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佐藤爱,今年两岁!(+300个月以上)
现在正躺在客户的大腿上寻求母爱!
「坏坏!」
哇啊哇啊!
「百合你坏坏!」
哇啊哇啊!
「每件Cosplay服都是我的心血!我讲求的是快速换装!规定自己只能花一分钟!可是、可是~~……你竟然说那是破烂东西~~!」
「乖乖,别哭了。」
百合开始固定来上课。佐藤听到她转职成功,感同身受地替她开心,接著却大哭起来。
因为佐藤想起百合在评论上狠狠批判了她的Cosplay品质。于是百合不得不安慰佐藤。
「对不起,我看到其他人的评论说你的Cosplay是破烂东西,也忍不住这样写。」
「咦,所以那不是真心话喽?」
「是真心话。」
呜哇啊啊啊啊!
佐藤再度大哭起来。铃木远远看著她,一副「由她去」的表情。
她哭一哭忽然停了下来,以略为认真的神情盯著百合说:
「百合,你好像变漂亮了。」
「是吗?我反而觉得黑眼圈加深,变丑了呢。」
「才不会呢,超可爱的~~」
佐藤傻笑著称赞她。
百合害臊地别过脸去。
「工作怎么样?」
「同事都很幼稚,累死我了。」
「开心吗?」
「……还行。」
小傲娇仍把脸撇向一边说。
「老实说烦心的事还比较多。比方说他们时间观念很差,昨天要是没有我提醒,就要错过末班车了。」
「哇~~喔,要注意健康喔。」
「这部分没问题。在渡边先生──老板的提议下,我们周三多放一天假。」
「喔~~周休三日,好棒喔。」
「只是为了抵消加班时数而已。」
「是吗?还是很棒啊~~」
百合一脸得意地说「没什么啦」。
接著望向自己的双手说:
「所以我还算有体力……不过最近如果不做些什么,手就会开始发抖。」
「啊,这样不行,我们换一下。」
佐藤坐起身。
让百合枕著自己的大腿。
「转换心情很重要。你可以听一些令人放松的音乐。」
「不用担心,我总是带著喜欢的人配的广播剧。你看,我现在也戴著蓝芽耳机。」
「啊~~我懂~~听了心情会平静下来~~」
「是的,但还不够。所以今天……请让我枕著你的大腿直到下课。」
佐藤一脸惊讶地说了声「哇」。
然后清了清喉咙,以性感的声音说:
「哎呀,真爱撒娇。」
「我只对你这样。」
铃木看著两人心想。
……这里才不是那种地方。
不过他没有出言阻止。只要客户满意就行了。纵使这个判断就常识来说不太正常,但也可说是新创公司的特权……没错,铃木相信这点。客户的笑容才是最重要的。
铃木闭上眼,感受著强烈胃痛心想。
努力撑下去,铃木。
你应该是对的。
* * *
佐藤进公司后过了一个月。
铃木看著写在笔记本上的业绩思索。
目前招到两名学生,提供了七次免费体验。以上述资料计算,成交率约为三成。不可否认母数的确不足,但就现在来说算是不错的成绩。平均的满意度非常高,所以只要多招揽一些人来体验,学生人数应该就能增加。
不过还是有待解的课题。学生人数一旦变多,就可能发生「人手不足」、「报了名却预约不上」的问题。这些虽然之后才会发生,但也必须想好对策。
「请用茶。」
「嗯,谢谢。」
铃木从身穿套装的女性手中接过茶,喝了一口。
这茶品质很好,茶叶的香气在口中扩散。
他再度开始思考。
这次想的是更重要的事。
为工程师办的大型活动。活动上需要的「装置」因为佐藤的加入得以顺利开发。另一方面,参加者招募进度截至昨天为止约为百分之二。尽管这数字仍非常低,但只要让日增加数平滑化,就能使数字逐渐上升。另外若将参加活动视为成交,那么每当得到好评,成交率就能提升。
铃木继续计算。若维持现状──
「不好意思,佐藤,这样我无法专心。」
「咦~~我只是在旁边看耶~~」
思考中断。
铃木将头靠在沙发椅背上。
「你今天怎么穿套装?」
他转动眼睛,望向坐在旁边的佐藤。
她今天难得穿著出席任何场合都不会难为情的衣服。
「小健是不是都没在看动画?」
「是啊,只看动画电影。」
铃木拿著茶杯打量佐藤的服装,眯起眼睛。
「这难道也是动画角色?」
「当然~~」
铃木喝著茶说了声:「哦~~」
佐藤这次没开玩笑,只笑笑地看著铃木。
「……怎么了?」
「什么事?」
「你从刚刚起就一直看著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只是觉得看著你可以让心情平静。」
铃木别开视线。他表情冷静,实际上内心小鹿乱撞。
……她总是和人靠得很近。
铃木这么心想后,开始思索佐藤这个人。
她不分男女,总是和人靠得很近,大剌剌入侵别人的私人领域,却一点都不会让人感到不悦。铃木认为这是极为罕见的才能。
天真,而且表里如一。
看似缺乏常识,对人却观察入微。
这种性格正是铃木的理想。至于外表,除了Cosplay的部分外都很普通,没有特别的魅力。不过看见她天真的笑容,心情总会变得轻松。
……这是什么情感?
