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克特王子的决断』
「瑟克特殿下,还是想拜托您,可否重新考虑?」
瑟克特王子骑在马背上,正在接受近侍为自己进行最终装备检查。而对他说出那句话的人物,正是他身旁同样骑著马、打扮成骑士模样的男性副官。
维尔河的河畔建有两座防御堡垒,而其中一座堡垒内——在这个受到外墙隔绝的地方,不太能听到咫尺之外不死者大军展开入侵的声响。身处这个格外安静的环境,让刚刚在外面目睹的景色显得很不真实。
如果对手是由人类组成的军队,那么战斗时通常就会传出嘈杂的咆哮,战场上也会回荡著马匹嘶鸣的声音以及人类的惨叫,不过如今面对的敌人是沉默的不死者,会有这种状况也很正常。
然而,尽管敌人不发一语,他们仍能敏锐地感受到其对生者散发的敌意。似乎是这项因素使然,面对它们的人常常会被那股不同于人类军队的骇人魄力与恐怖感侵蚀心灵。就算是长期在军队中从事后动工作的人员,这次也做好了相当的觉悟——准备奔上战场。
然而,那些人之所以能够如愿展现高昂士气,引颈等待要塞的大门开启,这一切主要是受到阵列最前方泰然跨在马背上的瑟克特王子影响。
「你也亲眼看到那名龙王所施放的一击了吧?在这个战场上,只要跟它站在同一阵营就不可能会输。无论如何,在这个胜利唾手可得的状况下,展现出英勇模样绝不会吃亏。」
面对说出这句话、嘴角浮现大胆笑容的瑟克特王子,那名男性副官稍微摇了摇头,开口道:
「虽然的确如您所言,但瑟克特殿下并不需要亲自站上前线吧。这的确是一场可以轻易获胜的战役,尽管如此,也并不能保障您的安全无虞。毕竟战场上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啊?」
正当那名男性副官愈说愈激动时,瑟克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耸耸肩膀开口:
「往昔罗登王国曾对精灵族栖居的加拿大大森林发动侵攻,而当时那些侵略的军队几乎全灭,眼看就要迎接灭亡——我曾经在纳入御书房的古老史书中读过这一段记载。当时的我,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夸张的描述手法,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书中记录的是真相了。尽管我不清楚尤莉安娜知不知道那件事,但再一次和精灵族重新结盟是项正确的判断。虽然帝国确实也很强大,但还是远远比不上率领那种部队的精灵族所带来的威胁。」
听到瑟克特王子突然开始讲述的那段故事,让男性副官无法推测对方的真实意图,因而面露疑色。
「若是保持现状,尤莉安娜的派系应该会一个劲儿地扩展。但要是我能成功在这些军士面前彰显我的存在,就应该多少能达到牵制对方行动的效果。这是因为尤莉安娜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啊……一旦见识到精灵族这份压倒性武力,就会产生非同小可的危机感。而怀有那种想法的人,想必就不太会希望让身为女性的尤莉安娜担任强化军力的指导者了吧。」
听完瑟克特王子那番话,男性副官尽管表现得大为同意他的说诃,但他的表情还是一样复杂。
看到副官脸上的神情,配戴完装备的瑟克特王子牢牢地握住马缰,像心觉有趣般勾起了嘴角。
「如果有什么事情会在战场上夺走我的生命,那我会认为那正是自己至今被安排的命运,并死心放弃。况且,如果我即使面临这样的局面,却仍对拚上自己的生命感到犹疑的话,那我早就退出这场争夺王位的竞争赛了。」
瑟克特王子如此说著,在显露无畏笑容的同时散发出难以言喻的气势。那名男性副官眼见他这副模样,在不知不觉问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副官眼前的瑟克特王子,从随侍身旁的近侍手中接过一把威风的枪矛,然后将它高高举起、故意展现予身后待命的骑兵们看,并回头高声说道:
「诸位,我会冲在部队最前锋!绝对不容耽搁!不要害怕!我们会将那些从冥府中爬出来的死者们,亲手送回冥界!上吧!!」
听到瑟克特王子这番激励,不仅是他身后的骑兵们,就连驻守堡垒的士兵也接连高声吶喊。
「好了,就让我来实验看看,上天的安排会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吧……」
