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她们俩都原谅她啦?呵呵,看来事态巳按照我所设定的方向发展下去了呢♡嗯,那就拜托你继续跟监啰。」
跟小贵讲完电话后,我将手机收进公事包。
真是高尚的友情关系呢。
真是令人既羡慕又嫉妒啊。
「喂,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吗!明日香学姊她……」
「哦,抱歉抱歉。我话才说到一半是吧?对啊,她正是我们《越界奇才》之母,也是曾为这座城市带来绝望的罪魁祸首唷。」
我笑容转眼望向后座,只见全身被绳索五花大绑的阿数,露出焦躁不安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们目前所在的车库,隔音效果非常卓越,无论他再怎么扯开嗓门求救,声音也绝不可能传到外头。我已向他仔细说明过此事。
不过,我很了解阿数的为人。纵使现在规规矩矩,他也必定正虎视眈眈地寻找能够脱困的机会。他可是HERO呢,即便在这种状态下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但就算撇开这点不谈,像现在这样『跟最心爱的他携手展开避人耳目的爱情大逃亡』,也可说是满令人心动的情节呢!
「可恶……为什么这种鸟事总是落在那个人的身上啊……」
但是呢,最关键的他却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思念着如今不在现场的她。真是的,我看不下去了啦。
你果然也选择站在她那边是吧?
她可真是倍受宠爱呢。
真令人羡慕呀,也令人嫉妒到想要杀死她的地步呢。
「这也算是命运……吧。」
但我也不能就此允许他们迈向甜死人不偿命的圆满大结局啊。
没错,反派也有反派的骨气。
小丑也有符合小丑风格的作战方式。
走着瞧吧,老天爷。我一定会向她讨回这一箭之仇。
「命运什么的……去吃屎吧!」
「呼,太舒服了~~♪真不晓得已经多久没这么轻轻松松地泡个澡了呢。」
沙耶一边大大张开双臂靠在浴缸上,一边感到通体舒畅地发出惬意的嗓声,双颊此时也微微泛红。平常总是威风凛凛的她,很难得地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松懈表情。
话说自从晓得有监视者的存在之后,我们三人在洗澡或厕所时,自然也都变得格外紧张兮兮呢。而今由于得知监视者是明智同学,也就是女性的事实,因此再也不必提心吊胆地防范那方面的事情,堪称是这起风波当中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
虽说内心依旧感到十分排斥,但心情总比担心是否遭到男性窥视之时要来得自在许多。
在光滑细致的黑色石材表面,布满了如同夜空星光般的白色斑点。这是用来制作高价位墓碑及门牌的材料,我记得好像叫做花岗岩的样子。
尽管外观看起来就显得相当高级,但却毫无半丝暴发户的拜金气息,反而让人联想到充满日式风情的高级温泉旅馆。
实际上也真的有涌出温泉就是了。只见褐色液体哗啦啦地由同样以花岗岩凿刻而成的狮子雕像口中倾泄而出,源源不绝地注入起码可以同时容纳十个人的宽敞浴缸。
我头一次来的时候可真是大吃一惊呢。不仅对整间浴室的豪华程度叹为观止,个人住宅居然有温泉可洗这一点也让我惊讶不已。
好啦,我们住的这座城市是颇出名的温泉名胜地,后来一查才知道,好像还有建商推出了附加天然温泉的分售公寓!当时我对这回事完全一无所知啊。
抬头仰望,可以透过玻璃看见一片宽敞夜空。高尾家采用的是开关式滑动屋顶。
头上若是一片璀璨星空的话,那就真的再完美不过,但这种心愿在市区实在很难成真。能够找到几颗勉强绽放着微弱光芒的星星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只是话虽如此,可以在自家品味这种开放感,堪称是最奢侈的享受了啊。
「可是,我们这么放松真的没关系吗?」
尽管泡在浴池里,我还是无法表现出像沙耶那样沉稳的气度。因为被绑架的小数学弟搞不好正在受苦,身为元凶的我,怎么想都不该悠哉地窝在这里享受温泉啊。
「就是在这种时候才更得好好养精蓄锐啊。是说,你才是最需要泡澡放松的人吧!」
嗯,这个嘛,我的身体确实是被雨淋得又湿又冷,因此我实在非常感谢这座能让人通体暖和起来的温泉。
也晓得接下来我再也没有伤风感冒的本钱。
但我仍觉得良心不安啊……
「久等了……明日姊姊你又露出闷闷不乐的表情啦?」
聪里一边啪沙啪沙地摆动头上的蝙蝠皮翼,一边走进浴室——占用了整个三楼平面空间的这里根本就不是浴室,而是大澡堂才对!
