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后的祸兽化作了光子微粒,随着减弱的风势飘散而去。
之后万籁俱寂,四周安静到耳朵隐隐作痛。阳光从灰云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渐渐地照耀了整座城市。
「辛苦你了,很努力呢。」
少女的口气听起来很像在奖励小孩子一般,但这句话应该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圣骸说的才对。
接着,少女钻进我怀里,用头在我胸前轻蹭着,然后用着比方才还要更轻柔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完成我想做的事。」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
没错,我也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憧憬已久的机铠原形——过去只能从传说故事里耳闻几句的圣骸,我今天不仅和其并肩作战,而且还获得胜利。此刻,我仍无法压抑下兴奋的情绪。
但胜利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准动!」
尖锐的声音回荡在山丘之间。
「从圣骸身上下来!要是敢有其他动作,立刻就将你视作敌人处置!」
有六具机铠将我们包围了起来,这和与祸兽作战时的队形一模一样,因此我马上领会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认为我们的威胁不下于祸兽。
我身体瘫软,突然失去了力气。但对方连这点让人发愣的时间都不给,一直催促着:「快一点!」
「是、是的!」
我切断和圣骸连结起来的意识。视野从巨人回到了自己身上,因为一时之间调适不过来,造成太阳穴开始抽痛。
我将升降用的绳索自驾驶舱垂下来,然后从圣骸身上,路滑下去。少女虽然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跟着降落到我旁边了。
「待会儿马车抵达以后,你们就上车。」
驾驶〈德莱戈〉的士兵只说了这些,之后就像是对我们失去了兴趣一样,投入圣骸的回收作业中了。
我忽然注意到少女的裸体。总不能让那光溜溜的身子曝露在这些士兵的眼前,注意到这点的我就脱下大衣丢给了少女。
「穿上吧!虽然湿了,但总比没有好。」
「?」
少女的头上披着那件大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所以我说,穿上去啦!不然也不知道视线该往哪摆。」
我配合手势教导她之后,只见少女笨拙地学着我将手伸入袖子里。什么啊……她竟然连大衣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没过多久,马车就来了。无声地催促我们上车的车夫也是士兵。虽然眼神直盯着我们,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要将我们绑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还是老实地顺从他的意思才是上策。
我在马车坚硬的座椅上坐下。但是,后面的人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我一脸疑惑地看向伫立在马车外的少女,说道:
「怎么了?上来啊。」
「嗯。」
在我催促之下,少女终于动了……仿佛对她来说,这辆马车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马车开始哒哒地行驶起来。不久后,就停在了教导院的前面。
「下车吧。」
我们很听话地遵照指示,两个士兵将我们夹在中间带入了教导院的大门,在走过院中宽阔的腹地时,我忍不住开口问了。
「那个……现在要去哪里?我们应该已经被法庭下令通缉了吧?」
「走快一点。」
真是冷淡。虽然我也没期待他们的态度会多亲切,但还是希望能和气一点,多少消除一点我内心的不安。
我们踏进了教导院中最大的一栋建筑物,也就是本馆。接着,我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些许嘈杂声。
「陛下!千万不能穿成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哪!」
「我拒绝。现在属下们都忙成一片,你难道要我梳洗化妆再优雅地登场吗?啊,但是白袍还是该脱掉才对。」
从对面传来的声音,感觉好像是最近才刚听过的样子……
我脑中浮现某个推测。而每当我这么一想的时候,这份预感往往会实现。
从对面出现的那道身影,就是之前负责帮我检查的欧莉维亚。当她来到我面前时,我愣愣地问道:
「为……什么是你?」
我的脑袋拒绝理解这件事。于是,旁边的士兵立刻高声斥道:
「注意一点!你面对的可是陛下!」
陛下?这么一说,这个人果然是——
我非常无礼地指着眼前这号人物,用着颤抖的声音叫道:
「女、女王陛下!?」
〇
欧莉维亚——不对,是裴力克里兹王国第十四代君主,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正一脸歉意地苦笑着。
「抱歉,我也不是有意要骗你的。」
我看着她那苦笑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做之事的严重性,当下几乎快晕过去。我对女、女王陛下用了什么样的口气啊……
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流行了,所以我一时忘记了一件事。去年国王因病骤逝,而随之继位的年轻女王,就叫作欧莉维亚。
我开始头晕眼花,身体快倒下去了。但在倒下前,我立刻站好身子,然后连忙跪了下来。虽然这一套是从我看过的戏剧模仿来的,毕竟没学过正式的礼法,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而这时,我旁边的少女不知怎么回事也学我跪了下来,这样一来,或许我们两人一起做了同一件蠢事也说不定。
「……嘻嘻。」
我低垂着头,忽然听到笑声传了过来。难道乡下人拙劣的做法被嘲笑了吗?
于是,我抬眼偷瞄了陛下的表情。只见陛下脸上的笑容并非我想像中的耻笑,而是带了一点亲切,仿佛羞涩般的轻笑。
「失礼了。我只是想起了以前也犯过一样的错。」
「一样的错?」
我将她的话重复了一次,而陛下则落落大方地点点头。
「是的。当我第一次见到东方的国度,也就是温莎联邦的议长大人时,因为她是异族,看起来年纪非常小,我就以为她和我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还因此做出了不少无礼的举动呢。」所以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的眼中,透露出这个讯息。
一年前,由于前任国王夫妻骤逝,使女王年纪尚轻就继承王位,而世人对她的评价,就算是对政治没兴趣的我也略有耳闻。人人都说:『聪明却不恃才而骄,与人民共同致力于兴盛国家,是个非常努力的人。』——这就是我所听闻到的传言。
因为经验尚浅,必须依靠努力来弥补不足之处,所以才会被大家评为『非常努力的人』吧。不过,即使她身为高高在上的王族,却表现得很平易近人,而非让人加以敬畏,这一点我很赞同。
这时,陛下露出人见人爱的柔和笑容,向我们开口说:
「你们是拯救了人民与王都的恩人,请别拘谨,放轻松些吧。」
「不、不敢。」
听从陛下的话松懈下来之后,说不定真的不小心就会做出无礼的举止,所以我暗自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而陛下说了声:「接下来。」就见她转身朝向我身旁的少女——
她深深地弯下腰来,那是以一个女王来说,不可能做出的举动。
「初次与您会面,圣谣巫女大人。我是现任的君主,名为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经验尚浅,望您多加关照。」
陛下——本国的君主竟然对这个少女毕恭毕敬?她到底是什么人物?
但是,少女却毫无反应。对于一直望着天空发呆的少女,陛下大概看不下去了吧,疑惑地又开口喊了一次。
「……呐,陛下在叫你。」
我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只见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了我。
「我?」
少女歪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陛下见状后,就换了另一个对应方式。
「呃,如果不习惯我称呼您为巫女大人的话,那能告诉我名字吗?」
「名字。」
少女重复了这两个字后,就顿住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回答不出来,这种事有可能吗?不对,现在回想起来,的确有迹可循。难道说,这个少女——
也许是跟我有了同一个结论吧,只见陛下小心翼翼地朝少女开口问道:
「巫女大人……莫非您失去记忆了?」
「我想,可能是这样。」
回答得无比干脆——少女很轻易地肯定了事实,反而令人感到意外。
虽然难以置信,我当下却也理解了。
所以她才会连大衣都不知道要怎么穿,还把马车当作奇怪的东西来看——
如果失去记忆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真是……没辙了呢。」
陛下大概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吧,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我则冒昧地插嘴问道:
「陛下,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啊,好的,请说?」
「您刚刚提到的巫女,到底是什么意思?陛下清楚这少女的来历吗?」
身为当事人的我一无所知。陛下听到我的问题后,则慎重地说道:
「这源自于王家历代流传下来的一段话——『当巨大的灾厄复苏时,圣谣巫女也将随之觉醒。得赐祝福的战士将与巫女一起让神获得重生,击溃灾厄。』。此外,在某些文献中,也将巫女唤作『谣巫女』,而战士则为『咏士』。并记载着『当谣巫女与咏士心意合一之时,将唤醒远古之神,撕裂黑暗』。」
听着流丽婉转的嗓音背诵出那一段话,我不禁出了神。而陛下又接着说:
「即使我们身为王族,也不过只是从古代沉睡到现在的巫女大人与圣骸的守护者罢了。我们的使命就是解开圣骸之谜,为那一日的到来作好准备。于是,便如同预言所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这时,我恍然大悟地插话道:
「请等等,陛下。您说从古代沉睡到现在……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睡在那里的?」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听错了。
我这样说服着自己,陛下却直接否定了我的想法。
「从一开始她就在那了。我从父亲那里听来,而父亲则从祖父那里听来,以此类推。从建国开始时,这句话就一直传承到现在。『即使时至今日,圣谣巫女仍旧与圣骸沉睡在一起。』——是这么说的。」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荒唐的事啊!但我把这句话的后半段吞回去了。陛下又继续深入说明,表示她并不是在耍我。
六〇〇年,这是四具圣骸将那只〈审判之兽〉击退,人类建立起四个国家之后,迄今为止的时间。
难道说,这个少女在这段时间内都在沉睡之中吗?这已经是完全无视时间定律的现象了。
陛下看着无语的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这些只是我从『大崩坏』时代保留至今的文献中看到的,然后再加上口语传承下来的知识而已——巫女大人,您有任何留在印象中的事情吗?无论是什么,请直言无妨。」
少女稍微沉思了一下后,开始串联字句。
「我必须做的事情。然后,稍微知道一点关于圣骸的事情。」
「必须做的事情是指?」
「阻止祸兽。就只有这样。」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少女苏醒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该走了。』
原来,那就是所谓的使命感吗?身为一个诞下圣骸的谣巫女,必须去执行自己肩负的义务。
即使失去记忆了,脑中仍然残存着这样强烈的执念。对于少女来说,这就是她行动的初衷。
陛下也许接受了这个答案吧,她继续问了下一句:
「关于圣骸,我可以针对巫女大人所知道的部分提问吗?」
「嗯,想知道什么?」
「直截了当地说……圣骸是什么呢?我一直觉得圣骸不只是用来毁灭〈审判之兽〉的兵器。应该具有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对,仿佛是古代人所遗留下来的指标一样。」
比兵器更加深层的意义?
