洛亚迅速地失去了兴趣。

「……贝洛亚?怎么了吗?」

看见他突然露出这种表情,克劳斯感到惊讶。

「……你总是这样,克劳斯。」

贝洛亚的眼里,浮现怜悯……以及轻蔑的神色。

「克劳斯,我呢,本来其实有点开心。」

「开心?」

「可别搞错喔,老实说,我很喜欢你这个人。不会对任何人摆架子,温柔、和善,讨厌与人争,即使我和席恩惹麻烦,你也只会说『真没办法』,不会生气地说『给我适可而止』、不会抛下我们,总是笑着在旁守望。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这还真是不敢当。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呢。」

「我不管怎么挣扎都做不到。毕竟我天生就不是能无条件对人温柔的人。」

「说得太夸张了吧。」

「会吗?你对谁都很温柔,大家也都对你温柔。每个人都找你帮忙,每个人都信赖你,你身边总是聚集了许多人。」

……不过——贝洛亚说道。

「你这种『应和任何人』的个性,我呢……」

他的眼神依旧。

「其实非常厌恶。」

「贝……洛亚?」

「嗯,没错。就是你这种不让人知道『真心话』的个性。」

克劳斯总是那么和善。

克劳斯总是那么温柔。

从不生气,只是笑着接受。

「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谁对自己有意见都不回嘴的你啊。」

笑着说「真没办法」。

笑着说「不得已啊」。

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会强调「自己」的克劳斯。

「让我非常厌恶。」

「……」

「这样的你,总算肯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在外。总是听人家意见的你,总算肯说出自己的意见。我原本还以为是这样……唉,艾儿就算了。浩太兄?一个昨天才认识的人替你出了点主意,就能让你彻底改变宗旨啊?哈!什么拉尔齐亚的金字招牌嘛。」

「……」

「到头来,你还是你,克劳斯。你还是一样只听『别人的意见』,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行啊,你就乖乖听人家的话吧,白痴。」

「……讲得真难听耶。」

贝洛亚的话语和眼神,满是挑衅。

「实在不想听你用这种嚣张的口气说话呢。」

「……」

「嗯,我承认。从以前到现在,我都只是在『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多么难受,我都像个笨蛋一样在笑。我会去应和每一个人,努力地让自己能笑着和任何人相处。因为,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不是吗?不在任何地方起冲突、不激怒任何人,只是活下去。这样又有哪里不对?」

更何况。

「你……不也接受了这样的『我』吗?」

「……嗯,是这么说没错。毕竟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对吧?这样的你,居然说『非常厌恶』?哈!我都快笑死啦,贝洛亚。」

「……」

「啊,千万别误会,贝洛亚。我很喜欢你这个人。你总是积极正面,甚至去享受困难,随心所欲地走到今天。对我来说,你好耀眼啊。你拥有我欠缺的东西,让人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干出一番大事业,我非常喜欢这样的你。」

可是。

「……我想起来啰,贝洛亚。其实……我非常讨厌那个不顾周遭,只想靠自身力量克服难关的你。」

「……嘿~这样啊。」

「嗯,没错。」

「那还真是巧,没想到彼此都讨厌对方呢。这就叫意见一致吗?」

「谁知道?你怎么看,贝洛亚?」

「……是啊。」

「嗯?」

「我也讨厌你这种地方。讨厌你不发表看法只听人意见这点。」

「啊,这么说起来,我也讨厌你只会强调自己意见的这点喔。」

就这样,两人互瞪。

「我非常讨厌你呢。」

「我非常讨厌你喔。」

「总是听别人意见,不强调自己的你。」

「不肯听别人意见,只强调自己的你。」

「对谁都温柔、对谁都宽松,讨厌『被讨厌』的你。」

「相信自身力量,不顾别人,毫无『协调性』的你。」

「让人非常厌恶。」

「令人非常厌恶。」

「……可是。」

「……可是。」

「你让我向往。」

「我被你吸引。」

「受到周遭关爱,得到周遭支持的你,多么让人羡慕。」

「不去在意周遭,独自发光发热的你,多么令人羡慕。」

「我以前总是想模仿你。」

「我以前总是想效法你。」

「可是,我办不到。」

「可是,我做不到。」

「这让人多么懊悔。」

「这令人多么痛苦。」

「这让人多么悲伤。」

「这令人多么寂寞。」

「让人妒恨。」

「令人生嫉。」

「……我啊。」

「……我呢。」

「克劳斯,我想成为你。」

「贝洛亚,我想成为你。」

两人互望,四目相交。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什么嘛,克劳斯!原来你想变得跟我一样啊!」

「你才是,贝洛亚。怎么?你想当个大家都喜欢的好人啊?」

然后——相视而笑。

「……我说。」

「怎么样?」

「我们几岁啦?」

「年纪轻轻就痴呆啦?马上就要二十七啰。」

「这样啊~唉,真丢脸。这种事应该在学生时代做吧?」

「对呀。在这个年纪做这种事,有点丢脸耶。」

「有点?」

「……订正。相当丢脸。」

「对吧?『你是哪出青春戏剧的主角啊!』的感觉呢。」

贝洛亚说着就笑了出来,克劳斯回以苦笑。

「……所以呢?打算怎么做?」

「……拉尔齐亚饭店是个魔窟。」

「我想也是。」

「有很多思想和我一样僵化的前辈。糟糕的是,这些前辈们的意见也有一番道理。因为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里,无疑也包含了『昂贵』这一点。」

