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我与小贵高举罐装果汁干杯。
虽然现在满心希望能用酒来干杯,但我们毕竟算是逃犯。实在没有喝到烂醉如泥的本钱啊。
看样子他们似乎没有打电话报警……真是的,阿数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薰?」
捧着葡萄口味汽水罐的小贵,面露闷闷不乐的表情提出询问。
一点也不好。
我明明不晓得小贵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友情究竟是真是假——
小贵对她所抱持的愤怒、憎恨,搞不好也只是从我这边传递过去的情绪罢了。
结果,我还是为了自己方便而将小贵给拖下水。
同时我也很对不起小鸟游先生。虽说他绝对称不上是好人,但应该也没有做过会遭致杀身之祸的坏事才对。
却只因为跟我扯上关系,导致他就此离开人世。
「报仇雪恨也只会令人感到空虚吗……?原来如此,说得可真有道理。」
只觉侵蚀心灵的激情烟消雾散,内心深处好像冒出一个无底洞一样。
只剩下一股罪恶感,仿佛试图填补那个空洞似地萦绕在我心中。
我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对许多人造成伤害。
也犯下了好几件无法弥补的滔天大错。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没人能保证事态会因此而产生变化。
就算打开潘朵拉的宝盒,或许也只是将绝望散播出去罢了。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
糟糕了。早知如此,当时我真该被阿数他们抓住才对。
只要他们肯拿我当出气筒,我大概就还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吧。
我已经成了个空壳子。
我已经完全……一无所有了。
猛一回神,我发现自己正仰望着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阳光从一扇位于视野边缘的简朴窗户透射而来,为我的视野带来一道七彩棱光。
隐约弥漫于空气当中的,则是一股称不上熟悉,却也曾闻过好几次的气味。只是这股气味闻起来并不怎么舒服就是了。
这里是……医院?我怎么会……
「啊,你总算醒来啦,学姊!」
我看见小数学弟相当开心地探头窥视我的脸——
也感受到左手被他紧紧握住——
「唔!」
我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使劲拉起盖在身上的棉被遮住脸部。
难为情的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而被他看到脸,则令我感觉更加羞耻。
并不是因为被他看到自己睡相之类的酸甜羞涩之情,纯粹只是因为我觉得再也没脸见到他罢了。
「……明日香?」
一阵少女的声音隔着棉被传了过来。她是个性格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尚温柔的女孩,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她那听起来颇为担心的声音令我感到高兴,但却也因此引发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袭向胸□。
「学姊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叫护士……好痛!」
「冷静一点啦。」
在沙耶发出傻眼嗓声的同时,病房里也跟着响起一阵好像有东西被弹响的啪叽声。恐怕是沙耶狠狠地弹了小数学弟的额头吧。
他们俩仍旧一如往昔,明白这一点的我因而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却也觉得他们离我好远好远。
「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竭尽所能地只挤出这句话。声音显得哽咽模糊,搞不好他们俩也听不太清楚我在说什么。
唉,总觉得最近的我好像一直都在道歉。
但我也只能道歉。
我的眼眶盈满了热泪。盖着的棉被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被眼泪沾湿。
「你犯不着把那种女人所说的话放在心上喔?」
沙耶像是安慰我似地开口说道。
这是当然的嘛。我所在意、以及惧怕的事情,沙耶当然都明白。
洞察力比任何人都还要敏锐的她不可能没察觉到。
「啊!明日姊姊,你醒来啦。太好了。」
在离我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传出了聪里的开心嗓声。
刚刚她可能是去更换花瓶的水,或者是出去买果汁也说不定。
「当我听说你昏倒时,真的很担心唷……明日姊姊?」
见我依旧缩在被窝里不肯露面,聪里原本兴奋的声音也渐渐低沉,蒙上一抹担忧色彩。
我……昏倒了……?