瑟克特王子混杂在军士喧闹声里的喃喃低语,消失在堡垒内部高涨的昂扬战意中,并没有传进任何人耳里。
然后,当前方大门缓慢但确实地开敔、从外部洒落进来的光线开始照耀堡垒中待命的千人骑兵队时,每个人的神情都因为战场上的气氛而紧绷。
瑟克特王子一踹马腹,带头起步,冲向他面前开展的战场彼端——也就是那条通往未来的遒路。
■『解救拉利萨』
萨尔曼王国的王都拉利萨。
这个城市曾经是某条有许多船只进出的港口航路之枢纽。
但如今,邻国锡尔克教国派出大量不死者士兵入侵,摧毁了保护城市的城墙,使得城市中的大部分房屋和建筑物倒塌或是遭受火灾损坏,如今眼前呈现出一幅凄惨的景象。
有一名满头白发的初老男子,眯著眼睛眺望这座昔日的王都——像是意图看透它。
他精实的身体上罩著一套威风的军装、发线略退,在上唇蓄了一道白色胡髭。从旁人的眼光看来,也能从他有力的眼神中察觉他是一名贵族阶级的军人。
温德利·杜·布拉尼耶边境伯。
同时身为萨尔曼王国大贵族的他,一边望向王都面目全非的外观,一边聆听著下属的报告。
「在此向您报告,精灵族的战士们已几乎扫荡完东区的不死者们了。幸存的居民正遵照我们的指示,暂且集合到附近安然无恙的大型建筑物——也就是权充避难场所的教会之中。」
布拉尼耶边境伯听到那名部下的报告,摇了摇头,露出讽刺的笑容。
「只能选择创造出这场灾难的教会当作庇护所,这故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听到他交杂著叹息的低语,部下正想在他不发一语之际,前去取消利用教会代替疏散中心的计画时,边境伯却用手势制止了他。
「无妨,如果不把可供使用的东西拿来运用,将会对今后造成妨碍。毕竟大多数人民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吧。」
而对布拉尼耶边境伯那句话表示同意的人,就是身边带著一群守卫自己的战士,来到他跟前的精灵族长老,狄伦。
「如果我不和布拉尼耶领的士兵们一起行动,城市居民投到我身上的视线可是很刺眼的啊……」
狄伦长老如此说著,有些故作夸张地耸耸肩膀。
「在对方帮忙搜寻并铲除不死者的时候,还让对方感到不愉快,真是令我过意不去。至今相信的事物对自己展露敌意……要让这个城市的居民理解和接受这一点,应该还需要更多时间吧。」
布拉尼耶边境伯在眉心堆起皱纹,微微朝狄伦长老低下头。
相反地,狄伦长老却稍稍垂下长长的耳朵,耸耸肩,对他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特别多说什么,但他们能够瞭解彼此的立场吧。那两人把话题转向城市里讨伐不死者的进展,开始检讨大略目标——在解救拉利萨之前——可以实现到什么地步,这时,戒备著周围的守卫兵们突然开始骚动,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发生了什么事?」
在部下正要回答布拉尼耶边境伯的疑问之前,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耆继续踩响吵杂的脚步声,排开士兵们现出身影。
高声对周围人群破口大骂、吵吵嚷嚷的人,是一名体型肥硕、以发油梳平稀疏头发的男人。他身穿轻型铠甲,而那上头的华丽装饰,在战场上十分显眼。
这名从身材可推断出应该是贵族的男人喘著粗气,用侮蔑的眼神望向自己身边坐成一排的精灵族战士们。当他的眼睛捕捉到布拉尼耶边境伯的身影时,便在嘴边浮现出一抹猥琐的笑容,跟身旁的随从一同走近他。
「边境伯!这是什么意思!?居然邀请这些卑贱的东西进入王都里!?难道袭击这座王都的那群怪物利用了这些家伙吗!?你这家伙,知不知道做出这种事情会引发什么后果啊——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面对怒气冲天、连珠炮似地以莫须有罪名指责并设骂自己的男人,边境伯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将视线投向身后待命的部下。当他将手掌水平地抵著自己的脖子,做出示意砍头的动作后,他的部下们就默默点了点头,抓住那名喋喋不休的贵族,并从腋下将他扣住。
「你、你们在做什么!?知不知道我是谁啊!?这可是大不敬啊!!」
