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说
随着一声轻微而又钝重的清响。
“啊———呜。”
这个人被正面击碎头骨,倒了下去。
并非即死,受到致命伤之后尚需数秒才会迎来死亡。
尽管如此,这个人却始终没有看到理应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袭击者。
在临死前的数秒间,这个人只是在拼命地思考着要如何将袭击者的存在告知身边的同伴。
清响再度传来。
在这个人身侧,完全伸手可及的另一个护卫,也和他步上了同样的道路。
怎么,恶梦吗。这个人自嘲道。
在他们守护的范围内,即使是老鼠也不可能随意侵入。
没有注意到身边同伴的死,就连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死掉,这种事情只可能在梦里发生。
———但是,这毫无疑问是现实。
这不是人所能为的行止。
是神出鬼没的式神,抑或是自己一无所知的魔物所为呢。
瞳孔渐渐扩张开来。
在眼球的机能停止运作之前,这个人看到了杀死自己同伴的袭击者。
“——————”
那是,非常明快的笑容。
身形是人类。
气息与味道也与人类无异。
双手中,是的———握着酷似鼓槌的短棒。
这个人很惊异于自己被这种东西击碎了头骨,然而更为惊愕的事情是,袭击者真的不过是人类。
袭击者淡淡地走开了。
再次传来清响。
相邻区域的护卫们,也如同自己一样死去。
———好残酷的恶梦啊,这个人自嘲道。
既没有气息也没有杀意。
并没有混过任何血的一介人类,却击溃了拥有着稳固异能血脉的守护者。
原来如此,这个人渐渐用消失的意识得出了结论。
那就是这一次的敌人。
在混血的人们之间唯一的禁忌,被称颂为鬼神的七夜家当主———。
袭击者的名字,七夜黄理。
从开始袭击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黄理已将宅邸之外的护卫全部处理停当,接下来便只需去暗杀潜藏在宅邸之中的目标了。
宅邸之外有二十人。
比起黄理事先了解的人数要多出十二个。
“……二十个人吗,又是这样。”
杀得太多了呢,黄理笑起来。
那笑容如同天真的孩童一般。
名为七夜黄理的青年以暗杀为业。
简单讲来就是杀手。
并且是从数代之前便传承下来的,颇有家世渊源的杀手。
当然,从过去到现在,以至未来,这也不是一种能够被认可的职业。
由于不被认可,这样的职业便难于存续。
因此名为七夜的家系便是影中之影,在黑暗的暗处传承至今。
……否,潜藏于影中的理由并不是职业,准确说来应该是血脉。
世上有着名为魔的存在。
自然存在着法则,为了应对威胁其延续的物种而诞生出力量。
这种力量有着多样的形态,总而言之,在种种正统之中也孕有扭曲的存在。
因此既然有魔存在,必然也会有憎厌魔的退魔出现。
魔是扭曲的存在,而退魔则是去修复扭曲的力量集合。
但是,所谓的扭曲,并不仅仅有一种形态。
退魔能够修正自然的扭曲,却无法干涉人类的扭曲。
举例来讲,存在着被称为鬼的魔。
最初的正统并没有流传下这样一个物种,却被作为纯粹的魔来看待。尽管退魔有力量将其压制住,然而这些鬼种一旦和人混在起来,问题就复杂了。
所谓退魔是人类为了守护人类的社会而磨练出来的组织或法术系统,从最开始便不是为了加害人而产生的物种。
因此,对于魔与人混在的物种便缺乏了有效的应对。
在久远的过去。有很多人期望着与作为超越者的魔混血,结果其中的一部分人实现了这个可能。
身为人的同时又孕有魔的他们,有时会成为退魔的协力者,有时又会成为退魔最大的敌对势力。
这种比例极其暧昧。
相与退魔的混血,与难容退魔的混血之间相互憎恨着,双方不断地在暗处争斗。
当然,对于退魔组织来说,与自身无法相容的混血便是敌人。
但是作为原则,所谓退魔是修正扭曲的物种。
魔这种物种的出现本身便是扭曲,他们会当即将其压制。
但是与人混血的魔并不是扭曲。
混血的物种被视为扭曲的情况,只有在魔的血变得浓于人的血的情形下。
这种与魔混血,无法保持人类一面的人被称为偏离者,退魔便可以将其视为处罚的对象。
但是,混血者一旦发生“偏离”,便会成为退魔最大的敌人。
拥有人类的一面,所以禁缚的咒术便毫无效用,同时在魔的异能驱使下,人类的身躯很难与之相抗。
在武器并不发达的过去,处罚偏离者就意味着会出现众多的牺牲者。
———但是。
其中,有一个特例存在。
超能力。
魔与退魔相互排斥的过程,实际上只是发生在拥有着同等力量的个体之间。
因此对于他们有着共通的规则,在规则之中公平地决出胜负。
但是,也存在着能够无视规则的稀少物种。
那是拥有着被称为超能力的异能,被称为异能者的存在。
违背了“魔”的规则,作为纯粹的人类来保有异能的物种。那也可以说是人类这一物种在无意识下产生出来的抑止力。
抑止的对象,毫无疑问,是与作为灵长类立于顶点的人类相对立的一切物种。
拥有那种能力的人类没有必要去学习魔术一类后天的技术。