我试着回想,这才发现当明智同学在仓库对我伸出手臂之后,记忆便硬生生宣告中断了。
看样子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正如小数学弟因为《越界奇才》的缘故而对量子力学相关丛书产生兴趣一样,我也曾阅读过几本有关探讨心灵问题的书本。
据说人类好像具备着所谓的「心灵防卫机制」。
例如将事实润饰成对自己有利的内容再加以记忆,以及拿东西发泄愤怒与悲伤情绪,或者转化成不服输的心思投入工作与学习。
人类好像就是会这样下意识地设法维持自己的心理平衡状态。
我的自我意识八成是因为面对太过难以接受的事实,而本能地试图以关闭心灵的方式保护自我吧。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意识到自身的软弱之后,我又感到一阵鼻酸。而这种感触也让我更进一步深刻体认到自己有多悲惨,于是我仿佛搂住自己似地缩成一团。
「……总之,你觉得身体状况如何?至少也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吧。」
沙耶耐心十足地开口询问躲在被窝里——既不打算露面也不敢露面的我。
「我、我的身体……不要紧。没什么问题。」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回应。
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便使我全身狂冒冷汗,一股反胃感猛然涌上喉头。
「是吗……」
「太好了~~」
「……呼。」
沙耶、小数学弟及聪里分别感到安心地松了口大气。
但我内心却存在着质疑他们这番善意是否为真的一面,因而对他们三人感到相当愧疚。
搞不好他们三人对我展现的温柔态度,是遭到《三流小说家(玛莉苏》改写而成的虚伪情感。
我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晓得他们三人就算对其他人也一样,只要见到有人昏倒就会担心,也会发自内心为对方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欣慰。
我明明已经亲身体验过他们三人均相当温柔的那一面。
自己这般丑陋的心态,令我不得不产生厌恶之情。
「对不起……各位,真的很对不起。今天就请你们先离开好吗……」
「学……姊?」
现在还是可以感受到小数学弟嗓声中那份向着我的心意。但这份思念,如今却只会不断地重创我的内心。
「学姊,你真的不要紧……」
「总之快点给我走!现在、现在别再打扰我!!」
我声嘶力竭地扯开嗓门大吼。
下一瞬间又旋即为自己的差劲态度而陷入自我厌恶。
我将最恶劣的《力量》强加在他身上,甚至进一步操纵他的心思、扭曲他的想法、让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我透过不法手段,让她们姊妹俩最喜欢的男孩子喜欢上自己。
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表现出刚刚那样的态度。
但内心却是完全不听使唤。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掉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受到众人的温柔对待,令我深感愧疚。
众人对我愈是温柔,就愈令我体会到自己有多丑陋。
好痛苦、好煎熬、好难受。仿佛整颗心就快被撕裂一样。
我承受不了。我的心灵并没有坚强到能够忍受这种剧痛的程度。
好冷。我的心……好冷。
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纵使再怎么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依旧遏止不了这阵透骨寒意。
「……算了。小数、聪里,.我们走吧。毕竟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情了嘛。她需要时间整理心情。现在就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我觉得对这句话感到安心的自己很龌龊。
更认为难以承受沙耶那份体贴自己很不中用。
如今的我,只能难看地发出呜咽声。
纵使等到脚步声逐渐离我远去,门扉「啪哒」一声关上之后,我一时之间仍无法钻出被窝,只能任凭身体微微颤抖个不停。
虽然最后好不容易钻出被窝,但结果我却只是神情呆滞地眺望着窗外景色。
透过窗户看见的是一栋几近雪白的病房大楼,虽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风景,我却不厌其烦地一直盯着看。
我再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也不想再做任何事情。
过没多久,一名看似负责巡房的护士走进病房,然后那个人又去叫医生过来。经过简单的问诊之后,由于身体很理所当然地毫无异状,医生便说我可以立刻出院返家。
护士及医生表现出来的态度虽然亲切,但那种终究只把我当成众多病患之一的对应态度, 如今竟也令我感到十分自在。
真是讽刺啊。个性怕生且几乎毫无与人群接触经验的我,竟会觉得与陌生人交谈比较轻松。
看样子我好像昏睡了一整天。一方面或许多少也有受到前天熬夜的影响,但我觉得精神遭受严重打击可能才是最大的主因。
医生虽苦笑着说「你应该要对已经住院一天的事实感到更惊讶一些才对吧!」但坦白讲, 我根本不在乎。
我没有任何感触。
「谢谢各位的照顾。」
总之我先前往柜台办理一些相关手续,又因没带健保卡而先付垫用的保证金,然后说声谢谢便离开医院。
我先传了一封简短乏味的简讯给小数学弟他们,告知我已经出院的情形。原本我甚至很烦恼到底该不该传简讯,但后来还是屈服于不忍让他们白跑一趟的想法。
过没多久,手机发出铃声,害我忍不住吓一大跳。仔细一看,是小数学弟回传的简讯。
我提心吊胆地点开简讯阅读。若换作是来电的话,我肯定不会接听就是了。
『看样子学姊已经平安出院,真是太好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猜学姊一定感到很混乱,但请别太过耿耿于怀。我们对明日香学姊的心意绝对不是什么假象——』
