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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立身处世之事

05立身处世之事

防护衣紧紧贴在身上的感触相当涼爽。在穿之前原本给人一种很闷热的印象,实际穿上后卻不是这麼一回事,它的透气性意外的好。虽然在古连丹时穿的就是这种防护衣,现在根本沒必要大惊小怪就是了。

这是都市外战斗用的污染物质阻絕防护衣,半透明的防护衣在白亮灯光下可以隐約看见肌肤的顏色。

在上面再穿一件战斗衣。雷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沒有特別不方便活动的这一点让他松了一口气。

改装在最后一刻才完成,所以今天是初次实际穿上这套衣服。

換完衣服后,他从被分配到的房间走出。

「沒有问题。」

雷冯与试穿感觉正好相反的平板声音,在照明不足的昏暗空间中回响著。

这裡是都市地下的空间。比机轮部门更下面的它联系著都市足部,是一个也能称作腰部的场所,如同夹缝般的空间。

都市外进行的作业……大部分都是足部维修,进行这类工作时就是从这裡出去的。

雷冯与卡利安,还有数名学生就在那裡。

雷冯的话让等待他換装的技术科学生长抚胸松了一口气。那张脸孔上,沾染了连续熬夜的痕跡。

「太好了,再来还有脸部保护镜……」

学生长說完后,他将递过来的东西戴上头部。配合雷冯头形的外框上,缝上了与防护衣相同的布料。将它戴上头部,再将被称做脸部保护镜的板状物体嵌在脸上。用保护镜将从头盔中多出来的布压住后,整张脸就完全从外界中隔絕起来了。再来只要将脖子的部分与防护衣连接起来就完成了。

保护镜上沒有映照出任何物体。在一片漆黑中,学生长以通信器对某人发出了信号。

下个瞬间,雷冯眼前浮现出某个光景。

那是並非此处的其他场所。

都市外面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影像进入眼帘。

「喔……」

雷冯不禁发出声音。

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存在的龟裂大地就在眼前。一边被污染物质燒灼著嗅觉,干燥大地的臭味同时传入鼻腔。夹带大量沙尘的风一边擊打雷冯全身一边掠过身边……如同感受到那些错觉般,保护镜中传来的鲜明影像给了使用者直接用肉眼观视一樣的感觉。

「连接的顺利吗?」

这是菲丽的声音。

那道声音虽然就在耳畔,实际上菲丽卻不在现场。

「非常完美。」

「那就好。」

菲丽的回应相当冷淡。

保护镜与菲丽的念威端子连接在一起。借著这种方式,雷冯眼前这片保护镜就负责取代视觉,而且可以传达各种情报。这樣双目就不会像用肉眼观视时一樣被污染物质燒灼,也不会有戴上护目镜卻被沙尘贴住镜片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況。

保护镜中的映像变成了雷冯现在站著的场所,这果然是一幅不逊色於肉眼视觉的光景。

「这樣就万事皆备了。」

剑带上吊著哈雷交过来的鍊金钢。与普通鍊金钢不同的它长度略长,而且细长铁板从手边朝尖端描绘出一道弧形,另外铁板上还穿了三个孔穴。

这就是完成的复合鍊金钢……开发者果然还是不在现场。

再来把另外交过来的四个鍊金钢也掛在剑带上,就準备好了。

「请你使用两轮机动车移动。」

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卡利安指著旁边的物体。

那是早在遙远过去就已经失去实用性的车轮式移动机械。两轮运输工具的车体虽宽,造型卻很精巧,黑色机殼在些微照明下发出光泽。

橡胶制轮胎如今无法在荒芜的大地上长时间使用。它无法进行长距离移动,而且短距离移动也几乎沒有意义。现在以机械腳步行移动的手段,可說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话虽如此由於这种机械的移动速度远远优於机械腳步行,所以每座都市都会準备几辆当作救难车使用。

放在卡利安身旁的车子,把给遇难者乘坐的边车拿掉了。

雷冯骑上两轮机动车,然后发动了引擎。一边从腹部下方传出沉重低音,两轮机动车震动著全身。

卡利安他们朝位於其他房间的控制室移动,然后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闸门。雷冯移动到那裡,让昇降机将自己运至地面。

在強风吹袭下,都市缓缓前进的腳包围了雷冯。一边慢慢下降到地面,雷冯将视線望向遙远前方朝天空突起的岩山。

污染兽还在那裡。

到那边为止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漫长的孤寂开始了。

时间回到稍早的过去,这裡是病房。

「这裡是……」

茫然声音让雷冯将目光从花瓶上移开。那是移去背上细针,裹上被单睡著的妮娜声音。

夕阳余暉从单人房窗戶中射入。光与暗将病房区分成两种顏色。妮娜的床舖在暗红色境界線之外,是阴暗的场所。

雷冯打开照明。被白色牆壁反射,白亮光線充满整个房间驱除了黑暗。妮娜的眼瞳因炫目光芒而瞇起,然后捕捉到了雷冯的身影。

「这裡是医院喔。」

「医院……?」

妮娜的意识尚未回复到与那对眼眸一樣的清晰。

「妳不记得了吗?」

「……嗯……」

仰望著白色天花板,妮娜缓缓搖了头,轻细叹息声就跟在后面。被关起的房门对侧,护士与病患,抑或是探病人们来回走动的安靜腳步声微微震动著室內空气。

雷冯再次望向花瓶。夏尼德带来的花就装饰在瓶裡。

「是吗,原来我昏倒了啊。」

「学姊过度使用活刭了。」

淡薄对话令雷冯感到些微气窒。妮娜一点一点缓慢地,抵达他不愿她抵达的结论……那是一种无法逃脫的预感。

「你一直在旁边看吗?」

她马上做出了那个结论。看著花瓶的雷冯虽然觉得有视線刺向自己的侧脸,但眼角余光中的妮娜卻凝视著被染成相反顏色的暗红色窗戶。

「不。」

「你觉得很可笑吗?」

「我沒有笑喔。」

「我倒是想嘲笑自己呢。」

雷冯感到被单偷偷地搖动了几下。

「太难看了……」

「我不这樣想。」

「为什麼?」

问句中混杂著烦躁。虽然觉得语调中带著湿润的哭音,雷冯卻沒有试著去确认的想法。說不定……自己不想看到现在凝视著夕阳的妮娜。

「也许这种說法很无情,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沒经历过垂死边缘是不会晓得的。那是谁也无法帮忙的事。」

「就是这个吗?」

雷冯对著带有自嘲意味的话点了头。

「……下次的对抗赛要棄权了。」

「……是吗。」

她也明白这件事情吧。

「我浪费时间了吗……?」

「是浪费吗?」

「因为我想赢,因为想变強。既然如此,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只不过是不能参加预赛,就算输了吗?」

「不是这麼一回事!」

猛然撐起上半身的妮娜扭曲了表情。全身肌肉痠痛的她连坐起来都办不到,枕头承受了落下的头部。

「……就算这樣,我还是想赢,想要变強。如果在这种地方停下腳步,在正式比赛中沒有任何战果的话,就什麼都不用提了。」

「說得也是。」

「那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沒有把脸朝向这边的妮娜,在被单裡的身躯看起来好像愈来愈小了。

「……最初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只要能帮助洁尔妮在下次武藝大会中取得胜利就夠了。」

妮娜仍旧沒有转向这边,就这樣低语著:

「可是我有一点贪心了。因为你很強,刚看见你強大实力时,我很害怕。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但就在我感觉到你果然是人的同时,慾望也跟著出现了。不只是单纯的帮助,我想成为获得胜利的核心。明明沒有任何证据,我卻认为第十七小队变強了。你要笑就笑吧。」

沒有任何好笑的理由,雷冯沉默的搖了头。

「可是我输了比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我觉得输掉比赛反而值得庆幸。那场比赛,纠正了我的错误。不过接下来我卻停下了腳步……既然如此,要怎麼做才能获胜呢?」

只要小队变強就行了。

答案虽然简单,但雷冯卻沒有說出口。

妮娜在这问题上面会怎麼想,他似乎可以理解。

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干劲的夏尼德,还有明显沒有干劲的菲丽。

特別是菲丽对雷冯坚持說出自己不会使出实力,因为她讨厌身为念威操作者的自己。

小队的实力可以直接呈现出团队合作的水準,就算个人能力強悍,但沒有活用那股力量的土壤根本毫无意义。

在之前的比赛裡,对手让自己见识到了这件事。

「我认为,只要我变強就行了。就算不能与你並肩作战,但至少也要变強到不会成为累赘。所以……」

所以她增加了个人训练的时间吗?

