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默氛围。打破它的是这股气氛的中心人物蕾蒂西雅。
「哼,她真的是四方贤人之一吗?根本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小孩。回去吧,哥哥。出院手续才办到一半吧?」
「等等,蕾蒂。现在是个好机会,至少让我打声招呼。」
〈德莱戈〉做出单膝下跪的姿势,充斥在机体周遭、昭示魔力的光线失去了颜色。从开放式的驾驶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升降用的绳子垂降到地面。
我也学着他从圣骸身上下去。刚降落时,我总是会因为与圣骸同步的感官以及人的感官之间的差异而感到困扰,为了调整而会有两三步踏不稳。一般人都是这样,但对方却好像毫无这种感觉般地走向我。
「初次见面,圣骸的驾驶者们。」
在悦耳的中性嗓音呼唤下,我抬起头,却因他的模样而不知所措。刚才虽然可以远远地看见坐在驾驶舱中的身彩,但当时是在站斗之中,我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正眼观察。
正式出现在我面前的——卡农·亚布瑟鲁特,是个让人无法想象才刚以如此压倒性的技
术击退敌人的纤细美少年。
他的身高约比我矮一个拳头,苗条到几乎让人误会成女生。要是没听蕾蒂西雅说过她「有个哥哥」,我肯定看不出他的性别,就算他身上穿着男生制服也一样。
与有着微鬈(quán)头发的妹妹成对照,他有着一头直顺的金发与钴蓝色眼眸,身上那股绝妙地混合了梦幻与高贵的气质甚至让我有些畏缩。
「谢谢你们。这是我首先想说的话。」
见他微微一笑,我砰然心动。
不对,给我等一下,为什么我会因为男人而心跳加速?就算对方有一张女性化的面孔,男人就是男人。
不顾慌乱的我,卡农学长低头道谢:
「之前受到你们帮助了。」
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我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呆站在原地。
……什么?受到帮助的反而是我们吧。
「请问你指的是什么事?」
卡农学长抬起头难为情地苦笑着。
「你在先前岚之祸兽袭击时前来帮忙丨我一直想跟你道谢。」
这么说来,我从陛下口中听过卡农学长住院的缘由,不过——
「呃,可是,那头祸兽明明连我都能打倒……」
见识过卡农学长的本领后,我无法想象他怎么会被那头祸兽打败。就算圣骸的机能超越一般机铠,再加上能使用〈原初之法〉的优势,我也不认为自己会比卡农学长更优秀。刚才的战斗中,就是有这么大的云泥之差。
但卡农学长说:
「用不着谦虚,这不过是意味着你的技巧已经到达这种水平罢了。」
「可、可是——」
想起自己还不成熟,只是碰巧能驾驶圣骸的我还有一大堆话想说。
但象是要阻止我一样,卡农学长道:
「如果硬要找借口……那就是因为我掩护了同伴。当时是我若不介入就会完蛋的情况,所以别无选择。」
他在同伴有生命危险时挺身而出。得知他是愿意做这种事的人,让我对这个人的评价更提升了一级。
「我很想尽早向你道谢,但我不得已必须住院,所以才会拖到现在。」
卡农学长再度低头道谢。
「你们救了我。不只是我的性命,王都跟陛下也都被你们所拯救,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我对你们的感谢之意。」
「不、不会,我们才是被学长救了!对吧,克克露?」
「嗯,好厉害。」
克克露显得相当兴奋地握起娇小的拳头,双眼熠熠生辉地看着卡农学长。这个反应很好懂,就是所谓的憧憬与尊敬。
她的眼眸像孩子一样闪闪发光。不知道是不是无法正面承受如此真率的视线,学长的目光有点游移。
「是、是吗?被你们这么说是不好意思。」
他露出几乎让人看得入迷的腼腆微笑。
拥有那么高明的技术却不自大,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光是如此,就让我觉得受到这个人救助真是太好了。
