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暖阳的拂照下,树梢纷纷长出嫩叶。受污染兽的行动限制,都市一年中的移动路线并不规律,然而寄宿在都市上的树木与植物们,历经漫长岁月的洗礼,还是得到了应付多变气候的适应力。因此只要一到春天,大地仍旧会呈现春天应有的模样。
淡绿色嫩叶令春阳一半洒落地面,一半弹回空中,在洁尔妮的空气中散布着生命正要开始萌芽的氛围。
在这种气氛之中,在入学典礼顺利结束,新生们习惯了新生活,躁动人心也大致平静下来的这个时候……
这里是野战场。
在学园都市洁尔妮这边,武艺家经过正式手续认可后,首次进行战斗的地方就是这里。为了让生手习惯团体战,野战场占地相当宽广,但它却不如字面所迤只是一个广场。这里有山丘,有人造林,有时甚至会作出绊住脚步的沙地与泥沼。只要搭起石塔,武艺家们就会在塔端演出激烈的空中战。
这天上演的是一场特别的比赛。现在并不是都市间赌上超硒矿山所有权进行武艺大会的时期,小队对抗赛因而规模缩小,举行时间也跟着延后。因此小队对抗赛尚未开幕。这是一个有时间好好审视武艺科新生与升上一个学年的武艺科学生有多少实力的一年。
今天这场比赛,是为了让新生见识学园都市洁尔妮的小队对抗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进行的比赛。
在这样的名义下,新任学生会长萨咪拉雅·米凯,与新任武艺科长哥尔尼欧,鲁肯斯同意了这场比赛。
由于新生优先入场之故,观众大部分都是新生。无法到场观战的学生们也从设置在外面的大型萤幕,或是自己房间内的萤幕上观看比赛。由于能在萤光幕上观看的娱乐节目大多是从都市外输入的电影数位资料,所以洁尔妮的学生都很喜欢这种实况转播,其他都市的居民当然也不例外。
正在战斗的是第十四小队跟第十七小队。
然而,战况倾向哪一队,在比赛开始后十分钟就大致成了定局。就武艺家们在极速下进行的战斗而论,这十分钟已经算是长的了。
这次的战斗,是在双方队长需倒下一名的规则下进行。
妲尔洁娜在夏尼德的掩护下杀入敌阵,第十四小队只好集中战力迎击她,妮娜则是利用这个空档,使出杀刭逼近第十四小队队长辛,跟他演出一对一的战斗。
「哎呀,我输了呢。」
辛看着自己手中的链金钢如此低喃。他的武器是细剑,剑身却从中间折成一半。细剑这种武器适用于近距离战斗,又能以速度增加剑锋威力,虽可以说是最好用的武器,却仍存在着不够强韧这个缺点。如果与妮娜使用的铁鞭正面互击,在力量上立刻就会败下阵。辛很明白这一点,也认为自己在卸力技巧上下了很多功夫,但在现在的妮娜面前还是撑不了多久。
「之前战斗时明明还旗鼓相当,转眼间差距就被拉到这么大了啊。」
「没这回事……」
成立第十七小队前,妮娜曾待过第十四小队。学长此时的赞誉让妮娜感到很不自在。
「哎,没关系啦。只是很感慨后浪推前浪罢了,就算是从我手中离开的家伙也一样。」
「…………」
「而且,这次的压轴可不是我们呐。」
辛的这句话让妮娜望向后方。双方队长没倒下一名,这场比赛就不会结束。辛的武器虽然弯折,却还没有倒下,也没发表投降宣言。
比赛尚未结束。
可是,妮娜却放下手,辛也没有趁隙展开攻击。
两人的视线都望向林立在野战场中央的石塔群。
「哈哈,这种感觉真舒服呢。」
库拉丽贝心情绝佳。她手中的蝴蝶炎翅剑承受主人的刭流发出红色光辉,在第十四小队装饰华丽的黑色战斗衣映衬下,看起来就像一名夜之使者。
雷冯站立在略远处的石塔上,手中拿的是青石链金钢刀。
「…………」
雷冯默不作声,确认着拂向刀身的风势。他一边感受着平缓却推力强大的风压迫全身的触感,一边观察库拉丽贝。
她看起来很开心。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来洁尔妮的目的,就是为了跟雷冯认真地对战,所以校方举办这场比赛肯定让她心花怒放。