異常的训练表,也代表她对雷冯的实力评价很高。

「但也许那真的是浪费时间吧。」

妮娜下如此结论后,病房有一种被沉重靜默压住的感觉。

「……学姊知道什麼是刭息的紊乱吗?」

在这种氛围下,雷冯编织出了句子。

「嗯?」

「我說的是刭息。学姊在最后一刻应该很痛苦才对。」

「啊,啊啊……」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回应的妮娜感到困惑。

「刭息出现紊乱,就表示妳浪费到了那种程度。为了欺骗身体的疲劳感而使用活刭,刭流理所当然会发生混乱。这跟平常运动时,不能弄乱呼吸是一樣的道理。一开始使用刭息时,刭脈也会制造出比平常还多的刭流。刭脈的锻练方式与提升肺活量的方法不同。在最终阶段中,要能在不使用活刭与冲刭的情況下,以刭息过著日常生活才是最佳状态。」

「雷冯……?」

「不形成刭流而维持刭息过著普通生活虽然很辛苦,但能做到这点的话,刭流量与对刭的敏感度都会提昇,也能像驱使神经一樣使用刭流。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这是武藝科学生初级教科书中刊戴的說明。

然而他也說了教科书中沒写的事。教科书中的任何一处都沒有写到,要维持刭息过著日常生活。

然后他接下来說的话也是:

「拥有刭脈的人类如果想要靠武藝生存的话,进行与普通人类相同的生态活动根本沒有意义。两者呼吸的方法不同,意义也不一樣。请把刭流看得比血液还重要,比起神经情报,请更相信刭流传送的情报。不要成为会思考的血袋,请学姊化成名为思考刭流的气体吧。」

雷冯淡淡地告知了这番话。妮娜保持缄默,一动也不动地听著雷冯的话。她那略微泛红的杏眼以惊讶而瞪大的模樣凝视著这边。

「如果想靠武藝生存的话,先舍棄自己是人类的想法吧。」

他又重复了一次同樣的话。

对著明白雷冯是人类而安心的妮娜說,不要当人。

「我能完全传达给学姊的东西只有这些。」

說完后,雷冯脸上浮现笑容。因为是勉強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僵硬吧。他特別在意自己脸颊一带的肌肉。

「学姊有发觉吗?夏尼德学长準备了新的鍊金钢。」

「咦?」

「夏尼德学长好像会使用枪冲术。但是我不知道他的程度到哪裡,之后学姊再去确认吧。也或许能运用的战术会变多也說不定喔。不但可以摆出全员都是前卫的超攻擊型佈阵,学姊也可以反过来待在后方压阵。至於战术方面,因为我头脑很差只能想到这些,而且也不晓得它们正不正确,所以就交给学姊想啰。」

「…………」

「我虽然擅长单独作战,但团体战就完全不行了。一边在意旁边的队友,一边战斗的事我很不拿手。老实說,我甚至觉得野战场太狭窄了。」

「雷冯……」

「请学姊给我指示,我会尽可能的忠实达成那些指示。夏尼德学长似乎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至於菲丽学姊嘛……就一起加油吧。」

最后的话有些结巴,雷冯只能用敷衍笑声带过。

「我们能不能成为最強的小队,全都掌握在学姊手中了。所以请不要舍棄我们。」

「舍棄你们……怎麼可能……」

话說出口,妮娜又收了声。

她想起自己最近的所做所为吧。

的确,想一个人变強而不顾部队的做法,就算被当成是舍棄同伴的行为也不奇怪。

「說得也是……我无话可說呢。」

「学姊想要变強的事,我一点也不反对。如果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我都会尽量帮忙的。我能做的事情,虽然只有教导刭息的锻练方法……更深奧的祕诀能偷学的话,就尽量从我这边偷走吧。」

說罢雷冯又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容說不定更僵硬。请不要舍棄我们……简直像是不想离別的小孩子一樣嘛。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喜欢第十七小队到了这种程度吗……?

还是因为……她?

不想离开妮娜.安多克吗?

(是哪一边呢?)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原来如此……只有我一个人在动搖而已啊。」

妮娜的低语让雷冯的思绪停止了。

「我们是同伴。所以,大家一起变強吧。」

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否定看见寄宿在妮娜眼底的強烈光芒,而感到开心的自己。

「简直跟遗言一樣嘛。」

「咦?」

两轮机动车在荒涼大地上,一边弹跳著一边前进。虽然自己尽可能选择了平整路面行驶,卻不晓得这麼做到底效果好不好。雷冯知道驾驶方式,在古连丹时也受过训练,卻沒有行驶过这麼长的距离。后面虽然加了备胎,但可能的话他不想碰到需要更換轮胎的状況。

太阳已经完全西坠。两轮机动车的头灯在前方黑暗处切出一块圆形。这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只要方位沒有弄错就可以抵达目标,所以雷冯不断确认有如塞在指数器空隙般装在车上的方位磁铁,一边驾驶著。

(插图111)

而且还有菲丽的指引,沒有什麼好迷惑的。

到这种距离为止都还沒採取行动,虽是因为需要时间準备与移动手段有极限所致,最大的理由仍是要配合菲丽提供雷冯情报支援的能力。

菲丽說话了。

是接在保护镜上的念威端子所传来的声音:

「我偷听了……你在病房裡說的话。」

直截了当的自白让雷冯說不出半句话。

「那不是遗言啦。」

即使如此他还是笑著否定了菲丽的话。

「可是那种状況会让人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吧?」

「是那樣吗?」

「是的。」

「不过我可不想输喔。」

「你也沒說自己不想死吧?」

「除了牠是雄性体以外我什麼都不晓得,所以这也是沒办法的啊。不确定的事,我可說不出口。」

「你看吧,果然沒错。」

隔著防护衣可以感受到发出低吼声的风。在全身,在两轮机动车的黑色机殼上,夹杂在风中的污染沙砾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

如皮肤般薄的防护衣的外侧就是死亡世界。

除了污染兽外的生命体不存於任何一处,有的只是土壤因极度干涸而突起的荒芜大地。空气中混著污染物质,只要一接触就会形成灼伤,同时使肌肤一片片剝落。吸入体內的话,肺部立刻就会腐败。

在只有死亡的场所中有一名活人。

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不自然感,始终侵袭著雷冯。

他在这种地方战斗过无数回。

在这裡強制人类面临孤独的空间裡,雷冯在都市外围作业装备一旦损坏,立刻会陷入劣势的状态下不断战斗。

在这个明明是比都市远为辽阔,卻又充满窒息般闭塞感的场所中不断战斗。

现在的这个时候,自己真的活著吗?连这种对生命体而言,可說是理所当然的感觉都快要失去了。

在这种状況下,使命感是驱使自己的唯一动力。

所以面临战斗时,雷冯总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在最远最遙不可及的彼方。他让自己能夠这樣想。

「我沒有交代遗言的打算啦。」

他重复道。

「真的?」

「真的。」

「冯冯……」

雷冯差一点摔车。

「妳真的決定用这个?」

一边对不适合现场气氛的称呼感到狼狈,雷冯好不容易重新稳定了两轮机动车。

「我決定了。」

冷淡声音中寄宿著顽固。

「不要这樣叫行吗?」

「我不要……我想起来了,那时应该要決定要怎麼称呼我才对。为什麼只有決定冯冯这个称呼呢?」

「……不要问我。」

自己可是希望连冯冯这个称呼也沒有決定啊。

「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哥哥来的关系。他不管到哪裡都要妨碍我,无血无淚的无情哥哥就是造成我不幸的原兇。我每天都向上天祈祷,希望他能立刻因为盜领公款或其他罪行被揭露而退学。革命也不错呢,到时候请冯冯当革命军的前锋,旗子就由我来举吧。」

「妳在說什麼啊……」

「跟你說过了,就是決定要怎麼叫我啰。」

菲丽的沉著表情浮上脑海。

「请你決定。」

「现在吗?」

「我很无聊,所以请你当我聊天的对象。还是你能立刻說一些有趣的小笑话?」

的确,到达目的地岩山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

「呃,虽然我不会,可是……」

「请你不要讲笑话。如果你变得跟夏尼德学长一樣,我会很头痛的。」

「……那我该怎麼做?」

「只要想出我的称呼就行了。」

「唔……」

「快一点啦……」

催促声让雷冯感到很伤脑筋。

总之他把自己想到的点子說了出来。

「……小菲丽?」

「从小就被这樣叫,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一点创意都沒有,否決。」

「小菲。」

「这让我有被当成笨蛋的感觉。否決。」

那梅珍被叫做小梅又是什麼情形啊?雷冯沒有把这句话說出口。不管怎麼說,雷冯最近也不用梅珍的小名,而直接叫她梅了。话說回来他也是这樣称呼娜尔姬的。不,那个跟这个好像是两码子事……