学长用一副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自然动作朝我伸出手。
「往后应该也会时常受到你们关照,万事拜托了。」
「好的,我们才是呢。」
他把不知道算哪根葱的我当成对等的存在来对待。这让我好高兴,不由得伸手用力一握。克克露好像不太明白,感觉象是想着「反正就先模仿吧」似地跟着伸出手。
宛如在对待嫌细的玻璃工艺品般,学长轻柔地包覆住那只手。
「也请巫女大人多多指教。」
「嗯,请多多指教。」
他称她为巫女大人,难道学长也早就知道克克露的存在吗?听说蕾蒂西雅跟陛下是童年玩伴,那么身为她哥哥的学长应该也一样,就算从研究圣骸的陛下口中听过克克露的事也不奇怪吧。
「闲话就等一下再聊吧,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聊。」
「也好。」
正要答应时,我瞄了身旁的克克露一眼。
她的脸颊白皙到接近透明,让人觉得好像会就此消失。
这意味着再这样下去克克露的存在会有危险。
「不好意思,我们休息一下再回去。」
克克露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虽然要做的只有走回去就好,但还是小心为上。
「不然由我们把圣骸开回去如何?前提是若我们用你们的圣骸也能孕育得出来的话。」亚礼站在蕾蒂西雅驾驶的机铠肩膀上提议,另一边肩膀上的陛下也一脸兴致勃勃地往前倾。
「的确,我很在意东方咏士能否孕育南方圣骸!」
「可是陛下,将圣骸托付给来历不明的外国人太危险了。假如巫女大人只要稍事歇息即可,我觉得这个方式有待商榷。」
卡农学长马上提出建言,但陛下依旧双眼发亮。
「要是真有万一 ,卡农你去阻止就行了吧?而且蕾蒂西雅也在。」
「您太髙估我了。」
「我也无法负起这样的责任。」
被倚赖的人悉数拒绝,陛下也只能乖乖作罢。
「既然你们两人都这么说,那也没办法。蕾蒂西雅,请你先跟卡农一起回去,我有点话要跟马基特他们说。亚礼、艾瑟尔朵莉妲,也可以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吗?」
对于陛下的问题,亚礼说着「是是是」,朝她耸了耸肩。
「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就让我们来奉陪吧。」
蕾蒂西雅的机铠屈膝,将陛下他们放到地面。不等两具机铠的沉重脚步声消失,亚礼就马上切入正题:
「那么,有什么事?」
他依旧表露出面对女王时不应有的态度。但是陛下似乎不以为意,露出苦恼的表情问:
「我就直接问了——你们觉得葛叶大人的提案有多认真?」
亚礼哼了一声,厌世的笑意变得更浓厚。
「对那个老太婆来说,没有什么玩笑话或认真话可言,她的存在本身就象是个笑话的代名词好吗?打从试图以我们的标准衡量她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天大的误会了。」
「也对。她总是难以捉摸、不拘一格。那位大人就是这种人。」
陛下似乎对此也有体会,马上就理解了,然而严肃的神色并未从她脸上消失。
「……你还有别件事想问吧?」
不知道是不是无法继续沉默下去,艾瑟尔问。对于这个问题,陛下顺着激昂的感情询问:
「请问东方的机铠全都像那样吗?葛叶大人想让蕾蒂西雅驾驶那样的东西吗!?」
我被这个怒气汹汹的态度吓到,忍不住对陛下说:
「陛下,请您冷静下来!」
「我哪冷静得下!」
陛下几乎是用髙声怒吼,但在失控的前一刻克制住了自己。她深感羞愧似地缩起肩膀,用细如蚊鸣的声音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葛叶驾驶的机铠有什么问题吗?」
为了不要刺激到陛下,我问的时候也努力避免情绪化。我得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提示。
「马基特,这是操铠学的基础。操铠士会将自己的身体与机铠同化,请根据这个前提思考看看。」
我依言而行。陛下所说的确实是基础。无论是机铠还是圣骸,操纵方式都象是穿着铠甲一样……这样的话,明显有哪里不对劲。