她是因为替我把制服等衣物拿去烘干,才会独自一人这么晚进澡堂。我原本想要自行拿去烘干,她却坚称「这个家的家事是聪里的工作」而拒绝了我。
而且她甚至还为了这点小事而特地换上女仆装……由这点来看,就能感受到她的专业意识。她八成对「家事」抱持着我想像不到的执着吧。
附带一提,她身上那组脑波侦测系列似乎全部具备防水功能。一开始好像没有如此周全的效能,但据说后来就只是为了能跟聪里一起洗澡,沙耶才特地动手改装成防水规格。
好惊人的恋妹情结!沙耶……你实在太可怕了 !
「嗯,我很担心小数学弟……」
我边回答边转头望向聪里,随即察觉到某个不太对劲的地方。如同白色陶瓷般细嫩光滑的肌肤、色彩淡雅的秀发、以及有点难以看出情感的扑克脸都跟往常一模一样,但……
「聪里,你的胸部是不是变大了一些啊?」
「明、明日姊姊!?嘘、嘘——!」
「咦……啊!」
我慢了半拍才惊觉自己所铸下的大错。
我提心吊胆地转移视线望向她——
「是、是啊~~嗯,看、看样子你的发育十分正常呢,我、我也感到很高兴唷,聪里。」
只见沙耶脸上浮现出僵硬至极的笑容,只有嘴角及太阳穴微微抽动个不停。
乍看起来还勉勉强强。嗯,沙耶的胸部真的只是勉勉强强比聪里稍微大了那么一点,但早已停止成长的沙耶,以及接下来才准备迈入成长期的聪里,两者总有一天会……
「唔!虽说不得不承认敌不过明日香及海原小姐,但是输、输给聪里会害我这个当姊姊的自尊心……」
一边散发出黑色的阴沉气息,一边恨意十足地嘀咕个不停的沙耶实在有够吓人。
总之,我很希望她别用那种仿佛见到杀父仇人般的眼神凝视着我的胸部。嗯。
「哼!什么嘛!还故意浮出水面展现给我看!明明就只是脂肪!明明就只是两团不堪入目的脂肪球罢了嘛!」
不堪入目……算了,我保持沉默好了。
因为拥有者找不到可以用来安慰缺乏者的话啊。
「我不想待在这种充满乳牛的地方!我要先回房休息了!」
「你也犯不着插下死亡旗标吧!?」
已经开始迈入憎恨的境界了耶,这个人。
显然感到格外自卑呢。只不过导致她如此自卑的理由,有五成以上——或者该说八成是因为小数学弟是个巨乳控的关系吧。
……关于这一点,我想是该感谢父母亲才对啦。
「气死我了!就是这东西、就是因为有这种东西!人类才无法摆脱憎恨的连锁效应啊!」
「呜哇!?」
沙耶的两手使劲抓住我的双峰。
「可恶,看我怎么对付你!」
「沙、沙耶!?住手!别闹了啦!」
干嘛突然开始搓揉人家的胸部啊——
「我要让你知道,胸部大小并非左右战力的决定性差距!」
搓揉搓揉搓揉搓揉。
「哎唷真的快住手……啊!」
「呼——温度刚刚好……」
聪里,你别一副若无其事地在旁边享受温泉,快点过来救救我啊——!
她是你姊姊没错吧——!?