尊敬、憧憬或羡慕。铃木脑中浮现一些相近的词,但每个都不精确。不过他感到舒服自在,希望这样的时光持续下去。正当他这么想时。
嘟噜噜~~♪
电铃响了。
有客人。铃木打开门,见到一名西装男子。
对方向铃木致意并鞠了个躬,递出名片说:
「我是on转职仲介公司的柳。」
* * *
【就业保证】无经验者只要三个月,就能当上【AI工程师】。
在转职市场可以看见这样的广告。
如此吸引人的广告并无夸大不实。
再重复一次,并无夸大不实。
令人惊讶的是,广告上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这些条件皆有但书。
一、真的有就业保证。下广告的业者常会和一些公司合作,提供他们相关人才。业者可获得巨额报酬,但那些人才的下场就和大多数人想的一样。
二、真的能在三个月内习得技术。但仅限于具备一定天赋,而且辞掉工作全心全意学习的人。教材当然要自费。
三、真的能当上AI工程师。不过能接到的只有数据标注这种简单的工作。常用网路的人,一定曾在登入画面中遇过图片验证程序,例如从几张图中选出红绿灯等等。这就是数据标注。
以上是IT转职业界的黑暗面。铃木当然知道这个黑暗面,因此他本来会以严格的眼光看待这种事。然而他现在眼中却含著泪水。
──柳激动地述说著一名求职者的故事。
那人名叫洙田裕也,三十岁,男性,是个住在埼玉县的派遣员工。
他的薪水很少,扣掉房租和水电费等固定开销以及学贷和各种税金后,收入竟是负数。
他由母亲一手带大,现在也和母亲同住。他的收入当然不足以支持两人的生活。不足的部分由母亲打工来补贴。而他之所以想换工作,是因为──
(……想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
「那是裕也母亲长久以来的梦想。她独自养育儿子,牺牲了很多,一晃眼就快六十岁了。裕也以前从未孝敬过母亲,所以想趁母亲还硬朗时,回报她的恩情。这就是洙田裕也决定换工作的理由……!」
铃木点点头,眼中接连流下斗大的泪珠。
「裕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很想替他实现心愿。」
柳叫道:
「但是办不到!以他的能力哪都去不了!换工作没那么简单!」
柳激动地说,脸上涕泪纵横。
铃木听他述说,脸上也涕泪纵横。
佐藤用手帕擦了擦铃木的眼睛。
见铃木如此爱哭,佐藤露出苦笑。但她的眼眶也湿了。
「我前几天看到贵公司的网路评论。虽然成立不久,但很有潜力。」
柳从沙发起身,跪在地上。
「铃木先生!请您好好培育裕也吧!」
柳磕著头说:「拜托你了!」
铃木在心中大喊:「我怎么能拒绝!」
「柳先生,把头抬起来吧。」
「……铃木先生!」
铃木接过佐藤递来的手帕,擤完鼻涕后跪在柳面前。
「我想您应该知道,这里不欢迎无经验者。」
「……是!」
铃木隔著手帕用力压了一下双眼后,狠下心来说:
「这世界很残酷,我们必须持续学习不断进步的技术,必须自行思考该学什么。老实说都三十岁了还没有一技之长,我不认为他找得到工作。他来这里说不定只会体会到现实的残酷而已。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
「裕也是真心孝顺他母亲……!他不会轻易被击垮的!」
「……我明白了。」
两人握了握手。
简直像连续剧的序幕。述说著一个无用之人从谷底翻身的感人故事。
佐藤在稍远处看著他们。
难得身穿套装的她,深深感受到有哪里不对劲。
* * *
裕也直到最近才知道「小孩房大叔」这个流行语。早上起床爬出薄被窝,映入眼帘的是书桌。桌上摆著各种书,像是学生时代买的证照考试用书、出社会后买的励志书籍,以及每次读都会感到挫折的程式设计入门书。
他从以前做事就不得要领。母亲总说「小裕只要想做就能做到」,不过他前几年终于明白自己达不到母亲的期待。
他好歹念了正规大学。动用母亲存了十多年的钱、奖学金,以及自己打工的薪水,花的钱超过家中所有财产,好不容易毕业。
拚命争取到工作后,却得听命于比自己年轻的主管。薪水也很低,换算成时薪甚至未达到最低标准。
太惨了。
只要多想一分钟,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原因他很清楚。
因为自己至今一事无成。
生活贫困,打工又忙,没时间学新东西,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就是这样一直找藉口,才会导致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好辩解的。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最清楚。
他程度很低。
没有任何成功经验。
连要想像自己成功都很困难。
不过他还是相信奇迹,开始找新工作。结果不太顺利,但他还想要再坚持一阵子。自己真是个不死心的人。不,应该说是不懂何时该放弃的蠢蛋。
为什么?