「认为不可以拿便宜当卖点啊。嗯,跟想像中的一样。」

「如果不让这些前辈接受,拉尔齐亚饭店就……虽然不至于没有未来,却会相当艰苦。无论如何,都得让这次的提案通过才行。」

「听起来不像出自不久前还反对的人口中呢。」

「人的意见会改变喔,贝洛亚。是好是坏就另当别论了。」

「造成改变的是浩太兄和艾儿,让人有点不太爽……不过就算啦。」

说到这里,贝洛亚盯着克劳斯。注意到他视线含意的克劳斯,正色以对。

「……你肯帮我吗,贝洛亚?」

对于克劳斯这句话。

「……不要。」

斩钉截铁。

「……你啊,忘了刚才我说过的话吗?不是『你肯帮我吗?』吧?自己的意志,把自己的意志说出来啦。」

贝洛亚这番话,让克劳斯眨了眨眼睛。

「……帮我,贝洛亚。」

「了解。」

看见贝洛亚露出「我就是这个意思」的笑容,克劳斯也松了口气。

「别扯后腿喔,好友。」

「你在说谁啊,好友。」

咚。

拳头碰撞的声音,在狭窄的房间内响起。

◇◆◇◆◇◆

「你在这里啊,浩太先生。」

「……克劳斯先生。」

浩太坐在中庭的草地上,独自望着月亮。克劳斯坐到旁边,笑着向他搭话。

「怎么了,克劳斯先生?有什么事吗?」

「要说有事的确是有事,不过嘛……嗯,我顺利和贝洛亚和好了,所以来报告吧?这也是托浩太先生的福。实在是非常感谢您。」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听到克劳斯这么说,原本一脸讶异的浩太也展露笑容。克劳斯见状,脸上笑意加深,接着说下去。

「所以说……我在想,该听听浩太先生的烦恼了。」

「烦恼吗?那个,我并没有——」

「我听席恩说啰?她说你被整得很惨。」

克劳斯打断了浩太。

「——」

浩太先是瞪大眼睛看着依然面带微笑的克劳斯,接着认命似地轻轻叹口气。

「……对于席恩小姐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个人隐私呢。」

「毕竟是席恩。更何况,这样就和拉尔齐亚饭店的财务情报扯平了吧?」

「……唉,的确。」

「如何,浩太先生?要不要说来听听呢?或许多少能让你轻松一点也说不定喔?」

「……」

「放心,我不认识泰拉的人。即使发牢骚,我也不会泄漏给任何人知道。毕竟我和席恩不一样。」

克劳斯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温和笑容。这股让席恩与贝洛亚大为景仰的独特包容力,令浩太也不由得松懈下来。

「……我是从泰拉逃出来的。」

「……」

「我们让泰拉的经济加速发展,逐渐成长。细节略过不提……总之呢,发展过程中我们纳入了许多『异物』,将一些不考虑泰拉居民的人,招揽到执政者这一边。泰拉原本就已发展成扭曲的模样,最近的战争更让问题一口气爆发出来,完全无法解决,就这样——」

浩太顿了一下。

「……不。想必还是有解决的方法吧。然而,我找不到解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话虽如此……大家依然对这样的我怀抱期待……我却对她们大吼。我说自己没有任何解决办法,说自己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得了,说自己不是什么超人……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我生气地对她们这么大吼。」

当着信赖自己的人面前。

当着信任自己的人面前。

当着期待自己、需要自己的人面前,难看地、丢脸地大吼、迁怒。

「……真是丢脸,如果地上有个洞,我还真想一头钻进去。」

「……那么,现在的泰拉呢?」

「……说起来也很不好意思……洛特先生给了我一个非常简单的解决办法。既然是他说的,想来不会有错。他让我明白,我们的层次不一样。」

说到这里,浩太轻轻叹口气。注意到克劳斯有些傻眼的表情,浩太露出苦笑。

「……抱歉,真的只是在发牢骚对吧。」

「啊……啊啊,哪里。这是无妨,不过……呃,浩太先生,那个……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这话的意思是?」

克劳斯这么一问,这回换成浩太一脸诧异。看见浩太这副模样,克劳斯以手扶额,摇了摇头。

「……抱歉,如果弄错还请订正。虽然我只听了席恩转述和传闻,不过浩太先生是让泰拉发展到那种地步的中心人物对吧?」

「不,我绝对不是什么中心——」

「我换个问法。目前泰拉的施政,几乎全都出自浩太先生的提案,这点没错吧?」

「……是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了问题。你没办法提出解决方案,而且对泰拉公爵阁下和……将那些人看成『同伴们』可以吧?你对同伴们大吼。这样对吗?」

「……是的。」

「再加上,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洛特阁下轻而易举地解决……所以让你失去自信。」