「不能像之前那样随便喔。」
她甚至出声提醒自己。
雷冯没有报以苦笑,只是用刀身继续感受风势。库拉丽贝如何看待雷冯的这种态度呢?只见她的笑容变得更深,刭流压力也跟着提升。
库拉丽贝散发出随时会冲过来的气势,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只是缓缓提升刭压。以刀身感受风势的雷冯,对此感到讶异。
库拉丽贝站在上风处。吹过来的风势,随着她的刭压提高而变强。
她使用的是化链刭。如果库拉丽贝打算使用以变化万千为最高宗旨的刭术,就不能只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就算有东西突然从背后偷袭也不应该吃惊。
果然是风吗?可是,风里感受不到刭流。既然如此,她就只是故意制造出这种假象罗?真正的攻击会从其他地方发出吗?
从蝴蝶炎翅剑上飘散的刭流只是为了迷惑自己……雷冯做了这个判断,然而,他现在却不敢如此确信了。不能被表象迷惑,只能对发生的情况确实做出反应。雷冯再次下定决心后,停止以刀身判读风势的举动。
「唔……」
看到这种反应,库拉丽贝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不晓得她是如何看待雷冯的行动。然而,她的脸庞随即浮现更深的笑意。
「你很喜欢战斗嘛。」
直到此时,雷冯第一次在这场比赛中开口说话。在库拉丽贝浮现笑容的脸庞上,雷冯看见了萨瓦利斯的笑容。她的祖父是迪古利斯,师父是特洛伊亚特。就算库拉丽贝认识萨瓦利斯,两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深厚交情。可是,库拉丽贝竟然会像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古连丹出身的战斗狂热分子都会露出这种表情吧?或者跟出身地无关,可能只是因为战斗狂都会浮现这种笑容。
答案应该是后者。
与其说库拉丽贝是一名美女,倒不如用可爱来形容比较贴切。当她浮现那种笑容时,比萨瓦利斯酝酿出更浓厚的残酷气息。
当然,就魄力这点而论,萨瓦利斯仍是强烈许多。
「…………」
也许是将雷冯的发言视为战斗中的诈术吧,库拉丽贝什么也没有回应。
库拉丽贝放出的刭流没有半点紊乱。蝴蝶炎翅剑有如炫耀般将刭炎烧得更猛,不让对手看出强烈火势外的其他刭流流向。
花费这么多时间究竟有何意义?雷冯试着思考,却又放弃思索这个问题。只要见招拆招就行了——他维持着这种心态,将反射神经绷紧至极限。只要这么做,就能将注意力集中在某种东西上,比自己预测错误的情况更快、更确实地做出反应。
库拉丽贝开口:
「那么……我要上罗。」
不过,在这句话完全传人耳中前,雷冯就已经高高跃起。她的这句话本身就是陷阱。说到「那么」时,异变已经发生,「我要上罗」这几个字说出口时,雷冯原本站着的石塔也跟着爆裂。如果专心倾听她的话,或是将注意力放在她清晰可辨的身影上,就会因此让反应慢半拍。
刭弹推开爆碎的石柱碎片,从脚底下猛袭而来。也许是要让敌人无法判读飞行轨道吧,半物质化的无数刭弹有如描绘着圆形般扭曲身躯,逼近雷冯。
刭弹有如要抓住脚踝般在后头紧追不舍,雷冯并未用青石链金钢刀将它斩裂,也没撒出冲刭击落它……而是踩了上去。半物质化的刭弹在爆炸前仍存在着一刹那的空档,雷冯抓住这个空档在半空中变换着方向。
他一边听着背后传来的爆炸声,一边变换方向,朝库拉丽贝的位置前进。
「果然厉害。」
在爆炸声响中,库拉丽贝的声音传进耳中。音源与气息的所在位置不同,这也是化链刭的效果。既然明白声音只是诱饵,就没必要在意它,只要朝气息所在处不断前进就行了。