「是这边吗——这边觉得舒服吗——!」
「啊、啊啊,呜哇!就说不要再闹了啦!」
我对着暴君的脑门祭出一记手刀。
就算是开玩笑也未免太过火了啦,真是的……害人家都稍微有点感觉了。
「哼,你总算恢复正常了是吧?」
沙耶一边微微低头轻抚着脑袋,一边以有点高傲的语气说道。
啊……她之所以装出开玩笑的模样,原来是为了帮我加油打气啊。
真是败给她了。
「我就趁这个机会,将某位号称天下无敌之武术达人的奥义传授给你吧。其实就是『身陷困境时更该面带笑容』啦。」(译注:日本合气道宗师·藤平光一大师的名言。)
「笑……容?」
「没错。要是在身陷困境时露出吃力的模样,只会更助长敌人的气焰对吧?所以要笑。相反的,对手一旦在占了上风时却看见我方面露笑容,搞不好就可能误以为我方尚有余力,或是还藏有什么王牌不是吗?」
「啊~~……」
经她这么一说,当小数学弟在初春时期与手持枪械的玉野同学展开对峙时,好像也曾语带挑衅地露出得意笑容呢。
只是等到事后询问时,他才搞笑地回答我「我怕得要命啊——!」就是了。
也就代表那是沙耶的指导成果。
「另外,若让我以原本是个发明家的身分来说的话嘛……灵感泉涌时也就算了,在思绪打结时无论再怎么聚精会神,也绝对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自我反省固然很重要,但不能始终都维持这闭关自守的心态,也必须同时撑开一支探向外界的天线才行。解决方法的提示,往往都散落在外界喔。」
「这就是所谓的经验谈,对吧?」
「啰嗦。」
一旁的聪里打哈哈地插嘴说道,沙耶则轻轻敲了她的脑袋瓜子一下。
「因此,通常都只有积极进取之人才能掌握住机会。而消极退缩之人则常常落入机会近在眼前却不自知的田地。那样一来,原本救得回来的人也会丧失生机喔?」
「嗯……谢谢你,沙耶。能够得到你这个朋友,真的好幸福。」
我顺从自己的内心,脱口说出自己的坦率感受,只见沙耶的脸庞瞬间浮上一层红晕。
而这当然不是泡温泉泡到浑身发烫所致。
「笨、笨蛋!这、这才不是为了鼓励你,终究只是为了提高救回小数的可能性……」
「「噗!」」
「喂!我刚刚虽然说要面带笑容,但并不是要你们在这种时候笑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与聪里的笑声响彻整间大澡堂。
笑容……真的充满了魔力呢。
嗯,我打起精神来了。
尽管内心还有许许多多难以化解的疙瘩。
虽说罪恶感并未消失。
总之,现在就先一个一个,积极地处理掉眼前的问题再说吧。
「既然已经洗完澡,我们就来整理一下现状吧。」
在黑暗中,只闻沙耶的声音响起。
这是延续昨晚的第二场睡衣派对。
……才经过短短一天时间,情势便彻底改变了呢。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小数学弟,好想早点看到你啊。
「监视者的真实身分是小数的同班同学.明智薰。」
「……是聪里也曾见过几次的那个人,对吧?有点无法置信呢。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聪里显得有些懊悔。
既然已经封印《力量》,但她曾说过依靠过去经验便能大致判断出谁在撒谎。这样的她竟看走了眼,内心八成感到相当惭愧吧。
不过,我常常听小数学弟提到她高超的演技,甚至连在发掘他人才华一事上堪称一流的小鸟游先生都赞不绝口,或许也只能说是对手太过厉害了吧。
「根据她的说法,明曰香才是原版《越界奇才》,而你的《力量》并非预知未来,是『选择未来』。至于我们这些《越界奇才》,则是受到当时明日香因年幼所许下的纯真专一心愿影响而获得《力量》。」
「呜呜……」
被她重新这么一说,果然还是会觉得心如刀割呢。
对众人感到抱歉的罪恶感……
以及自己可能是个截然不同于其他人的怪物之恐惧感。
「这种现象之所以集中发生于二〇〇〇年,恐怕是因深信不疑地专心许愿的这个行为,伴随着精神层面日渐成长而再也无法办到,对吧?」
小孩子会逐渐得知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的残酷现实。
会渐渐体认到出现在电视上的特摄英雄、妖精、以及圣诞老人等等,全都是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幻想产物。
我也曾经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孩。
……当时的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拥有那些任谁在体认到事实之前,都必定会做的幼稚梦想呢?
我回想起在初春之前一直思考,却在遇见小数学弟后便忘得一干二净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唯独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呢?