我读到一半便立刻阖上手机蛋幕。我实在没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不是小数学弟的错。他大概非常担心我的状况吧。
我很高兴,虽然很高兴……
手机再次响起简讯铃声,这次是沙耶传来的。
我迟疑了好一阵子,结果还是选择开启。因为简讯的标题是『自从你昏倒之后』。
『小数身上无显著外伤,我也一样。明智薰、藤堂贵子两人均自现场逃脱,目前行踪不明。我们尚未向警方报案。你打算怎么办?』
真感谢她传来这封只列出正题的事务性简讯,让现在的我也勉强有办法看完。
只是她那察觉到我目前心境的体贴作为,却令人无比心痛。唉,我真的是个差劲的家伙。
遭绑架的是小数学弟,报案与否这种事本来就不该询问我的意见。虽说非法持有枪械是个大问题,但结果说穿了,她并没有企图杀害小数学弟的意思。
况且真要追根究底的话,她也算是我的受害者,所以我想他们俩大概也是顾虑到我可能会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吧。
『要是你们俩决定不报案的话,那就不用报案没关系。谢谢你们。』
我依旧只简短地输入要点,再按下发送键。
明智同学揭发了这世上最恣意妄为的投机主义。
她虽说无法从我身上夺走任何事物,但实际上她却残忍地将这个「围绕着我运转的温柔世界」化作一个空壳,夺走了我的幸福人生。
她的复仇已经告一段落。
我无意讲出「必须设法斩断这条复仇的连锁效应」之类的场面话。我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没有责怪她的权利罢了。
这起事件原本就是源自我所犯下的罪过,现在折磨着我的苦痛,只不过是同等的代价。
「没有真相的世界……就是明智同学的世界吗?」
脑海中浮现出她在我昏倒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过去,在我刚与小数学弟邂逅的那个时期,我曾对他提起潘朵拉宝盒的故事。
最著名的情节,就是由于受到惊吓的潘朵拉连忙关上盒子,好不容易将「希望」留在盒中,世人才能继续怀抱着希望生存下去。
这个故事的另一种解释,我也对小数学弟述说过。残留于盒中的是「预兆」,也就是预知未来的力量。正因对未来一无所知,人类才能对将来满怀希望并继续生存下去。
此外,当时虽然没讲,但实际上还有第三种解释。也就是连希望亦为灾难的说法。就是因为怀抱着希望,人类才无法轻言放弃,只能持续不断地饱尝痛苦折磨。
我过去曾体验过「无从改变的绝望」。
被迫获知我感兴趣之事物的未来光景,致使世界看起来宛如褪色一般。
既然世界发展已成定局,那自己岂不是等于不存在吗?自己岂不是形同一个程式指令而已吗?对于模糊不清的自我定位感到不安的苦恼,也曾让我饱受煎熬。
可是,我却深刻体认到那种烦恼远比现在要来得轻松许多。
最起码当时我的《力量》是绝对的。
也正因为是绝对,我才能放弃。
虽曾想过要设法改变未来,不过却总是觉得有点懒惰。
当时我还有办法不抱任何期待。
而从梦中清醒过来的这个世界,依旧对我十分和善。
若真要说句自恋的话,我想我大概是小数学弟最爱的人。即便在发生过那种事情之后的现在,大概也没有改变吧。
我觉得非常非常光荣。
托他的福,世界看起来总是显得格外光鲜亮丽。
但如今,我却再也无法相信这份爱情。
沙耶及聪里纵使在发生过小数学弟遭人绑架的事情后,仍说愿意一如往常地与我交往。
我非常非常高兴。
我觉得自己真的相当走运。
但如今,我却再也无法相信这份友谊。
我其实也不认为这一切都是谎言假象。只不过《三流小说家(玛莉苏)》究竟非法介入至何种程度,这一点我就完全无从得知。
或许我擅自扭曲了我最喜爱的众人以及小数学弟的心思,自私自利地加以改变,还害他们做出违反自身意愿的事……这股逐渐涌现的罪恶感,令我怕得持续颤抖不止。
更糟糕的是,我明白有件事肯定是不容置疑的,就是我的心里竟然还萌生出些许的希望。
这份不安定的心情,仿佛在半空中紧抓着不知何时会断掉的蜘蛛丝似的。
「大家……都太过温柔了……」
你们教导我认识了这个温柔的世界。
既然已经有所认知,就会产生不想失去的念头。
怎么也死不了这条心。
然而,我又很害怕看到大家的脸。
可能会被迫面对并非真实表情的恐惧感,致使我双脚动弹不得。
自我双眼夺眶而出的泪珠,滴滴答答地悄然滴溅于液晶荧幕表面。
「喂喂喂!老姊,你不要紧吧!?」
我一走进家门,碰巧撞见好像也才刚放学回到家的弟弟。弘武一见到我,立刻皱紧双眉,露出愕然的神情。
「我的表情真有这么糟糕吗?」
「……简直像面临世界未日一样啊。」
丨啊哈哈,这样啊 。」
我也只能发出干笑声。
我觉得他形容得还真是唯妙唯肖。
因为就某种意义而言,我的世界确实已经宣告终结了。
「呃,我说啊,你该不会是被男朋友给甩了吧?」
「……不是啦。」
我并没有被甩。
基本上我们根本都还没正式开始交往。啊啊,经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原本还打算趁文化祭结束后的营火晚会向他告白。
总觉得那一天的事情好像已经离我相当遥远。仿佛看着自身前世一般,产生了一股难以填平的隔绝感。
「这个停顿是怎样啊?你跟他处得不好吗?」
「嗯……算是吧。」
「哼,明明大言不惭地说有多喜欢你,现在总算卸下假面具了吗?我就说千万不能相信那种花心大萝卜嘛。」
「小数学弟他一点都没错!」
几近结冻的心灵,猛然窜出一阵激情烈火。
就算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就算是在这个家中唯一肯挺我的亲弟弟,我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说小数学弟的坏话。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不好。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少在那边乱说他的坏话!」
我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叫。
我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迁怒罢了。
见我勃然大怒的弘武感到有点诧异地睁大双眼,随后他轻轻抓了抓头发,搬出无聊透顶的不屑语气说道:
「……什么嘛,你分明还喜欢着他嘛,那就快点去向他道歉和好吧。」
然后就这么转身背对我,边轻轻挥手边走进客厅。
……刚刚那该不会是弟弟在替我加油打气吧?