没错,气息。
雷冯笔直前进,刭弹群则是在背后穷追不舍。雷冯以凌驾它们的速度冲向仍在石塔上摆着架势的库拉丽贝,然后从她右边掠过。
「!」
库拉丽贝的表情因惊讶而扭曲。在这同时,雷冯以高速卷起的强风吹散了她的身影。
是虚像。
接着,雷冯的斩击将虚像背后的石塔斩成两段。库拉丽贝从被斜斩成两段,又因本身重量慢慢滑落的石塔后面飞身而出。
「你看得穿这招吗!」
库拉丽贝兴奋地叫道。
然而,雷冯却无视她的声音与身影。他朝滑落中的石柱踢了一脚,改变它的坠落方向,也顺便改变自己的行进方向。
朝正下方。
「你想干什……呀!」
这个行动让飞身冲出石塔的库拉丽贝措手不及,某种东西从她的头部穿过了躯体。
是石塔的碎片。拳头大的碎片穿过她的躯体,接着落向地面,然后消失。
又是虚像。
那么,库拉丽贝的本尊就在雷冯突进路线的前方吗?
不。
朝地面突进的雷冯没有减缓速度。在观众中有能力看见、追上这种速度的武艺家们纷纷发出悲鸣,有人则是屏住了呼吸。对他们来说,雷冯看起来就像是速度失去控制,即将撞上地面。
然而,这并非事实。
就在大家错开目光,不忍目睹雷冯凄惨摔落的瞬间,雷冯的身影凭空消失了。空气团块微微削去地面,扬起一圈尘土散向四周。
「咦?」
发出讶异声的人是库拉丽贝。仍躲在藏匿处的她,也对雷冯的消失感到吃惊。
当然,她吃惊的时间并不长。
她立刻判断,雷冯发出强烈气息误导了自己的认知。
这是内力系活刭变化——疾影。这明明只是瞬间混淆敌人判断的刭技,但雷冯释放出来的气息实在过于强大,以致于在坠落的那一瞬间前,库拉丽贝都以为他就在那边。
那么,雷冯在哪里呢?
库拉丽贝曾是躲在暗处,打算伺机偷袭的那一方,却在不知不觉间失去攻击目标,变成必须找出敌人的那一方。库拉丽贝忍住想对这个失误咂舌的感觉。她强化杀刭,朝四周移动视线。她没发现雷冯使用疾影掩去气息的举动。可是,既然雷冯做了这种事,就表示他应该也用了杀刭躲在某个地方。
不……
库拉丽贝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这里面没有半点理性的动机,只是因为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罢了。她飞身跃出自己躲藏的地点,信手挥出蝴蝶炎翅剑。
瞬间,库拉丽贝刚才躲藏着的石塔崩塌了。她举在身前的蝴蝶炎翅剑爆出火星,挡下了数道斩线。
雷冯就在身边。青石链金钢的青蓝色刀锋令眉间隐隐刺痛。之所以能接下这道斩击,应该是因为从杀刭发出的攻击比平常迟钝许多的关系吧。否则,这一击早就结束了战斗。
是幸运,或是自己的实力?被迫站上这种微妙界线的库拉丽贝一边因背脊发毛的触感而战栗,一边解开杀刭全力释出刭流。
雷冯也回应了她的攻击。
双方解放的刭流彼此互击,刹那间,整座野战场都被撼动了。
在这个过程中,库拉丽贝脑筋狂转。雷冯刚才消失了。他当时躲在哪里?库拉丽贝的位置之所以会曝光,是因为雷冯使出的疾影让她大吃一惊的缘故。
那道气息实在是太浓烈了。从周围发出的惊呼声就能得知,不只是自己,连观众都被这道幻影迷惑了。虽然对方利用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心态,但库拉丽贝实在很难想像雷冯只是释放气息,就能制造出如此精细的幻象。可是,那道幻影就真的只是一道气息而已。
既然如此,雷冯就是躲藏在这道气息的后面罗?前半段攻势都是本尊,在途中以疾影代替本尊,然后引出自己的反应?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雷冯才能将气息释出后的耗损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应该这样想才对吧?
