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起制服衣袖用力擦拭湿润的眼角。
然而泪水还是源源不绝地渗出眼眶,于是我再擦拭一次,接着便摇摇晃晃地起身定出教室。
脚步虽然踉跄不稳,但我还是以手扶墙壁的方式缓步前进。
途中,我行经明日香学姊的班级前面,只见在窗户旁边的课桌上,有一枝菊花孤伶伶地随风轻轻摆动。
「学生会长也真坏呢~」
「真的真的,连我都觉得没必要做得这幺绝耶~」
「我原本还很崇拜学生会长的说,实在有点震惊啊!」
女学生们一边窥视学姊的课桌,一边大谈校内八卦。
一股流泪的冲动再度涌上心头。
没想到、没想到事态竟会演变至此……心情变得愈来愈沉重。我拖着无精打采的沉重步伐,好不容易才走到通往屋顶的楼梯前方。
在这个月当中,我还真是为了见学姊一面而多次行经这条楼梯呢。我如同回味往事似地一阶一阶往上爬,最后伸手握住门把。
门一打开,只见一片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呈现在眼前,刺眼的明亮阳光逼得我忍不住伸手遮挡。随后我透过指缝,看见了一名女孩靠在扶手前眺望着景色。
一阵微风自我身旁吹拂而过,门扉发出啪嗒声响自行关上。
女子轻轻压着发丝回首观望,脸上露出一抹柔和微笑。
我也面带笑容对她挥挥手。
「今天的天气一样很棒呢,明日香学姊。」
「嗯~总觉得就是无法接受啊!」
「又没关系,反正学姊已经获救了嘛!」
「当然啦,我也很庆幸自己获救,可是,比起从学生会长口中听到的『未来量子论』所具的说服力,就……该怎幺说呢……形同诈欺吧?」
「这评语好狠喔!学姊你知道『哥伦布的蛋』的传说吗?」(编注:一则小故事,启示为「只会口出空言,实际上自己也做不到」。)
「虽然我知道那则传说,同时也非常感谢你,不过啊……」
学姊频频摇头,表现出一副始终不太能够接受的模样。
若从沙耶姊所提倡的假设(她好像为之取名为『未来量子论』)当中,简洁地抽出经由这次事件所得知的重要论据,那大概就是——
·未来原本是不确定的。
·未来会在某人(也就是学姊)进行观测的那一刹那确定下来。
·即便试图改变已经确定的未来(换言之就是「过去」),其可能性也早已被删除殆尽(基于《时空强制力》的原理)。
总结为上述几个重点。
而我则在此奠定了另一个假设。
只要别试图改变未来,那可能性或许就不会遭到删除。
……其实根本就算不上奠定嘛,我只是单纯换个说法罢了。
不过据沙耶姊所说,这似乎是个很出色的假设。原因好像是「因为『反之亦然』的道理并不一定都能成立」。而我在国中时代上数学课时,好像也有学到同样的知识。
受到这个假设提醒,紧接着突然浮现在我脑海当中的,就是『学姊本身不会出现在预知梦当中』的这条规则。
学姊并未看到自己死亡的瞬间。不对,应该说她看不到。
至于简讯的内容,终究也只是会被解读成学姊已死的状况罢了。
也就是说,可以确定的并非「学姊之死」,搞不好只是「学姊好像已经身亡的情报传播开来」而已。
『那只要靠自导自演营造出那种状况即可……等一下,所谓的自导自演是怎幺回事啊?』
学姊气得猛跺脚。
嗯~虽然我当时甚至产生了「就是这招!」的确信念头,不过事到如今重新回想起来,我还真想吐槽自己「你究竟打算在假设上再继续推衍出多少个假设啊」。
毕竟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沙耶姊的理论正确无误啊。
……还是别再深入追究好了,对心脏不好。
反正学姊已经获救,只要结局完美就是好事一桩。
「话虽如此,但自导自演也有很多麻烦要处理对吧?」
我带学姊前往沙耶姊家,详尽入微地问出梦境当中的所有大小细节(因为我们并非试图改变未来,所以《时空强制力》也就没有发挥功效),又拉沙耶姊和信司参与会议,反覆周详地讨论到三更半夜,以求万无一失。
但是沙耶姊说着「反正她都已经获救,接下来即便放着不管,未来还是会依照梦境内容真实上演啦。例如刚好有个她班上的女同学行经公园附近,隔天那名女同学就在校内散播风声之类的」,显得不太起劲就是了。
只不过在整理好作战方案,信司回家休息,学姊和沙耶姊也就寝之后,我始终就是无法成眠。因为学姊的预知死亡时间是「夜晚」。我怎幺也无法排除不安,心想「该不会在黎明来临之前,学姊的危机都不算正式解除吧」。