「…………是的。」

浩太的音量愈来愈小。听到他的回答,克劳斯点点头。

「呃…………抱歉,浩太先生……那个……」

克劳斯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你是不是比我想像中来得『笨』啊?」

迸出一句实在没想到会出自他口中的话。看见浩太一脸惊讶地抬起头,克劳斯连忙接着说下去。

「啊,不、不好意思。『笨』这个说法不好!虽然不好……但是,很抱歉。我实在想不到『笨蛋』以外的形容词……」

「……这是什么意思?我……嗯,虽然算不上聪明,但是没来由地被人骂『笨蛋』,感觉实在不怎么好耶?」

「该从哪边开始解释……话说回来,或许该先确认。呃,在浩太先生你大吼时,其他人是怎么回应的?」

「……全都愣住了。」

「那是在吼完之后的事吧?我不是在说这个,而是您大吼之前。既然情况不妙,那么其他人有提出解决办法吗?」

「这、这……」

「没有,对吧?那些人把问题全都丢给浩太先生对吧?」

「……可、可是!这是因为她们依靠我、信任我!」

听到浩太这句话,克劳斯困惑地摇摇头。

「——这样不叫『依靠』喔。这是把您当成『解决手段』。」

克劳斯的回应,让浩太当场傻住。克劳斯温柔地看着他,接下去说道。

「哎,当别人有求于自己时,不管是谁都会高兴啰。人家遇到困难时,肯对自己说『帮帮我』……如果自己有余力,又有能够帮上忙的好主意,我认为伸出援手是件好事。不过……就刚才听来,泰拉的人们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吧?倒不如说……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是那些人是不是连『思考』都放弃了?认为『浩太先生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种情况下,生气不是理所当然吗?虽然人家说我温厚……但如果听到『我什么都想不到,所以之后就交给你啰,克劳斯哥哥』这种话,就算说的人是艾儿,我应该还是会吼她喔。」

「……」

「嗯……确实,如果泰拉发展大多是靠浩太先生的政策,那么会把你当成『解决手段』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算真是这样,我个人还是认为,其他人应该多站在你的角度想一想比较好喔。所以,浩太先生你没有错。明明没有错,却为此烦恼……所以我才会有『这人真是个笨蛋啊~』的想法。」

克劳斯满怀歉意地这么说。呆呆看着他的浩太,突然脸颊有种冰凉的触感。

「……因为泰拉的人都还年轻啰~我妹妹也是,虽然一副『我是能独当一面的商人!』的模样……不过呢,毕竟还是个年轻人。尽管她这个人大剌剌的,但分类上终究算是千金小姐嘛。」

浩太连忙转头看去,随即见到笑得很愉快的贝洛亚,后者手里还拿着酒瓶和三个沾了水滴的酒杯。

「……贝洛亚,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差不多『你是笨蛋吗?』那边吧?话说回来,你们两个也太无情了吧~为什么不找我呢?难得人家想喝一杯耶。就当作是和好……以及相逢的纪念。」

说着,贝洛亚将一个酒杯递给克劳斯,然后喝了一口剩余杯子里的内容物——当然了,那是酒。他显得十分享受,像个大叔般感叹地吐了口气,然后看向浩太。

「咱们家妹妹似乎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呢,浩太兄。」

「呃,并没有添什么麻烦……」

「是吗?那就当成这样吧。不过啊,我也认为克劳斯说得没错。泰拉包含咱们家妹妹在内的那些人,只是在『耍赖』而已。」

「……连贝洛亚先生也这么想?」

「那当然。哎,我也常常找克劳斯帮忙。可是呢,我从来没有把克劳斯当成『解决手段』。」

「……如果你能减少一点找我帮忙的次数,我会很高兴喔?」

「喂,好友!这句话太狠了吧!」

对于贝洛亚的反驳,克劳斯笑而不语。接着,那张温柔的笑脸转向浩太。

「……老实说,我正在向你求助。话虽如此,但我并没有把您当成『解决手段』,更没想过只是唯唯诺诺照你的意见执行。」

「……」

「所以……我没办法说得很清楚,不过你就把心里的话告诉大家如何?该道歉的事就要道歉,可是尽管如此,你还是要用自己的话语……说出自己的『意志』。」

「……意志吗?」

「嗯。如果用看的就能明白当然很好……不过,既然有话想说,那么别顾虑太多,试着把话说出来不是很好吗?虽然我也没资格讲别人就是了。」

有点不好意思的克劳斯看向贝洛亚,后者耸耸肩接下去。

「虽然是典型的『轮不到你来讲』,不过算啦。还有啊,浩太兄,刚才你说自己和洛特阁下『层次不一样』是吧?」

「咦……?啊、嗯,没错。」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因为他可是洛特阁下耶?弗雷姆王国宰相,洛特·包姆嘉登阁下喔?他可是连索尔巴尼亚……唔,不对。他可是威震整个奥克纳大陆的名宰相耶?就连有点年纪的他国宰相与国王大人都要怕三分的对手,像我们这种年轻小伙子哪可能赢得了啊。」

「……这是『放弃吧』的意思吗?要我认为是这样不得已,忍气吞声?」

对于浩太这两句话,贝洛亚「不对不对」地摇头。

「现在赢不了也没关系,浩太兄。因为咱们才二十六啊!哪可能赢得了那种跟妖怪没两样的老头嘛。只要别因为一直输而放弃不就好了吗?」

「……」

「我在商人的世界里,也可以说还是个小鬼。既然要和许多商人做生意,当然也会输给人家。不过呢,我可没有放弃喔。如果今天不行,明天赢就好。明天不行,后天赢就好。输一次就赢两次,输两次就赢三次。反正又不会送掉性命,没必要输一次就放弃吧?这样只会便宜对手而已。你不这么想吗?」

听到贝洛亚这么问,克劳斯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嘛,贝洛亚说的那些实在太极端了……不过呢,我也这么认为。尽管我现在连拉尔齐亚饭店集团会长阿道夫先生的影子都跟不上……但是,我总有一天会让阿道夫先生认输——我也有这样的野心喔。」

克劳斯打趣地这么表示后,接着又说道。

「……所以说……嗯,浩太先生。请让我『依靠』你。」

「……依靠我?」

「我和贝洛亚的力量,要让阿道夫会长认输还远远不足。」

贝洛亚注意到克劳斯看着自己,耸耸肩开口。

「嗯,是这么说没错啦~毕竟我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嘛。如果就这样进攻,也只会被打得满头包。不过,这样会让人很不甘心吧?」