所谓超能力,就是拥有无视自然干涉法———阴阳之理,能够从自然之中独立出来的人类所拥有的至极能力。
不遵守魔的自然干涉法,身为人类的同时又拥有着远超人类之外能力的人。
与混血的存在相似,但是他们却是不借助异族之血,天生便拥有特异机能的人类。
由于是先天性的能力,也是仅限于一代便会终结的偶发性发现者。
一般被称为超能力者的他们,对于混血来说是最为忌惮的妨碍。
———总而言之,七夜一族便是这一特例。
但是要说凭借超能力来战胜魔,这也是万中无一的事情。
所谓的超能力,仅仅是能够违背阴阳的规则而已,其力量不过如同海中的一枚针。
这种能力?效果完全比不上魔及退魔的自然干涉,在个体之间的战斗中,超能力者甚至连混血也敌不过。
但是,尽管如此能够打破规则的力量对于从规则中诞生的物种来说依然是威胁。
退魔将超能力者视为王牌,在争斗之中让他们突然登场,给混血者们出奇的一击。
用比喻来说明,所谓超能力者的援护不过是在相互戒备的两个人之间扔下一颗石子的程度。
超能力者拥有着打破规则的力量。
然而其意义不过是让敌人出现一瞬间,且是唯一的破绽而已。
对于退魔来说这便是超能力者的使用方法,对于混血来说,也不过是将其视为意料外的一个妨碍而已。
是的。
超能力者以其人类的力量来战胜名为自然的魔,这种事情注定是万中无一的。
———但是,这里便存在着万中之一的鬼神。
自古以来,七夜便在不与外界混血的状况下流传下来。
近亲交配所诞生的异种大多在出产时便被掐死,然而能够成长起来的孩子便宿有强大的力量。
原本变异遗传性的“超能力”仅限一代,然而却能够明显地被遗传下来,说起来也是由于这种不断重复几近偏执的交配行为。
再加上,七夜作为暗杀者不断地磨练技术,学习着能够让被一次性使用的超能力者生还的方法。
结果。
身为人却拥有着超越人的能力,并且能够将人类的身体机能锻炼至极限的七夜一族诞生了。
在诞生的一瞬间,他们便已不再是拥有超能力这种特异能力的一族,而是化作了继承人类所拥有的退魔意志的特异一族。
这也是被混血所迫害的异能者家系———七夜为了生存下来而去寻求自身能力的结果。
因此,七夜便成为了退魔势力中决定性的战斗力。
自那以后又经过了漫长且无聊的时间。
……七夜依然作为暗杀者的顶点存在着。
同时,他们自身也深切理解到,从顶点滑落便意味着七夜这一血族的覆灭。
清响传来。
侵入宅邸后不过数分钟,黄理已然处理了六个人。
对于七夜黄理来说,室内的工作是最擅长的领域。
那里有墙壁,也有天花板。
这样一来黄理的行动范围便扩大了,宛如捕食猎物的蜘蛛一般将工作结束。
其速度并不像蜘蛛,而是如野兽一般。
如果有第三者在场的话,一定会为人类竟然能够做出如此奇诡且华丽的动作而发出感慨的叹息。
[原创翻译]赤色鬼神
———深处有两个人。不对,三个。
黄理隔着墙壁确认着目标的位置。
到现在为止已经杀死了三十余人。所有人全部都是目标斋木的亲属,全部都是混血的怪物。
可以断言,在聚集于宅邸里的人类之中,就物种而言,性能最为弱小的正是七夜黄理。
纵然是特别的退魔,以人的个体来说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是不可能与“魔”,这种能够让联系着世界的外界变质的物种相对抗的。
再加上,黄理的超能力不过是“能够看到人的思念流动”这一补助性机能而已。
对于前来挑战只是看一眼便能让对方体温降到零点的怪物们的巢穴,这能力不过如同纤细的丝线一般脆弱。
———但是,对于黄理来说这种丝线就足够了。
张开丝线,将怪物的巢穴变成自己的狩猎场,一个一个确实地将猎物处理掉。
当然其间既没有杀意也没有紧张。
身为七夜家当主,这种狩猎才是日常。
已然将三个人处理完毕。
黄理手中不过是一柄铁质的短棒。
他擅长使用这种朴讷的武器来贯穿人体的要害。
这种技巧被称为点穴,作为优秀暗杀手段的同时,也是相当凄惨的杀人方式。既不细也不粗的棒端,击碎的并不是肉而是骨。有时也从对方的上方贯穿颅顶,将头打入身体里去。
如同黄理这个名字所表示,他的武器与其说是棒,不如说更近于巨大的锥。
尽管不能切割,却能够在物体上打开一个洞。
结果,像现在这样全身溅满回血的情形也并不少见。
“———哼。”
黄理挥去右手铁棒上沾染的血污。
宅邸里残留的人类只剩下两个。原本是想在这里散布血的味道来让猎物动摇,不过似乎是把洞开在血气旺盛的人身上了。
“……真难看的血啊。连味道都不怎么样。”
暗杀者不愉快地低语道。
从头到脚溅满回血,七夜黄理第一次停下了脚步。
他的个性并不是很喜欢血,现在是在思考着全身上下溅满的红色是否会影响到自己的速度。
七夜黄理对于杀人行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魅力。他只不过是由于出生在七夜家,并且肉体能力比起兄妹来要强才会踏上这条路的。
既不是哥哥那样对杀人感到愉悦的性格,也不是妹妹那样对魔过敏的怯懦性格。
勉强说明的话,他只是对于兴趣过分专心的性格而已。