我从未想过那种事情。陛下她——身为长久研究圣骸之人的后裔,心中一直抱着这个想法吗?
少女似乎要将散乱的记忆重新拼凑回来般,断断续续地说着:
「人类的,可能性。我感觉,是在追求……那样的东西。」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开端,接下来,少女就说得更加流利了。
「单靠一个人无法孕育的东西,使之孕育出来,这就是圣骸的本质。所以,如果两个人的意志无法达成一致,就没办法生出圣骸。」
「意志——也就是指心吗?」
陛下听到这模糊不清回答后蹙起了眉。毕竟圣骸沉寂已久,终于有机会稍微揭开一点背后之谜——这么一想之后,得到的却是这种回答,所以,感觉她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使如此,陛下她仍旧不放弃,又继续问道:
「据观测员的报告,圣骸的身体是银白色的吧?」
「嗯,没错。」
「在为数不多的口耳相传之中,圣骸的身体是红色的。就像本国国徽上的赤龙一样,是接近野山楂的红色。」
少女闻言,稍微顿了一下之后,答道:
「我想,应该是乘坐的人不一样的关系。」
「圣骸的模样会根据驾驶者不同而改变吗?」
「我与马基特的孩子,和你与马基特的孩子也不会一样吧?」
我大惊失色。虽然我了解少女指的是什么,但是陛下她完全僵在原地了啊!
「陛、陛下,对不起!这孩子大概是才刚睡醒,所以有时会说出傻话!」
「没、没什么,不要紧,你别担心。那、那个……还真是有趣的比喻呢。」
即使陛下表情有点僵硬,但仍然以笑容回应。不愧为陛下,真是大人有大量。
而听到陛下的话之后,少女似乎心情很好,一副「我很厉害吧?」的样子看着我,说道:
「我受到称赞了。」
「嗯,是啊。」
我也只能做出这种回应。这时,陛下重整心情,继续问道:
「据报告指出,圣骸手上也凭空生出了一把剑,那也是靠圣骸的力量变出来的吗?」
听到问题后,少女看似犹豫般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人类本来就拥有属于自己的〈法〉。圣骸只是将其引导出来而已。」
「〈法〉?」
「没错。大地吸引住物体,质量得以保存,时间无法回溯……这些都是世界之〈法〉。而颠覆这些常识,将属于自己的〈法〉应用于这个世界的——」
对于反问回来的陛下,少女点点头,立刻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之名说了出来。
「——那就是〈原初之法〉。」
听了这一段连续说明之后,我反而没什么真实感。但是,驾驶圣骸时所引出的力量——像那样把风雨化为剑的招数,确实只能以超越常识的东西来解释。
「驾驶者所持有的〈法〉,圣骸配合其力量衍生出几种术式。〈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创造出的剑就是其中一种术式。」
听到她的说明,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有其他那种超乎常识的力量?
在我还未出声时,就看见陛下仰头朝天,说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的说明,她竟然都理解了吗?不过,这个人并非常人,说不定思考回路比常人还要特别一些。
总之,从陛下的态度看起来,她想问的问题都已得到解答,于是我举手发问了。
「那个,我可以问一下吗?我们到底会得到什么处置?」
在陛下开始她的问答时间之前,我就很想问清楚这件事了。要是我们擅自动用圣骸会被判刑的话,那么打从一开始,我们的交谈就只是打发时间用的而已。
但反过来说,要是陛下愿意和我们谈这么多——这背后的意思,是我唯一的希望。而陛下却跳过我的期待,反问道:
「你想怎么办呢?」
「咦?」
我怎么可能会有预想的答案,我应该只能等待对方做出决定才对。
「我——」
不。说没有预想的答案是骗人的。我心里早已有了决定。
我的心之所向,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而已。
「只要还用得上我的力量,我想要战斗。」
「这一次,说不定只是碰巧让圣骸起动了而已。你连机铠都起动不了,还是要坚称自己能够战斗吗?」
陛下似乎想质问我的决心,但我看着她的双眼,以一股丝毫不退让的气势点了点头。
「——即使如此,我也会等到没办法起动圣骸的那一天。」
面对这样的我,陛下却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知道身为一个英雄,最需要什么吗?」
再怎么突然也该有个限度吧。我回想起小时候听人家说过的故事,然后答道:
「那就是……拥有丰功伟业吧?或者是血统之类的?」
英雄的条件就是这些了吧。不是留下什么事迹,就是出生便注定成为英雄。
然而,陛下的回答却是——
「我觉得是『意志』。」
那是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屏住气息,不小心就忘记礼仪而深深注视着陛下的脸庞。
在我眼中,女王的身姿刚强而坚毅。虽然拥有平易近人的气质,却也是领导人民的君主,不过,我觉得还不仅如此。她既能表现出女王的风范,有时也会说出不像女王会说的话,在她身上,我感觉到了其他东西。
真要说的话,就是两个字,进化。
她虽然守护着代代传承下来的东西,却也在其中寻求改革创新。拥有这股意志的她看起来耀眼非凡,几乎让我折服。
我望着陛下出神。而她继续说道:
「即使遭受挫折,仍能重新站起来,不受才能与血统影响,用属于自己的信念辟出一条康庄大道,并将不屈这两个字永铭于心,扶持人民向上。这就是我所要的英雄,也是我想建立起来的国家。」
所以——陛下又用那双认真无比的眼眸盯着我,说:
「马基特·梅菲尔德,我希望你能成为英雄。」
这一次,她才真的是提出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
把一个来自乡下的庶民捧为英雄,根本就像是童话故事的情节。但是,这并不是玩笑话。站在我面前的一国之主,开口诉说了她的想法。
「巫女大人因为灾祸降临于本地而苏醒过来,当时,你或许只是刚好出现在她面前罢了。不过,这或许也意味着另一件事——你可能身负必须驾驶圣骸的宿命。我想,所有的事情或许在冥冥之中都互有牵连,包含你那身特殊的体质。只是,这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就算如此,你有觉悟要成为一个肩负群众希望的偶像吗?」
我本来还抱着丝毫不退让的想法,但是,陛下的一席话,却几乎要击溃这份觉悟。
我再次扪心自问。问自己——内心是否真的已有觉悟。
并不是凭着一股憧憬就能选择这条道路。因为,我的选择或许会左右国家的未来。
如此的重责大任将会落到肩上,如果必须一直背负着这样的使命,干脆被淘汰回老乡种田还比较轻松也说不定。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更符合英雄形象的人来担当这样的角色吧。
于是,我就这样在心中说服自己的时候——
「——!」
忽然间,我脑中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在其中,有一只巨手横穿而过。
那使我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村人们和演舞场的常客们寄托于我的东西,现在正由一条丝线勉强系住。
此刻,那条丝线似乎就要由我手中滑落而下,我立刻反射性地紧紧握住。
——不行。
我绝对不放手。我必须维持住与这条丝线的连系才行。
在内心再度出现迷惑之前,我立即作出回答。
「——是的。我认为,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而存在的。」
没错。契机一定是由那一天开始,我想成为操铠士的动机至今未变。再说,如果驾验的不是机铠而是圣骸的话,更是天大的幸运。
当然也可以说这一切只是机缘巧合。然而,若说我一路以来的努力应该要有回报的话,那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回报。
接着,陛下朝我身旁的少女问道:
「巫女大人呢?」
「我说过了吧?我必须打败祸兽。」陛下很满意她的回答似地点点头。
「我了解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两人进来教导院就读吧。」
「进教导院?」
听到这个处置后,我难以置信地忍不住又确认一次。我的考试结果那么凄惨,而我身旁的少女甚至没有考过试。
「但是,我对你们制定了一些行为上的要求。例如要定期起动圣骸以制作数据,还要实际参与作战,毕竟你们也证明过自身的实战能力了。嗯,就当作是准后勤军就可以了。」
随着话题顺利地进行下去,我不禁干笑了几声。