「阿菲。」

「这种东西有意义吗?否決。」

「菲小丽。」

「我的名字不是笑话。否決。」

「菲丽琳。」

「你想对我陪笑脸吗?」

「菲丽菲丽。」

「我讨厌炒冷饭的外号。否決。」

「菲菲。」

「跟奇怪的笑声一樣。否決。」

「菲尔南戴丝。」

「那是谁啊?否決。」

「菲丽姊。」

「你想死吗?否決。」

「……对不起,我投降了。」

「不准放棄比赛。」

该怎麼做才好……雷冯忍不住想抱住头。

說起来,所谓的暱称通常都是把名字缩短,有时候还会把音节加以变化。再来就是用类似的东西来譬喻……

「…………」

「怎麼了?」

「沒什麼。」

本来想說她是冷血娃娃,但雷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百分之百是损人的话。

「请你想快一点。」

被菲丽催促,让雷冯有一种脑袋变成石头的感觉,他什麼也想不出来。

(菲?……那是什麼啊?)

如果把名字缩短,就会变成莫名其妙的音节了。学娜尔姬的小名用菲姬如何?果然还是「那是什麼啊?」的怪称呼。

「快一点啊,你怎麼了?」

「菲丽。」

雷冯自暴自棄的试著說了出口。既沒有缩短也无任何变化,也不是任何譬喻。

是最原本的名字。

也许这种称呼方法很粗野吧。话虽如此,因为想不出任何点子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个怎麼樣.)

「…………」

沉默夹在空档中间。

「咦?」

「……你再說一次看看。」

「呃……菲丽。」

「唔……」

明明沒有映像,卻觉得菲丽的脸庞就浮现在眼前。右手摸著下巴,左手扶著右肘,以微歪著头的姿势用那对无垠眼瞳轻抚半空似地朝上方仰望……雷冯脑海中浮现了那种画面。

「沒有半点创意,也沒下任何功夫,沒有对学姊的任何敬意,也沒有对我的亲暱之情。真要讲起来连称呼都谈不上。」

全是否定句型毫不容情的讲法。

这个也不行吗……那麼……

心想只能继续想下去的雷冯,被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沒办法,这樣就行了。」

「咦?」

比起获得解放的喜悅,惊讶情绪更加強烈。

「不过,在叫时要更带感情。我不需要对学姊的敬意。应该說,就像把学姊这种敬称拿掉一樣,是彻头彻尾的直接称呼。可以吗?」

「喔……喔……」

「那麼,冯冯。再說一次看看。」

「啊,是的……菲丽。」

「很好。」

雷冯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此时……

「那麼答应我。」

「……什麼?」

「从今天起叫我时就用这种方式,可以吧?」

「呃,在大家面前也一樣吗?」

「当然。」

「那冯冯也是?」

「当然。」

「对不起,请妳饶了小的吧。」

在小队训练的时候,或是在学校不期而遇的时候……在哪裡碰到什麼人都不晓得的情況下,被叫冯冯的话……

(不行……不行不行!)

会丟脸死的。

「真沒办法,那麼冯冯就只在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使用吧。」

这回雷冯真的感到全身放松。

「相对的,我要增加条件。」

「是的,包在我身上。」

雷冯还沒听要求就答应了。只要能不在大家面前被称作冯冯,不管什麼要求都答应。

「回来的时候,请你好好的用那种方式叫我。」

「…………」

「跟你約好了喔。」

那句话說完后,菲丽的话一口气变少了。

在日出前雷冯打了一个盹。搖晃的感觉至今仍如同回音似地紧紧贴在身上,雷冯就这樣躺在两轮机动车上闭目养神。

现在风也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念威端子另一端的菲丽不知在做些什麼,沒有从那一头对自己說任何话,而这边同樣也沒有开口搭话。

真的很安靜。

彷彿连声音也死去般,身躯微动时连鍊金钢碰撞机殼的声音都能震动耳膜。

仅有自己活著的感觉又更強烈了。

虽然明白沒有这种事,卻不由得產生了这种想法。身边沒有任何人,也沒有谁会帮助自己。住著活人的洁尔妮在遙远的后方,至於其他都市在哪裡,雷冯就不得而知。

莉琳在做什麼呢?

这个想法忽然掠过心田。

从幼生体那件事后,他只写了一封信给莉琳。总觉得自己正等著从那边寄来的回信。到现在还沒收到回信,从先前收到信的间隔来判断,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这阵子流浪巴士沒有运来信件,所以信抵达的日子还在前头吧。

那封信上,他率直地写出了现在的自己。

来到学校后立刻被迫转入武藝科的事,进入小队的事,还有与幼生体战斗的事……

以及自己无法拋棄武藝的事。

莉琳会怎麼想呢?她会苦笑著說真拿你沒办法,还是会前所未见的涨红著脸对自己說教……

卷了两圈的剑带搖动著,鍊金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我这个人……还满怕寂寞的嘛。)

雷冯深切的这樣认为。来学校后每星期都会寄给莉琳的信也沒在写了。学校生活已经开始失去新鲜感所以沒东西可写也是原因之一,而且莉琳寄来的信件不像自己写的那麼多这一点,也让他感到自己与莉琳之间如同溫度差距般的距离。

从那天的那封信之后,就沒收过莉琳的信。

(果然是因为这段距离的关系吧。)

在与其他都市不可能进行定期交流的现在,雷冯写的信究竟有沒有确实送达那边都很值得怀疑。他不认为莉琳不想写信给自己。都市之间那不可靠的联系,如今身陷那种原因之中的自己,以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莉琳的自己……这些因素总加在一起,让自己有了这种想法。

无法与莉琳见面的寂寞被在这座都市相遇的所有人填满了吗?

不是的,他心想。

他觉得不是被填满,而是被取代。无法与莉琳见面的事实就这樣留在心中,只是这间学校的生活忙碌到无暇对那种事感到寂寞罢了。

雷冯觉得,那就是身在洁尔妮的自己。不用像在古连丹一樣情绪紧繃也无所谓的环境,或许是件好事。

(虽然有很多烦恼,而且做的事情也一樣……)

而且现在做为那种生活中的一部分,雷冯就在这裡,再次处身在与普通生活隔絕的孤独环境之中。

鍊金钢又发出喀嚓声响,沙砾擊打著机殼。

又起风了。

一边听著风咻咻咻吹过的声音,雷冯将意识沉入浅浅的黑暗之中。

将时间稍微倒回一点,现在是雷冯出发之后。

发出喀嚓声响后,门被推了开来。

「哟,妮娜!身体健康吗?」

「我觉得这不是拿来问病人的问题。」

「沒错,就是这樣!」

露出轻浮的笑脸,一边对通过走廊的护士眨眼睛的夏尼德走入病房。哈雷就跟在后面。

现在是假日的上午。妮娜将手上的书放在一旁。

「妳在看什麼?什麼,是教科书喔,而且还是『武藝守则I』……干嘛现在还看这种书啊?」

一边确认夏尼德腰际的两柄鍊金钢,妮娜点了头。

「因为我有非重新学习不可的事。」

「哈哈,就算突然昏倒,妳还是很认真嘛。」

夏尼德无奈的耸了耸肩。

「別說这个了,今天的比赛如何?不用去看可以吗?」

「妳如果在意的话,之后我去把光碟片弄来给妳啰。因为突然放假,所以我沒安排約会閒得很呢。」

既然如此,去看比赛就行了吧。但妮娜並沒把这句话說出口。夏尼德后方的哈雷脸上浮现苦笑,那副笑容中不知为何缺少了神采,这让妮娜感到不解。

「可是啊,因为过劳而昏倒也太惨了吧。而且昏倒后还一樣认真,我实在佩服我们的队长大人。」

「……我感到很抱歉。」

夏尼德对低头认错的妮娜连声說「不」后,接道:

「我沒有到现在还要妳反省的意思,那种事情我已经碰过太多次了。

……而且啊,我今天来有別的事要說。不好意思,探病的事就排到后面啰。」

「別的事?」

不知想做什麼的夏尼德将鍊金钢拔了出来。

「曾经被赶出小队过的我,說这种话有点那个啦……」

以双手灵巧地旋转著比手掌还大的鍊金钢,夏尼德一边說了下去。

「不管是谁都有祕密。不过祕密分成无关紧要的祕密与令人在意的祕密两种。如果是无关紧要的祕密那就真的无所谓,至於令人在意的祕密嘛……」

那个动作极为敏捷。

谁都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复原成战斗状态的鍊金钢,两柄手枪的其中一把朝向站在背后的哈雷。

「夏尼德!」

妮娜大声叫道。夏尼德脸上仍然浮现著不变的笑容,哈雷则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全身僵硬。

「拥有那种祕密的家伙如果是同伴,那我也沒办法自由行动,因为我会担心被別人从背后偷袭。用现在来举例嘛,就像这家伙会不会突然误射……之类的事。」

夏尼德的眼神注视著紧压在哈雷额头上的鍊金钢。

(插图120)

意思是,他怀疑哈雷吗?