(在战斗中的攻防应对,我还远远不及他吗?)
库拉丽贝做出结论。她学的明明是以幻惑技巧为主的化链刭,却连这个领域都落后雷冯一步。或许这就表示库拉丽贝使用的招式仍是死的。
至于雷冯,他可以活用各种招式。他很清楚自己的招式有何长处,又有什么缺点,也能在必要时刻将招式用在必要的用途上。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活用技巧迷惑对手。
「既然如此,接下来是接近战罗。」
如此宣布后,库拉丽贝冲向雷冯。这不是骗术,而是真正的突击。她压低身躯,一口气冲入雷冯怀中,同时挥拳殴向雷冯的下颚,顺势将蝴蝶炎翅剑斩向上方。
雷冯跃向后方避开这一击。寄宿在剑刃中的刭在周围肆虐,缠在雷冯身躯上的刭流却将它们弹开,产生了火花。
遭到烧灼的空气将视野染成橙橘色彩。雷冯冷静地眺望着这一切,一边配合库拉丽贝追击的速度不停退向后方。
雷冯一招不漏地闪躲着对方释出的斩击。双方体内释出的刭流互相碰撞,它们虽是在不定形状态下被释出体外的刭流,却明确地表达着主人的意志。雷冯的刭流拒绝着库拉丽贝,库拉丽贝的刭流则是为了侵入雷冯而变出锐角。刭流的攻防如同它们的外表所示,两人在距离不变的情况下在野战场奔驰着。
「唔!」
身为攻方的库拉丽贝发出焦躁的声音。她就是无法缩短那一步的距离。这是因为雷冯配合她的速度不断后退的关系,也是因为库拉丽贝无法彻底挥去阻碍攻势的刭流。而且雷冯的右手……握在那只手中的刀还是自由的。这一点也对库拉丽贝造成了压迫感。
库拉丽贝虽是攻击的一方,其实在精神上受到逼迫的人也是她。
「…………」
雷冯沉默不语,专心闪躲着攻击。可是,对他来说现在的局面也不轻松。
说到体术,库拉丽贝与雷冯之间的差距并不大。贯注在剑锋上的斗志稳稳地削减着雷冯的意志力,她只是因为内心焦躁而没发现这件事罢了。
这种感觉就跟海亚一样。说到敌我之间的明显差距,大概就是刭力,除此之外就是意志力这一部分吧。雷冯承认自己也有脆弱之处,不过除此之外,他通常不会将感情带进战斗中。战斗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可是对战斗狂来说,战斗本身就是目的,很想跟雷冯战斗的库拉丽贝也是如此。雷冯不确定她的本质是不是战斗狂,不过就现在这一战而论,事实就是如此。只是为了与雷冯一战,库拉丽贝甚至来到了洁尔妮。
既然如此,她就是战斗狂罗?