「哈……哈哈。」
「我之前还拒绝让你入学,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自私自利?」陛下露出了似乎很不安的表情,我见状,便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意。
「不会的。我发誓,一定会成为您所冀望的英雄。」
现在凭我这副模样,还不足以称为英雄。但是,未来某一天,我一定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表示,陛下当初把这个责任托付给我是正确的——
我这样是不是耍帅耍过头了?但是陛下并未取笑我,只是静静地行了一礼。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
紧接着,陛下就换了一个话题。
「你们两人现在就要搬进宿舍,因为教导院是实行住校制。」
「现在的意思是……我的行李只有这样而已耶。」
我将从考试会场时就一直背在身上的随身行囊拿给她看,里面只有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虽然只有这些也不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但是,我还是想回家拿一些东西。
「我会请人帮你带来的,等一下就麻烦你列下清单吧。」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我应声答道。这时,陛下说了声:「请稍等一下。」只见她从侍女手上的白袍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那么,请把这张纸交给宿舍的女舍监吧,虽然很抱歉是临时写的东西,不过,我在上面交代了要给你们准备新房间,就当作是女王的亲笔书信。」
「这真是……谢谢您了。」
老实说,这封亲笔书信还真有点惨不忍睹,但毕竟是陛下的一片好意,所以我还是感激地收下了。
到这边……这场谒见就先结束了。我和少女一起离开之后,就往宿舍前进。
〇
教导院学生宿舍——就是这里吧。
仰头看着眼前这栋壮丽的建筑物,我喃喃自语了一声。不愧是教导院全体学生所住的宿舍,真的是很大的一栋建筑。
简单来说,宿舍的外观呈现凹状。虽然只有一个入口,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是分开来的。
对于第一次到访的地方,无论是谁都会感到紧张。我绷紧神经,已经做好接受任何洗礼的准备。
「好……走吧。」
「嗯。」
我和少女并肩而行,进去玄关之后,迎面就看到有个挂着『舍监室』牌子的接待窗口。此时,有一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坐在里面,似乎正处理着文书工作。虽然比我想像中的年轻许多,但她应该就是舍监吧?
「不好意思,我们是经由陛下许可要搬进这里的学生,这里有她的信。」
「嗄?有陛下的信?」
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说话的口气却很不客气,这样的落差感让我惴惴不安地将陛下的信拿了出来。
「那、那个,就是这封信。」
我战战兢兢将信递给她。把这么一张皱巴巴的纸拿给人家,我实在不觉得能取信于人——
「真令人惊讶,这真的是陛下的信。」
舍监端详着这封亲笔信,从头到尾读完之后,她看向我们。
「我了解情况了,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们两人的家了。」
「劳烦您照顾了。」
「接下来,得分配你们的房间才行。」说着,舍监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把钥匙,然后问道:
「靠边的房间可以吧?正好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是空着的。」
「嗯,那间房间就可以了。」
接过她丢过来的钥匙之后,我一边转着刻有房间号码的钥匙圈,一边离开了。呃,男生宿舍是……该往——
我环顾四周,正打算去找宿舍的楼层示意图时,少女从我身后紧跟了过来。
「……喂。」
「怎么了?」
少女直直地盯着我看。她似乎对自己的行动完全没感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你的房间在其他地方。」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看来必须对她说明这件事,而且她需要人照顾才行吧。什么都不记得这一点,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麻烦啊。
当我正烦恼着时,舍监告诉了我一件令人惊讶的事实。
「你在说什么啊?你们是同住一个房间哦。」
「什么啊啊啊啊!?」
我扬高了嗓音。舍监皱起眉头,一副嫌我太吵的样子。
「没办法吧,陛下的指示就是这样。你看这里。」
她将信掏了出来,然后指着上面的某一段文章。那里确实注明我和少女必须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既然陛下都这样写了,就只能遵照指示了吧?」
我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圣骸的性质——若驾驶者的意志无法达成一致,就没办法生出来。
也就是说——她的意思是要藉着同居生活好好培养感情哦☆是这个意思吗?
竟然安排了这种事。我被这件措手不及的事情弄得一阵晕眩,但紧接着,舍监又补了一刀。
「顺带一提,你刚才好像打算走去男生宿舍那边,但是这个房间,是在女生宿舍里哦。」
「竟然是另一边——!?」
虽然这样做很容易跌倒,但我还是立刻扑到了窗口的柜台上,就这样保持身体前倾的姿势站在那边,对舍监逼问道:
「现在没有其他房间可选吗!?就算不是靠边的房间也没关系!」
「同样身为女人,我觉得把一个女孩子扔到男生宿舍那边,还满令人难为情的。」
那倒是没错。如果让我到女生宿舍去的话,只要我谨慎一点就可以了,看来只能听从安排了。
我放弃抗议,有气无力地迈步离开。「啊,对了。」这时,舍监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她说道:
「虽然我不会叫你们别做,但因为有其他学生在,所以务必放低音量哦。」
「您在说什么呀!?」
当我想要消除误会时,少女却早我一步回话了。
「我会注意的。」
「你根本没有听懂意思,别随便回话啦!」
我转头稍微瞥了舍监一下,只见她双眼仿佛充满了怨念般看着我们。
一想到往后将会面临到的诸多艰辛,我不禁颓丧地垂下双肩,往房间的方向走去了。上楼梯之后,房间就在走道最里面。我打开了房门,就看到房间的两侧分别摆了一张床和书桌,是标准的双人房配置。
总之,我先脱了鞋子,然后在床上躺了下来,再次感觉到全身充满了疲惫。原本我只是去增广见闻的,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望着天花板,脑中开始回想从考试之后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然,「砰」地一声,旁边传来了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响。
但是,我根本不需要起来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稍微转了个头,就看到少女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近在眼前。
「——吓!」
我反射性地抬起身体,连忙躲了开来。而少女似乎不太能理解我的反应,她疑惑地歪着头,缓缓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为了躲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眼神,我一路退到了墙边,开口问道:
「为、为什么要跑来我这里睡啊!?」
「不可以吗?」
「当、当、当、当然不可以啊!」
我一时惊慌失措,语气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却见少女如面具般文风不动的表情起了一些变化。
当我发现她眼中渐渐积起了泪水后,斗大的泪珠就随之扑簌扑簌地直落而下。
「欸!?你、你为什么要哭啊!?」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我只是在男女同居的屋子里划清了必要的界线而已吧?