这个原因他当然也知道。
「早安,小裕,早餐做好了喔。」
「嗯,谢谢。」
裕也走出卧房,母亲穿著旧旧的夏威夷花衬衫,带著从未改变的笑容对他说。尽管多了许多皱纹……他仍最爱母亲的笑容。为了这副笑容,就算被嘲笑是小孩房大叔,被骂是无法离家的妈宝,他都无所谓。
他想回报母亲的恩情,一次也好。
母亲有个梦想。她从以前就常说想去夏威夷旅行,但碍于金钱因素从未实现过。她只好穿上花衬衫,或用杂志剪下来的图片装饰房间,以此作为妥协。所以裕也很想实际带母亲去夏威夷玩一次。
这就是他至今无论过得再怎么惨,都没有放弃的理由。
「小裕,你要出去啊?」
「嗯,去学点东西。」
「哇~~好棒喔,最近的年轻人出了学校还会学新东西啊?」
「太夸张了,而且我的年纪已经称不上最近的年轻人了。」
「说什么呢?你还年轻啊。念书加油。」
「好,我出门了。」
裕也离家后走二十分钟前往车站。途中看见一群大学生。
他别开视线,无法直视。不知从何时起,只要看见年轻人,胸口就会一阵疼痛。
真想重新来过。重来一次,让母亲过得轻松一点。找一份好工作,让母亲每年都能去夏威夷旅行。他想学得相应的技术。
真是痴人说梦。如今再怎么后悔,都太迟了。
他明白自己没有能力。
即使如此,仍无法放弃。
因此他今天走出了家门。
前往转职仲介柳先生介绍的补习班。
* * *
「不好意思,洙田先生。我们不欢迎无经验者。」
铃木问了几个问题后,遗憾地说。
「听说您想找份好工作以孝敬母亲,这份孝心很可贵。我从柳先生的描述听来,原以为您是个加倍努力的人。然而实际谈过后才知道您从未写过程式,我感到很失望。」
洙田脸上浮现困惑神情。这很正常,毕竟是信任的转职仲介介绍他来的,他作梦也没想到会被拒绝。
「恕我直言,您还是走别条路吧。」
铃木也不是个没人性的恶魔。
所以他才要告诉洙田现实有多残酷。
「工程师地位很低,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将门外汉的设计图做出来。这样的工作一般称为下游处理,薪水很低。若想要有高收入,就必须自行调查最新的市场需求,自行学习。」
他顿了顿,说了声:「例如──」
「最近的热门关键字是AI和RPA。」
洙田知道AI,但第一次听到RPA这个词。
铃木看得出他听不懂,但刻意不说明,继续说下去。
「自学时,伴随而来的是孤独和痛苦。」
铃木停了一次呼吸,问道:
「洙田先生,您喜欢加班吗?」
「……不喜欢。」
「我想也是。」
铃木接著望向坐在旁边的佐藤。
「佐藤。」
「是。」
听见铃木突然呼唤自己,佐藤吓了一跳。
「上周末你做了什么?」
佐藤想了一下。
她明白铃木为何这么问,也明白铃木想听到什么答案。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在处理那副眼镜。」
佐藤想了几秒,说出铃木想要的答案。
「那是我指派给你的工作。其实你不必在假日处理的。」
「没办法,我觉得很好玩嘛。」
「好吧,待会告诉我你花了多久时间。我再付加班费给你。」
「不必啦,这是兴趣。」
「不行。」
「这样本月加班时数会超过一百喔。」
「嗯,抱歉。待会再说吧。」
铃木清了清喉咙。
视线回到洙田身上。
「那么洙田先生,想找高薪IT工作的您,上周末在做什么呢?」
洙田低下头。
他当时累到在补眠。不只上周,每周都是如此。他从未在周末处理过任何工作。
然而那个名叫佐藤的女子却笑容满面,连周末都心甘情愿地工作,还说是兴趣。
洙田明白铃木的意思。正因如此,才闭口不语。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铃木询问沉默的洙田。
「如果有什么非学程式设计不可的理由,请告诉我。」
洙田闻言开始思考。
他想起母亲的脸。某次闲聊时,母亲问起他的工作,他回答自己做的是用电脑的工作。当时母亲说,会写程式真厉害。
这件事他不可能告诉别人。
怎么叫一个三十岁的人说出这种动机?
