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回到家时没有上锁的房门,至今仍未习惯。
作为我们这种母亲在外工作的单亲家庭,锁着门才是常态。可现在,稍微拧一下把手,门就开了。比起觉得省事,戒心还是更胜一筹。
住在一起的家伙并不值得全盘信任,毕竟根本不认识。对母亲来说或许是老熟人和老熟人的女儿,但对我而言,则完全是陌生人。
门口多了不少鞋子,连脱鞋都没那么轻松了。我将鞋子摆好,走进起居室时,发现那家伙正睡在跟平时不一样的地方,而平时不怎么见得到的人也在她身边。
比我早一步从学校回来的她,此时躺在窗边,连校服都没换,正舒缓匀称地呼吸着,真不知是什么状况。而她的母亲就坐在身旁,像是守着自己的女儿一样。那纤细的侧脸,不知为何让人想起鹤的喙。
「哎呀,欢迎回来。」
她的母亲扬起脸来,用明快的语调对我说。比起明快,可能更像是软绵绵?
「……您好。」
因为没怎么说过话,所以掌握不好距离感。第一感想是,原来她今天在啊。
四个人生活在这间公寓里可谓是相当局促,但之所以还勉强可以保证空气的流动,有一部分也是托了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的福。早上基本都在角落里熟睡,回来时也基本都出了门,直到入夜才晃晃悠悠地回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然后吃了剩下的晚饭,洗个澡,就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在上班的样子。我妈也真是抓了个难伺候的家伙回来。
总之,因为是这么一个人,所以极少看到她们母女同时出现。
两人交谈的样子,就更是罕见了。
「回来时就看到她在睡了。」
她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那个家伙瘫软着胳膊,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昨天也是夜里出门早上才回来,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而睡眠不足吧。
某种原因。
脑子里冒出的都是些不洁的理由。
「她是头一次遇到能在这种地方睡觉的环境,一定是觉得很舒适吧。」
多谢了——她也不知是对谁轻声道了一声谢。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很容易亲近,但却又像是眼中没有容下任何人……感觉怪怪的。声音和态度都滑溜溜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难以捉摸吧。
「……那个。」
「嗯。」
「她会困是因为,夜里不知去了哪里。」
针对这件事,我拐弯抹角地试图打探她身为母亲的看法。
但她只说了一句「哦,好像是」而已,看上去根本不甚在意。在我的认知当中,这反应与正常的母亲相去甚远。不知是不是猜到了我的想法,她又露出了平和的笑容。
「因为我是个不成器的人,所以无论说什么,恐怕都只会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啊……嗯。」
这话令人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见她伸手想要抚摸女儿,却又缩了回去。
「所以我一点都不会阻拦她。她比我聪明得多,所以一定……比我强。」
唯有句尾的部分,可以感觉到硬度。就像是挥来挥去的指尖,突然抓到了某种东西一般。
那坚硬的质感也倏然滑落,表露出了如同纸艺品般的纤细。
「所以比起我,还是请你多跟这孩子聊聊吧。」
「哦……」
「嗯嗯。」
我明明只是随声应和,她却表现得十分开心,让我有些尴尬。
「那我要出门了哦~」
「诶。」
我看了看窗外,心想这时候出去吗?可她像是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样站起身来,连包都不拿,也不换衣服,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家门。虽然女儿也时常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但其实主要是因为她不善言谈而已。至于这位母亲,就算开口说话也依然搞不懂她的想法。在我的人生当中,完全没遇到过与之类似的大人。
她究竟什么情况啊。
可以确定的是,绝对该被分类到废人那一边。
真不知她跟我那个雷厉风行的母亲怎么会合得来。
「……唔。」
剩下来的,就只有这位睡得毫无防备的同龄校友了。从脚下的状态来看,应该是在脱袜子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那放射状披散的头发,以及像是在求救一般伸向前方的右臂,绝妙地构成了一幅颇具危机感的画面。如果有第三者目击到这一幕,肯定以为她遭到了我的毒手。
一副与安逸无缘的姿势,但呼吸却十分平缓。
与夕阳的背景完美契合在了一起。
哪怕她现在真的是一具尸体,我也肯定会觉得很美吧。
我不由得产生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想。
柔和地闭起的眼角,微微张开的双唇,让我在懵懂之中,不停,被吸引过去。
「………………………………」
我也脱掉了袜子。
然后,缓缓躺倒在她身边。
垂在地板上的金发,在夕阳下散发着赤铜的色泽。
在毫无苏醒迹象的她身边,我眯起了双眼。
眼中,浮现出了数不清的她。
许许多多,在深夜的同一间屋子里难以得见的事物。
我没办法无视她。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她都已然是世界的一部分。
她总是这样。
无论在家里相处时,在学校偶尔瞥见时,还是在放学路上露出背影时。
不管出现在哪里,都与世界比肩共存。
虽然我们并非这般亲近,但只要装作睡着了,应该就没有问题。
尽管不懂所谓的问题,是怎样一种含义。
还有待在她身边的借口,也完全不知该如何理解。
所以即使在她稍稍蠕动时吓得闭上了眼睛,也都怪罪在黄昏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