如何才能更有效率地让人体停止活动。
这种考察对于七夜家的人来说是一种义务,七夜黄理不过是潜心于钻研这门技艺而已。
待到注意时,周围已经没有人可以胜过他了。于是在不知不觉间他便被奉为了当主,然后开始数年不停地杀戮混血的怪物。
回首看时,他的人生也不过是这么简单。
但是,黄理并没有如此愚不可及的感伤。
在他的心里,只有如何更有效率地去杀人,这种事情而已。
因为只有这一点才是他所去追求的命题。也是他从出生起就是七夜的意义。
“———第八个人时不错啊。回去以后再试一次吧。”
黄理回忆着在今夜的杀戮中被自己最快解决掉的那个人,当时杀死他所用的手段是怎样的呢。
其间既没有悦乐也没有痛苦。
对于七夜黄理来说,极度欠缺着这种感情。
因此他才相应于七夜家当主的身份。
对于杀人既不会感到愉悦也不会感到恐惧。
只是作为一种行为而埋首其中,这正是杀人鬼的天性。
“——————”
杀人鬼忽然感觉到有一种违和感袭来。
只看到余下两个人的视界中混入了异物。
———在这幢宅邸里,存在着朱色的流动。
七夜黄理能够看到人的思念。
所谓思念是一种波动,通常是浑浊的透明色,从其流动的缓急能够勉强判断出其感情。
但是,有时也会出现拥有独自颜色的流动。
拥有那种流动的绝对是被称为“人类”的愚蠢怪物。就黄理所知,在退魔组织中有几个人拥有着或青或银,到达神域的思念。
这一次是,朱。
不,恐怕接近其本体的话会化作更为鲜烈的赤色吧。
如此强烈的思念,如此露骨的祸端是黄理前所未见的。
“——————”
毫不擦拭从发际垂落的回血,七夜黄理再度走起来。
面前,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孩子全身上下都是伤痕,手足被锁链禁锢着。
很明显即使在混血之中,他也是被作为异端来对待的。黄理对于这种状况一目了然。
但是那也不过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如果这个孩子是目标的守护者的话便只有杀死,然而现在的状况和自己的任务无关。
对于七夜黄理来说,这个孩子和路边的石块无异。
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才是黄理的工作。
当啷,锁链的声音响起。
孩子抬起脸来望着七夜黄理。
———瞬间。
七夜黄理,将凶器刺在孩子的脸上。
随后拔出短棒。
凶器将孩子的右眼完全破坏了。
“——————”
没有惨叫声,孩子只是再次低下头去。
血染红了地上的铺席,黄理离开了这个房间。
对于这位不世出的暗杀者而言,这是唯一一次为了个人目的而杀人。
———理由是,他看到了自己的末日。
最初为了个人的目的而产生的杀意,破坏了精密的理性。
是出于兴奋吧。
之后七夜黄理所采取的行动,凄惨得不禁让人呕吐。
他从正面进入了目标斋木,以及被派遣去监视他的人所在的房间。
———这并不是与七夜黄理相应的行为。
他面对混血依然能够生存,全部是因为采取暗杀的手段。
这种缺乏谋略的做法,绝对迹近自杀。
然后,在侵略而非侵入的七夜黄理面前,名为斋木的混血毫不容情地放出了自己的能力。
否,订正一下。
对于名为七夜黄理的杀人鬼,丝毫没有容情。
———他在最近的位置看着这一切。
他是斋木翁多少有一些关系的,某个混血世家的长子。
但是他与斋木翁不同,对退魔组织采取合作的态度。因为对于他来说,比起守护代代先祖的荣誉,家人的安全要重要数倍。
因此他才会秘密与退魔组织订立盟约,作为监视者来报告斋木翁的动静。
斋木翁吃人肉的偏离行径也好,在他手下的牺牲者已逾千人也好,毫不隐讳地报告出去的人正是他。
原本便是混血中旧世代的斋木翁已经是只剩下支配欲的肉块,与他渴望安静生活的愿望相比,这不过是一个只会喧闹的老人而已。
再加上,身为独裁者的这个老人一旦过世,名为斋木集团的财团便会群龙无首。染指这一领域也是他作为企业家的野心。
因此他出卖了名为斋木的家系。
而收买下来的退魔,则派遣出名为七夜黄理的暗杀者。
“啊———”
不争气地叫起来,他终于发觉到自己正身处极其危险的地方。
“啊哈、哈———”
如同坏掉的人偶一样叫起来。
不过这也在一瞬间随着一声清响消失了。
啪。吱。嘶。啪嚓。啪嚓。啪嚓。扑哧。
所谓不分青红皂白就是如此吧。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那个恶鬼。
只能望着而已。
如同风暴一样闯入房间,带着旁若无人的从容,暗杀者将斋木翁的肉体消灭了。
……暗杀者打开隔扇出现的时候,他不屑地打了个响舌。
这样毫无意义。
从正面挑战已经让魔的血完全觉醒的斋木翁,即使派遣出一打退魔师也没有胜利的可能。
就在对传闻中的七夜家当主产生失望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和室中有一个涂着漆的桌台。
暗杀者刚一出现,就滑到下面去了。
“嗯?”