「对方的目的是以更大规模,且涵盖全世界的形式,再次引爆发生于二〇〇〇年的那次局部性《越界奇才》诞生现象。这确实像是藏身在明智同学背后那个人才收集狂·小鸟游会企图实现的计划……唉,厨二妄想能够严重到这种地步,反而令人感到神清气爽……才怪。再怎么想制造他人困扰也该有个限度吧。」
沙耶恶狠狠地开口咒骂一顿。
我非常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在场三人全都曾遭到《越界奇才》的能力捉弄,而饱尝了人情冷暖的辛酸滋味。也正因为这样,才更不能原谅企图散播这种痛苦的行径。
「而那帮人为了逼迫明日香答应这项要求,而绑走小数做为人质。」
「但我觉得这种状况有点奇怪。树敌众多的小鸟游先生,应该是个既慎重又小心翼翼的人。像这种不顾后果的做法,不太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聪里如此说道。
在我们三人当中,曾贴身观察小鸟游先生为人的就是她。尽管只冇短短一星期,但当时的她有办法读取他人心思。因此她的发言实在不容轻忽。
「……嗯,也是。经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奇怪呢。以往小鸟游就算踏入游走于法律边缘的灰色地带,却也从未采取过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法行径。尽管基本上是有动手脚封住警方的嘴巴, 不过……」
沙耶仿佛陷入沉思似地发出了「嗯~~」的沉吟声。
小鸟游先生在接收聪里的监护权之际,也是以「领养受虐儿童」这种蔚为美谈的名义达成目的。而于赌场进行赌博行为的地点则是在日本领海之外,就连关于先前消除我记忆的那起事件,我们也无法透过法律追究其罪行。
没错,小鸟游先生不仅身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胆识,也懂得先行备妥自保方案的狡猾心思。
由此看来,这起事件的手法就显得极其蛮横草率,有种不顾一切的感觉。
「或许就代表他有多么重视这项计划吧——也就是说,换个角度来想,这……是个大好机会呢。」
「咦!?」
听见这句出人意表的话,我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沙耶。
置身漆黑环境之中的我当然看不见她的脸部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一股仿佛母狮子蓄势待发的凶猛气息。
「嗯,聪里也有同感。」
连聪里也这么认为?
呃,咦?怎、怎么只有我不太能够理解她们在说什么啊!?
「这是个不符小鸟游先生作风的疏失,说白一点,就是个天大的纰漏啊。这件事情一旦公诸于世,那个人肯定会宣告垮台,甚至直接被送进大牢。」
「呃,可是……那个,要是向警方报案的话,不是会害小数学弟有生命危险……」
「唉,明日香,你真迟钝耶。」
我听见一阵无可奈何的叹气声。
呜呜,没想到居然连沙耶也跟明智同学一样拿相同的话损我。
「那家伙的确绑架了我们最重视的小数做为人质。可是呢,那家伙的社会立场及信用,也同时成为我们手中的筹码啰。」
「啊啊!」
我懂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伸向外界的天线吗?实在对极了。
我脑子里只塞满了「不希望失去小数学弟」的自私念头。但仔细想想,这种状况对小鸟游先生而言也会造成相当大的风险。他所拥有的资源财产实在过于可观,真要为此抛下一切也未免太不划算。
「SSS完全没查到小数昨天的行踪,我猜那家伙肯定也已确实湮灭掉证据了。不过……」
「沙耶姊姊拥有登入《世界记忆(阿卡西记录)》的力量。还有能够灵魂出窍的尼冢小姐,聪里的力量也能在收集情报时派上用场。」
「真是的,假使他自以为对上我们还能瞒天过海的话,那我们可真是被彻底看扁了呢。我绝对要收集到能够将他扭送警局的充足证据!啊,但是聪里,我可不打算让你动用《力量》 喔。」
「嘻嘻,了解。再来就是以不报案做为交换条件,要求他立刻释放小数哥哥。以及今后不准再干预聪里等人的生活。这大概就是双方的最后妥协点吧?」
「嗯,实际上一旦演变成刑事案件,很有可能导致身败名裂的小鸟游一不做二不休地带小数同归于尽。因此重点大概就在于该如何说服他相信我们不会毁约吧。」
她们俩就这么默契十足地持续进行密谈。
可怕!这两人实在太可怕了!