我却无法坦率地感到开心。
如果是发生在短短两天之前的话,我肯定会因为感受到家族情谊而开心不已。
自从第二学期开始之后,总觉得我跟弟弟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但会不会连这也是命运的引导呢?
这股疑念掌控住我的心思。
「呜呕……」
自体内涌现的反胃感,逼得我不由自主地捣住嘴巴。
感觉好恶心。
对这样的自我存在感到极其恶心。
那个硬生生地改变不合己意之事,而且很有可能在当事人不知不觉之间,暗中操纵了他人心意的自己。
那个心存疑惑,无法坦率地接受他人善意的自己。
真是个既可怕又孤独的世界。
我甚至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形单影只地徘徊在人体模型世界当中似的。
明智同学她是否一直都处在这样的世界当中呢?
明明才过不到半天时间,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发疯了。
某处传来一阵「咔锵」的开门声响,我反射性地冲上楼,一溜烟地躲进自己房间。
总而言之,现在我谁也不想见。
「我女儿说不想见任何人,总之请你们赶快离开。」
楼下响起一阵歇斯底里的剌耳尖叫声,使我从朦眬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好、好险。差一点就睡着了。
毕竟已经整整两天没睡,感觉好像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失去意识。再加上我只是动也不动地 坐着发呆,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刚刚那是妈妈的声音吗?大概是小数学弟他们因为担心而前来家里探望我吧。
我已跟妈妈说过,如果有人来访就请他们回去。大概是害怕违抗我的意思会惹祸上身吧, 妈妈似乎是相当拚命地撵走了他们。
我稍微松了口气。假使是真的为我着想的父母亲,照理说应该不会赶走这群特地前来探望闭门不出的女儿的朋友,反而会请他们进门,并想尽办法安排他们跟我见面才对吧。
总而言之,妈妈那份不想扯上麻烦的真心实在太明显了。而这竟然令我感到相当自在。
尽管我的心因此刮起了阵阵凛冽的落寞寒风,但那就是她的真心话。是明明受到我的《力量》影响,却依然故我的真心话。
哈……哈哈……真想不到我居然也会有对否定及排斥产生安心感的一天。
嘟噜嘟噜嘟噜——嘟噜噜——♪
手机播放出一阵音乐盒曲调的柔和乐声。
是来电铃声。
但我没拿起手机……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敢接听这通来电。
最后连来电铃声也戛然止息,接着隔没多又轻轻震动了几下。大概是对方留下了语音讯息吧。
我窸塞窣窣地挪动身子拿起手机,重播语音留言。
虽说害怕讲电话,但感到孤单的我还是好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喂,明日香!今天不是约好要一起去逛文化祭的摊位吗!最起码你也该接电话吧! 我……很担心你耶……」留言已结束。重听请按1 ,保留请按2 ,删除请按3……』
最后那句话一点也不像沙耶的作风,听起来毫无霸气又充满不安。对她产生愧疚的同时,我伸手按下2的按键并扔开手机,再次倒头躺回床上。
啊啊,话说今天好像是文化祭呢。
之前明明那么期待这天的到来,如今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就连时间感也变得相当模糊不清了。
「我……毁约了啊。」
我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迳自嘀咕着说道。
我明明答应要在文化祭这天,将茂田同学及武井同学介绍给大家认识。
在这两天当中,她们分别传了好几封表达担忧之意的简讯,我却没做出任何回应。
「起码也该传封道歉的简讯给她们才对。」
我重新拾起手机。『今天我没办法过去,真的很对不起。』——只简短输入这句话,随即按下发送键。
过没多久立刻收到回覆。里头找不到半句责备我的话,反而布满了关心我身体状况的温柔言词。
只不过这又会令我联想到投机主义效应。
我明明做出如此差劲的举动,却仍旧没遭到她们撇弃,两人的心思甚至一直挂念在我身上……这一切的种种,都让我感受到命运的摆布。
我忍不住对她们俩的善意、温柔态度产生怀疑。
我感到相当可耻,甚至希望能够设法抹灭这样的自己。
「我明明也跟小数学弟约好了,我明明有话要告诉他……」
我跟他约好,要在文化祭的最后一起跳支土风舞。
我明明打算到时候要主动表白,开口对他说「我喜欢你」。
而我现在究竟窝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意识朦胧不清。
我到底已经多久没睡觉了呢?