但是,少女却抽抽噎噎地说道:
「你好凶……」
看着不断流出的泪水,我领悟到了一件事。原来如此——她就和其他懵懂未知的孩子一样啊。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能依赖的人就是我。在这样不安的状态下还被赶出依赖之处,会哭也是当然的。
在我生长的环境里,也能看到很多境遇相同的孩子。于是,我就以过去的经验回应道:「对你生气是我的错。」
我弯下身和少女平行而视,并轻轻抚摸她的头。少女擦了擦泪湿的脸庞,朝我看了过来。
「但是,女孩子不能这样紧紧缠着男生不放。啊……你知道所谓的男生和女生吗?」
「这个我知道。」
「这样啊,那么,你今后注意一点吧?这张床是我的,那张床是你的,懂吗?」
「嗯……」
很好,她似乎很听话。看来她还满聪明的,只要好好讲道理,就能理解我说的东西,这让我顿时放心了不少。
「呃——」
当我想要叫住往另一张床走过去的少女时,这才发觉到一件事。
「呐,我该怎么叫你?没有名字很不方便吧?既然不记得的话,那就重新取一个吧,你有没有喜欢的名字?」
「随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这种回答最令人困扰耶。
但我并未表现出内心的想法,而是开始帮少女想名字。
我打算找个符合少女形象的名字。像这样的形象……说起可以当作这个少女的象征之物,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和她有关连的名字——
没错,就从那具圣骸——<克洛克露瓦赫>的名字里借用几个字……
「克克露——这个名字怎么样?」
「嗯,我喜欢这名字的念法,就这样叫我吧。」
少女——克克露的表情终于开朗了许多,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名字。
「那么,克克露,我说啊……」
因为是难以启齿的事情,所以我踌躇了起来。然而,拖拖拉拉也无济于事。
「是关于孕育孩子的事啦——」
「想做吗?」
「不、不是啦,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哦?」
「我也这么觉得,那不应该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事情。」
「你说得不错,嗯,我完全同意。」
但我并不是要问这个。
「呃……虽然这样问还满笼统的,不过,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当时并没有问到这个问题。虽然我不确定她是有意避开,还是本来就不知道这一件事,但既然身为驾驶之一,我还是想要一个完整的说明。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孕育孩子是一个诞生出神,也就是圣骸的仪式。而且要让彼此的心意相互交叠在一起,这点很重要。」
虽然克克露的说明并未切入要点,不过,以意象来说,这个仪式倒是和『孕育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撇开这个不谈,我还有一件想确定的事情——
「……每一次都要做吗?」
「嗯,每一次。」
她立即答道。这样啊……每次都要啊……
我觉得浑身无力,背脊自然地弯了下来。克克露见状,似乎很担心地问道:
「不喜欢?」
「不是,呃,那个,该怎么说啊?你应该也不喜欢吧?」
因为很尴尬啊。但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只好寻求她的认同。
克克露顿住,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
「如果是马基特就没关系。」
她一脸认真地丢出这句话。
刹那间,我觉得脸上如火烧般灼烫无比。然而,克克露又继续说道:
「虽然第一次很痛,但因为是马基特,所以我忍耐住了。」
她露出了笑容,仿佛感到很自豪。我听了这一番话,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但也并非讨厌她这样说。
不过,我在同时间也察觉到了一件事。
「你说是第一次……所以之前的圣骸不是克克露生的吗?」
「欧莉维亚提到的红色的孩子?嗯,不是我生的。〈克洛克露瓦赫〉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也是第一次和马基特孕育孩子。」
「这、这样啊。」
那么,克克露究竟为什么会沉睡在那个地方呢?虽然我心底抱着这个疑问,但比起这件事,克克露一直把第一次挂在嘴上,害我都不太敢正视她了。当我飘开了视线,就看到书桌上有个耐人寻味的东西。
「那是『宿舍简介』啊。」
正好可以把注意力从孕育孩子的话题上转开来,我立刻就拿起来翻了一下,上面都是一些宿舍的守则和设备介绍等等的东西。
大致上来说,宿舍一楼是公共空间,二楼以上就是学生们的房间。一楼除了刚才去过的舍监室以外,也有餐厅和提供学生交流的交谊厅。此外……还有大浴场。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呐,克克露,你还记得怎么洗澡吗?」
我满怀希望地问道,而克克露就这样维持着浅浅的笑容,然后歪头问道:
「什么是洗澡?」
听到她这么说,我全身发凉,面如死灰。但同时间,也激起了我心中一股「必须要想点办法才行」的强烈义务感。
现在天色还早,这个时间不太可能会有其他人去洗澡。这样的话,只要趁这个时候让克克露学会怎么洗澡就行了吧?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你等我一下。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我离开房间,在不发出任何脚步声的情况下来到楼梯,然后接着一口气冲了下去。
目标是舍监室。我飞快地跳下楼梯,感觉脚底下的摩擦热都快让地板烧焦了,我就凭着这一股气势冲到窗口前才紧急刹车,朝舍监问道:
「不好意思!请问有规定入浴时间吗!?」看着来势汹汹的我,舍监瞬间僵了一下,然后又懒懒地说道:
「没有规定,什么时候去都行,水一直都是热的哦,因为那是从源泉直接流出的温泉。」
「非常谢谢您。」
我道谢之后就返回房间,却在走上楼梯前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又折返回舍监室。
「请问肥皂——」
「给你。」
舍监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把一块肥皂扔给了我。我接住那颗朝我的额头飞过来的肥皂后,这次确确实实地回到房间去了。
克克露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面。这时,我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去男生浴场,还是去女生浴场?
要去男生浴场吗?也是有家长会带着年纪还小的女儿进去啦——
不对,克克露已经超过可以进男生浴场的年纪了。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但不能真的把她当作小孩子来对待。克克露终究是个女孩子,所以我该尊重她。
「好了,那我们走吧。」
「嗯。」
于是,我带着克克露来到女生用的大浴场了,绝对不是我自己想来女生浴场这里的关系。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来到换衣间,好险现在没有人。
换衣间两侧的墙壁都有置物架,上面并排摆着藤制的笼子,这就和一般的公共澡堂一样,可以把脱下的衣服放在笼子里。
平常的话,这里面,呃……都会放女生的贴身衣物之类的吧。当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中就起了一阵波涛汹涌。也许是心理作用使然,总觉得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和男生浴场不太一样。男生浴场的空气就令人觉得很混浊,而这里则是仿佛飘着一股甜美的桃色氛围……总之感觉就是截然不同。
我轻轻拍了拍发烫的双颊,闷闷地将涌上心头的情绪拍掉。现在不是发挥胡思乱想的本领的时候。再怎么说,接下来还有更重大的工作等着我。
我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就撇开尴尬,直接对面前的克克露说道:
「——把衣服脱掉。」
「嗯。」
「咻」地一声,克克露毫不犹豫地将借来穿的大衣脱了下来。为了不看到她那身散发出明亮光泽的肌肤,我走在她面前,将她带进了浴场里。
雾气缭绕的浴场非常广阔,一次大概可以容纳二十人左右吧?
我将堆在角落的桶子和凳子拿过来,让克克露坐下——这就和帮妹妹洗澡一样。但我愈在心中这样说服自己,就愈在意眼前的克克露。
即使以恭维的角度来看她的身材,那曲线也不能说是丰满。不过,她不仅有着纤纤细腰,四肢也很修长,完全不能把她当作『女童』来看待。但这样一个女孩子却毫不迟疑地将身体交给了我。现在,就算我运用话术趁机做一些不正经的事,也不会有人对我加以责难吧。
在我差点陷入邪念时,突然回过神来了。还是别做那种卑劣的事,把全副精神都用在教导克克露洗澡上吧。
可别心猿意马啊。我暗地向自己这样喊着话,然后开始进行说明。
「我只教你一次,所以要好好记住哦?明天开始要自己一个人洗澡哦?」
我卷起袖子,将桶子装满水。
「先用水淋湿身体。」
我举起桶子,从克克露头上倒下。克克露只有一瞬间缩了一下身子,之后就乖乖地坐在原地。
「然后把肥皂搓出泡沫。」
为了让克克露看清楚,我在她的脸旁边用双手搓肥皂。等搓出皂沫后,我将双手移到克克露的头上。
「就像这样湿湿滑滑的。」
我搓洗着她的头发,虽然想要小心谨慎些,但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多粗鲁。
「我的动作会不会太粗鲁?要不要再轻一点?」
「没关系,很舒服,再大力一点。」
虽然克克露的声音听起来很享受……但是,她的说法有点……
也因为『孕育孩子』这件事的关系,害我开始有奇怪的联想。我决定屏除一切杂念,专心在她的头发上搓出团团泡沫。