既然是铠甲,换言之就是只能以人体的方式活动,可动范围无论如何都会受到人体限制。例如说,就像人的手肘只能往里弯,机铠的关节弯曲方向也是固定的。
那么——
即便我没有说出声,陛下似乎也知道我明白答案了,她说:
「机铠只能当成自己身体的延长来操纵,之所以呈现人形就是这个缘故。就算尾巴可以用她是异族这点来解释,但她又是怎么使手臂伸缩的?」
我并没有迟钝到听她说到这个地步还不懂。
「意思是说——」
「对。要驾驶那具机铠,就非得放弃人类的身分不可。不知道要透过什么样的训练,不过无疑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让自己的手臂可以伸缩。
让自己长出尾巴任意活动。
要使这样的事实适用于自己身上,会是多大的负担——
「非得放弃人类的身分不可」,陛下这句评价大概不会有错吧。我总算理解到陛下激动的原因。
「我没有办法认可那种不人道的机铠!」
有比性能更优先的事物。我们的一国之主明白这一点,而且她还是个会对违背此道者心怀强烈愤怒的人物。
亚礼彷佛要重新评价陛下一般注视着她。我不清楚他是否运用了那对据说能读心的眼睛,但他好像下了最后的决断,蓦然开口说:
「那就是那个老太婆的另一个计划……不对,应该说是最终目标吧。现在回想起来,圣骸的复活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过程。」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让圣骸复活是为了取得更多圣骸的资料,她最终目的是希望能让机铠超越圣骸。」
「不是让机铠接近圣骸……而是超越?」
像是在确认用语中的微妙语感差异,陛下反刍着亚礼这句话。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她就是想创造出更强的机铠。」
「要对抗祸兽,让机铠性能向上提升确实是再好不过……但她的目的真的只有这样吗?」
「谁知道,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不过,如果以我的看法来说,她大概是出于好奇心
吧?」
亚礼耸肩回答,艾瑟尔也点头赞同说「是啊」。
「她心中有的,就只是达成挑战的欲望。以凡人之手能够超越神。只要能证明这点,她想必就会满足了。她肯定没想过被创造出来的东西要怎么运用之类的问题。」
两人的答案让我哑口无言。我不知道是不是长年岁月致使葛叶这位贤者的感受被消磨殆尽了,但让我来说的话,就只有疯狂这个形容词。
正因为她是贤者,才会走上这样的末路吗?追寻着神,沉溺于知识,导致迷失了重要的事物。如果是这样……那是多么讽剌啊。
我感受到冲击,另一方面陛下却似乎另有结论。
「……不对。看来我还是得做出你们未获得任何告知的判断。」
「什么?」
对着皱起眉头的亚礼,陛下无所畏惧地说道:
「以前我被葛叶大人问过,力量的意义是什么。我不认为她会混淆目的与手段。」
「你太看得起她了吧?」
「如果是这样,就只是代表我没有看人的眼光罢了。不过我自认有以自己的方法思考那个问题的答案,并一路活到了今天……亚礼,艾瑟尔朵莉妲,你们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面对陛下真挚的视线,亚礼他们陷入沉默。那就是他们的回答。
虽曾待在葛叶身边,却连这种事都没有想过。彷佛对自己的不成熟只能感到羞耻,那两人紧抿双唇。
「虽然之前邀两位进入教导院,不过还是等你们做出回答后再说吧。希望那个答案能连结到你们的未来。」
陛下显出一副「要问的都问完了」的态度,将视线从亚礼他们身上移开,可是我还有一件介意的事。
「喂,亚礼.葛叶她……选择蕾蒂西雅,就是要当成实验对象吧?」
「我无法否定呀,虽然老太婆执着于那个鬈鬈头的理由是个谜。」
亚礼以一如往常的厌世态度扬起嘴角、语气轻快,但我感受到难言的不安。
「陛下,蕾蒂西雅她……该不会改变心意前往东方吧?」