在古连丹与库拉丽贝重逢时,她跟刚才一样露出了战斗狂的笑容。
然而……
「…………」
「你那种眼神是怎样啊?」
库拉丽贝的眼瞳因怒意而燃烧着,蝴蝶炎翅剑散发的朱红色彩也变得浓烈。她以自身实力打破剑舞的僵持局面,利用刭流变质所产生的些微空档拉开了距离。
「居然敢……瞧不起我!」
外力系冲刭之化链变化——红莲波涛。
库拉丽贝发出吼声的同时,赤红也填满了一切。它不只是包围雷冯,这片赤红以库拉丽贝的蝴蝶炎翅剑为中心,有如爆发般朝四周扩张领域……正确地说,赤红掩去了整片石塔林,以同一步调,有如巨大变形生物在捕食般袭向雷冯。
这一切并不是库拉丽贝瞬间发出刭力所形成的。先前为了幻惑雷冯,库拉丽贝在石塔林埋下未化链的刭网,这一招就是她利用这道刭网所使出的技巧。
就算瞬间发出的刭流强度,以及总合刭量无法与雷冯匹敌,只要利用化链刭奥义中的伏刭,还是有可能与雷冯势均力敌过上一、两招,甚至在瞬间凌驾于他之上。
「看到这一招,你还能露出那种表情吗!」
库拉丽贝的吼叫变成了赤红巨兽的咆哮声,唤起怒涛袭向雷冯。
「!」
灼烧身躯的刭流压力让雷冯停止后退,他将青石链金钢摆在腰际,将姿势变成拔刀术的架势。
赛哈丁刀争术奥义——焰切。
「我知道这一招!」
库拉丽贝大吼,赤红也发出咆哮。
「你能斩断这片刭流吗?凭你?凭那把刀?」
「………」
雷冯沉默不语,维持着架势。
「没有天剑在手的你,有办法完全使出这招的威力吗?」
「…………」
雷冯依旧无言,只是握着刀柄,将左手轻轻放在刀身上。他凝聚着刭流。即使灼热的刭流逼向眼前,凝聚刭流的步调也没有丝毫紊乱,以一定的速度持续提升着密度。
战斗用长靴的底部传来热气。不只是视线范围,炎热攻势甚至沿着地面爬向雷冯。它的速度虽然略缓,不过只要雷冯处理眼前这片火海的动作稍有迟疑,地面上的火焰就会趁隙猛袭而来吧。
到那个时候,雷冯就无路可逃了。
不,他现在就已经无路可逃了。
在库拉丽贝的无声气势助威下,红莲波涛已袭向触手可及的距离。雷冯以研磨至极限的集中力将刹那分割成无数段,以格放的速度播放着世界的时间。
铿……
声音响彻在雷冯体内,他刻意听进耳中的就是这个声音。
铿……铿……
只要凝聚刭流,增加它的密度,这道清澈的声音就会有如心脏鼓动般地响起。不带杂质的这道声音,就是制造者精魂产生的声音。
铿……铿……
这是刭流在青石链金钢内部奔流的声音。
铿……铿,铿……
随着刭流密度提升,鼓动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随着刭流密度提升,鼓动声也跟着变乱。
那是表示这柄青石链金钢已达极限的声音,是不能再灌入刭流的声音,是不可能在物理层面上抵达下一个境界的声音。
那是铁块的哀泣声。
听见那道声音后,雷冯睁开双眼,开启意识,将格放的世界重新拉回现实。
炎热烧灼着面颊,烧焦发丝,令眼球干涩。被炎波吞噬的瞬间,雷冯就会瞬间炭化,肉体也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已经不是学园都市上的安全之战,而是在生死境界上进行的生命冲突。
雷冯重新握好刀柄。右手感受的是刭流顽固的律动,左手感受的是被研磨至极限后贯注在刀身中的疾奔刭流。为了让这股力量朝单一方向前进,不断压抑发出的连锁悲鸣。
释放。
解放。
拔刀。
刀刃滑过左手掌心。刀身与左手的刭流产生反作用力,反作用力带来的力量得到解放,爆出火花,生出火焰。
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招式的余波。一切能量全被凝聚在被解放的刀刃之中。
要斩断什么,又能斩断什么?关键不只是释放出来的刀刃有多锋利,要在何时、何地,对何物释出这柄刀刃,能否在目标上刻下斩线也是重点。
朝向眼前。
朝向灼烧雷冯的炎热。
朝向库拉丽贝的热情,朝向她的焦躁释出刀刃,绘出斩线。