他和斋木翁全都愣了一下。
为什么是桌台下面。滑到那种地方要做什么。就在产生疑问的瞬间,斋木翁被抓着脚踝扯到了桌台下。
———然后就是异变。
斋木翁连惨叫的余裕都没有。
刚一被扯到桌台下,紧接着被称为斋木翁的老人的首级便滚落在铺席上。
之后便是被扯碎的肉片飞溅开来。
在那个桌台之下。
仅容一个人俯伏的空间里正在进行着世上最为凄惨的解体作业,最后———
遍身血污的暗杀者爬了出来。
“啊———啊哈哈、哈———”
“——————”
七夜黄理向着正在呆笑的他走了过去。
毫无感情的目光,紧盯着同为混血的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会被杀,毫无疑问会被杀死的,他直感到这一点。
用手指着荒唐的杀人鬼笑着。
双手握着沾满血迹的凶器,杀人鬼站在他的面前,用短棒刺向滚落到他脚边的斋木翁的首级。
嘶,一声钝响。
杀人鬼拿起穿在短棒上的首级,然后像是挥走碍眼的小飞虫一般。
“烦死了。”
用另一支凶器,刺穿了依然在大笑的他的心脏。
七夜黄理偏离了要害,果然是由于极度的兴奋吧。
呆笑的男人倒了下去,黄理并没有去确认他的生死,直接离开了宅邸。
胸部被刺穿的他,留下了一条命。
/起承转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做了四个梦。
变回了孩子的梦。
成为了孩子的梦。
思念起孩子的梦。
啊啊,还有另一个。
极其不和谐地笑着的自己,和同样微笑着的年幼的自己,身处向日葵绽放的庭院中的身影———
他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
从记事起便被给予了这样一个空间,也是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空间。
他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于空间的宽广并没有不满。
准确说来只有着对于过分宽广而感到不满的记忆。
他原本就不擅长与人类接触。
他的眼睛很特别,似乎能够窥视到人的内侧。
所以直到长得很大也没有学会说话。
因为即使不说话也能够得知某人的感受。再加上,他们所使用的语言这种交流方式,与他们的感情完全没有关系。
所以他才没有学会说话。
即使学会了这种交流方式也毫无意义,他这样想道。
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最初,被教会了一件事情。
从那以后经过了一年。
其间并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他。
他由于无所事事而不断重复被教会的事情,又出于无聊而自己琢磨出更容易做到的方法。
当被教导第二件事情时,已经是将那种事情研究透彻之后了。
没有老师,这种事情是值得庆幸的。他使用身体的方式并没有被局限在常识之中。
在那一时点,他的才能便被发现了。
从出生之时起,便明白了被称为杀人技术的东西。
诞生出他的,便是这样一个家庭。他也很明白自己无法逃避这个义务。
所以之后的事情便简单起来。
他接受了一切,只是凭着兴趣来研磨自己的技术。
这才是自己存在的理由及意义。
其它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不过让人厌烦。
所以要奔跑起来。
毫不回头地,心无旁骛地向着某个目标。
在孩子的心中,只是思考着自己所背负的“如何才能有效率的杀人”这一个问题而已。
……结果证明,这应该是一个错误。
少年身处一个昏暗的房间。
从记事起便被给予了这样一个空间,也是唯一可以自由行动的空间。
少年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对于空间的宽广并没有不满。
准确说来是不知是否对于过分宽广感到不满而产生了畏惧。少年凝视着空旷的空间。
少年原本就无法理解人类。
他们的举止,神情,语言,所有的一切全都无法理解。
自己一定不是人类,而是狗或什么东西吧,少年想道。
不这样想的话,一定会感觉到强烈的隔阂。
这种隔阂,到了最后,直到少年与同种的人类相接触为止也没有消除。
周围的人称呼少年为鬼子。
明明本身便是与被称为鬼种的纯粹的魔不断交配的一族,在诞下保有如预期一般纯度的少年之时,又拼命地将其隐藏起来。对于不寻常的他们而言,也能够理解到少年是不应该诞生的物种。
这种血脉,积聚了数百年的罪业,终于在这一代成形了。
名为轧间的他们,在达成目的的同时,终于发觉到自己正走在通向破灭的道路上。
当然,混血所期望的正是全部血脉的终结。
他们只是。
比起其他人要迟一些。
还是说要早一些呢。
少年没有学习到任何事情。
原本谁也不会和他说话,也就没有学习语言的必要,同时也没有传达自己意志的机会。
少年的凶眼能够将人的内在一面清晰地雕刻出来。
站在少年面前的人类所抱有的感情无不是恐惧。因此少年学习到,所谓人类也就是这么一种生物。对于只会有这种反应的生物而言,去学习他们的语言完全没有必要。
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少年喜欢森林,期望能够住在兽群之间。
他们不允许。纵然只是在形式上,继承家业的人也不可能去过那样的生活。
再怎么说,下一代的一族之长竟然期望着像野兽一样生活,这只会让他们感觉到羞耻。
但是少年并不像他们想象得一般痴呆,反而应该被称为早熟。
少年很早便学会了封印自己。事实上,从最初的啼哭之后就不曾再踏出自己的牢笼。
那是,类似于从出生的瞬间起便开始绝食一般的行为。
少年强忍着干渴,压抑着名为自身的怪物。
原本———应该作为人类成长,制造出众多想要保护的事物,但是一旦如此血便会疼痛。
少年的血族中经常出现发病现象,拥有成人的理性后不足一年宿主便会被毁灭。
对于这一切,少年只是默默地忍受着。
这不应该是一个不会讲话,更不知道亲情的孩子所能作出的行为。
也即是说,少年在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形下,保护着自己的血亲。
完全不明白父亲和母亲,还有兄弟这种东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拼命压抑着自己。
不知何时,安静,而又平稳地归还于被遗忘的大地,这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这样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很久。
降下帷幕的,是少年之外的某个人。
———你,从出生时起便不正常。
随着这句咒骂,手枪的子弹击在了少年的头上。
……这句话是正确的。
少年的出生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正因为如此才会比他们更为拼命地去抑制自己的血,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发病。
然后。