那名贵族男子尽管被隶属于布拉尼耶边境伯的士兵们压制住,仍然口沫横飞地破口大骂。虽然布拉尼耶边境伯默默地俯望著他好一会儿,但当他一语不发地望向部下们,努努下巴后,那些部下就直接把他拖去另一个地方了。
静静地看著这一幕的狄伦长老,对皱紧双眉摇头的布拉尼耶边境伯露出同情的笑容,并轻声询问他:
「这样好吗?」
狄伦长老直截了当地提出这个模糊的问题,但他光是这样说,布拉尼耶边境伯就已察觉到他话中所指的意思,轻轻地耸了耸肩回答:
「无所谓……他是个揩王家油水以中饱私囊的家伙。虽然这样说有点难听,不过这个国家已经灭亡了一次,而下一个领导者的身边并不需要有那个人存在。以我个人而言,他也给我添了相当大的麻烦啊……趁现在把王都打扫乾净,也是为了未来著想。」
布拉尼耶边境伯如此说著,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狄伦长老也像受到他影响一般,脸上同样展现出笑容。
■『维里亚斯菲姆航班』
「因此,可否拜托汝带吾前往戴尔福伦特王国的王都利奥涅呢?」
我这么说著,抬头仰望外表化为龙人的龙王——维里亚斯菲姆。
眼前这名巨人全身覆盖著蓝灰色的鳞片,拥有龙头人身这种奇幻的外表。身高达到四公尺的它,从那般高度俯视著我,狐疑地歪著脖子反问:
「为什么本座非得载著你前往另一个国家呢?」
尽管我很难从拥有一张龙脸的维里亚斯菲姆脸上正确判断出表情,但只要听到它声音中蕴含的烦厌,就能明白它因我的要求而表露难色。
但目前的情势,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耗费在移动上,所以只能拜托维里亚斯菲姆接受我这项请求了。
不过,我可是准备了一句话代替王牌使用啊——
「唔嗯,果然被拒绝了啊。不,其实菲尔菲威斯洛特大人告诉吾,只要拜托维里亚斯菲姆大人,它应该会一口答应。但吾也回答她——对方应该很难答应这个请求就是了——」
当我这么说著,并再次抬头望向维里亚斯菲姆的时候,就看到它那双犹如爬虫类的眼眸霍然缩起虹膜,让我没来由地察觉,它如今应该露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呃、唔。菲尔菲威斯洛特大人真的那么说吗……?」
虽然如果讨论到她话中细微的语气差异,可能会有些不同,不过意思大致上是符合的。
「如果汝有什么想法,要去询问菲尔菲威斯洛特大人也无所谓喔?」
我这样说著,轻轻耸了耸肩膀回应他。维里亚斯菲姆明显展露出苦涩的神情、微微摇头后,就叹了口气,垮下肩膀说道:
「询问那位小姐这种事,完全是本座的耻辱。」
维里亚斯菲姆如此说著,并弓起身体,全身便散发出淡淡的光芒逐渐膨胀。转瞬之间,它的外表就化为一条长达三十公尺的巨龙。
『取而代之地,因为本座不知道王都利奥涅的所在位置,所以带路就交给你负责啰。另外,不要期望本座的背上会有多舒适,因为本座是第一次载著人飞行啊。』
维里亚斯菲姆当场彻底开展四枚庞大的翅膀,用锐利的眼光望向我,默默示意我快点坐到它背上。
搬出和它同样身为龙王的菲尔菲威斯洛特这个名字,在它身上就会立即见效。
对它来说,她的存在就是那么地重要吧。
「啾!」
「哦哦,碰太也想一起去是吗?」
碰太像往常一样坐在我的头盔上,我则攀上了维里亚斯菲姆的背部。
它的背部与同为龙王的菲尔菲威斯洛特有很大的差异,看来正如它所言,似乎不能指望能坐得多舒服。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菲尔菲威斯洛特拥有一副比它大两倍以上的巨大身体,因此背部也同样宽大;相对地,以维里亚斯菲姆的背部来说,用来载人就太窄了。
而它拥有四枚翅膀,果然也是这个原因吧。
『那么,出发吧!』
维里亚斯菲姆确定我已经爬上它的背之后,只说了这句话,就展开它的四枚大翅膀一挥。我们伴随著转瞬的飘浮感,立刻升上天空。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啾~~~~~~~~呜!?」
急速上升的感觉,让我产生一种最近才体验过的既视感。
过了没多久,它就抵达高空,开始改为水平飞行,但从那时起,摇晃就变得更加剧烈,让我从头到尾都竭力贴紧它的背撑著,好让自己不至于掉下去。
看来它在飞翔时似乎会习惯性扭动身体,而这似乎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被纠正的举动。
在我紧紧攀住它起伏的背部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手臂麻木、双脚颤抖。