焰切之炎在化链刭的炎热面前虚无地熄灭,青蓝钢铁闪出的一击却没有消失。闪击刻上目标,将炎热撕成两半。
然而,这样仍然不够,光是这样仍嫌不足。她的火焰就在四周,她的牙仍袭向自己,光是将眼前的炎海斩成两半根本毫无意义。
不过,雷冯没有动。他没有释出第二段斩击。释出刀刃的他没有丝毫松懈,一动也不动地凝视自己刻划出的蓝色伤痕。
瞬间,裂成两半的炎热火势产生了动摇,然而这招武技并非单方向的攻击,而是全方位攻击敌人的技巧,因此整片炎海仍然不受影响地向前突进,试图烧尽雷冯。
不过,这种状况正中雷冯下怀。他解开焰切的出招架势。眼前一分为二的炎热对面有一道光景,那才是雷冯的目标。
雷冯翻转刀刃。冲破天际,朝向地面。
然后,他消失了。
天剑技——霞楼。
物理层面的极限、青石链金钢的悲鸣、炎热被斩断的光景。
纵横密布的无形斩线不只切断炎热,也割裂着库拉丽贝埋藏在整座石塔林的伏刭,以及连系这道刭网,藉此控制它们的蝴蝶炎翅剑。
库拉丽贝没有一口气解放所有被埋下的刭流,而从这招刭技释出后才开始变化来判断,雷冯明白它并不是只能在出招瞬间加以控制的爆发性招式。变化代表着有某种存在控制着这股力量。既然这招刭技产生的并不是朝单一方向爆发的破坏现象,就必需有某种能量给予这股力量方向。
雷冯的无形斩击切断这些连系,夺走控制红莲波涛的力量。
「啊呜!」
库拉丽贝发出悲鸣,蝴蝶炎翅剑发出轻脆声响后碎裂了。
炎热轰然作响出现了变化。操纵波涛的能量如雾般散去,动向也开始紊乱了起来。霞楼生成的斩击楼阁将袭向雷冯的波涛一分为二,炎热之海的余波暴风轻轻抚过包裹着雷冯的防御刭流,掠向后方。
雷冯手中的青石链金钢失去色彩、变成焦炭,有如土块般开始崩落。连链金钢超过负荷时应该会产生的爆炸现象都没出现,它就这样失去身为物质的所有精力,再次变回了尘土。
雷冯感受着出现在右掌中那种空虚的轻盈感,向前踏出一步。
失去控制的波涛,令剩下的伏刭一口气产生了化链变化。伏刭本来就是让应该爆炸的能量以缓慢速度渐渐爆炸的技巧,所以在失去控制后,会出现这种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爆炸即将发生。
这种预感不断膨胀。
雷冯发足急奔。他捡起失去蝴蝶炎翅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库拉丽贝,再次提升了速度。
赛哈丁刀争术——横渡水镜。
「呀,呜哇……」
库拉丽贝发出悲鸣。雷冯将她抱在腰际,一边进行超高速移动脱离石塔林。
巨大爆炸声随即冲向天际。炎热波涛卷起漩涡,不断攀向云霄。青色蓝天被炎热火柱染上了点点朱红。
将这一切抛在身后,雷冯低头俯视被他抱在腰际的库拉丽贝。
「你看,造成骚动了。」
「哈哈哈……」
面对雷冯在爆炸声沉静后发出的低喃,库拉丽贝发出了干笑声。
*
就这样,比赛结束了。
「哎呀——真的好猛喔。」
屏气凝神,从萤幕上观看比赛的米菲,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的她在店内附设的小小用餐区内看着萤幕,前面还摆着蛋糕跟茶点。从陶杯冒出的蒸气已经消失。她有如想起某事似地用叉子切开蛋糕,喝了一口茶,然后望向后方。
「咦?嗯……嗯。」
在蛋糕展示柜后方同样屏住呼吸的梅珍,用手压着胸口点头表示同意。
玻璃制的柜子内陈列着各种蛋糕,从基本款到梅珍自创的都有。这些蛋糕散发着各式各样的光辉,让展示柜看起来就像珠宝箱一样。
「话,说回来……」
米菲转回视线,望向正要伸手端茶的青梅竹马。她的茶也冷掉了。
「辞掉小队真的好吗?」
「嗯?这个嘛……」
被这么一问,娜尔姬放下茶杯,脸上浮现苦笑。
「我没自信站在那种战场上。」
「不,又不是所有战斗都像那样。应该说,只有雷冯跟那女孩很特别吧?」
「特别……吗?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是……」