与生俱来便不正常的少年,就连被那种东西杀死也不可能。
在名为斋木的老人打着手势来访之时,这一切便结束了。
宅邸被全部烧毁,一族上下除了一个人以外全部被杀死了。
少年原本就无法理解家人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一切结束得异常简单。
就这样他被带走了。
后悔也好忏悔也好感伤也好感想也好一概没有。
最后。
从一开始,便只是这样一种生物而已。
就这样,身处古老的宅邸之中。
对于他来说如同牢狱一般的这个房间,被孩子接受下来。
在对于孩子来说过于宽广的房间里正座着,呆呆地眺望着夜晚的森林。
每当看到这个身影他都会感到恐惧。
因为孩子的身影,对于他来说是未知的存在。
孩子出生以后,他退出了组织。
尽管反对的声音不绝,却都被他用力量压了下来。
虽然方法是错误的,但是除此以外果然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他回到了年幼时生活的宅邸,结果是将孩子闭锁在了黑暗的森林之中。
他并不希望孩子步上和自己相同的人生。
即使如此他依然传授了最低限的护身术,让孩子学着他在房间中玩耍。
要说孩子是像他一样的人那就错了,孩子的性格令人难以置信地安稳。
要说孩子喜欢这种一无所有的深山也罢,但是一旦想到孩子一生不过是在这里静静地腐朽时,他便抱有了恐惧。
因为孩子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然而他却也很清楚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由于他沉默寡言的性格,孩子也几乎不怎么讲话。
即使如此孩子也爱着笨拙的他,因此谁都能够看出来他曾爱着病弱的她。
正因为拥有着坦率的感情,孩子的心即使不需要语言也能够从周围获得理解。
要说孩子无需语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如此,在孩子能够独立保护自己之前,他并没有将他带到外面去。
这种生活的结束是在第六年的冬天。
在等待着春天的季节中,他听到了险恶的传闻。
某个混血的家族,盯上了他和他的族人。
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愤怒。
毕竟是至今为止在组织的名下散布着杀戮的血族。
一旦失去了组织的庇护,会有很多混血会来向自己复仇。
这也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情。
听到最近会有人来袭击自己的宅邸时,七夜黄理淡淡地笑了。
“蠢货,是笑的时候吗。没有时间了,要想反击的话得尽早做准备。你也是率领着一个家族的身份,不能为这种小事就断绝了血脉。”
医师瞪着黄理。
从很早以前便已结缘的一个人。纵然脱离组织也没有断绝这份情谊,因此才会秘密向黄理传达即将遭遇袭击的事实。
尽管如此,关键人物七夜黄理只是很愉快似的扬起嘴角,态度丝毫未变。
“不,你的忠告愧不敢当。说起来,这也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事情。不管怎样只要有人袭击便只有在庭院里迎击。你没有必要来这么袒护我,再怎么说———”
这也是久违的狩猎了。黄理眯起眼睛。
“黄理啊。你不就是为了不再涉足这种工作才脱离组织的吗。现在已经不再是需要暗杀业的时代了,正因为明白了这一点你才执意脱离的吧。那么———”
“哈,不要再讲什么道理了。我可是来治疗的,没有理由来陪你聊天。好了,闭上嘴赶紧动手吧。好久不做护卫了,肩膀痛得很。”
“……真不明白啊。理应已经洗手的你被人盯上了,却还去做刀崎家的护卫。
不,像这样半吊子的行为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怎么会有愚蠢的人将七夜视为眼中钉呢。”
“没有办法吧,和刀崎家世代都有来往的缘故。那家伙只有钱而已,也算是比较好的工作了。”
“哼。我还以为你有了孩子就会安分下来的,结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孩子只怕多半也会变成你这样奇怪的东西。”
“———别罗嗦了。赶紧给我治好。”
之后黄理便闭上了嘴,医师也默默地继续治疗。
忽然。
“喂,大叔。”
曾经被视为鬼神来敬畏的暗杀者,极其冷静地开了口。
“人生这种东西能够编织得很巧妙啊。”
“哦。你怎么想起说这个来了。”
“没什么。没别的意思。”
低语着,黄理闭上了嘴。
———六年前。
他获得了一个继承七夜家当主之位的孩子。
为了保持出产暗杀者的概率,七夜家的人很早便相互结合。
身体机能衰弱时自己的孩子就会成人,代代继承着七夜一族。
他的兄妹已然有了孩子,孩子们也在接受作为下一代当主候补的训练。
比起他们来,黄理相当晚才有了孩子。
黄理之所以一直没有孩子,只是因为感觉不到这种行为的必要性。
要说继承人的话,交给哥哥或妹妹的孩子就可以了。
对于原本就只关心杀人方法的黄理来说,孩子这种存在完全是在自己理解范围之外的某种现象。
不,即使如此黄理也应该明白才是。
自己也是从孩子成长起来的人类。
将作为人类的一切必要事物都剥夺殆尽,只是不断研磨一种技艺的人类。只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事物的人类。幼稚的,只知道一种事物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理应不会孕育出新的孩子来,就连想也想象不到。
也即是说,对于七夜黄理而言,自己的孩子不过是毫无必要的多余事物而已。
———实际上,这是在看到那个孩子之前的事情。
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吧,黄理这样想道。
毕竟是没有必要的东西,孩子什么的只不过是个麻烦。
所以在最初时看上一眼,之后便全部交给女人好了。他是这么想的。
———但是,他的世界就在这一眼之后改变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坠落下来一般的变革。
或是说从生下来便一直紧随着他的某种东西消失了。
总而言之,在看到那个生物的瞬间,七夜黄理下定了暗杀生涯到此为止的决心。
孩子是可爱的,这一类感情直到现在也未曾有过。
只是想到不这样做不行,因而他的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原本只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人。
只有“活人”这种事情,才会成为人生的转机。
人生能够巧妙地来编织,七夜黄理这般说过。
确实如此,活人的手段比一切都要新鲜,都要困难。
对于已经惯于去杀人的黄理来说,那之后的岁月也并不寂寞。
“我有一个问题。你,是因为孩子可爱才洗手的吗。”
“怎么可能。停下来是为了自己。”
是的。如果孩子这种东西,完全是自己的分身的话。
“不想让他和自己走在同样的道路上吗?”