陛下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只是像在试图保持客观般,面无表情地反问: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呢?」
「不,这只是一种感觉。虽然没有根据——但总感觉如果是她,说不定会接收这个要求。」
没错,如果是那个认真的模范生的——
「不知道该说她抽到下下签呢,还是喜欢照顾别人呢。假如自己的辛苦能使其他事圆满收场,感觉她好像会一力承担下来。」
听到我的回答,陛下佩服地眯起眼。
「你对蕾蒂西雅观察得真仔细。」
「我自己倒是没有这种想法,反倒是我一直受到蕾蒂西雅关照。」
「即便如此,马基特的评价还是很精准。没错……蕾蒂西雅想必是将『受到他人的需要』这件事视为荣耀。」
陛下微微叹息,继续说:
「马基特,你知道为什么蕾蒂西雅不喜欢被人以家族名号称呼吗?」
「不知道。应该说,原来她讨厌被人以家族名号称呼啊?」
我反倒是有她以家族名号为傲的印象。不过……仔细想想,刚认识蕾蒂西雅的时候,「亚布瑟鲁特小姐」这个称呼马上就被她订正了。
既然陛下问得这么严肃,就表示原因并不是「她不喜欢这种死板称呼」。陛下很快就揭晓答案:
「因为蕾蒂西雅总有一天会不再姓亚布瑟鲁特。」
——啊,是这样啊。
只要动脑想一想,就会明白答案很单纯。族长地位当然会由长男卡农学长继承。蕾蒂西雅曾表现出自觉到这一点的迹象,她有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对哥哥的心结。
『就算别人在背地里嘲笑我的天资不如哥哥……』
那是在我们刚认识、对彼此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或许因为这是蕾蒂西雅最不想被人发现的弱点,在那之后她也没有再让我看到她这副模样。
这显示出那位冒冒失失的大小姐是多么拚命地掩饰这件事。
「生在充满荣誉的家庭,却迟早非得舍弃这个名字不可。这对她而言是种痛苦吧。所以蕾蒂西雅渴望拥有自己的职责,到了近乎自虐的程度。她想要与家族无关、属于自己的位置。」陛下如此述说的表情,充满着不是对臣子,而是对童年好友的关怀。
「或许会被斥骂为暗藏私心,或许以一国之王的判断来说是种错误——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为蕾蒂西雅创造出她能抬头挺胸的容身之处。指派蕾蒂西雅当马基特你们的监督者,也是出于这样的意圆。」
「容身之处吗?」
我深切感受到陛下的心意,而我也想到了一个主意。可是——说出这个提案真的没问题吗?
陛下立即察觉到我心里有些犹豫。
「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是,那个——」
不可能瞒得过聪明的陛下。我死了这条心,提起之前那件事。
「让蕾蒂西雅成为谣巫女如何呢?」
「什么?」
「没有啦,只是我们刚好谈到这件事。主动提起的人是蕾蒂西雅。」
「原、原来如此。蕾蒂西雅也……手脚挺快的嘛。」
「手脚挺快?」
这个反应出乎我的意料。简直就象是不甘心被蕾蒂西雅抢先而闹起别扭似地,陛下噘起唇加快语速说:
「请、请不要在意。嗯……这个提案的确令人很感兴趣。」
「对吧?」
「有一试的价值,不过……」
陛下突然垂下头。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她的耳朵便开始慢慢发红。
「马基特也会跟蕾蒂西雅那个、孕、孕育孩子吗?」
我的脸也跟着发烫。没想到会被问得这么直接,我有些招架不住地回答:
「我也、那个、还没接受这件事……不过我们一直受到蕾蒂西雅照顾,如果她如此期望的话,我想助她一臂之力。」
与蕾蒂西雅相识至今发生过的一切掠过脑海。虽然也看得到她身为贵族的高傲一面,但她个性认真,有点冒失……更重要的是总是一心一意地努力,我希望这样的蕾蒂西雅能留在我身边。
虽然比不上陛下那么殷切,但我也想为蕾蒂西雅创造出容身之处。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的热忱,陛下大大地点了 一下头。
「我明白了,我跟蕾蒂西雅商量看看。」
身分虽有不同,我们的心意都是一样的。