「怎麼可能!」

妮娜撂下了这句话。

「哈雷是我的青梅竹马,这家伙不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

「我也沒有怀疑这家伙的技术,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背叛小队。只不过啊,被排挤的好像只有我们而已。」

「什麼?」

不明白整段话的连结方式,妮娜望向哈雷。哈雷的僵硬表情上,夹杂著放棄的神色。

「哈雷?」

「……对不起。」

「你前阵子急急忙忙做出来的武器,是要给雷冯用的吧?那种大到不像话的武器,到底是要干什麼用的?」

这麼一說……妮娜回忆起哈雷带著某种巨型模拟剑到训练场的事。

夏尼德提起这件事前,妮娜根本沒起疑心过。她最近的脑袋裡,关於自己的事就是多到沒有閒暇的程度。

「你们打算让強到离谱的雷冯,拿著那种武器去干什麼?我大概可以猜得出来,所以菲丽也跟你们站在同一阵線,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听你亲口說出来啦。」

夏尼德催促著。

妮娜保持缄默……无法插嘴的她只能在一旁观看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对不起。」

哈雷再次道歉,然后紧紧抿住了唇。

微微颤抖的唇再次张开前,妮娜连自己有沒有在呼吸都忘记了。

然后听到那段话时也一樣。

过了一阵子之后……

送午餐进来的护士看到房內沒有半个人后,慌张的走出了走廊。

过了中午不久,抵达了目的地。

用吸管喝下果冻状的攜带食物,解決掉午餐之后,雷冯确认了菲丽浮在前方的端子送来的情报。

眼前朝向天际高高突起的岩山,有著压溃所有接近之人的存在感。

映像送到了保护镜上面。

污染兽有如贴在岩山上般的一动也不动,与第二张照片中的姿势几乎相同。牠的胴体虽然略微膨胀,但从头部到尾巴为止卻像蛇一樣长。胴体上生了两对昆虫般的翅膀,上面有许多条混浊綠色筋络,到处奔走的翅膀上满是破洞,有时还因为风吹而弯折。

盘卷起来的躯体到处长著有节的腿足,足部前端的爪子沒有勾进岩壁裡。应该是退化了吧,它看起来並沒有腳部的功用。

他望向牠头部左右两侧的复眼,上头覆盖白膜状物体的綠色复眼略带茫然感。

牠一点也沒有感觉到远比污染物质营养价值高的饵食……人类就在面前的反应。

简直跟死了一樣。

既然如此,那种一波波袭来令肌肤強烈感受到寒意的存在感又是……?

「怎麼樣?」

菲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第四期或五期的雄性体,看牠腳退化的樣子就知道了。」

「是那种东西吗?」

「因为污染兽每次脫皮都会舍棄腿足……啊,不过雌性体的话另当別论,因为牠在產卵期会潛入地底下。」

雷冯下了两轮机动车,然后从腰际剑带上抽出了两根鍊金钢。

他右手握著复合鍊金钢。

「成为老性体的阶段后足部会完全退化。这个状态称为老性一期,牠会完全退化成在空中飞行的形状,而且也是最兇暴的状态。接下来进入老性二期后,又会增加各种奇形变化,外形就沒有固定的樣子了。」

「冯冯?」

他缓缓放松两轮机动车上的僵硬身躯。

事到如今,焦急已经沒有意义。

慢慢让活刭流遍全身,让身体习惯那种感觉。

「就像外形沒有固定模樣一樣,牠的強度也会变得无法判断。真正应该注意的是老性二期以后的污染兽。如果只有这种程度,可以用目前为止使用的方法对付。」

「怎麼了?」

菲丽的声音裡渗入困惑,但雷冯无视这点。

「牠非常少见,所以或许沒有注意的必要,就算想注意或许也做不到。可是知道与不知道之间有著明确差異,如果知道的话,或许就可以採取某种应对措施。请妳记住,老性二期有时候也不会受到纯粹暴力驱使而袭擊人类。」

「冯冯……你在說什麼?」

「或许会变成遗言的话。」

轻脆的裂开声传出。

彷彿空气裂开一道开口似地,明明很大声卻又隐藏著祕密气息的声音。

让肌肤或到寒意的存在感,转变为针刺般的痛苦感触。

声音的源头是——污染兽。

开著孔穴的翅膀发出声音开始崩陷。

覆盖胴体有如甲殼般的鳞片一片片剝落。

整颗复眼都被推出,从岩山的斜坡上边弹边滾了下去。

菲丽的声音混杂著破裂音。

「我收到报告了……洁尔妮突然转向了,是让整座都市都搖晃起来的急转弯。」

「果然……」

洁尔妮沒有变更行进路線的理由这下子就搞清楚了。因为都市沒有发现,或许是认为那只是屍体而已吧。

结果洁尔妮发现不是那麼一口事,所以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線。

「冯冯……这是……」

「是脫皮。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但不会有错的。」

「洁尔妮改变方向了……请你快点逃吧!」

雷冯无视菲丽的悲鸣。

「复原01。」

雷冯唸出复原关键语,左手的鍊金钢复原了。青石鍊金钢的剑身撕裂了空气。

「现在已经太迟了。这家伙是在等待,脫皮之后的……改变污染兽本质后脫皮,恐怕比普通脫皮后肚子会更饿。所以牠才在饵食接近为止将脫皮压抑至极限,老性一期之所以特別兇暴,就是因为非常飢饿的关系。」

已经无法逃脫了,牠在等待人类的味道接近到逃不掉的距离。

因此雷冯摆出了架势,他提升了在全身奔驰的活刭流量与密度。

紧紧贴在岩山上的污染兽背部整个裂成两半。

裂成两半的背部不断溢出黏稠液体,那些液体顺著岩山形成数条河川向下滑落。

低吼声重重地撼动著空气。牠发出诞生时的啼声,割开空殼向后仰起背部,展开洁白湿润的翅膀。

带著強烈红色的彩虹染上天空,那是翅膀的顏色。

穿出细长空殼出现的胴体慢慢缩起,甲殼彼此碰撞的声音给了诞生啼声节拍。

覆盖头部的液体一整块掉了下来,出现的物体与先前那种类似昆虫的造型不同。长长突起的顎部,翻露在外的銳利齿列,更像人类的眼瞳盈满蓝宝石的光芒……与爬虫类很像。

「老性一期……请妳记住。只要有让都市半毀的觉悟,牠就是有可能擊败的敌人。」

雷冯将复原的鍊金钢握柄末端,与右手的鍊金钢合在一起。喀嚓声响后两把鍊金钢以握柄彼此相连。

以右手重新握好,雷冯向前奔出。

內力系活刭变化招式——旋刭。

以活刭集中強化双腳,化为突风直線前进的雷冯不断跳跃攀登著岩山。

污染兽震动翅膀,包裹全身的液体被喷出,周围出现虹彩。牠捕捉到从洁尔妮那边飘过来的无数人类气味了吧。污染兽的鼻尖直直地朝向雷冯后方。

「怎麼可能让你过去……复原02。」

受阳光照耀反射著苍蓝色光彩的剑身分解了。彷彿蚕丝般交错缠绕形成剑身形状的物体,像是雾散似地溶解在大气之中。鍊金钢变成钢線了。

钢線沒发出半点声音的杀向污染兽,将牠全身缠了起来。

仍持续上升的污染兽动作沒有丝毫停滞。

大小实在差太多了。

不可能压制得住对手,雷冯的身体被抬了起来。

腳尖虽然就要离地,但雷冯卻沒有做出抵抗。

他被吊上了半空。

(如果是林丹斯的话,这种状态下就可以切断翅膀了……)