「接、接着是身体。」
都做到了这里,我才发现遗漏了一样东西。糟糕……忘了带毛巾过来。
让克克露维持现在这个状态等我去拿就太折磨她了。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就和洗头发是同一个原理,像这样……懂吗?用手搓揉。」
我下了决心,用充满泡沫的双手滑过克克露的两只臂膀。这时,克克露稍微扭动了一下身子。
「好痒。」
「忍耐一下。」
我的手搓过了臂膀之后,又来到背上。克克露的肌肤非常光滑柔嫩,害我脑中一片昏眩。幸好,在我逾矩之前,这道程序就结束了。虽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之后就让克克露自己来就好。于是,我将肥皂递给她。
「给你,前面就自己洗洗看吧。」
克克露一边学我,一边笨拙地在肥皂上搓出泡沫,并将手放到自己胸前,转过来我这边。
「像这样?」
「不用给我看啦!」
我背对克克露,等她洗完。但就算只有声响,还是能够刺激我的想像力,害我神不守舍。
搓揉身体的声音停止之后,克克露开口说:
「好了。」
「那就冲掉啰。」
我用桶子从浴池装满水,然后一冲而下。克克露像狗一样甩了甩头,将水甩掉。
「接下来就进去浴池泡澡,数到一百再起来。」
「知道了。」
我整顿好精神。等克克露起来之后,就剩擦身体——
当我这么想的同时,就响起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一百。」
克克露静静地低声说道,然后就要从浴池站起来,我见状连忙把她压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要从一数到一百,懂吗?会不会数?」
「我会。」
「那就拜托你了。」
克克露的肩膀以下都浸泡在浴池里,双眼凝视着远方。趁这时候,我返回房间寻找能代替毛巾的东西。
房间里只有床单可以拿来用。如果要说其他选择,也还有我的大衣可以用,但是,一件擦遍女孩子身体上下的大衣,我之后就不想拿来穿了。
于是,我从床上把床单扯下来,只有一天没床单也没什么关系吧。虽然陛下说可以把需要的东西列成清单,但明天还是得上街去买毛巾才行。
我将「毛巾」记入脑袋中的购物清单里。接着……是更换的衣物啊。
姑且有我带来的衣服可以用,就让她穿那个吧。至于贴身衣物……再怎么说也不能穿我的,所以我决定只借她衬衫。
当我决定好之后,就回到了浴场。这时,克克露好像正好数到一百秒的样子,只见她从浴池中站了起来。
「最后就把身体擦干吧。」
我将床单罩在她头上,使劲擦了擦,将水珠拭干。接下来,让她穿上我的衬衫就结束了。大功告成之后,我的衬衫穿在娇小的克克露身上就变成了一件连身裙,真的是刚刚好。我并不是在说衣摆遮住大腿的长度刚刚好,为求慎重,所以多加这一句。
「下次可以一个人洗吗?」
「完全会了。」「这样吗?完全会了啊。」
虽然我仍然有点不放心,但还是相信她吧。既然这样,我又说:
「克克露,你先回房间吧。我也要洗个澡。」
「嗯。」
「一个人回得去吗?」
「没问题。」
因为克克露看起来自信满满,仿佛在说包在她身上的样子,我就将房间钥匙递给她,然后往男生浴场走去了。
我草草地洗了头和身体,然后浸入浴池中。一股温暖慢慢地渗入身体当中,令人感到非常舒服,也开始昏昏欲睡了起来,但总不能睡在浴池里,所以我连忙将睡意赶走。
我从浴池中站起身后,脚步不稳地回到房间里,埋头就睡。累得连吃晚餐的力气都没了。今天就这样吧。不过,有必要告诉克克露这件在宿舍连说都不用说的事情吗?不,或许在以前没有我的时候,克克露就从未进食过也说不定——
思绪至此就中断了。
我的意识连抵抗都来不及,就深深地沉入睡梦的泥沼之中。
〇
左半身传来了莫名的重量感,于是我醒了过来。
我缓缓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但我只愣住一瞬间,随即就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从阳光射进窗内的角度来推断的话,我想大概还不到八点。以农耕民族来说,算是睡得有点久,看来我昨天真的太累了。
但是,这也太奇怪了。如果全身都倍感沉重就算了,怎么会只有左半边——
我不由得将头转向左边。
然后,我整个视野都被克克露的脸占据了。
「你、你这、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睡啊!?」
我陷入一团混乱。而当事人——克克露只稍微转动了一下身子,看起来连离开的意思都没有地答道:
「总觉得,想抱一下。」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总之你能不能先回自己床上啦!?」
「我还很困。」
「说什么很困,等——」
克克露伸出双脚缠住我的脚作为抵抗。原本我还能勉强维持埋性,但她这么一做,立刻摧毁了我仅存的一点自制力。
昨天才亲吻过的唇瓣就在我旁边。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脑中防线就只剩下最后一道了。然而,这时仿佛有人察觉到了我的想法。
就在这个绝妙的时间点,耳边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好像在叫我暂停一样。
我瞬间冷静了下来。是谁?竟然会有人来找刚搬进来的我们。虽然我毫无头绪,但或许是舍监吧?
不过,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却是我未曾听过的。
「马基特·梅菲尔德?在吗?我要进去了哦。」
那声音高亢而澄净,像是穿透力很强的女高音,而她的语气也透出一股高贵的氛围。但她现在进来的话就糟了,糟糕透顶。
「等、等等!我还在准备!」
但连声招呼都没有,那扇门就无情地被打开了。
「啊!」
「欸?」
我和她的视线就直接对上了。
来访者是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她有一头波浪状的鲜艳金发,身上穿着纯白衬衫,搭配蓝色长裙,打扮得干净而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身名门的千金,浑身散发着高雅的气质。
但是,这位来访者白瓷般的白皙肌肤却在转眼间染上一抹嫣红。
「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那道尖叫声仿佛震荡了整栋宿舍。
她当场抱头在原地团团转着。我见到那奇特的行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老家隔壁邻居所饲养的狗,它们也会像这样追着自己的尾巴。
只见来访者不断叫喊着「好想回去!」或「受不了了!」还有「哥哥!」之类令人摸不着头绪的东西。忽然间,她朝我扔了一个纸袋。
「总之,先穿上衣服!」
「咦?什么意思?你要给我吗?」
「是陛下说『带这个过去』,我才带来的,但竟然是为了这种事!真是不知廉耻!太不知廉耻了!」
于是,她又开始重复喊着「呜呀!」二个字,看起来是个满有趣的人。不过,我也同意现在要先让克克露穿上衣服。
纸袋里面有女性衣物,从衣服到贴身内衣一应俱全。我将纸袋交给克克露,问道:
「就是这样,克克露,你知道怎么穿吗?」
克克露摊开一件小短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好,她果然不知道。
我勉勉强强地开始教克克露穿法,而她也遵照我的指示穿上了。
「不对啦,不是这样穿,前后相反了!」
「我知道了。」
「还有,别当场脱下来!会被别人看到啦!」
于是,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几遍,我觉得教她比种田还疲累。在这番苦心之下,克克露终于换上了简便的衬衫和短裤,有了这样的室内便服后,房内纪律的指数也迅速攀升了上来。
「她换好衣服了。」
比起成就感,我其实更觉得疲惫。以平板的声调如此告知之后,立即引来了另一个灾难。
我们还有一个麻烦的客人。
「你们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呀!?学生宿舍可是从神圣的教导院延伸出来的地方!你们竟然在这里做、做那种淫乱的行为!这对国家、陛下、学生、教导院、所有的操铠士,还有其他诸多一切都是侮辱与亵渎!」
那道喋喋不休的尖锐嗓音震得我脑中嗡嗡作响。原本打算冷静谈谈的,但这个念头瞬间就打消了。
才刚起床就遇到这种狂涛怒浪迎面扑来,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也就大声回嘴道:
「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话说回来,你又是什么人啊!?竟然未经允许就直接跑进别人房间!」
闻言,来访者轻撩头发,「呵呵」地笑了出来,一脸自傲地挺胸说道:
「我是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只要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吧?」
「我才不明白。」
「你……你竟然不知道我的身分!?就算看到这个代表『绝对的清净』的白盾家纹也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土包子呀!?」
「不巧的是,我的村子一直都承蒙库里索贝瑞尔卿照顾哦,所以,除此之外的军人或贵族我一概不知。」
「〈猫眼〉卿?是北方支部?哇,那还真的是乡下中的乡下呢……不对,即使如此,亚布瑟鲁特家从建国初始就支撑这个国家直到现在,若要论起来,可说是名门中的名门。而你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哦?还真了不起呢——那么,出自如此名门的大小姐找我有何贵干?老实说,像你这样顶着家族光环仗势欺人的娇娇女,对这孩子的教育不太好,所以我还想请你早点打道回府。」
这时,被我提到的克克露一脸「好像有个很吵的家伙在这里」的表情,将毛毯从头到脚裹了起来,仿佛是个等待羽化的茧,希望自己到时候会成为一个找回记忆的淑女。
亚布瑟鲁特小姐虽然唇边勾着微笑,额头上却冒出了明显的青筋,她回道:
「我之所以会将家族的名字说出来,只不过是想强调这个名字有多好辨识而已。因为你实在太欠缺文化素养了。」
「是哦?那真是谢谢你的贴心。但如果你能回答『有何贵干』这个问题的话,我会更谢谢你。」
我已经知道自己和她合不来了。我也发觉我们两人现在都是同样的表情。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冷哼一声后,说:
「是女王陛下直接来拜托我的。她想找我来监督你们两个。」
「监督?」
「这是当然的吧。圣骸的战力足以和一只祸兽匹敌,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能够起动圣骸的人不管,陛下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说得也是。」
老实说,得知陛下是这么想的之后,我有点震惊。不过,身为一个治理国家的人,本来就必须谨慎再谨慎吧。这时,亚布瑟鲁特小姐夸耀似地将手放在胸前。
「陛下想着,有没有谁适合担任圣骸之力的监督者。于是就选中我了。」
哗唦一声,她又拨了拨头发。虽然这动作还满令人讨厌的,但意外地很适合她。
「所以,以后我们都会在教导院,房间也在隔壁而已,今后多多指教。」
「咦?你没有来考试吧?」
「我是推荐入学呀。只要有我这样的本事,就没必要和庶民一起竞争。」
她想说自己并非只有出身名门这项优势吗?操铠士毕竟是危险的工作,不管地位多崇高的人,不可能单凭血统就能通过推荐入学,所以她大概也颇具实力吧。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某处就传来了「咕……」这种像是小动物鸣叫的声音,也就是肚子的叫声。
顺便说,那不是我。亚布瑟鲁特小姐也一副「才不是我」的模样摇头否认。
这时,肇事者突然爬起来,静静地低声说了一句。
「肚子饿了。」
听到那和淑女搭不上边的稚嫩语气,我忍不住想叹气,于是提议道: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根据昨天读过的『宿舍简介』,宿舍有附早晚餐。早上六点到八点餐厅都会开着,只要找自己喜欢的时间去吃就可以了。
来到一楼之后,在楼梯口就闻到了刚出炉的面包香在空气中飘荡着。因为我昨天没吃晚餐就睡了,所以感觉胃袋快要对主人发出悲愤的控诉了。
偌大的餐厅里没什么人。现在的教导院本来就在放春假,所以有很多学生都回老家了吧。当我这样推测时,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大家该说是莫名地僵硬,还是刻意疏离呢?总之,餐厅里充满了这种奇怪的气氛。在这些不算善意的视线注视下,我开始戒备起来。
亚布瑟鲁特小姐应该也感受到这股气氛了吧。而她所采取的行动,则和戒备中的我大相迳庭。仿佛是要直接挑衅其他学长姊般,她用着清晰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们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已。因为关于你的传言,应该已经迅速地扩散开来了吧。」
「传言?」
什么意思?面对一脸疑惑的我,亚布瑟鲁特小姐便摆出双手抱胸的姿势。
「就是你在入学考试时没办法起动机铠,却起动了圣骸这件事。」
唔。我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已经传开了啊……我还以为流言这种东西,在乡下会扩散得比较快,没想到在都市也丝毫不逊色。
「原本一个只能称作吊车尾的人,却破天荒起动了传说中的圣骸。轻视的对象一下子摇身变为伸手无法触及的大人物,所以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态度才好。是不是这样呢,各位学长姊?」
大概是被她猜中了吧,学长姊们一脸尴尬地别开了视线。于是,亚布瑟鲁特小姐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基于嫉妒这种无聊的心态就要欺负他们的话,请尽管来吧。我将赌上我的自尊,竭尽全力阻挡。」
就算面对着学长姊,她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将这些尖锐的话语连珠炮似地说了出来。此外,她并未抬出家族的名号,也没有藉女王之名逞威风,只说了「我的自尊」而已。
原来如此。看来关于家族的名字,真的就像她之前说过的,只是为了方便辨识罢了。
亚布瑟鲁特小姐的侧脸非常美丽,我深深地看着她,一不小心就看出了神。
「那个……谢啦。」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去拿早餐了。
「别会错意了好吗?陛下既然吩咐我负责监督,当然也考虑到会发生这类事情。我只是遵照陛下的意思行动而已。照理说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野蛮乡下人,我本身是非常讨厌的。」
亚布瑟鲁特小姐和我之间仍旧有一道看不到的高墙。她之所以说这番话,我想应该也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然而……
「就算这样,你也是个好人。」
我只是单纯为她的心意感到很高兴。
亚布瑟鲁特小姐看着我,一脸不敢置信地冷哼道:
「哼!你说了很奇怪的话耶,乡下人都是如此吗?」
「凡事乐观就是我们当地的风气吧。」
想起之前在风光明媚、牧歌悠扬的村庄里生活的日子,我露出了一抹苦笑,大口咬住面包。
可能是舍监的手艺本来就不错吧,也可能是亚布瑟鲁特小姐让我的心情变得很愉快,总之,我觉得这顿早餐非常美味。
〇
因为房间里没有时钟,所以我靠太阳的位置来判断时间。现在也差不多是店家开张的时间了。
「克克露,我们要出门啰。」
「出门?」
「对,所以换一下衣服吧。」
我在陛下送的衣服中寻找适合外出的,然后就找到一件满是波浪摺边的华丽洋装……这件要多少钱啊?不仅工艺精细无比,布料也是高级品吧。
「有办法自己穿吗?」
「我试试看。」
于是,克克露就毫不顾虑我的目光,直接开始脱衣服,一点也不感到害羞。而我则心中一惊,连忙转过身去。
心脏噗通噗通地震动着。即使经过了那个洗澡课程,面对克克露这样毫无防备的态度,我仍然无法习惯。
(所谓的小鹿乱撞就是这样吧,真是的……)
我一边无奈地叹着气,也一边背对着克克露开始换衣服。我手上的衣服和克克露的简直天差地远,并没有那么讲究。所以,一想到要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我就感到有点难为情。
「马基特。」
我身后的衣服摩擦声停止了,而她突然唤了我一声。我以为她换好衣服了,于是就转过头去。
「后面。」
她身后的纽扣未扣起,整个背就这样裸露在外。我立刻撇开了视线,但总要有人帮她扣起来,不然她就得一直露着背,所以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克克露的背部。
她的背白嫩光滑,让我联想到了毫无人迹的雪原。虽然我因为某些原因很讨厌雪,却对眼前这片小小的雪原感受到一抹怜惜之情。
也许是有一股温热从指尖传过来,才会让我这么觉得吧。和当时遭到冰封的感觉相较之下,克克露的雪白肌肤透出了强劲的生命力。
好想再多亲近这股温暖。我想将脸颊贴上克克露的白嫩裸背,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我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将心头的杂念全都赶走后,尽快将扣子扣上。
「——好了。」
「谢谢。」
我放心地歇了口气。接下来……也准备好了,就出门吧。
离开房间后,我将门上了锁,然后去敲了隔壁的门。
「亚布瑟鲁特小姐,可以打扰一下吗?」
门开之后,亚布瑟鲁特小姐半睁着眼从门后露出脸来。
「可以别喊我亚布瑟鲁特小姐吗?叫我蕾蒂西雅就好了。但是,只有家人可以叫我蕾蒂。」
「太好了,我也觉得那样叫太长了。」
我重整情绪,直接说明来意。
「我们想上街去买东西,因为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既然蕾蒂西雅负责监督我们的话,出门前应该要来通知她一声才对。这对蕾蒂西雅来说可能很麻烦,但她仍勉强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我就和你们一起去吧。」
得到她的首肯后,我们马上就一起到街上去了。教导院和王都中心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很远。离开校地后,我们走了五分钟左右,就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走在整齐的石板道路上,两侧是整齐并排的石造建筑物。因为暴风雨才刚过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也不断传来店家招揽客人的声音。
路上的马匹牛只比人群更多,然而,在其他偏远的乡下,连屋子都是零零落落地四散于各处,和眼前这幅景象正好相反。虽然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深受震撼,但直到现在仍难以习惯。
「不愧是王都呢。克克露,别走丢了。」
我边说边回头,却发现本该跟在身后的人影消失了。
「欸?我才刚说完而已耶!」
在汹涌的人潮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停在面包店前面的克克露。这孩子不是才刚吃过早餐吗?现在又想干嘛?
「喂,我拜托你了。」
真是让人无法放心。克克露看着郁闷而无力的我,伸出了她的手。
「有点想要牵手。」
她还是老样子,用着那双不知道该说是欠缺感情,还是无法捉摸她情感的眼眸仰望着我。我不深究,只抓住了她的手。
「来吧。」
就像我在老家照顾孩子时一样。
我这样想着,但同时也感觉到她的手中传来了暖意,那是我未曾体会过的。
「——」
不可以意识到这种事。先不管了,我们还要去买东西。不过,我对这里的店家不太熟,不知道蕾蒂西雅会不会比较清楚?