“那是,想看看他走在与我不同的路上会是什么样子。”
原来如此,医师点点头。
治疗结束了,黄理转过身去背对医师。
“再见了。有缘的话再来麻烦你。”
医师没有回答。
七夜黄理离去以后,医师回忆着他所说过的话。
“让他走不同的路,吗。”
那个始终说着为了自己的人,也该注意到这就是所谓的父爱了吧。
“———蠢材。都到了现在还要什么人类的感情。”
一切都太迟了。
去追求作为人的幸福,对于那个卓越的杀人鬼来说只是不幸。
“你太勉强了。那是绝对得不到的东西。”
独自低语着,医师叹了口气,笑起来。
这样的事情,那个杀人鬼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个人已经接受了终将到来的结末。
将包括自己的孩子在内的一族人全部作为自己的旅伴,走上了偏离暗杀者的道路。
七夜家当主是明白的。
七夜正是作为暗杀者的顶点才会延续自身的存在。
……因此,从那个顶点滑落的瞬间,也即是名为七夜的血族覆灭的时刻。
这只不过是,迟到了六年的结末而已。
/结
就这样,夜晚来临了。
“和下面无法取得联络,吗?”
“———是。并且眺望时在下界发现了两个集团。人数大约是五十左右,恐怕———”
“远野的私人武装吗。从数量来看是不打算留活口了呢。”
七夜黄理愉快地笑起来。
其间完全感觉不到焦躁的阴影。
状况是五十人的武装集团以这幢宅邸为目标渐渐展开了包围网。
原本位于深山之中,管辖这片地域的组织,已经被这次袭击的主谋收买了。
无法去求救,最初也没有打算能够求来救兵。
这种状况下黄理依然在笑。
这也是当然的,从一开始就已经对这种情况做好了心理准备。
不,不如说最近几天一直在等待着,盘算着是不是今天才对。
“不过为什么是远野呢。从没听说过那种家伙。反正,是不知什么时候便结过仇的家伙吧。你有印象吗?”
“……没有。远野并不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原本那一族就和组织有来往,所以按理说我们不至于对他们下过手。”
“原来如此,那么就是为了什么无聊的事情吧。哈,为了那种事情连命都不要了,还真是狂热的家伙。”
“———当主大人。莫非,您是打算出去迎击吗?”
“当然了。不在祸根出芽之时将之击溃,以后是睡不安稳的。上面对此持观望态度还真是好时机。不管杀死多少人,那些家伙也会来给我们收拾残局的。”
“……但是,即使如此我们也不可能没有过失。敌人不是混血,而是武装起来的人类。作为专职的暗杀者,是不能将敌人彻底击溃的。”
“嗯,确实需要防备这种流弹呢。———好吧,我先走一步去把领头的人击溃。其它的渣滓就交给哥哥你们来处理吧。”
然后黄理便走了出去。
对于将这座山的地形以至一草一木都了然于胸的黄理来说,没有必要等待袭击者行进路线的报告。
只要知道敌人从什么方向出现,要去向什么地方便足以推算出其行进路线了。
“———当主大人。”
“怎么。”
“孩子怎么办。您下命令的话,我愿拼上一死将他送到外面去———”
“没有必要,那样反而会造成混乱。你们身为战斗力要有自觉。那只不过是没有战斗力的孩子。因此优先考虑的应该是你们。”
“———但是,志贵是我们一族的孩子。”
“那么就让他睡吧。也许,那才是最有把握能活下来的方法。”
愉快地笑着,黄理离开了房间。
七夜黄理先行一步去袭击敌人。
对于原本就以单独暗杀见长的黄理来说,集团性的攻击只会打乱自己的步调。
黄理奔向了已然熟稔的夜之森林。
敌人数量五十。以重型枪械为武装沿山路攻上。
“———这是哪里的傻瓜。”
一边穿过树木的间隙,黄理一边恶骂道。
反正都花过钱了,何不从上方一口气闯入宅邸,反而特意从下面往上爬,真是缺乏效率的举动。
即使如此他们也依然认认真真地,在这座山中采取着隐秘行动。
在这座备下无数陷阱的七夜森林之中。
然后,几声轻微而又钝重的清响传来。
突然的袭击,不知何时已被惨杀的同伴,如洪水一般破堤而出的无数陷阱。
为了抵抗这一切,机关枪冒出了火舌,火花的声音与光亮不断涌现。
在混乱之中,一个人,又一个人地减少着他们的数量。
“——————?”
“——————!”