果然沒有幼生体的甲殼那麼软……如果妮娜他们知道自己这樣想不知道会怎樣……一边修正偏离主题的思绪,为了以钢線捆住翅膀,雷冯集中了意识。

激烈的震动袭擊手腕,翅膀的高速振动弹开了钢線。

「果然不行吗……」

连捆住翅膀都做不到。虽然觉得从翅膀根部下手应该可以达成目的,但雷冯並沒有悠哉尝试这种方法的空档。污染兽完全浮在空中,随时都可以朝洁尔妮飞去。

他让钢線集合成束朝两方分散。一边就这樣捆住污染兽,另一边则飞向岩山。

「先让牠落地。」

污染兽发出苦痛咆哮。牠仰起背部全身扭曲著,更加激烈地舞动著翅膀,但卻无法继续上升。

相对的,岩山发出了激烈鸣动。

雷冯拆下仍处於基础状态的复合鍊金钢后,只拿著它扭转身躯在空中回转。著地点在略微上空处……是空中,在钢線上面。

他就这樣以让走钢索的特技表演家都会脸色发青的速度,在钢線上疾走。

雷冯一边奔驰,一边将剑带上剩下的鍊金钢抽出后,然后分別插入设置在复合鍊金钢上的空隙中。

就在他将第三根鍊金钢埋入孔穴之际……

「复原AD。」

口诵关键语,让刭流贯满全身。

以手腕中武器与全身的力量,让重量爆发。雷冯腳下的钢線弯曲了,他利用反作用力跳了起来。他一面回转一面朝污染兽背部飞去。

雷冯手中诞生了一柄巨刃。

三根不同种类的鍊金钢……与已经是合成之物的鍊金钢再度结合。这件事本身在以前也絕非不可能的。

然而完成的只是与普通鍊金钢种类不同,沒什麼特別的鍊金钢。

新制作的鍊金钢,能将三种鍊金钢的长处以完全保留的形式合成在一起。

雷冯握著的复合鍊金钢功用,就是做为触媒让这种事情化为可能。

決定性的缺点就是,无法将三种鍊金钢在复原状态所拥有的基础密度与重量轻量化。如今雷冯的手中,加上复合鍊金钢等於是握著四柄武器。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被那种重量所摆弄。

以背部著地的雷冯,将意识贯入缠在左腕上的一根钢線,然后松开捆住岩山的钢線。

一边将钢線卷在手臂上回收,雷冯拖著巨刀奔驰著。

目标是——翅膀。

雷冯朝左边的翅膀前进。刮起的暴风虽然差点将雷冯吹跑,但他仍使用旋刭穿过去。

将垂下的刀高高挥起,斩線斜斜地划了下去。

红色虹彩散了开来,是翅膀的顏色。

翅膀虽然沒有神经,但污染兽仍是因为失去平衡而发出悲鸣。

在牠背上,雷冯感到污染兽的身体开始朝一边倾斜。

左手放开巨刀。连同钢線将鍊金钢收回后紧紧握住,将卷在左臂上的钢線解放,同时躲到污染兽背部避难。

跳跃,然后落下。虽然想射出钢線減缓掉落速度,卻沒有物体比现在的自己位置还高。

再次以握柄连接鍊金钢,然后回旋刀身。利用复合鍊金钢的重量一边減缓掉落速度,一边朝尽可能远离污染兽的场所移动。

地面先传出了爆炸般的声响。

污染兽先坠落了。

如同爆炸般抚动地面的风承受了落下的雷冯,一边控制方向不要让风带走然后著地。

痛苦掙扎的污染兽从飞扬尘土中露出了脸。

牠的眼睛因愤怒而充血。

那对眼瞳捕捉住雷冯的身影。

牠凝视著妨碍自己进食的小小生物。

光是凝缩兇恶飢饿感与愤怒的视線,似乎就能让人心臟停止跳动。

「重新生出翅膀需要多少时间?两天?还是三天?只要有那些空档,应该就足夠让洁尔妮逃脫了吧……」

一边低语,雷冯感到防护衣內侧传来的湿气。

他全身流出大量的汗水。

污染兽的……老性体所释放出来的杀意就是凄厉到这种程度。

不过要切断牠的翅膀也需要在那之上的集中力。

「你要过多久才会饿死?一星期?还是一个月?不管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成为老性体的脫皮会用去体內蓄积的所有营养素。如果此时再将体力用来再生的话,就算是污染兽也无法仅靠污染物质生存下去。

雷冯不能逃跑。只要有那种想法的瞬间,对生存的执著就会在心中抬头。这就表示战斗心态的崩坏。如此一来必定產生空隙,而污染兽的獠牙也会毫无差池地刺入那个空隙。

挥开尘土,一边再次散出新尘土,污染兽扭动著身躯朝雷冯逼进。每次脫皮足部都会渐渐退化的污染兽,在成为老性体后沒有足部。不过就算沒有足部,牠在地面上移动的速度也沒有变慢。

污染兽的动作宛如蛇似地,一边左右挥散出沙尘,同时有如滑动般朝这边前进。

牠的武器不只是利齿,那个巨大身躯本身就是武器,每片鳞甲都既坚硬又銳利。如果被那股威势弹到的话,雷冯的身躯只能被悲惨地撕裂吧。

就算沒有这樣只是掠过,那瞬间保护雷冯不受污染物质侵蚀的防护衣也会破裂。

从空中到地面,虽然夺去面前唯一对手的优势,但自己仍然处於劣势。

「冯冯……」

菲丽的话虽然掠过耳边,卻沒有继续說出任何一句话。

雷冯飞身纵入不断迫近的死亡压力中。

『如果是他一定能夠办到。我是这麼想的……我承认自己因为热衷开发新的鍊金钢而有欠考虑。但我真的觉得他做得到!』

哈雷的话盘旋在妮娜的脑海中。

两轮机动车奔驰所发出的声音,搖动著全身。

沒被遮住而撒落的阳光燒灼著全身。气溫明明会让肌肤感到寒冷卻还是觉得热,这是因为防护衣的关系吧。

在边车中一动也不能动卻丝毫不感到焦躁是因为……

『可是看到那副模樣,我想自己說不定错了。雷冯他,该怎麼讲呢……表情非常的严肃。碰到那种事当然会这樣。他要与污染兽战斗,一个人……会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两轮机动车奔驰著。

驾车的人是夏尼德。改良后的防护衣只有一套,所以妮娜他们穿的是结构乱七八糟的旧式防护衣。虽然在都市外实习课穿过一次,但因为会让行动变迟钝而引起武藝科所有学生的不满,可是有总比沒有来的好。

而且就算行动能变得灵活一点,现在的妮娜又能做到什麼呢?

在医院听哈雷說完事情的妮娜,腳步走向了卡利安那边。如同往常般在学生会长室办著公务的卡利安,以毫无愧疚的表情迎接妮娜他们。

「这是这麼一回事?」

对方沉著地承受了压抑著怒意的声音。

「什麼意思都沒有。是雷冯同学自己說战斗中不需要帮手的,我相信他說的话。」

「相信跟棄置一旁不同吧!」

妮娜奋力擊向桌面。放在卡利安前方的文件略微浮起,笔架也搖了起来。放置在文件旁的钢笔滾了开来。

变痛的只有自己的手。

「……他还說,不准让任何人靠近。」

「咦?」

拾起差一点滾落地面的钢笔,卡利安以手指灵活的转著笔。

「与污染兽的战斗好像相当危险。不是武藝家的我虽然无法理解有多危险,但寻求安全的瞬间似乎就会死亡。他說在那种战场上,不需要有人待在安全地带待命。在都市外界与污染兽战斗时,只有毫发无伤回来或是死亡这两种可能。他說,最好要做这种心理準备……」

妮娜屏住了呼吸。她也只能这樣做。

雷冯独自在那种场所……

她紧紧握住搥在桌上的拳头。

肌肉痠痛的感觉仍然留在身上。老实說,现在的状況真的很难称做正常。只要试图释出刭流,下侧腰际就会剧烈疼痛,根本无法做为一名武藝家派上用场。

在这种状況下,自己想要說出什麼?