「呐,蕾蒂西雅,毛巾之类的盥洗用具要去哪里——」
「不会自己找吗?」
蕾蒂西雅这么拒绝了。但她对我的这股毫无来由的厌恶感应该也消失了吧。
「这样一来,就连你也要陪我们到处找哦,没问题吗?」
闻言,蕾蒂西雅睁圆了眼,一副「我没想到这件事」的模样,脸色不禁一僵。
「当、当然了,没问题。我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是吗?那么我们就先在附近逛逛吧。」
反正也不是很赶。就当作是在参观王都一样随便走走吧。
我们随着行进方向到处看来看去。这时,走在后面的蕾蒂西雅突然开口道:
「呐。」
「什么事?」
「为什么你身为平民,还以操铠士为目标呢?」
那种摆明了自恃为贵族而居高临下的口吻,让我心中一阵不快。
「这和你没关系吧。」
「我——我们贵族始终以守护人民为一生的志向。在古时候,我们以领主的身分,为人民建造水路以疏散洪流等等。当祸兽的存在得到证实之后,我们便以操铠士的身分守护人民,莫非你是对我们有所不满?」
「你的意思是,农民应该秤秤自己的斤两,老老实实地回去种田吗?」
「直截了当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蕾蒂西雅又加上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你能把驾驶圣骸的位子让给我吗?」
「什……」
当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时,蕾蒂西雅就更加不客气地说道:
「不能让给我也没关系。只是,圣骸应该要让给其他有受过正统教育的人驾驶才对。而且这样也比较好吧?你今后不必再以身涉险。」
蕾蒂西雅的眼中并无轻蔑之色。我想,应该是在她心中那股『庶民要由贵族来守护』的义务感驱使之下,她才会说出这番话。
不过,那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
蕾蒂西雅要和克克露『孕育孩子』吗?
我想像了一下那画面。克克露靠近蕾蒂西雅,而蕾蒂西雅对此感到犹豫——
「克、克克露?别这样,我们都是女孩子,怎么——」
「不行,这是必要的。」
「唔嗯!嗯……」
「蕾蒂西雅,我也希望蕾蒂西雅主动一次。」
「真、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那样似乎也可以。」
丨可以吧?」
「不对,等一下!」
虽然两个美少女交缠在一起的画面,说不定还满唯美的——
但我立刻将这个妄想赶出脑袋。之前不是发过誓了吗?只有我,才能成为陛下心中所求的英雄。
「很抱歉,我不能让给你。毕竟我也做好相当的觉悟,才会立志成为操铠士。」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光是这样的理由就足以驾驶圣骸,将我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撇除在外吗?」
「……唔。」
面对这股非比寻常的威势,我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而蕾蒂西雅蹙紧眉头,一副焦躁的模样,所以我决定寻求帮助。
「克克露怎么想呢?让蕾蒂西雅来当咏士好吗?」
「不要。」
克克露立即回答。这孩子真是有够干脆。
「这、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吧!?我们现在讨论的可是国家大事哦!?」
「即使如此,你应该也起动不了圣骸。」面对毫不退却的克克露,蕾蒂西雅颤声问道:
「他有哪里……和我不一样吗?我也是为了成为操铠士,而一路努力至今。就算别人在背地里嘲笑我的天资不如哥哥,我仍然尽力追求完美。这些努力,在我还处于懵懂的年纪时,就一直持续到现在了。」
蕾蒂西雅说着,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也溃堤了,而她渐渐增强语气,朝我说道:
「为什么是你呢?你明明是个只能靠自学来学习起动机铠的孤儿!」
语毕,蕾蒂西雅「啊!」地一声,顿时噤了口。她此刻的表情,就像是一副发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
面对一脸局促不安的她,我露出更加困窘的表情,忍不住搔了搔头。
「什么啊,原来你连这个都知道。」
既然陛下看过了我的申请书,蕾蒂西雅也是透过她才知道这些情报吧。
梅菲尔德孤儿院。那就是我老家的名字。
那里收容了许多境遇不同的孩子,虽然生活偶尔会有些不便,但我从未觉得自己很不幸。即使我不清楚何谓『一般家庭』,不过,对我来说,那里就是我家。
蕾蒂西雅似乎觉得自己做了很可耻的嚷情,马上就低头道歉:
「真、真的很抱歉!我竟然歧视你的出身——」
「不.没关系。真要说的话,我比较讨厌你因为这样就同情我。」
除此之外,我其实也安心了。蕾蒂西雅拥有一个高洁的灵魂,同样认为不该凭个人出身而论其价值,那是极为肤浅的想法。
身为一个血统纯正的贵族,看到我这个乡下人竟然能够驾驶圣骸,心里会不痛快也是理所当然的。但除了这种私人情感之外,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并未失去一个贵族应有的自尊。
「……你到底为什么要成为操铠士呢?不觉得这条路的阻碍太多了吗?」
蕾蒂西雅又问一次。但她应该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只是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应该得到解答。
她并不是抱着爱看好戏的心态来问我这个问题。
无论是现在,还是之前在食堂的时候,总之,我大致上了解蕾蒂西雅是个怎样的人了。既然她真的想知道,那我也不介意说出我的动机。
「不过,那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那是距今十年以上的事情了。脑袋中的记忆支离破碎的,我始终只能想到几个固定的场景。
一脑中浮现的色彩,是白色。
在整片雪白的画面中,幼小的我正紧抱着双膝。
记得是寒害吧。暴风雪包覆了整个小小的村庄,不管走到哪,触目所及皆为皑皑银雪,有如置身于幻想中的世界。
狂风肆虐,破坏了住家的屋顶,更无情地夺走人们的体温。这时就算想逃,也因为暴风雪的关系连自己的双脚都看不清,所以家人一起用毛毯将彼此紧紧裹住。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和父母亲相互支持打气。然而,随着时间过去,我们的对话也愈来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再也感受不到父母亲的体温了。
父母亲的身体渐渐冰冷,我在他们的怀抱中等待自己失温的那一刻来临,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活着,或者是死了——
「这时,有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那只手虽然很冰冷,却很大又值得依靠。」
乘坐在上面的操铠士似乎有问了我什么,但我已经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与说过的话了。只是,从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高兴我还活着,而我当时也愣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连怎么被带到孤儿院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那只巨大的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我真的觉得当时来救我的机铠,就像是神一样。所以我也想驾驶机铠,去救其他和我有类似似遭遇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怀着满腔热情倾诉这段回忆,于是连忙补充道:
「啊,你能不能别将迢此一争W告诉陛下?我一不留神就说了这么多,总感觉很不好意思。」
听到我回头这么叮嘱时,蕾蒂西雅突然撇过头去。
「你也是怀着那样的抱负,才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情吧?既然是这样,我就不会随随便便说出去的。」
虽然蕾蒂西雅的态度很冷淡,这番话却自有一股属于她的真诚。
〇
在到处闲晃的时候,我们就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店。除了杂货外,多多少少也有贩卖食品类,而且价格不贵。虽然再继续找的话,可能会出现更便宜的店家,但在这里买就行了吧。「买到毛巾了,替换衣物也买了。洗衣板和桶子之类的宿舍都有吧。接下来是……」
我不想再多费心力跑一趟,所以就算手上提的东西多一点也没关系,尽量不要漏买了什么吧——当我在确认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件事。
「咦?蕾蒂西雅呢?」
「……?」
克克露或许也没注意到蕾蒂西雅不见了吧,所以她也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着。真是败给她了。
「虽然不用太担心,但要是擅自回去也不太好……」
说不定她也在找我们。总之,先去中央广场看看吧。
不管要去哪哩,一定要经过这个地方。这时,广场上不仅有街头艺人正在表演,还举办了义卖市场,所以到处都充满了喧闹声。不过,只要在这里等的话,说不定蕾蒂西雅会恰巧经过。于是,我一直四处张望着。
环视了一圈之后,忽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我便定住视线。
那是银工艺品的摊贩。摊开的布上摆着一些商品,还有一个人也跪坐在那上面。
「这不是菈妮吗?」
菈妮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宽大的大衣将整个身体包了起来。她原本正托着下巴,一脸呆样地坐着,突然听到我的叫声之后,她大概是吃了一惊,整个人直接跳了起来。
「哇!咦?啊,呃……欢迎光临?」