「嗯。就算还差得远,至少也要让他吓一跳。」

「所以啊。」

「所以说。」

「「请让我们『依靠』你。」」

克劳斯与贝洛亚,就像已经排练过似地异口同声,并且以真挚的眼神看着浩太。浩太先是一脸呆滞,接着耸耸肩露出苦笑。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呢。该说不愧是好友吗?」

「……」

「嗯……也对,毕竟我已经上了同一条船。那么,我就尽力而为吧?」

说着,浩太举起杯子,满脸喜色的克劳斯与贝洛亚也举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

拉尔齐亚饭店本馆总经理办公室里,弥漫着亢奋的气息。

「贝洛亚!」

「知道了!我会把各个条件做收尾。拉尔齐亚饭店那边有提案的话快点整理一下!」

「好!浩太先生那边呢?」

「我把『如果计划通过,能带给拉尔齐亚饭店多少好处』整理成摘要。需要试算客房的住客率以及带来的收益吗?如果只是要让计划『过关』,那么写一个看得出有成长的计划也可以……不过反正都是要写,干脆附上证明,做一个踏实的收支计划吧?」

「那部分可以交给你吗?」

「数据统计是我的本行,包在我身上。贝洛亚先生?」

「有关尤那顾客数的资料是吧?我会跟尤那拿,之后再判断就行啰。」

「谢谢你。」

「其他还需要哪些资料?」

「其他啊……这个嘛,能不能告诉我,在卡托像贝洛亚先生这种年纪的商人平均收入是多少?」

「收入?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为了将单价设定得比较实际。太贵或太便宜都不行吧?」

「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晚点帮你算!」

不算狭窄的办公室里,三人围着看起来有点小的大圆桌埋头苦干。他们自然是克劳斯、贝洛亚、浩太。

「各位,在你们讨论时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泡了红茶,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艾儿拿着放了三个杯子的托盘向他们搭话。一看见她的身影,克劳斯便露出一如往常的温和表情。

「啊,谢谢你,艾儿。能不能请你先放在旁边?」

「我知道了,哥哥。贝洛亚先生呢?要砂糖吗?」

「砂糖免了。总而言之,可以先放在旁边吗?」

「了解。浩太先生呢?」

「我也一样,不用加糖无妨。谢谢你。」

听完三人回答,艾儿点点头,将红茶放到茶几上后一鞠躬,走向房间角落靠着墙抱胸坚守壁花立场的席恩。注意到原先愉快旁观的席恩对自己耸耸肩后,艾儿也站到席恩身旁扮演起壁花。

「原来你也做得到这种事呀?」

「『这种事』是指?」

「简直像个『乖巧的千金小姐』一样不是吗?」

「谢谢你的称赞,虽然是讽刺。」

相对于苦笑着这么说的席恩,艾儿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向和刚才一样热烈讨论的三人。少女的脸上浮现微笑。

「……真稀奇。」

「什么稀奇了?」

「之前说过『想帮上哥哥的忙』的你啊。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凑上去和他们一起兴奋地吵吵闹闹……居然罕见地退一步在旁边守望,这样看上去真的像个大家闺秀耶?」

「……你原本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啊。」

「一个冷淡的小妹妹呀,有问题吗?」

艾儿恶狠狠地瞪了席恩一眼,不过后者当没看到。艾儿对神色自若的席恩叹了口气。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

「什么的第一次?」

「克劳斯哥哥主动说出『自己想做什么』。」

她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些什么。

「——克劳斯哥哥以前就很温柔,却从不表示自己的意见。他总是面带微笑,尊重我和父亲大人的想法。」

艾儿睁开眼睛,看向席恩。对于她仿佛在说「没错吧?」的眼神,席恩点点头回应——但席恩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接着说道。

「在大学时,克劳斯也是这样呢。他对任何人都温柔、任何人都喜欢他、任何人都关爱他。而且,我们并不讨厌这样的克劳斯。」

对于席恩「难道你不是这样吗?」的眼神,艾儿摇头表示否定。

「我也一样。我最喜欢总是肯定我、总是温柔待我、总是面带笑容的哥哥。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哥哥能够多展现一点『自我』。」