「我明白了,您不用勉强说出口。不过请容我再说一次,洙田先生,我们不欢迎无经验者。」
铃木端正坐姿,告诉洙田:
「请去找别的出路吧。但若您有非学不可的理由,请至少写过一次程式再来找我们。」
──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敝补习班欢迎您。」
补习班通常连对完全没有未来的学生也会提供服务,因为他们必须使利益极大化。然而铃木并不认为利益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了。」
洙田有气无力地回答。
「柳先生那边就由我来说明。」
「……好,麻烦你了。」
铃木的判断肯定是对的。
就算暂时将技术教给他,但十年、二十年后呢?没有自主学习能力的人,不可能长久当一名工程师。铃木也无法在洙田每次遇到瓶颈时都帮助他。
这个判断就个人而言是正确的。
但就企业角度而言大错特错。
铃木客观思考。自己现在说得严厉一些,洙田肯定会选择走别条路。这是正确的,毕竟他的目标并非随便找个工作就行,他要找的是收入足以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的工作。
不过,若洙田下定决心再度来到这里,就有可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工程师。届时铃木会负起责任教导他。
做决定的不是铃木。铃木和这间补习班并不是洙田的母亲。若他像只金鱼一样,只会张著嘴等待家长或学校给他资源,什么都不会改变。
做出选择吧──铃木在内心喊道。柳的话语让他大受感动,认真思考洙田的未来,所以才冷酷地告诉他现实。铃木希望这能为洙田带来改变。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世界是无情的。
无法自己站起来的人,什么都办不到。
因此强者只好将弱者推开。
狠下心叫他以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如果弱者能站起来,强者会很乐意伸出手。一个人就算再软弱无力,只要愿意前进,那副姿态将无比美丽。
被打倒的弱者必须靠毅力站起来。
在虚构故事里,这样的做法再常见不过。
因此她──佐藤放声大叫:
「那已经过时了~~~~~~!」
* * *
他说的都对。
然而他搞错了一点。他说没有自主学习力的人在IT世界混不下去,因此要裕也找别的出路。但别的出路在哪里?只要照著别人的指示做事就能生存下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裕也知道。
就是他现在待的职场。
薪水低到连活过明天都有困难,必须听命于比自己年轻的主管,就是这样的职场。
裕也渴求变化。所以今天才会来这里,希望能改变什么。结果却被看起来比自己年轻的讲师训了一顿,告知现实有多残酷。
没错,他搞错了。他说的这些话,不用别人提醒,裕也自己最清楚。
裕也三十岁了,知道自己为何混不下去。社会和环境都没错,错的是只能像金鱼一样张著嘴等别人喂饲料的自己。他知道,但什么都做不到。
这情况惨得让他想吐。小时候他或许还能向人吐苦水,然而长大成人后,他只能将辛酸全部往肚里吞。
「……」
裕也默默站起身。
在他转身想离开时,听见有人大喊。
「那已经过时了~~~~~~!」
声音大到令他脑袋一片空白。
就像一道来得正是时候的落雷,让他有一瞬间误以为是从自己内在发出来的声音。
「过时了!过时了!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过时了!过时了啦!」
出声的是那位女性负责人。
她刚才文静地坐著,完全看不出声音如此之大。不只裕也,连坐在她旁边平静说著话的铃木都目瞪口呆。
「喂,你!」
女子用手指著裕也。
「就是你!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裕也惊讶地回话。
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感到困惑时,铃木出言阻止。
「佐藤,你突然干嘛?」
「少啰嗦!安静看好了!」
「不行,你先解释给我听。」
「小健秉持的那种用毅力苦撑的做法已经过时了!得意洋洋地对人说教完还一脸满意,超老土的!这种事他本人最清楚!所谓的教育,就应该替他解决这种问题!」
她的每句话都说进裕也心坎里。
那使尽全力的怒吼,震撼了他的心。
这是什么?