虽然菈妮的回答完全离题了,但能够这样意外重逢,我还是很开心。
「在那之后你还好吗?」
「嗯,我很顺利地回去啰。马基特呢?」
「我发生了很多事。但总而言之,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教导院的学生了。」
听我这么说,菈妮那张遮掩在浏海下的脸庞,忽然发出了光芒。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谢谢你。」
就在了解各自的近况之后,我蹲下来观看菈妮摆出来的商品。主要都是银饰品,也有一些剪刀之类的生活用品。
「你平常都在这摆摊吗?」
「唔,嗯。」
「咦?不愧是矮人族,真了不起。」
一个和我同年纪的人能够从事这样的工作,我真的感到很佩服。我只擅长种田和养牛之类的工作,所以很羡慕像这样符合潮流的巧工技术。
这时,克克露正凝视着眼前的戒环项链,似乎很感兴趣。那样朴素的物品摆在一堆精巧工艺品之中,反而格外显眼。
「你喜欢吗?」
克克露似乎略为慎重地低声道:
「有点想要。」
我检查了一下钱包……看来应该还负担得起。很感谢当初离开村庄时,那些来为我饯别的老爷爷和老奶奶。
「菈妮,这个多少?」
「耶!?呃,啊,我想想……要三枚银币。」
菈妮这样一说之后,又像是要盖过自己的话般,紧接着道:
「算你二枚就好了。」
「咦?」
「因、因为是初次光临的客人,所以算你便宜一点。要是今后能常来光顾,我会很高兴哦?」
「啊……嗯,真不好意思。」
我在村子里工作一整天的话,大概可以赚到五枚银币。因此,对于菈妮这样大方降价,我也想有所回报,于是便举起一根食指问道:
「这样的话,还有价位差不多的项链吗?」
「我看看,那就……这个怎么样?」
菈妮说着,就拿起一条用马蹄铁当作坠饰的项链。
「这个很受操铠士欢迎哦。他们将机铠视为马匹,所以都会把相关物品拿来当护身符。」
「嗯,那正好,就多加这一条吧。」
我付钱给菈妮时,她就小小声地回道:
「谢、谢谢。」
即使她低垂着头,仍可看到那对露出来的三角耳染上一抹殷红,正微微地摇动着。我想,自己的作品能够卖出去,虽然会感到不太好意思,但果然还是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吧。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当我种植的蔬菜卖出去后,总觉得有点害羞,但又感到很开心。
当我察觉到我们之间有这种共同的心情之后,我忽然想到自己本来的目的。
「啊,对了!菈妮,你有看到发型这样的人吗?」
我用手指在腰间不断转着。不过,只凭这个动作,菈妮似乎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只见她伸手指向一个小巷子。
「啊……嗯。她往对面走过去了。因为那个发型满特别的,所以我记得。」
「这样啊,谢啦!」
那么,虽然和手上这个马蹄铁没什么关系。
但还是去迎接那个性格如烈马般的大小姐吧。
◇
(大事不妙了!)
此刻,蕾蒂西雅非常焦虑。虽然她知道自己容易轻率行事,所以也特别小心谨慎地提高警觉,但还是过于轻率,导致失策。
当马基特他们在买东西时,她就打算去买一下自己的私人用品。原本打算快去快回的,没想到一回过神之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离马基特他们很远了。
必须尽早回去。她这么想着,就冲进小巷子里,以为从巷子可以抄近路。
但那里是蕾蒂西雅从未知晓的世界。不仅阴暗,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怪味,她当下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小姐,看你一副很急的样子,是要去哪里啊?」
忽然有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挡住了路,于是,蕾蒂西雅脑中浮现了几个想法。这个男人是谁?如果是抢劫的话,只给他几个小钱没问题吗?不对,如果是自己主动施惠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但在欺压之下交出钱财的话,这就得牵扯到自己的自尊了。看来还是得另寻其他出路——
她想到这,便转过了头。不过,身后的退路已经被另一个衣着类似的男子挡住了。
(大事不妙了!)
她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左右两侧的距离逐渐缩小,蕾蒂西雅的背抵到了墙上。
她紧闭双唇。其中一个男人见到她的态度后,露出了扫兴的表情。
「这女人真不可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连一声求饶都没有发出来。」
「不过,在这种地方,就算求救也不会有人来的。」
看着这两个男人露出卑劣的笑容,蕾蒂西雅一脸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别小看人了好吗?我赌上自尊,绝不会屈服于你们这种人之下。」
其中一个男人迫近她,那股格外强烈的臭味窜进了蕾蒂西雅的鼻间。
「你还能逞强多久啊?」
蕾蒂西雅紧咬下唇,用力得几乎就要沁出血珠,她压抑着自己不发出尖叫。或许是直觉的驱使,使她了解自己根本无力应付现在这样的局面。于是,她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了几个似乎能伸出援手的人物。
最亲爱的家人。
还有……
(为、为什么这时候会想到那张脸孔呀!?)
她连忙想将那张脸甩出脑海,但是,在现实中,她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干脆把心一横,咬舌自尽算了。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那个人物的声音。
「喂!」
不可能吧?蕾蒂西雅转过头去,就看到了——
「快点放开那家伙!」
并非不可能,蕾蒂西雅脑海中的人物的确出现了。
〇
我叫住那两个将蕾蒂西雅包围起来的男人,而他们则同时回道:
「是这家伙的同伴吗?」
「哎唷,想一个人挑战我们吗?真勇敢呢。」
我看着他们冷笑的表情,仿佛是在瞧不起我一般,于是我又开口道:
「我已经说过了,快点放开那家伙!」
或许我的态度让对方感到不爽了,只见其中一个男人朝我走来。
「就算要耍帅也该有个限度吧,臭小子!」
在男人准备上前揪住我时,我立刻拎住他的后颈,送他一记过肩摔。
「——吓!?[
被我丢出去的男子翻着白眼,似乎还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我一面牵制另一人的动作,一面沉声说道:
「别小看农民了。」
我们可是照时吃三餐,一整天都干着粗重的劳动,那种程度的锻炼远远超越所谓的『适量运动』。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些以抢劫为生的家伙。
话说回来,有学防身术实在是太好了。演舞场的常客中,有一个绰号叫作〈师范〉的人,我向他请教过这一招机铠的格斗武术,但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因为没办法把祸兽摔出去,我以前还觉得这招没什么用。
「走为上策!」
这两个男人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模式,一溜烟地就逃走了——呼,总算是解决了。刚才是他们对我掉以轻心,所以才能这么顺利。其实我对于这种肉搏战实在没什么自信,所以也很感谢对方能逃走。
我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然后向蕾蒂西雅问道:
「有受伤吗?」
「没……没有,多亏了你。」
「那真是太好了。」
我暂且放下了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多说几句。
「不过你啊,明明负责监督我们还突然闹失踪,连一句话都没说——」
我才刚说了这些话,就注意到蕾蒂西雅在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
蕾蒂西雅发现我的视线之后,连忙将那东西藏好,但我还是看到了。那是一只大小很适合抱在胸前的猫头鹰娃娃。
「啊,原来如此。」
「你、你是什么意思啊!?别擅自解读好吗!?」
「没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依你现在的年纪,买个娃娃并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吧。」
「才、才不是!我、我觉得这个很适合送给住院的朋友,所以才买下来的!」
「抱歉抱歉,别这么生气啦。你看,我买了这个送你。」
于是,我将从菈妮那边买来的马蹄铁项链递给她。蕾蒂西雅却一脸怀疑地望着那条项链。
「这是什么?」
「马蹄铁的项链。」
「我自己看也知道!」
「听说可以当作操铠士的护身符。」
「这我也知道!我可是贵族的子女!」
那么,她到底想要我解释什么?我想了想,将购买项链的目的说出来了。
「毕竟,接下来也有许多地方要麻烦你,就当作彼此友好的证明吧。」
虽然我并不是在讨她欢心,但今后的确是要受到她照顾。所以,我想还是得送个见面礼。当我在菈妮的摊贩前时,就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也许蕾蒂西雅感受到我的诚意了,只见她对我仰起了下巴,说道:
「真、真是拿你没办法!姑且不论你的品味,这东西被丢了也很可怜,我就收下吧。」
看到她的举动,我吓了一跳。
「欸?是要我帮你戴上吗?」
做这种像是情人的行为好吗?蕾蒂西雅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我、我不过是耍了你一下罢了!」
说着,她将我手中的项链抢了过去。
我看着气呼呼的蕾蒂西雅迈着大步离去,不禁和克克露对视一眼,然后耸了耸肩。
「真是的,真令人费心的家伙。」
「?」
克克露即使不了解我的意思,仍然模仿着我的动作。
见状,我不禁想起了在乡下的妹妹,于是摸了摸克克露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