「……」

「我明白这么说很任性。可是明白归明白,我还是想看见展现自我的哥哥……克劳斯·伯格哈特。」

她稍微眯起眼睛望向克劳斯,仿佛看见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

「所以……看见现在的哥哥,让人非常开心。看见哥哥想要掌握自己描绘的未来,并且为此努力、表示意见、采取行动。」

这真的让人很开心,而且——

「……也让我有点难过。」

「艾儿?」

「我很清楚自己的本事。」

「……」

「我什么都做不到。既不能提出像贝洛亚先生那样的主意,也没办法像浩太先生那样帮忙整理资料。顶多只能替他们泡红茶而已。」

所以——这让人非常难过。

「……席恩小姐?」

低下头的艾儿,头顶突然有个温柔的触感。她抬起脸来,随即看见将手放在自己头上的席恩露出笑容。

「这是好女人的条件喔,艾儿。」

「好女人的条件吗?」

「嗯。」

席恩说道。

「在男人努力工作时,女人就该默默守候。」

她展现极具魅力的微笑。

「……意思是,这时候女人什么都不要做?」

「工作结束后,带着笑容对他说句『辛苦了』。如果是克劳斯,你直接抱上去他也会很开心的。」

「抱、抱上去,是说拥拥拥拥拥抱吗!这、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我做不到!」

「……总而言之,你先把这种一扯上克劳斯就会惊慌失措的毛病改掉。」

席恩对慌慌张张的艾儿露出苦笑,然后看向三人。

「而且……你看。」

「拥拥拥拥拥拥抱这种东西,会让哥哥高兴吗~!啊啊,可是!如果哥哥带着温柔的微笑对我说『谢谢你,艾儿。疲劳都消失啰』这种话!我、我……我大概会撑不住啊!」

「……好好听人家说话。」

「哈、哈……哥哥、哥哥——好痛!很痛耶,席恩小姐。」

席恩以仿佛要发出「叽」一声的力道,将艾儿的头和视线转向三人。

「……对吧?」

「……是的。」

在她们眼前,能看见三人滔滔不绝地陈述意见,在讨论的同时脸上甚至浮现笑容。艾儿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

「……能在特等席欣赏那些优秀的『好男人』,进去打扰未免太浪费了,不是吗?我们就在外头好好享受吧。」

席恩说着便微微一笑,艾儿则展现更为灿烂的笑容,对她点点头。

◇◆◇◆◇◆

「需要的资料大概就这些吗?」

「来客率的预估,拉尔齐亚饭店支付的总金额、人才派遣计划、收支计划与可靠性……这个嘛,差不多就这样吧?」

贝洛亚弯起手指确认,克劳斯向他点点头。尽管满脸疲惫,不知怎地却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嗯。尽管计划实际开跑后,应该多少还需要做些修改,不过目前应该就这样吧。如何,浩太先生?」

「本来应该还需要经营计划……不过嘛,眼前需要的资料,差不多就这样了吧?」

拿起茶几上的红茶饮用,同时眼睛还看着资料的浩太这么回答……一会儿后,他想到什么似地抬起头。

「资料本身呢,先假设这样就可以……情况如何?」

「意思是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即使整理好资料,做了一番接近完美的说明,我们依旧没有让这种愿景成形的权限。换言之,需要『上头』的许可。」

「说得没错。」

「而且,愿景如果只是愿景没有意义。我认为它必须得到认可,留下『形体』才真的算得上有意义。」

「……还真是严苛呢。」

「结果就是一切喔。」

「不能拿过程来评论吗?」

「既然拿了钱,克劳斯先生,你就是『职业人士』。既然是『职业人士』,该展现的就不是努力与过程,而要让人看到『结果』。」

说到这里,或许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了,浩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脸。

「……一位我所知道的政治家,留下这么一句话。」

「洗耳恭听。」

「『不管黑猫白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呢。」

「我不希望让人误解,所以话先说在前面,这么说并非无视努力与过程,当然也没有嘲弄的意思。虽然没有,但是所谓的『努力』,不该是对于『曾经努力过』的赞美,而该当成对于『能够努力』这种才能的赞美……不过,这点似乎无关紧要就是了。」

说完,浩太看向克劳斯。

「就结论来说,我还是希望听听你的看法喔。」

面对带有浓浓「怎么样?」之意的眼神,克劳斯耸耸肩回答。

「在拉尔齐亚饭店,每三十天会于本馆的大礼堂举行一次经营会议。」

「经营会议吗?」

「嗯。上次是十天前,所以下一次该是二十天后。参加者共九人。以担任拉尔齐亚饭店集团会长的阿道夫先生为首,然后是副会长、财务部长、营业部长、分馆统管部长、采购部长、餐饮部长、宣传部长、人事部长。」

「克劳斯先生你呢?」

「我无权参加会议。所谓的本馆总经理,职位没有那么高。」

拉尔齐亚饭店的「总经理」,也就是各本馆·分馆职位的顶点。虽然有相称的地位和名誉,却没有能在「经营会议」上插嘴的影响力。

「即使是『本馆』的总经理?」

「倒不如说,就因为是『本馆』。毕竟这里和其他分馆不同,上面还有很多大人物。」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说『原来是这样啊』……可是,这么一来——」

「不用担心。」

嘴角漾着笑意的克劳斯眨眨眼,打断浩太的话。他的动作,使得艾儿在发出神秘的叫声后当场倒下,虽然这不重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总经理级的人有提出议案的权利。今天早上,我已经直接向会长申请,并且得到他的认可了。」

听到克劳斯这几句话,浩太点点头。

「总而言之,已经站上舞台了……然后呢?得到认可的把握呢?」

克劳斯搔搔脸,露出苦笑。

「虽然我很想斩钉截铁地说『放心!』……不过老实说,大概五五波吧?」

「五五波吗?」

「太低了?」

「不,反而算高吧。」

「是这样吗?」

「是的。毕竟还有考虑到会长直接说『不行』的最糟发展。」

听到浩太这句话,克劳斯满脸疑惑。一会儿后,他似乎发现是怎么回事,「啪」地敲了一下手掌。

「啊,这部分还没解释过呢。」

「意思是?」

「嗯。在拉尔齐亚饭店,即使会长说『不行』,只要其他与会者说『可以』,那么议案就会得到认可,能够付诸实行。」

「……也就是真正的会议啊?」

「毕竟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通称『木偶』嘛。」

摇晃着椅子的贝洛亚从旁插嘴。从克劳斯没有否定看来,大概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木偶』?」