对于睡眠这件事,令我感到相当恐惧。
有小数学弟、沙耶、聪里,小泽同学、希优小姐、茂田同学及武井同学等亲朋好友围绕在身旁,脸上露出相当幸福的开心笑容……我害怕自己很有可能做这种梦的龌龊心态。
话又说回来,当我在医院恢复清醒时并没有做梦。大概是我下意识地察觉到小数学弟紧紧握着我的手,才导致心灵试图驻留于现状所致吧。
可是,小数学弟人并不在这个房间里头。
而任何人都逃不过睡魔的侵袭。明明身怀如同神明般的《力量》,我在这方面却也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陷入沉眠的时刻终将来临。
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尽管心知肚明,我却只是一味地害怕入睡。
虽然想玩些手机小游戏驱散睡意,可是我的手指却在点进搜寻页面后便停住不动。
我根本没有玩手机游戏的心思。
就连想要做点事情都嫌麻烦透顶。
「话说……肚子好饿喔……」
自从醒来之后,不对,是自从听明智同学说她绑架小数学弟之后,我就几乎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
弟弟虽因担心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我,而拿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过来,但我实在一点也不想吃固体状的食物。
勉强能够咽下喉咙的,大概就只有茶水类的东西。
「我会就此孤孤单单地死掉吗?」
……我不要。
我不想死。
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
正因被逼至走投无路的绝境,才使我深刻体认到自己的真实心意。
我好想跟小数学弟手牵手一起散步。
我好想紧紧将小数学弟拥入怀中。
我好想用我的嘴唇,轻轻印上他的双唇。
纵使明白那是自己根本不配享有的奢望,但却怎么也割舍不掉。
仍会恬不知耻地想要寻求。
「好寂寞喔……我不想……孤单一人啊……」
「那就别一直把自己关在这种鬼地方啊!」
只见房门「碰!」地猛然应声开启,一条鲜艳的金色马尾在眼前晃来晃去。
啊啊,我好想念她。
却又不希望见到她。
我最要好的……挚友。
「沙……耶……为……什么……?」
「是我带她进来的啦。这个人说得没错,就算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吧。」
站在门外的弘武将头撇向一旁,口气粗鲁地出声回答。
接着他并未与我四目相交,就这么迳自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你家老弟是个满不错的男子汉嘛。但还比不上我家那个就是了。」
沙耶一边眺望着弘武离去的方向,一边「嘻」地露出微笑。
充满霸气的声调、气宇轩昂的神情、以及跟如今的我呈现出强烈对比,有如太阳一般的光辉,在在都令我感到灿烂夺目。
「小数人并不在场,你大可放心。他原本想要跟来,不过被我阻止了。对于坠入情网的女孩,我可是释出了相当的同情喔。你看看你,简直就是白白糟蹋了那张跟我不相上下的美貌嘛。」
沙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随后「唉~~」地叹了口大气。
经她这么一说,我也跟着转眼望向镜子。只见映照在镜中的我蓬头垢面,眼睛下方冒出黑眼圈,看起来就跟夜叉没啥两样。
这么难堪的模样,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数学弟看到。不对,甚至该说我再怎么也不能以这副德性出现在同为女性的沙耶面前……
事到如今,我才深感丢脸地羞红了双颊。
「哦——话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你的房间耶。嗯~~是间很可爱的房间呢。」
关上房门之后,沙耶一边左顾右盼地环视房间,一边坐到床上——或者该说是坐到我身旁。
我的身体忍不住为之一僵,接着又下意识地与她拉开距离。
「原来如此,要是有人对我表现出这种态度的话,确实是满伤人的呢。可见你与聪里都曾遭遇过更难受的折磨吧。」
沙耶略带苦笑地如此说道,随即缓缓转开她手中那只粉红色保温瓶的中栓。
转开之后,接着将装在保温瓶里的白色浓稠液体倒入杯中。然后附上已只很像购买超商盖饭类商品时会附赠的塑胶汤匙,再把杯子递至我面前。
「你都没好好吃饭对吧?你家老弟很担心你喔。我早就料到八成会是这样,便吩咐聪里为你煮了粥,总之先吃再说吧。」
「啊……」
我反射性地准备接下杯子,却又突然愣住。
像我这种人真的可以接下这个杯子吗?我应该没那种资格——
咕~~!