这也正是为什幺我会强硬地制止学姊回自己家休息,天晓得她在返家途中又会碰上什幺样的危险。
再加上当时才刚经历过一场袭击,相信学姊她必定也很希望能跟其他人待在一起。恕我没礼貌,但我实在无法期待学姊的家人能好好地陪伴她。而比起跟玉野性别相同的我,身为女性的沙耶姊,显然才是最适合的陪伴人选。
我一直待在学姊和沙耶姊休息的房间门口,站岗站到天亮。之后我带着彻夜未眠的状态到校上课,而信司这家伙居然一等到午休钟声响起,就说了句「凭你那身别脚演技,实在不够逼真啊」,然后硬是挤了一大坨芥末酱塞进我的嘴巴。
不是一小块,而是一大坨耶?害我一时之间真的被呛得猛掉眼泪兼狂咳不止啊。
唯一遇到的麻烦,就是说服学姊班上同学一事。因为大家都不太想跟学姊扯上关系啊。虽然结果不得不恭请『女帝』亲自出马搞定此事,但接下来似乎却换成众人对沙耶姊产生误解……
……拿枝菊花摆在她桌上啦、散播她遭到袭击的风声啦,这样要众人不误解也难,毕竟这看起来分明就是不折不扫的霸凌行径嘛。
呜呜,下次见到沙耶姊的时候,搞不好就是我的忌日。好闷啊……
由于昨天一再勉强自己,造成我的双脚出现严重的肌肉酸痛,落得每走一步,就会痛得要命的结果。睡眠不足加上突发性发烧,搞得我头痛欲裂,放学后还得前往警察局作笔录,学姊又表现出难以接受的态度,今天我真是倒楣到家了啊。
对了,说到警察,今天早上我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听说在玉野身上,好像测出了毒品反应。原来如此,他昨晚就是因为吸毒,才呈现出一副恍神的模样吗……
据刑警所言,黑道人士八成是刻意诱使他染上毒瘾,打算进一步将他打造成炮灰吧。算了,打死我也无法对他产生同情心就是了。
「呜呜,没想到自导自演居然就是回避《时空强制力》的方法~」
学姊还在碎碎念个不停。总之学姊似乎就是很不中意这一点。
「学姊,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牢骚耶?亏我还以为能够无条件得到学姊的称赞呢。」
「呜呜,对不起啦。我对你真的是充满了由衷的感谢之意啦~」
我一闹别扭地嘟起嘴唇,学姊连忙出声安慰。
老实说,我也不是无法理解学姊的感受啦。
以往明明为了改变未来而饱尝一再失败的挫折苦味,如今却得知『不改变未来三罪自导自演)』就是解决方案,这样确实可说是诈欺。
学姊大概是找不到适当的地方,可以用来发泄她心中累积已久的郁闷之情吧。
照这样子看来,果然还是没希望吧?可是,我都已经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这里,还是得开门提出我想问的问题才行。
于是我下定决心,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
「呃,所以说,那个……学姊·由于感觉相当微妙,再加上连学姊也都觉得无法接受……因此这种状况果然……并不能视为已经改变未来……对不对?」
在这一个月当中,学姊仿佛当成口头禅一样,持续对我说着「要是能够改变未来的话,我就把我的一切送、给、你」。
尽管实在不能说是已经完全改变未来,但「学姊信以为真的未来」,肯定已经产生转变了吧……直到方才为止,我都还这幺认为。
可是,看着学姊的神态,却让我变得愈来愈没自信啊。
「咦?啊,对了……约定……」
学姊彷佛直到如今才回想起来似的,嘀咕了一声。
只见学姊的脸颊瞬间染上一抹徘红,视线到处飘栘,双眼猛眨了好几次。
组觉得……学姐会不会太手足无措了点啊?
这……该不会表示我有希望吧?
「呃,基本上……应该算是……成功改变……了吧。」
学姊忸忸怩伲地反覆挪动手指,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说道。
「意、意思就是说……那个……跟我……」
「等一下!」
当我准备接着说出「学姊愿意跟我交往对吧?」之际,却遭到学姊强硬制止。
都已经让我充满期待了,没有人事到如今才突然喊卡吧?
果然还是因为身高的缘故吗?就是因为我身高不够高吗!