「一般经营上的重要事项都是由经营者决定嘛,咱们商会也是。不过呢,拉尔齐亚饭店和别人不同,是用合议制决定。」

「虽然还是要由会长做最后决定就是了。不过就和贝洛亚说的一样,在拉尔齐亚饭店,有『重要议题要由大家商量』的习俗。」

「理所当然地,经营上有很多事都是由最大的那个人决定比较快。尽管如此,拉尔齐亚饭店却是举行会议听大家的意见,所以做决定的速度极端缓慢,所以得到了别号『木偶』。也就是身体大到脑袋跟不上啦。」

「关于这件事虽然我有很多地方很想否定……不过大致上就和贝洛亚说的一样,拉尔齐亚饭店决策的速度极端缓慢。」

「如果克劳斯你当上会长,可要把这种习俗废除喔~」

「既然这种机制没出问题,就没办法废除啰。更何况……这个制度对我们有利。」

「有利?」

「不因会长一己之见做决定,也就是说,只要争取到一定数量以上的支持者,这个议案就会通过。而且,这次有人看起来会赞成这项『议案』。」

克劳斯点头回应浩太的疑问,并接着说下去。

「目前达涅利面临拉尔齐亚的总攻击,这次的重要议题之一,就是达涅利分馆的业务缩小案。虽然分馆统管部长表示反对。」

「这是因为——啊,原来如此。」

「明白原因吗?」

「既有的权益被抢走,对吧?」

「没错。提案者是财务部长。表面上是重视人命,不过主因是缩减分馆业务造成的经费削减,会带来庞大的利益。」

「拉尔齐亚饭店的利益?还是自己的利益?」

「两者皆是。这么说前辈可能很失礼……但就是因为这样才糟糕。」

看见克劳斯沮丧的模样,浩太点头回应。如果夹带了以「组织」立场来说正确的论点,要反驳就难得多。尤其亮出「重视人命」这面大旗,即使私下能获得多少利益显而易见,也很难公开指责对方。

「那么,目前两人关系相当险恶?」

日本有句俗话说,三人聚在一起就会形成派阀。如果相信克劳斯这番话,那么两人之间的关系糟糕到无以复加也不足为奇。

「不必担心。他们的关系本来就糟糕到极点。」

克劳斯则是回了这么一句话。大型组织也有很多麻烦的问题。

「这样没问题吗?特别是以组织的角度来看。」

「这也是拉尔齐亚饭店的传统。这件事先摆一边,问题在于这个尤那·拉尔齐亚旅馆的案子要找谁支持……不过您应该明白吧?」

「分馆统管部长,对不对?」

「正是如此。分馆的业务缩减案上次也有提出。虽然暂且保留,但听说感觉不差。分馆统管部长十分焦急……不过同样地,其他部长也很焦急喔。」

「因为财务部长的权力太大?」

「就是这样。财务部在拉尔齐亚饭店虽是重要的部门,但大家实在不希望他们掌握太大的权力。尤其是采购部长,他向来敌视财务部长。如果财务部的权力一口气扩张,会让他在很多方面感到困扰。」

花钱的采购部,以及不让人花钱的财务部。两者关系恶劣说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所以要找分馆统管部长?」

「就性质上来说,这个案子最适合由分馆统管部长负责管辖,也是原因之一。」

「那是名义上对吧。」

「说得没错。」

如果名为尤那·拉尔齐亚旅馆的「外在环境」完成,并且从这个角度去考量,大概会属于统管「分馆」的分馆统管部长管辖范围吧。然而——

「从达涅利分馆调派人力去指导,属于人事部长的管辖范围;如果当成新的营业活动,则属于营业部长的管辖;如果当成某种宣传,则属于宣传部长的管辖。分馆统管部与财务部当然不会落于人后,各自主张该由自己管辖也不足为奇……完全不相干的大概只有采购和餐饮?」

「不管采购还是餐饮都想争取利益,多半会找个理由跟进吧。」

「一个女儿却有七个女婿吗?真受欢迎呢。」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如果考虑到部长们的势力平衡,交给利益缩减的分馆统管部长最好——也有这种看法。」

「原来如此。不过拉尔齐亚饭店还真是有够麻烦耶。」

「没办法,这也是『传统』。」

看见克劳斯耸耸肩,贝洛亚也回以苦笑。

「我能请教三个问题吗?」

浩太看着两人,举起手发问。克劳斯用眼神示意「请问」后,浩太开口。

「第一,关于将这个主意交给分馆统管部长处理一事,不会有问题吗?」

「意思是?」

「讲得难听一点,这个主意一旦成功,会替拉尔齐亚饭店带来庞大的利益。将这些权益交给分馆统管部长好吗?」

「该说『不得已』吗?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来得实际。更何况,提出主意的人是我……应该说是贝洛亚和浩太先生……这个嘛,也会算成我的『功劳』吧。」

「实际的利益」,以及「成为带来这些利益的人」。能够两者兼得是最好,但如果没办法兼顾,较佳解就是只取其一,这是很实际的判断。

「更何况……就算不找上分馆统管部长,到头来还是需要某人负责实行这个主意。对于区区本馆总经理来说,这个负担太沉重了。」

「……我明白了。那么,第二点。反过来说,如果这个主意『没有任何人』支持,该怎么办?」

「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克劳斯疑惑的目光,浩太回以真挚的眼神。

「如果『女儿』没办法成为自己的,就杀了她。如果有可能成为其他人的『良妻』,就更要这么做。」

「……」

「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喔?」

「听起来还真耸动呢,浩太兄。」

「即使没这么夸张,这个『女儿』也可能完全不受欢迎。如果要比喻,她就相当于妾生的孩子吧。」

「嗯,是这样没错。既然是重视『传统』与『规矩』的拉尔齐亚饭店,不是正室所出很可能遭到排斥。特别是财务部长那边应该会表示反对。」

「……副会长应该也不怎么喜欢吧?老实说,连会长怎么想我也不知道,真要说起来,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会反对。」