命令系统出现混乱了,在毫无统率的情形下他们叫了起来。
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着卓越的技术,即使在这种情形下也能依照各自的判断开始离脱这个区域。
然后便是寂静。
留在森林中的只有尸体。
被倒下的树木压碎的尸体,不慎进入己方射击范围的尸体,从背后被扭断脖颈的尸体,从脑顶被贯穿头颅的尸体等等,各种各样。
“——————”
将分散的袭击者们的行踪全部确认完毕之后,黄理再次展开行动。
这一边剩下的敌人有十余个。
对于黄理来说是不用花费太多时间便能狩猎完毕的数目。
清理完最后一个人后,黄理停下了脚步。
有两个选择。
继续扫荡另一边的袭击者,或是———前去狩猎恐怕依然在下方观望的主谋者的头颅。
另一边的袭击者为了包围宅邸恐怕已经向四面散开了吧。即使一个一个去消灭他们也没有意义。
那些人就交给留在宅邸中的人,自己去袭击主谋者好了。
就在思索的时候,七夜黄理遭遇了新出现的另一个袭击者。
———那是一个独眼的年轻人。
既没有带着枪械也没有带着近身武器,空着手从树木的间隙里慢慢出现。
“——————”
黄理的脉搏加速起来。
至今为止经历任何暗杀都未曾动容的人,只是看到那个青年一眼便绷紧了脸。
“——————”
当即从这片区域离脱。
随后将装设在这里的所有陷阱一齐发动起来。
利器飞舞。树木倒塌。从地面冒出无数的刚枪。
不过一秒森林边鸣响起来,方才黄理所处身的森林化作了不留痕迹的瓦砾堆。
但是,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
因为这种程度的冲击,原本就不可能伤害到那个袭击者。
“七夜黄理吗。”
从倒坏的森林之中悠然地现身,青年这般问道。
“——————”
黄理没有回答,凝视着青年。
……比起那个时候还要鲜烈的朱色在流动。
青年是名为轧间这一血族的人。
与名为鬼的异种交配,不只是血,连肉也能相互融合的一族的末裔。可以被称为是混血一侧的七夜,仅仅追求破坏能力的一族。
传说一定会诞生发狂者的轧间家,在数年前便已经断绝了血脉。
他们并不是被其他人所袭击,而是被自身诞出的发狂者所杀尽。
那个发狂者的名字应该是,轧间———红摩,吧。
还不满十岁便将轧间这一魔族屠戮殆尽的发狂者。让沉眠于自身的异种觉醒,身为人却化作魔的人。
那种人,在古老的传承中被称为红赤朱。
“曾有过一面之缘吧,小子。”
黄理深深地伏身摆好架势,将红摩拢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
名为红摩的青年没有回答,只是举起了一只手。
———瞬间。
战斗,开始了。
黄理落了后手。
一步踏入敌人的怀中,在被攻击之前袭击对方的头部。
这种绝不逊于他人的自负,却在敌人的一击之下被粉碎殆尽。
轧间红摩,在七夜黄理踏出那一步之前跳了起来。
随着巨大的破空声出现在黄理面前,随手将扬起的手挥了过去。
“——————”
尽管一愣却还是躲开了这一击,黄理用短棒刺向满是破绽的手肘。
然后红摩的这只手臂便应该无法再动转了。
可是红摩的身体连一点伤也没有。
黄理瞬间便感觉到了对方如同钢铁般坚硬的肉体,为了拉开距离而向后跃出。
面前是,不断追击而来的独眼和魔手。
黄理背靠着大树。
间不容发地躲开了红摩挥过来的手。
红摩的手并没有停下,而是直接打在了大树上。
“——————”
有机会,黄理思考道。退下,黄理判断道。
黄理选择了自己的判断。
为了与满身破绽的红摩拉开距离而弹开身躯。
与此同时,被轧间红摩击中的大树倒了下来。
“啊———?”
今夜尽是出现第一次的事情。
黄理第一次,在厮杀的途中发出声音。
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大树的树干直径足有一米,根本不是人类一拳能够击倒的东西。
尽管如此,它还是倒了。
并且还不是被击打的冲击震倒,而是被那个人用一只手“握碎”了树干。
那已经不再是被称为怪力这种次元的握力了。
“——————”
独眼转过来。
捕捉到了正欲离脱的黄理。
“———哈。”
黄理笑起来。
并不是像至今为止一样,看着自己的杀人技术所造成的结果时发出的笑声,而是第一次,想到厮杀正从现在开始而吊起了嘴角。
非常美妙的时间。
无论如何进攻也无法给轧间造成一点伤害。
自己只能不住地逃避。
森林中装设的陷阱没有一个能派上用场。
黄理的凶器也无法在红摩的身体上留下一点痕迹。
———所谓胜利的可能性,以及生还的考量完全没有。
但是,这是非常美妙的时间。
纵然不多,但黄理还是有这种感觉。
轧间红摩冲了过来。
这只是冲过来而已。一开始很惊异于这种速度,但是习惯下来以后便不是什么大事了。
无论如何这个人完全不知道一点关于暗杀的技术。
这疾风一般的速度也好。
如死神的镰刀般挥落的必杀之手也好。
能够弹回一切凶器的钢铁之躯也好。
这一切都不过是生而有之的东西。
名为轧间红摩的青年,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可以被称得上锻炼的事情。
所有的只是单纯,原始,毫无多余成分的破坏而已。
“哈———哈。”
黄理的嘴角扭曲起来。
眼前是一旦触及便会被压碎的魔手。
向左侧间不容发地避过之后,手中的凶器顺势直击敌人那毫无防备的左侧颈部。
这种举动不用说,毫无效用。
明明已经重复了不下数十回,红摩的颈部却连一点伤都没有。
“——————”
黄理在内心嗤笑起来。
这样不停地重复,却连一个人都杀不死,怎么还配做当代第一的暗杀者呢,
但是,丝毫没有感到羞耻的必要。
对于常人来说毫无疑问已经被这一击杀死四十余回了。
那是在躲避即死的魔手的同时分毫不差地击向同一个地方的攻击。
这种几近病态的行为,除了七夜黄理之外有谁能做得出来。
不知是第几棵大树倒下了。
全都是红摩的手所造成的结果。
看到这种情形黄理想到。
如果七夜黄理是追求着“杀戮”的鬼神的话。
轧间红摩便是将“破坏”迫至究极的鬼神。
似是而非的两种力量。
虽然相比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不过黄理也能够把握住自身要远逊于对方这一事实。
能够与这个鬼神相对抗的,只有同样将死迫至究极的人。归根到底对于一味探究“死”的自己,从一开始便不可能拥有死的七夜黄理来说,是无法达到那种高度的。
如果有能够对抗他的东西,那也只能是与这个鬼神同样,从出生时便已经坏掉的东西而已。
———但是。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是与生俱来便不能拥有“死”的七夜黄理。
才会有能够抵达的地平线。
“——————”
红摩的魔手不知击出了第几次。
轧间红摩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那是和过去的七夜黄理一样,毫无感觉地杀人。
没有担心自己会死的恐惧,也没有对应该杀死的对象的畏惧,只是埋首于行为本身的杀人者。
———彼此都不利啊,小子。
黄理这般想着,忍住笑意准备好了最后一击。
真的是很不利。
根本不知道像这样相互杀戮是应当憎厌的事情。
心脏如同翻倒一般的恐惧。
对于自己再次一击是否能够击倒敌人而感到焦躁。
其间还有一切都无所谓一般化为白色的脑髓。
一阵恶心,忍笑这种事情变得困难起来。
……啊啊,真的是很不利。
这是形式上的问题,不过同时也是单纯的命与命的相搏。
那么这样一来,便在无法感觉到生存实感的瞬间———!