「嗯,对了。应该说我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没办法以小队员的身分抬头挺胸吧。而且,我还是想当一名警官。」
「当警官也需要好身手吧?」
「……是这样说没错啦。」
看到将视线望向远方的娜尔姬,米菲明白再逼问下去也没用,生气地鼓起了双颊。虽然两人之间重复了好几次这种问答,娜尔姬却老是像现在这样以望向远方的方式打马虎眼。
不,或许她不是在打马虎眼,只是她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吧。
打从那天的骚动以来,武艺科学生中有很多人都变了。不如说,米菲甚至觉得连整个武艺科的气氛都不一样了。当然,有这种感觉的不只米菲一个人,在背后的梅珍肯定也这样想,因为她正以担心的目光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自己这种只能躲在避难所等待骚动过去的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理解和分享他们的体验。
这令人感到寂寞,也感到悲哀。
「哎,算了。」
如此说道后,米菲将视线望向外面。挂在门上的钤铛奏出一排轻脆音符——因为门被打开了。
「蛋糕配送完毕。」
「啊……辛苦你了。」
声音在钤音之后响起,梅珍以笑容慰问了对方。
走进室内的是一名身着洁尔妮制服,上面还加了件围裙的女学生。制服上的缎带颜色跟米菲她们去年一样……换句话说,她是一年级新生。
也是梅珍这家店唯一一名工读生。
随着学年交替,学生们的生活也会跟着改变。就像教室与教科书会更替一样,人的活动范围也会改变,甚至有人会因此改变居住的地方。
雷冯由于签运太差而必须搬离学生宿舍,以这件事为契机,其他人——像是妮娜或菲丽、库拉丽贝、哈雷,还有梅珍,都因为个人因素搬到了位于学园都市边陲地带,地处仓库区不远处的这栋公寓。
梅珍将这栋公寓的一楼部分进行改装,就这样开了自己的蛋糕店。虽说如此,这栋建筑本身就座落在都市的边陲地区,所以并不适合用来当做店面。这里的蛋糕几乎都会配送到跟梅珍签约的餐厅那边,而附设在这里的小小用餐区也就这样变成住同栋公寓的雷冯等人以及米菲她们过来看梅珍时的休憩场所。
然后,替这间店送蛋糕的女工读生叫做娃媞·雷。她也一样住在这栋公寓。
「话说回来,娃媞没必要刻意选这种地方吧?我觉得应该还有很多生活机能更方便的地方耶~」
「因为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娃媞冷静地回应米菲的问题。娃媞是一名没有表情的少女。不,她似乎也有细微的表情变化。这一点连米菲也看得出来,所以她与几乎没有表情的菲丽不同。
或许应该说她不会笑吧。让这种女孩当配送工读生真的没问题吗——米菲最初感到有些不安,毕竟身为店长的梅珍就已经很怕生了。就连现在的签约店好像都是梅珍利用去年打工的餐厅关系才签下的,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在开发新客户。就现况而论,要说负责配送蛋糕的娃媞是店里的活招牌也不为过。
「你明明那么漂亮,真可惜呐。」
「是这样吗?」
娃媞微微歪头表示不太懂米菲的话。
总之目前没听说有人客诉,梅珍也不像有刻意隐瞒这种事,所以应该是没问题吧。娃媞这女孩看起来满聪明的,真要碰到那种状况,说不定她有办法处理。
「店经营得满顺利的嘛。」
「咦?思。」
米菲如此说道后,梅珍开心地露出微笑。
「那么,差不多该去买庆功宴跟安慰会要用的东西罗。」