说着,克劳斯重新转向浩太并低下头。

「所以……浩太先生,还请你务必帮忙。」

请你替这个「女儿」,化上美丽的妆。

「……」

「……浩太先生?到底怎么——」

说到这里,克劳斯抬起头来。

「……这不是很有趣吗?」

他看见浩太微笑的脸。

「……浩太先生?」

「把能做的事全部做一遍吧。让她化上好看的妆、穿上美丽的衣裳,再带上大笔嫁妆。不过……只是这样还不够。」

「还不够吗?」

「嗯。不够,完全不够。」

浩太将目光从克劳斯身上转向贝洛亚。在他的注视下,贝洛亚不由得全身紧绷。

「贝洛亚先生。」

「什、什么事?」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哎,只要办得到,我当然什么都愿意帮……」

听到贝洛亚表示同意后,浩太开口说明。

「……你是认真的吗?」

听浩太说完,并且让话语传到脑袋理解其中含意后,贝洛亚当场傻眼。

「认真的呀。难道您没想过吗?」

「正常人根本想都不会去想,而且之后会很可怕耶。」

「如果是我就不会这么做。而且,贝洛亚先生也……嗯,应该做不到吧。然而,如果是克劳斯先生呢?」

「……这个嘛,如果是克劳斯或许做得到也说不定。」

「对吧?」

「可是啊,这么做的话,就算是克劳斯也会招来恶评吧?」

「我想也是。」

「还『我想也是』……浩太兄?你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吗?」

「当然。我所说的只有一件事。」

「一件事?」

「做得到的事,全部都要做。」

「这……嗯,是这么说没错啦。」

「在道义方面或许会有问题,在道德方面这种行为或许不值得鼓励,可是……成功率会提升对吧?」

听到浩太这几句话,贝洛亚抱胸沉思。

「……嗯,是没错。」

一会儿后,他睁开眼睛看着浩太。

「——既然要做,就要做彻底喔?」

展现无畏的笑容。

「问题是……可能完全『没有』。」

「不可能『没有』啦。绝对有。」

「找得到吗?」

「你在对谁说话啊?再怎么说我也是萨奇商会的少东耶?」

「就性质上来说,拖到最后一刻也无妨。所以——」

「尽可能多一点,对吧?我懂。我就动用手边所有资源,一定会找出来。」

贝洛亚看向克劳斯。

「克劳斯,没问题吧?」

意志坚定的眼神。

「没问题。」

「一旦这么做,大家都会当你是坏人喔?」

「无妨。」

「就算以后当上会长,也会一直听到人家这么说喔?」

「即使如此也一样。」

克劳斯深吸一口气。

「不管风评多糟、不管有多丢脸、不管弄得多难看……都要做。」

「……」

「浩太先生也说了吧?不管黑猫白猫。」

能捉老鼠的,就是好猫。

「……你的眼神,真的变得很不错呢。」

他苦笑着耸耸肩。

「浩太兄。」

「嗯?」

「该怎么说呢……我有种果然不能与你为敌的感觉。」

「太抬举我了。我只做得到自己能做到的事喔?」

「但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就不会犹豫对吧?」

「前提是,如果这样能让案子顺利进行啰。」

贝洛亚叹口气。

「你这个人,果然是『魔王』呢。」

听到贝洛亚这么说,浩太回以笑容。

◇◆◇◆◇◆

「辛苦啦。拿去。」

「哇……啊,席恩小姐吗?这是?」

「艾儿特制的热红茶。加了很多砂糖,很甜喔。」

席恩嘴上说着「疲倦的时候适合补充糖分」这种在某处听过的话,同时将手中的茶杯递向浩太。等浩太道谢并接过茶杯后,席恩便在他旁边坐下。

「……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让一直盯着数字到刚才的男性得到些许疗愈感。如何?身边有个出众的美女,疲劳也就不翼而飞了吧?」

说着,席恩露出微笑。看见那张笑脸,让人不由得舒缓下来,于是浩太也回以微笑。

「麻烦换人。」

「……你这人很失礼耶。就算是我,也差不多要哭啰?」

「请你大哭一场。我有点想看看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真的要哭啰?会看见一个成年人抛开羞耻心嚎啕大哭喔?」

「……不愧是同学。你和贝洛亚先生讲的话一样耶?」

「别拿我和他相提并论,没礼貌。」

「你这句话也相当失礼喔。」

浩太苦笑着说完,随即啜饮起杯中冒着热气的红茶。他让糖分渗透疲惫的身躯,就像席恩说的那样,暂时沉浸在疲劳不翼而飞的感觉之中。

「……如果身旁不是席恩小姐,那就太好了。」

「你真的很失礼耶!」

「啊,抱歉。不小心把真心话说出口了。」

「真心话啊,那就没办——真心话!?」

「开玩笑的。」

「你讨厌我对吧!」

席恩大叫一声,浩太则用观赏珍禽异兽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

「……咦?」

浩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席恩不由得傻住。

「嗯,我很喜欢席恩小姐喔。」

「是、是这样吗?就、就算你突然这么说也……那、那个……我、我不是不觉得开心,可是……」

「大概输甜食一点。」

「这判断标准有点难——不对,非常好懂!你之前才说过自己不怎么喜欢甜食吧!」

「所以说,我对你的喜欢就是这种程度。」

「这根本就是讨厌吧——!」

席恩站起身来「嘎——」地怒吼一声。浩太瞄了她一眼,再度喝口温热的红茶。

「坐下来如何?还有,夜已经深了,吵吵闹闹会给人家添麻烦喔。」

「你这个人啊……」

席恩以仿佛能杀人的表情瞪着浩太,但她也明白浩太说得有道理,于是默默地在他身旁坐下。

「……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对贝洛亚说的事!在那之后,贝洛亚露出一副『坏人』脸!」