「嘻,你就别再逞强了,喏。」
沙耶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更用力地将杯子递到我面前。
肚子都已经发出那么响亮的叫声,就算再说不需要也无济于事了吧。
无论内心怎么想,身体始终很老实。在几乎整整三天没吃任何东西的状况下,一旦看见热腾腾地冒出水蒸气的东西,闻到高汤的鲜美气味,纵使再怎么克制,喉头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噜声响。
「……嗯。好暖和。」
我战战兢兢地伸出双手接下之后,只觉杯子的温度,以及透过杯子传递过来的沙耶与聪里的温柔心意,瞬间渗入心房。
「好好吃……」
相隔将近三天的餐点,化作一股仿佛只应天上有的绝妙香醇滋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明明就只是一杯普通白粥,但我却认为那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呜……呜呜……明明就这么真实,明明确实有感受到你们的心意……」
但我居然依旧分辨不出这份心意究竟……
泪珠一颗颗地潸然滑落。
沙耶只是默默地轻拥住我的肩头。
我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她。只因我渴望得到他人的温暖。
但是……但是……
为什么却只换来愈加强烈的寂寞感啊……!
「不知不觉之间操纵了他人心思的辛酸吗……?」
沙耶一边温柔地轻拍我的背部,一边嘀咕着说道。
接着她轻笑一声。
「你喔……其实是个满死脑筋的人呢,而且跟小数不相上下。明明大可庆幸自己拥有如此方便的《力量》,你却反倒觉得这样并不公平。而且也很烦恼是否对别人太不诚实,对吧?」
一点也没错。
虽然一点也没错——
「沙耶你才没资格……说我呢。」
你自己不是也无法接受那些从《世界记忆(阿卡西记录)》注入你脑海当中的知识与点子吗?
因为你是如此高傲而高洁。
「是啊,所以说呢,你这个让我重新振作的当事人,就别再一直无精打采下去了。」
「先前讲出那种大话,结果轮到自己时就变得这副德性。我真是差劲透顶啊。」
「哎呀,这也不能怪你啦。我是因为有一项看得比才华及名声还重要的事物,而且也成功守住了。但你的状况却是失去了你最重视的事物啊。」
沙耶轻轻耸了耸肩头,接着继续说道:
「……我会同意,以及能够同意你打算向小数告白的那件事,坦白讲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当中或许包含了命运的摆布也说不定。」
我就知道。
一切都太过刚好了。
「既然有来自外部,或是源自内部的诡异《力量》发挥作用,那么必定会引起逻辑上的矛盾现象才对。没错,我喜欢小数,我发自内心深爱着他。所以我怎么会轻易原谅那只狐狸精呢?实在有违常理,对吧?」
沙耶淘气地对我眨了眨眼睛。
以理性角度分析事物,这确实是符合她行事作风的表达方式。
但是对于脑袋不怎么灵光,还因睡眠不足而导致意识朦胧不清的我而言,根本就听不懂她在讲些什么。
「可是啊,我相信我喜欢你的这份心意,绝对不带半丝虚假及谎言。因为这份心意当中并没有逻辑破绽!」
就跟在为小数学弟讲解量子力学之时一样,沙耶笔直地竖起食指,自信满满地断言道。
「我很清楚喔。你明知只是白费工夫,明知自己遭到排挤厌恶,却仍一再告知不幸,并努力试图阻止那样的未来成真。」
「那是……但我也曾半因惰性使然,其实我早就死心……」
「当时小数因为帮助不了聪里而垂头丧气,你不但带领他走出阴霾,并鼓励他打起精神。 如果由我出马的话必定会失败吧。那是唯有处境与聪里相似的你才能办到的事。」
「假如是沙耶的话,一定会成功啦。因为你是这世上最了解小数学弟的人啊。」
「还有你在各方面都很关心聪里,对她也相当温柔。」
「沙耶才是真正有为聪里做了许多事情的人。」
「另外,你很干脆地原谅了夺走自己记忆的海原小姐,不仅如此,我甚至也熟知你有办法对她说出『请你跟我交朋友』这句话的宽大胸襟与仁慈胸怀喔。」
「愿意接纳我这种人的沙耶,远比我来得温柔许多啊……」
「再者,你还救了心灵差点崩溃的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天大的恩情。」
「沙耶才是那个帮了我好多好多忙的人啊。」
就算那是命运的摆布也一样。
可是,说得也对。
我已隐约理解到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我熟知沙耶的温柔情怀,以及她身为女王的器量。因此她愿意接受我,绝对不单只是受到命运摆布的影响。
「可是,像我这种人还是……」
「就算你是当事人,也绝对不准小看我的朋友!」
她伴随着满腔怒火,对我大喝一声。
话中蕴含的惊人魄力顿时令我大受震撼。
「正如我刚刚举的那些例子,就算站在客观角度来看,你也是个十足的好女孩。甚至足以被我认定是唯一够资格与我平起平坐的好朋友,以及认定是小数有生以来头一个喜欢上的异性对象。所以说呢,你要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啦!」
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立刻将这股威吓感释放,接着搬出相当讨人厌的高傲态度「哼」地对我嗤之以鼻。
「只不过……你当然还是落后我整整一——大——截就是了啦。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当然会感到沮丧烦恼,这点我也能体谅。我前几天不是才对你说过吗?麻烦你振作一点好不好?你可是本女帝·高尾沙耶大人的劲敌耶。再这样下去,只会连带害本小姐的名声跟着下滑喔。」
「可是……可是……」
我并不像你那么坚强。
我只是个就算受到这么多激励,仍旧感到十分沮丧的没用女孩。
「真是够了,看样子,我的力量果然也没什么用吗?算了,反正女人的友情一点也不可靠嘛。」
「没、没这回事……哇!」
沙耶发出-阵放弃规劝似的叹息而起身,我忍不住试图否定她那消极的说词。此时,她却突然将一项物品丢至我手上。
那是一台可以一手握住的长条状暗银色机器。表面附有播放键及快转键……这是,录音笔吗?