如果我的身体不是一具骷髅,我有自信能在它背上把胃里所有东西都吐个精光。
说真的,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爬上维里亚斯菲姆的背部了——我在今天立下了坚定的誓言。
■『碰太随心所欲的生活』
抓抓抓抓。
碰太正在灵巧地运用后腿搔脖子,并大大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呵欠。
呼啊。
之后它就用前掌洗洗脸,再用舌头舔舔前脚,把脸洗得更乾净。
告一段落之后,它这次用舌头梳理起肚子周围的柔软白毛,接下来则扭转身体,将那条占了身体一半大的绒毛状尾巴舔舐得乾净漂亮。
它将全身清理完一轮之后,就暂时停下来环顾周围。
天空洒落大量温暖的阳光,在它面前的草地上铺开一片很大的向阳处。
因为今天亚克去跟兽人的工匠协商修复社迹屋顶的事情,所以目前不在这里。
碰太撑起躺著的身体,使劲地向后仰身,伸展背部。
窸窸窣窣。
一步步踩在草叶上发出的声音,微微地传进它的耳朵。
虽然碰太往常总是待在亚克的头顶上或是身边,但它偶尔也会像这样,自己一只跑去附近玩耍。
而这座建造著社迹的山头,也完完全全变成了碰太的领域。它有时会如此巡逻惯用的路线,并调查自己的地盘。
它今天发现了一个之前经过时还没有的小洞,停下了脚步。
它频频抽动著小鼻子,探索著其气味和气息,并把脸凑近那个小小的洞。
然后,碰太听到洞穴深处传出唰唰唰——扒开土壤的声音,于是立刻往后一缩,压低身体窥视洞穴里面。
从洞中现身的东西,是一只身体圆滚滚的小虫。
虽然它小小的身髅就跟碰太一样偏向绿色系,但富有光泽的外观却像一颗移动的宝石。
这是一种它从未见过的昆虫。
骨碌碌。
碰太张大圆溜溜的眼睛,眼中闪著光芒。
那只绿色的圆型昆虫从洞中探出脑袋后,就用长长的触角探索周遭,似乎在检查周围环境有没有危险。碰太微微偏过头,观察著它的动作。
不久后,那只圆圆的碧绿虫子从它小小的巢穴里爬出来,朝碰太趴著的草丛走来,于是碰太用前脚试探那只出现在眼前的小圆虫。
然后,小圆虫匆匆忙忙地改变前进方向,避开碰太,钻进位于附近的另一个巢穴。而追在它身后的碰太,就趴在巢穴前面往里瞧。
碰太那双尖尖的三角形耳朵,虽然追逐著洞穴深处的小圆虫爬行于地面下的声音,但那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转而变成踩在他处草地上的脚步声,碰太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于是抬起头环顾四周。
然后,碰太发现小圆虫的身影,它透过其他出口跑上地面,一下子又跑向另一个洞,碰太不禁大幅摇晃起那条绒毛般的尾巴,动身追逐那只小圆虫。
「啾!啾!」
尽管这对被四处追赶的小圆虫来说,是一件非常烦扰的事情,但对碰太而言,它就像是个沉迷于打地鼠游戏的小孩一般,欢快地四处奔跑、到处追逐著小圆虫。
碰太追赶著小圆虫玩了好一会儿,但先一步认输的小圆虫,没多久后就不再钻出土里的巢穴,似乎选择要在里面等待这场灾难结束。
也许小圆虫刚刚正要走出家门觅食,却运气不佳,被这只草绿色的恶魔发现了吧。
碰太有好一段时间不断来回窥视周遭的巢穴并动手扒土,但它没多久就宣告放弃,再次回到巡逻的路线,在草地上摇摇摆摆地走著。
不一会儿,它发现眼前疾驱骑龙紫电的身影——它卧倒庞大的身躯睡在阳光下,于是碰太马上一溜烟地奔向它身旁,并将自己的鼻子凑上对方的鼻尖。
嗅嗅嗅。
看来紫电似乎正在沉睡,并没有对碰太的行为产生反应,只是静静地发出睡眠中的呼吸声,上下起伏那副覆盖鳞片——犹如赤褐色铠甲——的巨躯。
碰太轻轻歪著头疑惑了一阵子,之后沿著紫电长长的白色鬃毛钻入,直接拨开面前的鬃毛,并爬上紫电如一座小山似的背部顶端。
当它在顶端将身体埋进紫电那丛带著太阳公公味道的白色鬃毛时,就因为突然产生的睡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直接缩成一球躺下来。
身下微微起伏的节奏诱引出碰太愈来愈强的睡意,它渐渐打起了盹。
上方的树木偶尔会传来鸟儿在枝叶上唱歌的声音,搔著碰太的耳朵,让它的耳朵对此产生反应。
看来今天又将是一个和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