「坏人脸……说得真过分耶。」

「毕竟我们认识很久了嘛。然后呢,贝洛亚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通常都不会想什么好事!快招!全部招出来!」

「所以说你声音太大了,席恩小姐。」

「啊,不好意——不是啦!」

老实地致歉到一半,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席恩,用比刚才还要大的音量叫喊。浩太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有趣。

「你这人真的很有意思呢。」

然后说出口。这算是浩太的特色。

「我这辈子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最后一吼。夜色毕竟已经深了,所以席恩最后还是选择压低声音。虽然也是因为她气到累了。

「……算了,也好。不,一点也不好……不过算了。所以呢?你对贝洛亚说什……不,你是拜托他帮忙,对吧?你拜托他帮什么忙?」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喔。」

「既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那就可以说吧?」

「这是出于好奇吗?」

「如果我回答『是』呢?」

「如果是出于好奇,那就不能告诉你。」

「那就『不是』。」

「即使如此一样不能告诉你。」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告诉我?我可没打算跟你玩文字游戏喔?」

「我也是。不过,真要说起来这算是『企业机密』。」

「对同伴也要保密?」

「正因为是同伴,才要保密。」

「你不相信我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

浩太露出为难的笑容,看着席恩。

「……哎,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方法。能不能请你暂且接受『不想被讨厌』这个理由呢?」

对于浩太的话语和视线,席恩耸耸肩,「唉~」地长叹一声。

「……不会危险吧?」

「担心吗?」

「别扯开话题。」

「……至少不会危及生命啰。」

听到浩太的回答,席恩点点头,似乎稍微满意了些。

「那么,我就不追问下去了。」

「谢谢你。」

「因为这是好女人的条件嘛。」

「什么条件?」

「不要一一追究男人的工作。」

「……」

「喂,沉默是怎样?」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真亏你有脸讲自己是好女人呢。」

「……好,我知道了。你是来吵架的对吧?」

「一个内裤会长香菇的人……没人说过你脸皮厚吗?」

「我渐渐明白你怎么看待我了。嗯,生气就输了。」

席恩无奈地叹口气。

一会儿后,她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替你添了不少麻烦呢。」

她罕见地老实低头。浩太见状大为吃惊,一时语塞。

「……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没什么,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道歉。先是耍得你团团转,这次又让你奉陪这种事……抱歉,你很困扰吧?」

「你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吗?」

「我可是很认真的喔。」

看见席恩认真的眼神,这回换成浩太叹气。

「……其实呢,我很高兴。」

「高兴?」

「我原先所在的世界,有个词叫『银行员的极限』。」

「『银行员的极限』?」

「基于职业特性,银行员会拜访许多企业,进行融资、资产运用,以及改善经营成效等方面的谘商。对方公开情报,请求我提供智慧——对银行员来说,这也是幸福的一刻。话虽如此,但『银行员』不管到哪里都还是『银行员』。既然不是那间公司的人,就难免与自己的职场扯上利害关系。」

「这……不过,这也是不得已吧?」

「嗯。我认为,既然是向银行领薪水,银行员就必须站在银行的立场说话。」

好歹也是「职业的」嘛。

「……不过就算是这样,一想到和顾客之间有道『高墙』……还是让人难受。」

「……那么,只要在没有『银行』立场的地方提供意见不就好了吗?找个不会扯上利害关系的地方——」

「要是没有银行的『招牌』,谁也不会来找我商量。」

「——」

「因为是银行员,人家才会找我帮忙。然而,也因为是银行员,所以不能说些逾越身分的话。」

真是麻烦的职业——浩太悲伤地笑了笑。

接着,他那有些悲伤的表情又转为喜悦。

「……可是,在这里不一样。人们找的不是银行员,而是找我这个人——」

他顿了一下。

「……『依靠』我。知道别人需要我,终究还是会让我开心。而且……嗯,就和席恩小姐说的一样。」

「我说了什么?」

「是个转换心情的好方法。不过说这种话或许会惹火克劳斯先生以及贝洛亚先生就是了。」

「……这样啊。」

「所以,就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对现况没什么不满喔。真要说的话,你到底怎么啦?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不管给谁添麻烦都不会放在心上,为了满足求知欲什么都能牺牲,这样才是席恩小姐吧?」

无聊的话题,就到此打住。

「你这个人实在是……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尽管嘴上这样说,席恩依旧十分感谢转移话题的浩太,并且顺势开口。

「嗯?」

「那么,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听好喔,绝对要『赢』。」

为了克劳斯。

为了艾儿。

为了贝洛亚、为了席恩。

「为了依靠『你本人』的人们,你绝对要赢。」

最重要的,是为了浩太自己。

「……不用担心,席恩小姐。」

听到席恩这番话,浩太的笑容显得充满自信。

「我不擅长赌博。」

「所以?」

「我只站在会赢的那一边喔。」

「……有种。那么等你获胜的那一天,要我来个拥抱或亲吻都可以。」

面对席恩无畏的笑容。

「麻烦换人。」

「你、你这个人啊!」

一如往常地,浩太也回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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