可是她停不住了。

「请派我过去。」

「去那边妳打算做什麼?」

卡利安的质问非常合理。

「我知道妳身体的状況。就算不知道,身为一名领导者,也不能下达让满脸惨白的学生去那种危险场所的许可吧?」

「那家伙是我的部下。」

妮娜立刻答道。

「而且也是同伴。既然如此,就算无法一起作战,至少也要去迎接他才行……」

能帮到什麼忙?妮娜不晓得。

然而当妮娜說出同伴这个字汇的时候,雷冯脸上浮现了真正开心的表情。

「唔……好吧。我会下达使用两轮机动车的许可。诱导方面,就交给我妹妹负责。」

「非常感谢您。」

「只是妳要活著回来。判断情況危急时,立刻逃跑。」

「……我不会逃跑的。」

「你们是让这座学园存活下去的必要人材喔。」

「雷冯也一樣。」

再說下去也沒有用。妮娜从学生会长室飞奔而出。

然后现在她乘坐著两轮机动车。

问题是能帮上什麼忙呢?

这个疑问至今仍在脑海中。对独自蛮干自我毀灭的妮娜說,还有我们在妳身边的人就是雷冯自己啊。

明明只是几天前的事情而已……

雷冯卻只有一人,什麼都沒說的思考著与污染兽战斗的事。面对这樣的他,自己能做到什麼事?

实力不同,经验也不一樣。

小队的事情与污染兽的事情也许不同。一定是这樣吧。

即使如此,也无法在什麼都不晓得的情況下过著日常生活。

夏尼德不是說过吗,祕密有让人介意与不会让人介意两种。

这是会让人介意的祕密。

那麼自己就不能不知情,应该不是不想被知道的事情才对。

(想要你活下来的人不只我们吧?)

那封信的主人也是如此吧。只要读了那封混杂著安心、担心与嫉妒情绪的信,就能明白写信的女性对雷冯有著好感。

撇下那个人独自前往仅能生死二者择一的场所,雷冯究竟在想什麼……?

(說不定,这就是她信中所谓的「差別」吗?)

这麼一想她的胸口又痛了起来。莉琳虽然对沒有舍棄武藝的事感到高兴,卻又表示不希望雷冯像在古连丹时一樣的真意就是这个吗?

想到此处,妮娜觉得胸口有种被紧紧缚住的感觉。

(哎呀!)

她赶开了胸口的不自然感觉。自己想知道的不是她到底了解雷冯多少,而是雷冯这次行动的真意是否就是如此。

一人前往分出生死的场所。

就算那是身为武藝家所无法逃脫的宿命。

如果不了解那件事,妮娜不知从此该如何是好。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然后……

(知道以后,我又想怎麼做?)

如果不了解那件事,妮娜觉得自己就无法前进。

这是以后的事情,还是现在的自己……这个问题虽然沒有完全明朗。

「……马上就到了。」

菲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总是不带感情的淡薄声音中有著憔悴的身影。

她沒想过,在这麼远的距离下竟然还能使用念威能力。这也让妮娜体会到,自己无法掌握队员到了这种地步。

(这事情以后再想……)

「怎麼了?」

「喂,那个……」

在菲丽說出任何话前,夏尼德先开了口。他搖著头指著前方。不过无法以活刭強化视力的妮娜,仍然沒有看到任何物体。前方有的,只是阻碍去路的漫天沙尘。

车子冲入了尘土中。

过了一阵子,她目擊到了那副光景。

大地被搅动的乱七八糟。

荒芜大地有如被粗糙挫刀任意削割似地在那景象中留下一道巨大深沟,一旁飘散的沙尘则是被削下的残渣。

在那中间,滾落著一道孤伶伶的黑影。

感到心臟突然紧缩,妮娜将手放上了胸口。

夏尼德減缓两轮机动车的速度,朝黑影接近。

那是一辆将两侧边车拿掉的两轮机动车。

是雷冯乘坐的工具。

只有这樣东西,沒有雷冯的身影。

「他在哪裡……?」

四散的沙砾让视野恶化。

即便如此,勉強望向远方能见到的只有死命掙扎的荒野不断扩展延伸。

妮娜不懂。

两轮机动车前方,曾经有一座污染兽贴在上面的岩山的事。

还有那座山完全消失的事。

「菲丽,雷冯在哪裡?」

菲丽以沉默回应那个问题。自己已经慢了雷冯将近一天了。

雷冯沒事吗?

「回答我,那家伙沒事吧?」

「他沒事,只是……」

「只是……?怎麼了?」

「他說,不准再靠近。退到更远的地方去。」

「妳說什麼?」

此时,远方传来某种爆炸声响。

然后,下个瞬间妮娜看到的像是在空中涂上一个点的黑影。

在空中飞舞的巨岩正朝向妮娜两人压落。

一瞬间,集中力有中断的感觉。

虽然某种事物在那瞬间让自己產生动搖,但雷冯马上找回了集中力。

那似乎是听觉带来的情报,自己慌张的喊出了某些话。

集中力在那瞬间的中断,差一点造成了致命性失误。

他沒有回顾那是什麼的空档。

他也沒有挖掘记忆的从容。雷冯沒有时间将自己体內之物与所有能力使用在战斗以外的事情上面。

因为不这麼做只有死路一条。

面前污染兽的巨大躯体佔满所有视野。近在咫尺的牠发出轰音,一边翻起大地,一边橫切而来。

钢線飞向污染兽的尾巴,然后卷住。突进威势被大地承受,失去著力点的力量让尾巴暴走起来。

乘著那股力道向上空飞起。被拉上、被吊起、有如在空中脫勾的鱼般飞舞的雷冯,挥动复合鍊金钢重新调整姿势。

彷彿陀螺般旋转在空中飞舞的雷冯,当回旋动作停止时,再次朝反方向回转朝著地面直直落下。

目标是,那只潛入大地高抬起头部的污染兽。

那副姿态,遍体鳞伤。

牠似乎潛得很深,到现在还无法将披盖在身上的土沙挥开。

以化为巨刀的复合鍊金钢朝那胴体斩落。

一瞬间產生了抵抗力,但是下个瞬间刀刃就划开坚硬鳞片撕裂內部肉块。然后又是另一阵抵抗力,刀锋碰触到其他鳞片了。

「!」

每砍到一片鳞甲就会產生抵抗力。相撞时发出喀嚓声响的坚硬感触,与切割肉块之际感受到有如在泥沼中前进的抵抗力,然后又是坚硬感触。

每砍到一片鳞甲就会爆出火花。一边沐浴在火花之中,雷冯领悟到这一擊失败了。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应该可以像撕裂纸片一樣切下去的……可是这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是怎麼回事?

再这樣下去刀刃会被污染兽的肉块吞沒。雷冯在变成那樣之前以握柄为轴心旋转巨刀。重新反握刀柄並将腳放上污染兽胴体后,将钢線卷住已确认位於一基尔梅尔前方的岩块,在拖拉自己身躯的同时踢向巨大躯体。伴随著沉重抵抗将刀势停止的巨刃拔出,就在淡红色血液有如喷泉般,从刚造成的伤口中飞洒而出之际,雷冯保持距离落到了地面。

靴底紧抓著大地。

一边快速面向污染兽,雷冯看向复合鍊金钢。

插入孔隙中的鍊金钢有一个冒著煙。仔细一看上面到处都是细小裂痕,刀身色泽也与先前不同。

「断了一个……」

从孔隙中拔出那个鍊金钢,然后丟棄。

在刚才那一擊中,剑折断了。鍊金钢虽然拥有状态维持能力,但也是有极限的。正因为复合鍊金钢的高密度才能撐到现在,但代价卻是牺牲了一根鍊金钢。

鍊金钢失去了一根的密度与重量,雷冯感到手中的刀变轻了许多。感觉不同或许又会造成致命性的失误,话虽如此也不是能让自己轻易放棄战斗的麻烦。

他看著污染兽。

全身的鳞甲剝离,血液从那裡喷洒而出。大部分的血都干掉了,变成浊黑色块状物体如岩石般紧紧贴住每寸角落。

剩下来的翅膀也失去了一半,现在的污染兽看起来就像踞伏在地面的巨蛇一樣……然而覆盖在牠身上的鳞甲卻不像蛇一樣光滑,而是跟岩石一樣既粗糙又銳利。

牠的左眼被雷冯擊溃了。溃烂的眼窝下方现在还渗出血液,卻已经变得比最初时还要少了。伤口正在回复中吧。雷冯不晓得是否连视神经都能再生,但他一点也沒有去确认这件事的意愿。

好热……防护衣通气性虽佳,仍然有其极限。汗水变成蒸气包围了自己。

雷冯知道,有这些感觉的自己集中力动搖了。

「可恶!」

丟下一句咒罵,雷冯再次集中注意力。他要毫发无伤的擊倒面前的敌人,那个巨大又会吃尽都市的野兽。做著这种近乎不可能之举时,怎麼可能会有从容思考其他事的空档?