嗯,以后千万不能跟这对干姊妹为敌。否则很有可能转眼之间就再也无法于社会上立足了啊。
「我总算晓得你们俩如此从容不迫的理由了……」
我深深地叹了 口大气。
一半是出自疲劳,另一半则是出自安心。
该如何弥补以明智同学为首的那些人——被我害得变成《越界奇才》的人们,是我接下来必须开始认真思考的问题。我猜八成得不到众人的原谅。大概有很多人会像明智同学一样对我恨之入骨吧。
那肯定会是一段非常艰辛难熬的岁月。
总之,现在我真的对有机会平安救回小数学弟一事感到很高兴。
「话又说回来,小鸟游这家伙为何突然变得那么急躁呢?『纵使牺牲小我,也要实现人类 革新大志!』之类的热血理念,明明就跟他很不搭啊。硬要说的话,他是那种比较想收服拥有特殊能力之人成为部下,再沉浸于优越感之中的类型。要是计划成功,却也同时害自己戴上手铐的话,那分明就是本末倒…………咦!?」
一阵傻眼的惊叹声突然自沙耶口中倾泄而出。
「难不成……!?」
我透过气息察觉到沙耶霍然掀开棉被,同时扭动身子挪向枕边。宛如接收到某种征兆一样惊慌失措。
下一瞬间,只见一抹微弱灯光悄然浮现,隐约照亮了四周。
这是……手机画面的光芒?
「呃,沙耶?」
一旦有光就会被监视者看见耶,真的没关系吗?算了,即便我没开口提醒,沙耶八成也是清楚后果而决定采取行动就是了。
沙耶并未回答我的询问,只是面露严肃表情,以食指不断滑动手机画面。
我内心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她的手指动作戛然而止,顿了一会儿之后,沙耶才将手机画面递至我眼前。
「小鸟游……死了。」
『N县警方公开发表声明,指出今天凌晨于N县K市山区发现的遗体,已确认其身分为股份有限公司PLAYBIRD社长·小鸟游京水先生。小鸟游先生的遗体留有看似遭到多人联手殴打虐待的伤痕,目前警方认为仇杀可能性极高,正朝此方向积极进行侦办。小鸟游先生——』
这篇报导随后洋洋洒洒地列举出小鸟游先生的风光履历。
身为消息来源的『东西日报』,是总销售量排名第二,在日本国内名列前茅的全国性大报,感觉并不像是网路上常见的谣言。
看来小鸟游先生的死,几乎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换句话说,这次的事件大概是监视者——明智薰的失控行径吧?难怪会采用那么不符小鸟游作风的手法。我太大意了,居然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语毕,沙耶关掉手机画面的灯光,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我并不喜欢小鸟游先生,或者可以说我很讨厌他那种人。但一得知认识的人不幸丧命,想到日后再也没机会见面,便觉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歉疚感逐渐扩散开来。
但这股歉疚感也只维持了片刻。因为我立刻惊觉状况已演变至最坏的地步。
「……事态变得相当棘手了吗……」
沙耶烦躁地发出咂舌声。连我这种人都察觉到了,她当然不可能没发现。
对手由国际化大企业的独裁社长,变成只是身怀有些特殊《力量》的女高中生,层级可说是大幅下降了许多。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可怕。
「明智同学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不顾一切,甚至不惜动手杀人……」
语毕,我对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发言内容心生畏惧,忍不住吞了口唾液。
换言之,这就代表她那句「若不答应要求就会杀死小数学弟」的声明并非虚张声势。
假如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小数学弟……
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那如同小孩一般,有点难为情的天真笑容的话……
「唔!」
我感到毛骨悚然,整个人不停直打寒颤。就连今年初春面对死亡预知梦之时,我也未曾萌生出如此强烈的恐惧感。
我首度体会到所谓的「心惊胆寒」,原来就是指这种感觉。
「我把事态……看得太过简单了……」
伴随着咬牙切齿声脱口而出的话语当中,带有相当强烈的焦虑之情。
沙耶是个超级天才。她能针对许多情报进行分析、计算,再做出合理判断。
而在我见过一面所留下的印象中,小鸟游先生是个比沙耶更加彻底的合理主义者。所以他与沙耶才有办法相互理解。而沙耶心中原本肯定怀有一股自信——只要反覆进行合理交涉,就必能顺利救回小数学弟。