他心中涌出一股无法说明、难以理解的情绪。
「佐藤,我们这里不欢迎无经验者。唯有这点我不能退让。像这种不愿意自己开始做点什么的人,你就算一时帮了他,长远来看对他也没有好处。」
「你这瞎了狗眼的家伙!」
「瞎、瞎了狗眼?」
这一幕让人莫名痛快。
铃木绝不是坏人,而是为了对方著想,刻意狠下心的强者。同时也是能力足以踩在裕也头上的人。看见铃木惊讶成这样,裕也不禁有股快感。
「喂,你!」
「是、是的!」
女子再度向裕也搭话,使他感到紧张。
「你读过入门书吗?」
「……那个,我……」
「是不是曾因为看不懂而将书阖上?你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我,呃,我有。」
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
「你家有电脑吗?」
「……不,没有。」
就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像在验证她心中的假设一样。
「你很不甘心吧?」
「……什么?」
「被说是破烂东西,你很不甘心吧?」
「……这个嘛,是有一点。」
「我听不见!」
「……唔。」
就像在点燃一根又旧又潮湿的火柴般。
「……我不甘心。」
「大声点!」
她和裕也完全相反。
是个能够自主学习的强者。
裕也经常听别人说教,这些事他当然明白。他将丧家犬的吠叫锁在心里,对于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越来越厌恶。渐渐地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所以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第一次因为强者的激励,感到满腔热血。
「……我不甘心!」
「大声一点!」
这肯定是他生来第一次将这份情绪化为言语。
「我不甘心!」
他有点不懂自己在做什么。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感觉很舒畅,冷却的心热了起来。
「那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
「我来教你基础知识!快去坐好!」
「好、好的!」
裕也坐回沙发后,她带著纸笔坐到旁边,开始讲课。
「这里有个硬币。」
「……」
裕也默默看著她手中的百圆铜板。
「如果掷出正面,我就脱衣服。」
「咦,你要脱衣服?」
「你期待什么!我只是在举例!」
裕也苦笑著说了声「也是」。她想说什么呢?
她清了清喉咙,再度开口。
「写成程式长这样。」
硬币 = 正面或反面
如果 硬币 = 正面
就脱衣服
「……明白。」
裕也看完她写在纸上的文字后点了点头。
他明白这段内容,想必连小学生也看得懂。但他摸不著头绪,不知该从中领悟出什么。
「用现今流行的程式语言python来写的话长这样!」
硬币 = random.randint(0,1)
if 硬币 == 1:
就脱衣服()
「……是。」
中间虽然仍夹杂著国字,但变得更像程式了。不过裕也看著这段内容依旧无法领悟出什么。
「如果执行这个程式,我有一半的机率会全裸。」
「的确。」
「这样很讨厌,我们换用骰子吧。」
骰子 = 1到6
如果 骰子 = 1
就脱衣服
「……这样啊?」
「来,用python改写它吧。」
「咦?我吗?」
佐藤点了点头说「对」。
裕也困惑地接过笔,没办法立刻动笔。这并不是件难事,但他的脑袋转不过来。
佐藤「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裕也望了过去,看见她刚才写的简单程式。
原来如此,参考这个就行了──
骰子 = random.randint(0,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差一点!if那一行要写两个等于。」
「喔,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见她的指正,裕也稍作修改。
她满意地说了声「很好」,接著说道:
「一次就行了吗?」
「……你的意思是?」
「不让程式重复直到我脱衣服为止吗?」
「……我回答的话会构成性骚扰吧?」
「呜哇~~你好色。真拿你没办法~~」
她愉快地说完,在刚才的程式最前面加上「重复」。
「你认为这样会如何?」
「程式会重复……?」
「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呃,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答对了!不错嘛,有天分!」
「……喔,呃,谢谢。」
都三十岁了,是在害羞什么?