「哇啊——我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娜尔姬拍了一下手心,米菲这才想起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第十七小队当然不用说,第十四小队则有库拉丽贝。她也住在这栋公寓,跟梅珍等人的感情也很融洽,所以人家决定不管哪一队获胜,哪一队落败,都要开庆功宴与安慰会。
摆在娜尔姬面前的盘子上已经没有蛋糕,杯子里的茶也喝完了。米菲慌慌张张地吃下蛋糕,把茶喝干。
「那么,可以请娃媞学妹留下来顾店吗?」
「好,我知道了。还有店长,叫我娃媞就行了。」
「啊,对喔。对不起。」
「没关系。」
「嗯,那拜托你罗,娃媞。」
梅珍脱下围裙,跟她的朋友们一起离开了店内。目送她们离去后,室内只剩下娃媞·雷……也就是奈米生化机械,母体Ⅰ·蕾娃媞。
「…………」
在大片玻璃的另一侧,三名少女正走向路面电车的站牌。按照她们的速度推断,会在十二分十三秒后抵达目的地。可预测危机为零。路面电车会准时抵达车站,在五分七秒后抵达附近的商店街。依照过去的经验法则判断,物资补给需耗费一小时。配合路面电车的时刻表,返回时间的预估值为两小时五分十五秒后。
今日的配送任务已全部完成。除了这间公寓的房客外,其他客人来店里的机率为一二%。在仓库区工作的学生们刚开幕时曾来店里尝鲜,也有好几个人变成厂常客,但他们毕竟不会每天过来这里。
娃媞洗好米菲等人用过的餐具后,拿起扫具开始打扫店内,同时在脑内计算着店里的收支。店内食材本来就是根据送去签约店的商品配调的,只要不发生临时中止合约、贮存的食材坏掉,或是突然需要补货等情况,收支就不会出现赤字——这就是这家店的经营模式。至于店租、电费以及其他费用,从签约店那边得到的收益便足以支付。
在这里不会忙得团团转,不会对工作感到烦心,可以享受到相对的工作成果,得到充实感。
而且……
「梅珍·多林丹。」
娃媞低喃这个名字。
她的个性相当一板一眼,连打扫时也一丝不苟,所以店内几乎一尘不染。打扫店内花了三十分钟左右,所以她空出了许多时间。可是,娃媞并未露出困惑的表情。考虑到一二%的可能性,她站到收银机前等待客人进门。
时间就这样什么事也没发生地流逝,但娃媞并不觉得痛苦,因为她没这种感觉。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感受着时光的流逝。
这是那边所没有的感觉。
是蕾娃媞之前待过的那个世界里没有的感觉。更久之前的世界有这种感觉,只是当时的蕾娃媞无法感受。
曾经失去过,才变得有办法感受。
自己这种存在也会这样吗——娃媞不是没产生过这种疑问。不过,她也无法否认实际上就是这样。
话说回来,所谓时光流逝究竟是什么感觉?是像这样一边思考行程,一边采取行动,以相对的方式去感受时间吗?或是除此之外还存在着物质层面的时间,所以可以感受到它流过身边时的感觉?就可能性而论,答案当然是前者。
那一边没有时间这种存在。就算有,也无法感受。空间在物理层面上出现缝隙、多琳达娜因而来到这里、蕾娃媞躲在她背后潜入这个世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世界没有时间。只有包裹这个世界的那个存在才拥有时间。
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却是流动的,任何事物都会发生变化。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蕾娃媞以娃媞·雷的身分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只有一个存在能让她感受到时间的流动。
正因此,蕾娃媞才变成了娃媞·雷。
「她可以让我看到答案吗?」
娃媞空了一大段时间才低喃出后半句话,然后抬起视线。
在橱窗另一侧,出现了梅珍她们抱着购物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