事实上,倘若对手是小鸟游先生的话,我相信她一定能解决问题。
「但对明智同学而言,小数哥哥也是唯一一张用来逼明日姊姊答应要求的王牌对吧?那她应该就无法那么轻易痛下杀手不是吗?」
「那也得要对方真是那样期望才行啊。单就明日香的描述听起来,总觉得目的与手段仿佛相互对调一般,实在太过可疑了啊。」
沙耶一脸苦涩地回答聪里怀着些许期待之情所提出的疑问。
看样子沙耶果然也推导出跟我一模一样的结论了。
「呃?聪里不是很懂……」
沙耶开口对在场唯一摸不着头绪的聪里说道:
「我总觉得她真正想做的事情……是。是针对将她变成《越界奇才》的明日香展开复仇。换句话说,所谓的人类越界奇才化计划,只不过是用来折磨明日香的手段罢了……」
「……没错……的确是有那种感觉。」
在脑海中反刍跟明智同学在中庭的那段对谈之后,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当我问她为何要将全人类都变成《越界奇才》之时,她的回答是「为什么就只有我们几个非得承受这么多苦头不可呢?非得被迫尝尽绝望滋味不可呢?就是该这样做才称得上『人人平等』嘛。」
要是毫不忌讳地明讲的话,这分明就只是迁怒罢了。
相较于不知谁是谁的的不特定多数陌生人,她真正想要一吐长年怨气的对象应该是我这个元凶才对。
事实上,她对我表现出相当明确的强烈敌意,见到我面露苦涩神情时,她的笑容更是充满戏谑之情。
「正如方才明日香所说,明智薰非但完全没考虑到自保方案,甚至还能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人。假如我们试图草率地耍小手段的话,她搞不好会以此为由而对小数痛下杀手。『要是你没乱来的话,他也不会被我杀掉呀~』——到时她就会用这句话来激发我们的悔恨之情啊。她的目的就是这么单纯……」
「太恶质了。分明是个恶劣到极点的地雷女嘛……可是,照这样说来,该不会,呃,那个……」
聪里欲言又止的内容,其实并不难想像。
大概是不敢真的说出口吧。我也尽可能要求自己别胡思乱想——
——说不定小数学弟早已遭遇不测的这个结果。
她先设计逼我再三烦恼,最后再说出一句「其实他早已不在人世啰!」好使我彻底绝望,这个可能性的确非常高……算了,我还是别再胡思乱想好了。
我已经快被恐惧感逼疯了。
「……他还活着。要是死掉的话,我大概会有感应。」
听沙耶这么说,我与聪里顿时松了口大气。
沙耶与《世界记忆(阿卡西记录)》相连。她既熟知有关小数学弟的一切,也寄情于他。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当然可以相信。
「但如此一来,对方所具备的『窥视』异能,也就成为最麻烦的烫手山芋了啊。」
就在沙耶开口咒骂的同时,只觉床铺「砰」地猛然晃动了 一下。大概是她气愤难平地使劲捶了床铺一拳所致吧。
我的感受也跟她一样,发自内心大叹「为何她偏偏拥有窥视异能」。
在刑警连续剧当中,受害人纵使被警告不准报案,也还是会设法偷偷联络警方,但这招对明智同学根本起不了作用。
看似不顾一切,但她却也同时拥有相当小心谨慎的一面。
根据我在保健室听沙耶所说的话来看,她虽试图追查明智同学找过我之后的行踪,但好像连半则目击情报也没有。这代表她已确实备妥逃亡方案。
此外,她的家人们也全都在今天早上搭机前往海外观光旅游,通通都不在国内。
准备如此周到的明智同学,绝不可能在犯下绑架重罪之后,还完全没把警方放在心上。她恐怕是透过《窥视》逐一监视警方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必能立刻察觉。
结果说穿了,对我们而言的最优先事项既不是阻止人类越界奇才化计划,也不是逮捕明智同学,而是平安救回小数学弟。
由于沙耶熟知关于小数学弟的所有事情,因此要藉由找到他目前身在何方,应该并不会太困难才对。
但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明智同学杀人完全不手软。届时纵使真的攻坚展开抢救,只要她拿把刀子抵住小数学弟的颈项,我们就没办法采取行动。
正如方才沙耶所说,她很有可能只为了折磨我,而企图当着我们的面杀害小数学弟。
如此一来也只能尽量设法在陷入那种劣势之前,出奇不意地发动奇袭营救作战,但明智同学的《窥视》.却会在这个节骨眼形成问题。不管是亲自出动也好,或者拜托别人出面也罢,无论如何她都一定会看到些什么。这也代表奇袭战术对她根本就行不通。
此外,她这次的行动根本不把利益得失放在眼里,所以也无法像面对小鸟游先生时一样与她进行交涉。
换言之……无计可施。
「你怎么会变成落难女主角这种一点也不搭调的角色啊……这种时候就该轮到你出场才对吧……」
虽然脱口说出责备小数学弟的话,但语调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虑之情。