「那该怎么让程式结束呢?」
「让程式结束?」
「没错,结束。很简单喔。」
裕也再次接过笔。
他当然不知道答案,但佐藤说很简单。因此他尽量想简单一点,简单……对了,既然写「重复」就会重复,那么写「结束」就会结束吧?
重复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结束
「答对了!你很棒嘛!好棒好棒!」
「……喔,呃,谢谢。」
就说三十岁的人别害羞了。
「写成程式会像这样。」
while 1:
骰子 = random.randint(1,6)
if 骰子 == 1:
就脱衣服()
break
在她写下的程式中,重复变成了「while1:」,结束变成了「break」。
裕也好像开始懂了。这些句子的排列顺序和国字版是一样的,只是一部分的词汇变成了while或是if。
他兴奋不已。
继续向她学下去,说不定就能完全弄懂。
「好,结束了。」
「咦,结束了吗?」
「对,这样程式设计的基础知识就教完了。」
「……只有这样?」
她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见他一脸困惑,佐藤开始说明。
「程式设计的基础知识只有四项:为变数命名、列出『如果~~』的条件、重复、将脱衣服等一连串动作用函式表示。其他知识都是为了轻松写程式所用的小技巧,不知道也没关系。」
裕也闻言想了一下。
这个用骰子来决定要不要脱衣服的程式,的确包含她说的四项要素。
「请问函式是什么?」
「自己查。」
「什么?」
「你可以上网搜寻或看书,总之自己查查看。一定查得到。」
裕也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喔」。
方才那股快要豁然开朗的感觉消失了。
「那么我们来用笔电吧。」
「啊,还要继续啊?」
后来教学又持续了一小时。
他们先在纸上用国字写出程式,再改写成另一种语言,接著实际在电脑中执行程式,确认纸上的程式是否正确,不断重复。
不过裕也写的程式一直出错。
佐藤每次都会叫他「自己查」,起初他不知道该查什么,照著佐藤的提示反覆做了五次后,才慢慢抓到诀窍。
「你的工作会用到电脑吗?」
「会,还满常用的。」
「有需要手动输入什么吗?」
「……啊,有,好像可以用程式来处理。」
裕也忽然想起这点,询问佐藤:
「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不行。」
她残忍地阖上笔电。
「免费体验到此为止。」
「……好吧。」
身体躁动不安。
好想试试看,好想尝试一下刚想到的点子。
然而……他办不到。
他没有电脑,也没钱买电脑。
「你有大学学历吧?」
「……对,算有。」
「那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一趟!」
「呃,回去大学吗?」
她回了声「对」。
「回去求恩师帮忙!」
「……恩师?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少废话!先做了再说!」
这句稀松平常的话语令他心头一惊。
「你没什么好失去的,是无敌的。」
「……哈哈,真的。」
佐藤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这些话并不特别,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却能打动人心。
「别担心。」
她露出太阳般的笑容说道:
「你绝对办得到,你是个坚强的人。」
裕也忽然喘不过气。
坚强的人。裕也不明白她是根据什么、知道什么,而说出这种话。尽管不明白,他仍全身发热。情绪开始翻搅,无法抑止。
「好了!再不快去就要加钱喽!五万圆!」
「咦,这样吗?」
「开始,十、九、八……」
裕也连忙起身。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像是被驱赶似的走出办公室。
「那个,谢谢你!」
他向对方道谢后冲了出去。
目的地是以前念的大学。
他不认为去了会有什么收获,这一趟很可能徒劳无功。内心还有个冷静的声音叫著「别浪费交通费了」,然而双脚停不下来。
──先做了再说!