「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们终究都是女人。是一种无法不去爱人,以及无法不受疼爱的生物。既然如此,你大概还是比较想听见心爱之人的说词,而非我这堆唠叨吧。放心啦,我没有听过那段录音。与其说我没那么不解风情,倒不如说听了大概只会害我觉得恶心罢了。总之如果可以的话,明天要记得乖乖到学校上课喔。」
沙耶像是已经讲完所有想说的话-样,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就这么直接走出房间。
确认房门关上之后,我才重新低头凝视手中这支录音笔。
这里面……装满了小数学弟的声音,以及他的想法。
我原本准备按下播放键,却又临时打消念头。
好害怕。
我怕一旦按下这颗播放键,可能会造成我小心翼翼呵护的那份思念就此烟消雾散。
不过,也差不多该好好厘清自己的心意了。沙耶说得没错,再这样继续耗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按下播放键。
『喂喂——测试测试。这样应该就行了吧?那个,午安,明日香学姊。因为手机语音留言有时间限制,所以我就改用这东西啰。』
「啊……」
是小数学弟的声音……
是好久好久没听到的小数学弟的声音。
沙耶及聪里的声音虽已藉由语音留言听过好几次,但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聆听小数学弟的留言。
我再次体认到。
我真的好喜欢这个人。
光是听见声音,思慕之情就变得更加强烈。
好想见他一面。
『学姊正在烦恼的事,我已经从沙耶姊那边打听到不少了。』
由这句话可以得知——
就我对大家的认识,他们必定在这三天当中,为了我这个小人物进行过很多次的讨论吧。
『确实,我与学姊的邂逅或许真是命中注定,是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力量所促成的也说不定。我觉得整件事情的确有着那样的一面。』
「也是啦……我就知道……」
虽说早已知情,但听见小数学弟本人亲口说出这句话,还是令我感到很心痛。
就是因为害怕面对这个事实,我才一直不肯聆听他的语音留言。
『坦白讲呢,其实我啊……』
坦白讲……坦、坦白什么!?
心脏猛然为之一震。他该不会是要说已经察觉到自己喜爱沙耶更胜于我吧!?
如果已经摆脱命运引导的话,那她果然还是比我更配得上……
『已经暗中偷看到在运动会那一天,有两名学姊班上的女学生为了接近信司而主动找学姊攀谈的场面。』
「原来当时你人在现场啊!?」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
啊~~当我说起茂田同学与武井同学的事情时,小数学弟脸上的确流露出有点复杂的神情。我还以为他是心生嫉妒而暗自窃喜,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在那个时候,我稍微忆起了 一段往事。就是我与信司的情谊开端……等等,并不是会让空喜出望外的那种意思喔!』
小数学弟显得格外慌张地补上这句话。
你那种说法反而会使空乃老师更加开心喔?就像「你这么急于否定就代表其实……」的感觉。
『那家伙之所以主动跟我攀关系,其实一开始是冲着沙耶姊而来喔,可是我们日后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对损友。相反地,我跟空的相遇虽然非常剌激,似乎也受到命运所牵引,但我跟她在各方面都……嗯,就是那样。』
语尾变得有点小声。
小数学弟对空乃老师似乎相当没辙呢。但这绝对不代表他讨厌空乃老师就是了。
『我觉得啊,契机终究只是契机。如果只是受到命运摆布的话,就不可能衍生出后续发展。我会如同命中注定似地喜欢上学姊,也并非只是冲着外貌而对学姊一见钟情。啊,不对,应该说我也相当,呃,喜欢学姊的外貌就是了……那个,比起才刚邂逅时的学姊,我更喜欢现在的学姊。比起那位有些虚幻飘渺的女神大人,我更加喜欢现在这位……既淘气又爱装年长,但实际上却十分迷糊的学姊。』
「全……全都穿帮了……」
我本来想要设法展现出帅气的一面,以及稳健可靠的一面给他看;因为不希望他对那个其实很不中用的我而感到失望.所以才拚命逞强的事情,早就已经穿帮了啊……
然而就连这些遗憾的表现大概也显得很不自然.并在不知不觉之间,将这份对小数学弟的心思给——
『我猜像学姊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会非常在意自己是不是扭曲了我的想法,或者强行逼我将目光焦点放在学姊身上之类的事情吧。』
完全被他说中了。
明明就只是一支录音笔,居然说出这种仿佛事先预测到我内心想法的台词。
原来他一直都在注意着我,而且也很理解我的想法,让我不禁感到有点开心。