因为平常的沙耶绝对不会讲出这种泄气话。小数学弟的缺席果然还是对她造成了颇大的打击吧。
没错,此刻的我们不得不体认到这个事实——
在紧要关头时,总是让我们寄予厚望的王牌(HERO),如今已落入敌人手中。
现场一片死寂。
甚至安静到令人不禁怀疑我们搞不好都已经睡着的地步。但实际上当然并非如此。
讨论愈是深人,绝望的状况便愈趋明朗,最糟糕的未来也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话自然变得愈来愈少。
最后,出声终结这股沉闷气氛的人是聪里。
「……那该怎么办?要答应对方的要求吗?」
这是我们在这之前一直不肯列入考虑的选择。
《越界奇才》的力量确实具有绝对性的特质,或许真能掀起一场宛如过去由猿猴进化成人类之时的革新。但在神话时代,我们人类却在吃下智慧果实之后,落得被赶出乐园(伊甸)的下场。
对于数度就近目击过《力量》所酿成的惨剧的我们而言,坦白说实在难以忍受那样的未来。但我们却也同样无法接受失去小数学弟的未来。
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地逃避下去啊。
「在决定答不答应之前,应该先问……真有可能办到吗?」
沙耶颇感怀疑地嘀咕了一声。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同时也是我一直避免考虑这个选项的理由。
「……坦白说……我没自信啊。」
就连只是说出这句话,也耗费了我极大的精神力。
因为「办不到」这三个字,就意味着能够救回小数学弟的已经宣告破灭。
「要是能够自由自在地控制预知梦,我早在认识大家之前就会那样做了啊。」
「说得也是啦……」
一阵可同时解读成失望与肯定的叹气声自沙耶口中倾泄而出。
现场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呐,提起预知梦就让我突然想到一点,难道不能运用先前在帮助聪里时所用的那一招吗?我记得小数哥哥在帮助明日姊姊时好像也曾用过相同方法啊。」
「喔,你是指由于获救的未来已经确定,因此可以放手一搏的那招吗?的确,明日香过去是在与小数分开而感到不安时,才致使预知梦症状复发,而在那种时候所做的梦也全都跟小数脱不了关系。」
「那么……!」
聪里虽发出满怀期待的声音,但……
「可是,她未必能看见小数获救的未来啊,聪里……」
「啊……」
「假如明日香不小心梦见小数身亡的未来……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浑身发毛。因为明日香的未来,是绝对无法颠覆的定局。老实说,在往后这段期间,我希望她能连打瞌睡都尽量避免。」
「不、不过,明日姊姊的梦会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对吧?而《越界奇才》的力量就是用来实现愿望对吧?既然如此……」
「聪里,潜意识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东西啊……」
面对仍旧无法完全舍弃期待的聪里,沙耶像是谆谆教诲一般,以极其沉痛的声调解释给她听。
「虽然这个例子有点粗俗,不过就举性癖好为例吧。性癖好与平常人格完全相反的案例非常多喔。愈是讨厌父亲,就愈倾向在交往对象身上寻求父性;平常愈是爱攻击他人的人,就愈会因为遭受攻击一事感到喜悦;以及愈是看重信义承诺之人,就愈容易对背叛或遭受背叛的行为产生不道德的愉悦感等等。总之呢,就是对压力的抵制效应啦。事实上,明日香以前也曾是『告知绝对无从回避之不祥事态的魔女(拉普拉斯)』啊。」
「再、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幸,就希望别人也跟着不幸……」
「我并不是说你曾在内心深处许下那种愿望。反倒恰恰相反。愈觉得是禁忌时,潜意识中就愈容易出现这种念头。」
「那就好。」
……不,一点都不好啊。我其实是个发自内心期望他人不幸的恶毒女人,这样反而还有救。
因为如此一来,我或许便能梦见符合心愿的预知梦——也就是小数学弟平安获救的未来光景也说不定。
「可是,那么……该怎么办?要是无法梦见预想中的梦境,小数哥哥他……」
聪里提出了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声调却跟方才截然不同,夹杂着一丝哽咽。
然而,我却没办法为她拭去内心的忧虑之情。
虽然看不见预想中的梦境,我却是自然而然转眼望向在场最可靠的那名女性。沙耶则是以听起来仿佛束手无策的沮丧声调,简短嘀咕了 一句:
「不要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