她的话语萦绕在心头。
所以他不断奔跑,想赶在心中燃起的小火焰熄灭前尽快行动。
* * *
「……结果我真的来了。」
裕也如今三十岁,大约八年没来这间大学。
「……这里假日也有人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午餐时间。
他学生时代坐过几次的长椅上,坐著几名学生有说有笑。
他想了一下后迈开脚步。
他要去一位老师的研究室,那位老师勉强称得上他的恩师。
不知道恩师还在不在这间学校。
裕也连他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知道。
他内心充满不安,走了过去。
抵达目的地,看了看门牌,确定恩师在这间研究室后,敲了敲门。
「请进~~」
令人怀念的声音响起。
「打扰了!」
他鼓起面试般的勇气,走进研究室。
「……呃,你是哪位呢?」
这反应很正常。
裕也真想转身逃跑。
(──你是无敌的。)
「那个!抱歉突然打扰。我是毕业生洙田,今天是因为……」
「喔~~洙田啊!嗯,我记得你,洙田裕也。」
恩师敲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开心地站了起来。
「哎呀~~好久不见。哈哈哈,很高兴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最近怎么样?」
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张大嘴巴盯著恩师。
「啊,抱歉,你刚刚说到一半对吧?」
「……呃,对,那个……我想跟您借电脑。」
「电脑?你要做什么?」
「呃,我的工作,不,我想学写程式,所以,那个……」
「喔~~这样啊。好,你等一下。」
裕也再度目瞪口呆。他音量很小,表达得又不清楚。然而恩师却理所当然似的,带他去有电脑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聊。
恩师心情很好。
见到毕业生回来,他似乎很开心。
「那个,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因为你是很努力的学生。」
「……是吗?」
「是啊。」
裕也一点也没印象。
他甚至开始觉得恩师是不是认错人了。
「洙田你有领奖学金,而且打了好几份工。这样的学生并不少见。」
恩师背对著裕也继续说:
「不过,很少人像你一样认真。你每次作业都有交,上课时也会忍著睡意抄笔记。这些事乍听理所当然,但当了老师这么久,才知道这很难得。」
──他原以为念大学没意义。
「你有什么梦想吗?」
──原以为花了珍贵的钱,浪费四年时间,只买到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大学文凭。
「……我想带母亲去夏威夷旅行。」
「喔,真是了不起的梦想。」
──他老是找藉口说自己办不到,老是贬低自己。
「这边的电脑空下来时,你随时可以使用。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用的。」
──但他错了。
过去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好的,谢谢您。」
他难为情地咬著下唇。
「加油喽。」
「……是!」
恩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裕也抹去眼泪,触摸键盘。
他只上了一小时的课,只学得了皮毛,无法应用在任何地方。
但他得到了转变的契机。
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既是最初也有可能是最后的挑战。他得到了挑战的机会。
「……唔。」
裕也咬著嘴唇,不停流泪。
若有学生看到他这样,应该会去报警吧。
无所谓,他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为他现在是无敌的。
* * *
她在家独自等儿子回来。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比这更不安的时刻。她明白儿子年纪不小了,但还是会担心他是不是出意外或卷入什么事件中。儿子越晚回来,这症状就越严重。
这是母子俩平常一起吃饭的时间。
她依照多年习惯准备了两人份料理,两份都留在桌上没动过。
白饭、味噌汤和一些熟食。两人份料理不到三百圆,吃得很简单。仔细想想她让儿子吃了很多苦,她该负全责。若将儿子摆在第一位,应该选择投靠父母或再婚。但她坚持要自己将儿子带大,导致现在的贫穷生活。她认为自己真是个糟糕的母亲。
但儿子从未埋怨过她。
早上起床,见到彼此打声招呼。吃完早餐后送穿著西装的儿子出门,稍晚自己也出门打工。赶在儿子回家前准备晚餐,和儿子一起吃饭。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她总是在想自己除此之外还能为儿子做什么。尤其是独自在家时,更是无心想别的事。
儿子很少说自己想要什么,肯定是有所顾虑。她很后悔自己将儿子养成了凡事顾虑的个性。正因如此,她更该主动提供儿子需要的东西。但她不知道该提供些什么。
真是没用的母亲。竟然连儿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她无比懊恼。
她开始害怕。早上儿子说要出去学点东西,她没有过问细节,但这时间也太晚了。儿子是不是不回来了?自己是不是终究要被拋弃了?她明知不可能,依旧感到不安。
要是有电话就能联络到他了。可是他们家没有多余的钱,光是买儿子工作用的手机就已经很勉强。