流动的魔手。
依然间不容发地避开,黄理绕到了右侧。
“——————”
轧间红摩的独眼产生了变化。
与七夜黄理同样,他也是第一次———预感到了自身的死。
到目前为止七夜黄理只是执拗地向左侧躲避,并没有以轧间红摩的右侧作为目标。
讲得再清楚一点。
对于失去右眼的他来说,那里是绝对的死角。
疾走的凶器。
黄理拼尽全身的力量将凶器向着红摩的颈部击了过去。
不是至今为止不断重复攻击的左颈,而是右侧。
向着与左侧分毫不差,完全对称的那个位置。
———在看到那个孩子的瞬间,忽然将其一只眼睛破坏的理由。
其理由,正是为此。
他,在那个时候。
便直感到自己无法敌过名为轧间红摩的怪物,仅仅一次,以个人感情准备下一个胜利的机会。
在久远的未来,如果与这个怪物相互厮杀的话,便以这一击来决定胜负。
“———混、帐。”
红摩的声音沙哑如同死者。
“———切。”
黄理嗤道。
不必再强忍笑意了。
他的凶器刺入敌人的颈部约有一公分。冲击,确实贯通到了左侧吧。
那么,方才积蓄起来的伤便足以让轧间红摩的颈部碎裂。
“———混帐,什、么。”
但是。又为什么,轧间红摩依然能够发出声音。
然后黄理被重重撞到了大树上
腹部被单手抓住,然后远远投了出去。
这样一来七夜黄理的腹部便被破坏,他仅剩的上半身从树干上滑落。
下一个瞬间。
轧间红摩冲到大树前,瞬间破坏了七夜黄理的脸。
……如果说败因的话,那就是七夜黄理的人生吧。
七夜黄理不是杀人鬼而是暗杀者。
因此,在当时只是毁坏了一只眼睛。
纵然能够直感到对方总有一天会成为强大的敌人,他也无法去杀死一个孩子。
这便是轧间红摩活下来而七夜黄理被杀死的,至极单纯的理由。
慢慢地,轧间红摩触摸着自己的颈部。
感觉到钝痛。
红摩并不知道。
所谓的痛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经历过。
因此,也便不知道这种疼痛再强烈半分的话,自己的头便会落到地下。
“呜———呼。”
心脏狂跳起来。
莫名的命令在体内奔涌。
指尖在颤抖,眼睛的无法准确聚焦。
第一次有意识地呼吸着,俯视眼前的尸体。
“呜———”
再次心跳。
身体如同他人的东西一般发起烧来。
像梦一样,红摩想道。
但是不同。
他终于从梦中醒来。
如同六年前,第一次失去理智,将可能杀死自己的孩子以自己的意志刻下伤痕的七夜黄理一样。
那是凌乱的,感觉不到任何意义的,空虚的,朦胧的自我。
但是他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
一旦放开便会再度回归朦胧,一想到又要回归原本空虚的自己,便无法忍耐。
———热。
却是让人舒畅的热。
所谓活着,便是能够呼吸。
正是为了这一点才将这个人杀死。
所以———
所以,继续重复下去的话,这种热也会继续下去吧。
“———呼。”
怪物从口中漏泄出声音。
怪物开始穿过七夜森林。
———区别,已经没有了。
———他们的惨叫,如同苇雀的鸣声。
月高且远。
森林寂静。
走在没有一个人黑暗中。
在黑色的草原上与鬼邂逅了。
地面冒着青烟,荒草丛生的广场已化作了一片荒野。
在荒野上,如同铺满蛇莓的果实一般满是朱色,到处如同染满鲜血一般赤红。
在那里,朱色的魔伫立着。
如同蜃楼一般恍惚不定,因此并不十分恐怖。
呆呆地仰望着那个家伙,他似乎笑起来。
只是由于不知道笑的方法,完全感觉不到喜悦。
“你这家伙,是七夜吗。”
笑着如此说道。
嗯,我点点头,问他是否知道我的父亲。
鬼的嘴角更加扭曲了。
“总有一天再会。”
眯起红色的眼睛低语道,随后便如同被草丛吞没一般消失了。
……远远传来呼唤的声音。
独自一人会感到害怕,于是不得不向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
树木的帷幕的另一侧如同举行着祭典一般骚动着。
七夜志贵,向着森林的深处走去。
故事就在此落下帷幕。
这是古老的,已经没有人知道的故事。因此也便没有知晓事情始末的人。
如果说有的话,恐怕便只有那个了吧。
———头顶上青色的月。
另一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