自己沒有死掉的打算。虽然对菲丽交代了类似遗言的话,但那毕竟只是一种可能性罢了。因为战斗一开始,就沒有时间好好的說话。就算耍帅交代遗言,只要能平安生还后浮现靦腆笑容就沒事了。

污染兽抬起身躯。

是头部遭受重擊的关系吧,牠似乎还无法掌握自己的位置。然而只有怒意的浓度随著时间向上提昇。挥开沙土的粗暴动作,让各处尚未癒合的伤痕不断喷出鲜血。

(在牠发现为止先休息一下。)

雷冯不知道可以休息多少时间。虽然可能连一分钟都不到,但只要有那点空档就可以让活刭重新流动充满体內。无法补给水分很痛苦,盐分也是。他舔了唇,上头有微微咸味,是变成蒸气的汗水附著在唇上的关系吧。

「冯冯……现在方便吗?」

菲丽带著踌躇的声音传入耳中。有多久沒听到她的声音了?

「啊啊……过了多久了?」

「大約一天。」

「是吗……」

(就算沒有水分,还可以撐两天吧。)

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将眼睛看向污染兽。牠还沒发现自己。

「然后呢……?」

「那个……是队长他们的事?」

「队长?队长怎麼了?」

「……刚才我說过队长与夏尼德学长朝这边来了。虽然冯冯叫他们立刻退到后面……」

你不记得了吗?被这麼一问,雷冯理解了集中力被扰乱的理由。

「啊……对不起,我不记得了。然后他们退下了吗?」

惊讶与愕然如今感觉起来都是那麼的遙远。那个问题虽然像是疑问卻又不是疑问,那只是一句觉得有这麼问的义务才问出口的话。

虽然让身体休息,但雷冯並沒有完全松懈。他的精神仍然在战斗状态,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很遙远。

「那个……」

沒有把菲丽的话听进去的时间了。

牠发现了。查觉这点的同时所有感觉只为了战斗而运作,菲丽的声音听不见了。

要怎麼行动?

手中那柄略微变轻的鍊金钢让自己感到不安。

不光是损失一根鍊金钢的问题。从刭流动的感觉变钝就可以知道,复合鍊金钢本身在经过一天战斗后也累积了相当程度的疲劳。

(接下来还能发出几招?)

比起体力,武器似乎会先撐不住。如果有天剑在手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战斗至极限,他才初次了解天剑的难能可贵。这也实在奇怪,难道自己沒眼光到这种地步吗?

「讲一堆有的沒的借口也沒用吧。」

能做的事情早已決定。既然这樣,就只能在那范围內把事情办好。

以一擊将牠擊败。

为此必须要找出決定性的破绽才行。

想到这裡他看向污染兽,此时敌人做出了奇妙的动作。

「嗯……?」

牠沒有朝这边攻擊的意思。

那种动作简直像是其他东西让牠分心的樣子。

雷冯凝神注视……然后集中力中断了。

有一个冲裂沙尘奔驰著的小小存在。是两轮机动车,两侧有装上边车……不是雷冯驾驶过来的那一台。

污染兽的双目朝向了那边,不会有错。

「居然到了这种地方来!」

虽然身穿防护衣而无法判认,但上面乘坐了两个人,肯定是妮娜与夏尼德。

他的身体动了起来。在钢線上疾走,雷冯施展旋刭朝前方飞奔。

污染兽改变方向朝两轮机动车的方向追去。为了治癒被刻划在躯体上的伤痕,还有无法竭止的飢饿感,让牠暂时忘记了对雷冯的愤怒。

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尼德虽然让污染兽沐浴在枪林弹雨之中,卻看不出有太大的效果。雷冯从他们旁边掠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感到坐在边车中的妮娜视線刺入自己的脸颊。也许是神经过敏吧。雷冯就这樣直接出现在污染兽面前,然后身体忽然朝上方弹起。

以钢線让躯体舞上空中,一边回转同时挥下巨刃。袭擊双手的坚硬感触。斩擊划开了污染兽狭窄的额头。

就在鲜血飞沫高高喷起与苦痛咆哮声传出之际,雷冯的身体再次浮向空中。他向后飞去,然后就这樣直接在继续急驰的两轮机动车边车上著地。

「雷冯!?」

「为什麼妳会在这裡!?」

以惊恐声音发出愤怒的回应,雷冯看向污染兽。

牠正因激烈疼痛而扭曲长长的胴体暴走著。可是残留在手中的感触告诉了自己,那並非致命的一擊。斩擊沒有切开头盖骨直达大脑。

而且……

雷冯望向手中的复合鍊金钢。在孔隙裡的鍊金钢又有一个爆出裂痕冒出煙。因为试图将坚硬鳞甲连同更坚硬的额骨同时擊碎,会有这种情況发生也是莫可奈何。

(剩下一招……)

变得更轻的武器让雷冯做出了这个判断。

(那麼该怎麼办呢?)

如果只是拖延时间的话,自己还有青石鍊金钢。由於只让它负责以钢線支援战斗,所以损伤並沒有像复合鍊金钢一樣严重。只是这麼做会让至今为止让雷冯逃脫无数次困境的钢線招式被封印,这一点打擊很大。

这或许比完全失去攻擊手段要好一点,但自己确实被逼入了死路。虽然专心爭取时间可以让洁尔妮移动至安全范围,但这麼一来自己就会丧命。

而且就在一旁的妮娜他们也……

要在尚未失去钢線机动力前分出胜负,这是唯一的方法。

但这是一个危险的赌注。如果失败的话自己会死亡,妮娜他们也会死亡,洁尔妮灭亡的可能性也会提高。一切均会化为乌有。

该将一切赌在最后一擊吗……雷冯犹豫了起来。

「喂,你有听到吗?」

妮娜的声音让雷冯暂时停下思考。

「沒有……別說这个了,请你们快点逃走吧。」

「听清楚了!你的两轮机动车坏掉了,移动手段只剩下这辆车了。」

「只要打倒牠,就会有人前来救援吧。」

「你能打倒牠吗?」

「…………」

「那个武器已经到极限了吧?用那种东西真的可以擊倒那只污染兽吗?」

「……牠开始动作了,我要上了!」

他沒有答案,也沒有让妮娜同意即使如此自己仍然非这麼做不可的自信。

既然如此,就用不著多說強行出发。

战斗衣的衣领被使劲抓住。

「哎呀,等一下啦!」

抓住衣领的人是到现在为止始终保持沉默的夏尼德。他朝前方行驶著两轮机动车,就这樣以单手拉住了雷冯。

「请你放开我!」

「队长难得会叫別人听她讲话喔。」

「我要硬冲了喔?」

「把我的手臂扯裂也无所谓的话,就请便啰。」

实际上,如果就这樣勉強冲出去……只要使用刭流,会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就算不会这樣,两轮机动车也有可能会失去平衡而翻覆。

「来这裡什麼事都沒做就回去实在太逊了啦。我也是这樣,身体还不能活动自如的队长也是。第十七小队可不是让队长感到羞恥的东西喔!」

「我沒听过这种事。」

「我想也是,这是刚刚才決定的。」

夏尼德用背部表现出笑意。

「有作战计画吗?」

对著无法动弹的雷冯,妮娜把话重疊上去。

「有用下一擊打倒牠的胜算吗?」

想不到竟然连这一点都被她看穿了。

「……有。刚才在额头部位造成的创伤,从那边再来一擊的话……」

那边的鳞甲已经破碎,骨头应该也裂了一半。

只要从那边再擊出一招。伤口也许已经开始再生,但鳞甲卻沒有复原。与鳞甲相同,骨头也无法立刻痊癒。

只要擊裂头盖骨将刀刺入,然后从那裡释放冲刭的话……

可是妮娜冷靜地指出了在这之前的不安。

「你有能确实在那边加上一擊的策略吗?」

「…………」

「好。」

妮娜大大的点了头。

「那麼胜算就提高了。」

「咦?」

「菲丽,妳在听吧。立刻从这附近找出满足我口中条件的场所,快一点。」

然后妮娜开始列举条件。

「就在旁边,请前往西南方二十基尔梅尔左右的地方。」

「夏尼德。」

「了解,队长。」

两轮机动车转換了方向。

「雷冯,污染兽不会离开我们吧?」

「咦?……应该不会吧,因为那家伙比两轮机动车速度还快。」

「那你帮我们爭取能前进二十基尔梅尔的时间,別弄坏武器。」

「只有这樣子的话……」

利用钢線妨碍就足夠了。

「撐下去喔。」

被这麼一說,雷冯反射性的点了头。

该怎麼說呢,有一种突然被吞沒的感觉。隔著防护衣看到的妮娜侧脸……看著那张脸孔,雷冯觉得与世界万物切割开来的紧张感似乎有些动搖。

总觉得,放心下来了。

应该要对压溃身心的压迫感开始动搖这件事感到安心,还是觉得危险才对呢……

雷冯无法下決定,就算这樣,他还是感到內心有个无法否定妮娜侧脸的自己。

操使钢線。

二十基尔梅尔。

按照妮娜所言爭取时间。

雷冯集中精神。

抵达的地方是溪谷。这裡或许曾被綠意淹埋,也许有清彻透明的清水流过雷冯他们的所在地。

然而如今卻是极为干燥,周围只有醒目的岩石。

抵达此处为止,妮娜說明了作战计画。

大致眺望过有如飞入某种生物口中似的钭坡后,妮娜开了口:

「那家伙还有多久会追上来?」

「三分钟左右。」

妮娜对著念威端子传来的回答点了头。

「我们要下车了,两轮机动车沒办法再往裡面前进。夏尼德,你就这樣直接骑两轮机动车去射擊位置。雷冯,把我抱起来。」

菲丽对地形进行口述,妮娜则针对說明提出了几个问题。光靠这种方式似乎就有一幅正确的地图在她脑海中成形了。对指示沒有任何迷惘,雷冯下了边车。

碎裂岩石的声响从背后逼近。

污染兽已经来到附近了。

「快一点!」

被催促的雷冯抱著妮娜朝溪谷更深处前进。

「真的沒关系吗?」

将妮娜抱在手臂中的轻盈体重,对此感到不安的雷冯开口问道。

「只要那家伙的动作停止就能成功吧?」

在两轮机动车上被这麼问,雷冯点了头。

「那家伙肚子很饿,所以面前有食物就会冲过去。沒错吧?」

雷冯果然还是点了头。

「既然如此,这种时候谁应该当诱饵……根本用不著考虑。」

「……队长?」

「限制敌人的行动,並将状況导向有利局面。这是基本原则。」

「该不会……」

「我负责当诱饵。」

「除了我之外谁能做这件事?夏尼德也有自己的任务,而且你也要确实给予牠致命一擊。连沒有用的事情都要亲自去做,这跟以前不是一樣吗?」

怀中的妮娜沉著地压下自己的意见。

「我就是这樣走过来的。」

在古连丹时,自己一直是这樣走过来的。

到现在才改变这种做法实在是……

「在古连丹有很多人可以取代你吧?天剑继承者不是有十二名吗?既然如此,就表示至少有十一个人可以代替你。那麼就算你被打倒,还是有其他办法可想。所以才可以使用那种战法。

在洁尔妮不一樣,这裡沒有人可以取代你。

古连丹与洁尔妮不同,古连丹的作法与我的做法也不同。你是我的部下,我不会对部下见死不救。」

她坚定的說了出来。

「可是……」

话刚出口,雷冯又停住了。

妮娜強势的眼眸。蹙著眉心的她如同瞪视般,又好像发抖似地凝视著这边的眼瞳,让雷冯有一种好像要被吸进去的感觉。

那对眼瞳突然变的柔和。

「你想舍棄在古连丹的自己吧?」

「……可是,我无法舍棄。」

因为到处都有遭遇污染兽的危机。

「舍棄也沒关系。」

「咦?」

意料之外的话让雷冯惊讶的睜大双眼。

「你想守护洁尔妮的心情,是到这裡之后才產生的吧?那麼就好好珍惜那种感情。至於在古连丹的战斗方式、生存方式、思考方式……就全部舍棄吧。留下能守护洁尔妮的必要之物就夠了,剩下的就全部丟掉吧。」

「…………」

「你觉得这种想法太利己了吗?可是,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而且也是在古连丹等你回去的人的心情。那封信裡不是就这樣写著吗?」

「信……?」

「要說多少次都行,我不会让身为同伴又是部下的你死掉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管什麼事我都会做!」

柔和的眼瞳这回再次发出強烈光辉,她以明朗表情表明了絕不会挫折粉碎的意志。

在那对让小小疑问吞回肚裡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雷冯点了头。

「我知道了,学姊的命就暂时交给我保管。」

他只能这麼說。

「少說笨话了!」

妮娜笑道:

「我可是队长喔,你们的命交给我保管吧!」

雷冯离开后,妮娜在溪谷中,在干凅的河川裡独自留下。

这裡曾有树木林立、清水流过、鱼儿游动、四处都充满鸟儿的鸣叫声吧。生命一定理所当然似地淹沒大地,壽命虽短仍是前仆后继的高唱著生命连锁之歌。

腳边有不是岩石的物体。如同贴在岩石上的泛白之物,恐怕是鱼类的骨头吧。

无法继续留下生命的生命。

世界完全枯竭。

枯竭的原因……污染物质是如何覆盖世界的呢?

有一說是,它是文明发展至顶点的人类因傲慢之心所產生的物质。

也有某日突然从天而降的說法。

自己还听过其他各式各樣的传說。

她不晓得那个才是真实,也不知道回顾过去的行为有无意义存在。

妮娜他们只能在自律型移动都市中生存,仅能在污染兽的威胁下恐惧度日。

妮娜讨厌这种沒出息的感觉。

不能做些什麼吗?

想要做一点事情。

讨厌只能生存在狭窄世界的自己,想看看其他的世界。就算只有一点也无所谓,所以妮娜来到了洁尔妮。

即使在那裡,她还是明白了自己有多不中用。

更強烈的了解世界有多残酷。

知道了自己的弱小。

在这个即便如此仍然得生存下去的世界中,自己应该做些什麼,又想做什麼呢……

想要活下去。

为了生存,一定要变強才行。就因为活在这种世界裡,一定要真的变強才行。

因为上天赐与了刭的才能,所以非变強不可。

自己是这麼想的。

不过卻有一点小失败。

她不觉得自己完全错误,只是做法有错罢了。

而且导正自己错误的雷冯,正试图犯下同樣的过错。

这也是小小的失败而已。

因为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既然如此,让他明白就行了。

轰隆的声音渐渐接近。

是污染兽。

现在站在生命金字塔顶点的存在。

任凭飢饿驱使朝这边突进的姿态满是伤痕。

与雷冯战斗时受的伤……像那樣继续战下去的话,胜出的会是哪一方呢?

她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曾经思考过什麼是最強的存在。

污染兽比人类更加了解广阔的世界,牠们活在人类无法以肉体直接进入的世界中。

就这层意义而言,牠们是最強的存在。

然而就算这樣还是得跟飢饿这种处於生命最底层的感觉奋战,仅靠污染物质是不夠的。

所以才会想吃人。

与无法在这裡生存,卻能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受食物缺乏所扰而活下去的人类相比,哪一方比较強大呢?

「这也是无聊的想法吗。」

压倒性的存在感朝妮娜迫近,刺过来的视線有如生了利齿一樣。妮娜忍不住想像,自己与污染兽相比简直渺小无比的身体被无数尖牙咬啮碾碎的模樣。她想像著獠牙贯穿腹部,满溢而出的內臟在巨兽舌头上滾动的光景。

「这就是那小子看到的世界吗……」

独自一人面对这种兇恶存在的恐怖感。双腳发颤,身体无法动弹。无法使用刭流的自己实在太脆弱了。

而且就算能使用刭流,自己也不晓得能做什麼。这便是人类与污染兽之间決定性的強度差距吧。

雷冯孤身一人面对著这种敌手。

「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做这种事。」

她对著不在这裡的部下如此說道。

他应该听得到才对。

「你身边有我在,有同伴在。」

声音传出去。

虽是与污染兽发出的轰音相比过於微小的声音,卻在天际缭绕久久不絕於耳。

溪谷一端,表面岩层突然崩塌。

是夏尼德的射擊造成的。

那一擊使表面岩层崩落,岩石与沙土开始连续坍崩。

突如其来的土石流朝污染兽身上降下。

新出现的轰音吞噬了污染兽,咆哮声刺入天空。

土石流也袭向妮娜。

她的身躯忽然浮起。

细细的一根丝線……钢線捆住了妮娜。

就在一口气被运往溪谷上方的过程中,妮娜看到了。

有如擦身而过般降下的影子……是雷冯。

他紧握著巨大且破损不堪的刀落下。死脑筋地朝著被土石吞沒而动弹不得的污染兽,直線降下。

妮娜确定作战计画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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