到了深夜十二点。
真的不太对劲。不安之余,睡意也一同袭来。最近可能因为年纪的关系,体力衰退不少。她驱使著这样的身体努力工作,很难再勉强自己熬夜。
不行,别睡著,至少要等儿子回来。身体却和她唱反调,越是抵抗睡意就越想睡。结果──回神时已经是早上了。
她惊讶地坐起身后,有东西掉到了地板上。那是他们家夏天用来当被子的浴巾。仔细一看,桌上的菜少了一半。
她赶紧起身去儿子房间,见状松了口气。儿子趴在书桌上睡著了。她觉得有些怀念,不禁笑了出来。上次见他这样还是他考大学的时候。
她悄悄走近儿子,将儿子盖在自己身上的浴巾还给他。
「……妈……等我。」
「哎呀呀,都这么大了还梦到我。」
听见儿子说梦话,她开心地搭话。
两人当然无法对话。不过她感到很幸福,昨晚的不安一扫而空。母亲正是这样容易哄骗的生物。
「要考证照吗?」
她望向书桌。笔记本上写了些东西,她完全看不懂。
「加油。」
她轻摸儿子的头。
「……威夷。」
「哎呀,在作什么梦呢?」
她笑了起来。
接著她懂了。
「……我一定会带你去夏威夷。」
时间彷佛停止一般。
不,是偶然,只是刚好而已。她试著否定,然而那个可能性一直萦绕在她脑中。
她很清楚儿子在想什么,母亲就是这种生物。儿子不说,她当然不会懂;但只要儿子短暂地说出一个字,她便能立刻明白所有事。
「……哎呀呀。」
她用手摸了摸眼睛,那儿落下了新的水滴。
「……哎呀。」
此外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情绪一下子涌上来,使她无法出声。
儿子总是很孝顺。早上起床向妈妈打招呼,吃完早餐出门工作。看见儿子既有精神又独立的模样,总让她深感欣慰,深感幸福。没想到他还计划送妈妈这样的大礼,让她感动得说不出话。
「……真令妈妈骄傲。」
她用双手掩住双眼。
而后忍不住抽泣起来,连站都站不住。
很久很久以后,她回想起这件事。
这是她人生中第三幸福的时刻。
第二名是儿子出生那一刻,第一名是──
* * *
我简直像看见了魔法。
我原先不看好洙田裕也。
他总是低著头,声音毫无精神。不管对他说什么,他都心不在焉地回应,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是典型的失去干劲之人。虽然对柳先生不好意思,但我认为这个人没救了。
然而他离去时就像变了个人。
她透过短短一小时的教学、指导和对话,改变了一个人。
有些优秀的技术人员能展现常人无法理解的技巧,而被称为「魔法师」。
佐藤就是一名魔法师。
我甚至开始害怕。说不定她真的能看见人心,就像发明奥拉比系统一样,宛如操纵程式般操纵人心。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却又难以否认。
我开始觉得她像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
洙田离去后过了一会儿,她看向我。
我心头一惊。
同时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情感是什么。
是自卑。
这个魔法师完全颠覆我的常识,创造出我想要的结果,我因而在她面前感到自卑。
我屏住气息。
像个等待受罚的罪人般等她开口。
她伸出右手。
接著伸出左手,开始扭动双手。
「小健~~」
……咦?
「对不起~~我搞砸了~~」
佐藤泪眼汪汪地一步步走向我。
我脑袋一片混乱,无法行动,接著她便在我面前下跪道歉。
「对不起~~!」
我不知所措。
「等等,等一下,你突然怎么啦?」
「怎么办~~这么做可能只会让他更痛苦而已,我却……怎么办~~」
佐藤像个孩子般哭了起来。
「可是小健也有错!那些道理不用你说,他也明白。单方面听你说那些话太痛苦了。你那样根本是逻辑骚扰,没有意义。」
「……我无法反驳。」
佐藤吸了吸鼻子。
「我这也是逻辑骚扰~~」
她又哭著将头磕向地板。
「我才是叫他用毅力苦撑吧~~」
见她这样,我也只能苦笑。
我轻碰她肩膀,要她别在意,没想到她竟扑向我胸口。我吓了一跳,但还是接住她,拍了拍她的背。
……我刚才真是大错特错。
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不,这个人我再熟悉不过。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个性单纯,对人观察入微,重点是比谁都了解弱者的心情。能够陪伴他人,为了他人而动怒。
……对了,这样的个性正是我所向往的。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在迁怒而已。最近常接到烦人的电话,害我很容易生气。」
「烦人的电话?」
她有些气愤地说:
「……前公司想出钱把我请回去。」
「前公司……不是任意将你开除了吗?」
「对啊,现在却说他们有困难,要把我找回去。既没道歉,又纠缠不休。气死了……我是可以呼来唤去的宠物吗!」
我苦笑著附和她。
听著她的抱怨,我再度心想。
这就是她这个人的魅力所在。
──几天后。
柳先生带著花束来访。
听说后来洙田先生像变了个人似的积极向上。尽管无法立刻找到新工作,但根据柳先生的判断,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柳先生哭著向我们道谢。
这个案子让真•程式设计补习班在转职业界打开知名度。
这成为了我们公司「重要活动」的助力,但也吸引了一些心术不正的人。
我日后回想起这件事。
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起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