「接下来的台词……换我开口。因为,你已经对我说过一次了……所以再来必须轮到我说才行。」
那是充满坚定决心的语调。
此言一出,我的心脏瞬间猛然加速跳动。
「其实呢,今天是自从我懂事以来,第一次没有作预知梦的口子喔。」
「什幺?真的假的?这真是太好了啊!」
虽然跟我的预想截然不同,但面对这个亦可说是晴天霹雳的惊喜表白,我把它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感到开心。
「可是,为什幺突然没作梦呢?」
「这全都是托你的福啊。学生会长的『心灵创伤说』似乎是正确的。『好想逃到某个没人可以发现我的地方』,在我的内心深处,确实总是藏有这样的念头……可是现在我已不再那幺想。我想待在这里……待在你的身旁。」
至此暂时中断发言的学姊,先大大地深呼吸一口气,随后调整自己的姿势。光是这几个小小动作,却令我感到如同永恒一样漫长。
学姊露出充满感情的滴溜溜双眼,凝视着我,接着又再次缓缓张开她那樱桃小口——
「因为我已经喜欢上……」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
砰!铁门夹带着令人怀疑插销是否已经松脱的强烈劲势猛然开启。
我和学姊都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往俊一跳,藉此拉开距离。
「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怎幺一回事啊!」
刚才明明是气氛绝佳的最后高潮耶!
只见出现在屋顶的沙耶姊,毫不在乎地迈开步伐,逐渐逼近惊慌失措到简直不堪人目的我。
以手掩面、抬头望天的信司身影则跟随在后。
「我说小数啊,无论我提出什幺要求,你都一定会答应我对不对?」
沙耶姊伸出食指拾高我的下巴,开口讲出这句话。
「咦?我是有这幺说过没错,但现在的……」
虽然很想接着说「时间跟场合不太适合」,但见目送秋波的沙耶姊向我展露妖艳微笑,我顿时无言以对。
尽管因为早已看习惯,所以平常根本不会意识到这点,但这个人其实也是个连偶像明星都会甘拜下风的超级美少女啊。
被她这样近距离凝眸一笑……我怎幺说也是个男人嘛!
不不,虽然我敢发誓我的心永远只向着学姊,但……
「那幺,这是表姊命令,你无权拒绝喔?——我要你当我的男朋友!」
「什幺啊——!」
这个人突然胡说八道些什幺啊?
难道那不只是个藉口吗?这样沙耶姊才好让自己为了帮助学姊而采取行动,不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害羞吗?
该不会是那回事吧?因为校内开始传出沙耶姊的负面传闻,是想要藉此报复我吗?
「喂,你这小子总共积欠了我二十份人情对吧?」
接着轮到信司面露苦涩表情,语气粗鲁地丢出这句话,他的双眼甚巨泛起一抹泪光。
糟糕。虽然不晓得究竟是怎幺一回事,但总之就是觉得很糟糕。
脑海中响起阵阵尖锐剌耳的警报声。
「拜托你答应沙耶小姐的要求吧。如此一来……啧……就算一笔勾消啦!」
「咿咿咿咿咿咿?」
什幺啊!这种突如其来的发展是怎幺回事?到底发生了什幺状况啊!
当然,我当时的发言毫无半句虚假。要是少了这两人的相助,学姊绝对无法顺利获救。
我认为就算再怎幺感谢他们也不够,我也希望自己能尽全力满足他们所提出的任何愿望。
正因我发自内心这幺认为……
我、我……
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优柔寡断。」
我受到这阵满怀怒火的声音牵引,回头一看,赫见学姊露出冷~~~~冰冰的白眼直盯着我,同时还气呼呼地鼓起双颊。
「啊啊啊啊!学姊!这是、那个,是误会啦!对了,肯定是这两个人企图陷害我!」
当真慌了手脚的我,极力诉说着自己的清白。
然而学姊却将头甩向一旁,连听都不肯听我辩解。
「我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沙耶姊则是面带一抹淡淡绋红,忸忸怩怩地这幺说。
「要是敢害沙耶小姐掉泪……就算是朋友,我也饶不了你!」
信司更扯,甚至还杀气腾腾地握紧拳头。
这是怎样?难道是因为诓骗了命运的恶魔,所以它现在正对我进行报复不成?
「唉,我差点就被你这个花花公子给骗了呢!」
「咿咿!那个,学姊?」
为什幺你选来选去,最后偏偏选择误解我呢?
「好啦~也差不多该回教室去喽。三位请自便啊~」
学姊快速转身背对我,边轻轻挥手,边快步往前走。
「哪有这样的啦!请你梢等一下啊,学姊!」
尽管我也连忙动身试图追赶学姊——
「小数?」
「站住,你还没回答我喔?」
双臂却同时被另外两人箝住。
「放开我!放开我啦!混蛋!立刻放开我————!」
我使劲摇头,竭尽所能地放声大吼。
但纵使我出力尝试挣脱控制,身子却始终文风不动。
不仅如此,我反而还逐渐被拖离屋顶出口?
「对不起唷。总觉得再维持现状一段时间,似乎也满有趣的。嘻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口告诉你,好吗?」
伸手握住门把的学姊轻声嘀咕了些什幺,随后回头看着我。
浮现在学姊脸上的,是从名为「命运」的枷锁中获得解放,有如这片蓝天一样清爽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