『只要身为人类,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理所当然不是吗?我们无法选择父母亲,而来自父母亲的管教不也是彻彻底底地忽视了我们这些当事人的意见吗?心灵创伤正是最严重的扭曲产物啊。但有人已经跨越创伤、有人已经坦然接受创伤、甚至还有人反过来把创伤化作帮助自己获得成长进步的动力。』
听他这么一说,我随即回想起那些身为《越界奇才》的朋友。
大家确实都与心灵创伤建立起某种程度的共存关系。
变得愈来愈成熟稳重。
跟躲在这里闹别扭的我大不相同。
『所谓的扭曲,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小事罢了。虽然人的性格,以及后续想法等等因素可能会产生影响,但要因此而自甘堕落,或者转化成前进动力,则端看当事人如何决定。我啊,很感谢引导我与学姊相识的命运。感谢命运带领我遇见了这么迷人、这么让我为之倾心的女孩。』
「小数……学弟。」
『可是既然这份心意反而成了炼住学姊的枷锁,害学姊再也无法相信我。不对,应该说是无法相信我们大家的话,那就干脆重新开始吧。』
「咦? 」
重新……开始?
『学姊的——是叫未来选择能力吗?——会让命运创造出一个对学姊有利的世界对吧?那就重新开始,回到先前那个原封不动的正常世界就好了。对学姊讲这种话或许有点超过,但纵使消除不了过去的罪过,还是有办法改变未来啊。』
「别讲得……那么轻松啦。」
我并没有操纵梦境的力量。
每一次、每一次,我的梦境总是都不肯顺从我的心意。
『沙耶姊虽然说潜意识如此如此、反作用力这般这般的,而我基本上也听不太懂这类有点复杂的专业知识,不过放心吧,学姊你一定办得到。』
「你为什么可以那么自信满满地讲出这种话啊!」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一点也不了解我的心情!
为什么还可以那么草率、那么乐观地断言啊!?
『《越界奇才》的《力量》来源是愿望,我所指的并不是薰期盼的那个荒谬世界。相信现在的学姊应有办法发自内心祈求才对。我虽不知道小时候的学姊是什么样子,或者该说任何人在小时候都会以自我为中心吧,但起码我现在认识的学姊,是个并非只顾自己,而是会想要跟大家一同得到幸福的人。』
那是一种毫无迷惘,而且深信不疑的语调。
你错了……
我才不是心地那么善良的女孩。
『假使学姊担心命运消失之后,自己有可能会再度变回孤单一人的话,那请学姊相信我吧。我也相信自己的心意,我觉得命运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纵使现在这个世界产生改变,我起码也会设法守住属于你的世界。就算不再当大家的英雄,即便失去那股《力量》,我也会设法成为你的、成为只属于你的英雄!』
这段热情的话语,竭尽所能地表达出他的所有心声。
录音到此告一段落。
他真是个始终毫不做作的男孩。
仍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不对。应该说他保留了原有的优点,成长为一个真正帅气的男生。
是啊。我若想要逃离这个「神明掌控的世界」,也就只剩下这条路可走啊。
总觉得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已察觉到这一点。
结果说穿了,我所缺少的就是勇气。
小数学弟说得没错。
我担心命运一旦消失,或许就再也无法赢得他人的好感。
或许就再也没人肯理会我这个人。
跟围绕在身旁的人们比起来,我真的只是个既平凡又没有任何优点的普通女孩,这让我始终感到很没自信。
所以我一再逃避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我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把我当成挚友看待且引以为傲的沙耶。
以及说出最喜欢我的……心爱的他。
我不能让他们蒙羞。
要是到了这种地步还心生畏惧的话,那就真的不配再当女人。
更要紧的是我想回去。
我不想独自一人……留在这样的世界。
有大家在的世界比较好。
我紧紧地将录音笔抱在怀中。
明智同学曾经说过。
他正是打开我这只「潘朵拉宝盒」的钥匙。
所以小数学弟,请你给我一点勇气。
给我一点能够面对、接纳自身软弱的勇气。
以及让我能够相信自己的勇气。
我不需要《力量》。
也不需要命运。
我要靠我自己的双脚独立。
以人类的身分活在这世上,以人类的身分迈向死亡。
我才不要依靠《力量》或命运等不合理的事物。
真要依靠的话,我情愿依靠自己,以及我那些值得夸口的伙伴。
我要的,不是这种仿佛只为了特定某人而存在的反常世界。
我一味地祈求世界能恢复成人人均非主角,却又同时都是主角的应有样貌。
我只是专心致志地不断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