这比什么都可靠。
〇
陛下要冋城堡,亚礼他们则要回禁闭室。大家回到各自该去的地力,而我跟克克露一回到宿舍,就见到有一道可疑的人影在玄关等候。
充满特色的三角形耳朵彷佛显示出那人的焦虑,上下摆动个不停,简直就像要补足表情被浏海遮住的部分。
「菈妮?你在做什么?」
「——!」
我这位混有异族矮人血统的朋友,将娇小的身体缩在柱子后。但她马上又战战兢兢地探出头,问我说:
「那、那个,我听说有一具没见过的机铠在跟马基特你们战斗,所以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菈妮·罗可史密斯,与我同年级的同学,属于整铠科。她热爱机铠,是个尽管其原型圣骸不对外公开,仍会试图偷溜进去看一眼的人物。
所以她是因为听到东方有新型机铠就坐不住,于是在这里埋伏吗?这样的热情让我连疲劳都忘了,忍不住想回应她这份心意。
「在这边站着讲也不太方便,要不要先去食堂?」
「啊、嗯丨」
她从柱子后方走出来,小跑步到我身旁。我不禁想起故乡的妹妹,心中一阵温暖。
在摆满木制桌椅的食堂中,住宿生三五成群地闲聊。我们也占了一张空桌子,再次聊了起来。
「那么,你是想知道东方机铠的情报吗?不好意思,详细的设计我不清楚,说我和它对战过后得到的印象可以吗?」
「嗯嗯。」
我按照前言,告诉菈妮自己的感觉:
「对方的机动性相当高,无论是加速力还是旋转力都远远超越南方机铠。相对地,装甲也脆弱得不得了。」
「因为机体愈轻,就能以愈低的输出功率发动。如果要以现在的〈达格札驱动器〉的输出功率发挥出超越〈米斯洛特〉的机动性,装甲自然会变成薄得跟纸一样。东方竟然做了这么极端的选择,真亏他们敢下这个决心。」
当菈妮发出听起来半是傻眼,半是敬佩的叹息时,克克露也插嘴:
「还有,手臂会伸长。」
「什么?手臂……会伸长?」
我马上帮忙说明克克露突如其来的这句话:
「对,该说是伸缩管构造吗?一下伸长,一下弯曲,非常难对付。顺带一提,不止是手臂,机体也长有类似尾巴的构造。」
「会伸长的手臂,以及尾巴?」
菈妮果然也注意到让陛下愤慨的问题点了吗?
才刚这么想,就发现她的反应跟我预期的似乎不一样。
「呜哇……好厉害,真想亲眼看看。」
菈妮发出陶醉的叹息,看起来就是完1着迷于未知机铠的表情。
「不过感觉能有这种效果并不是因技术水平高,而是勉强操铠士得来的。陛下也因此动怒 了。」
「嗯……也对呢。一般来说就算制造出这种机体也无法操作,根本连想都不会想到要打造这种东西。」
菈妮似乎也能辨别这方面的道德观,因东方操铠士受到的对待而神色黯淡。
但她还是转而握住拳头主张道:
「可是、可是可是,这样的构思还是令人向往。能想到要设计正常来说做不到的机铠,这种气概便是种浪漫呀!」
「嗯,如果不会造成操铠士的负担,我对这种玩心可以产生共鸣。」
我也喜欢未知的技术。如同菈妮所说,这正是一种浪漫。
因为不只会伸缩,还能自由弯曲的手臂跟尾巴,很明显地比起实用性更重视外表的风采,人生就是需要这种傻气之处。
「不过我想,这总有一天不会再是玩心,而是可以做出真的不会对操铠士造成负担的机铠。」
「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就是圣骸呀。」
菈妮直接说出答案,继续说:
「如果能从空无一物之中创造出化身,就表示其中隐藏着能够变身成任何形体的可能性吧?而变身的目标或许不需要是人的形体,如果依此前提探究到底的话……要是对圣骸的研究持续有进展,机铠可能会不再只限于人型。而且跟〈原初之法〉比起来,伸缩的手臂跟尾巴都还在想象范围内吧?」
「的确,〈原初之法〉就连世界的法则都能扭曲,相较之下确实是如此。不过真的有办法用机铠重现人类做不到的动作吗?」
「我认为提示也隐藏在圣骸的两个座位之中。」
1+1。彷佛要表示这个意涵,菈妮两手各竖起一根指头。
「我一直在思考。比自己的身体更庞大的躯体,以及更宽广的视野——让人能毫无障碍地认识到这些的系统就在〈达格札驱动器〉之中吧?」
「对,〈达格札驱动器〉就象是人类的大脑与心脏,负责大脑掌管的机能——就是所谓的作业系统吧?」
「对。如果能再加以改良,让人力所及的范围变得比现在更广的话。假如能像圣骸一样使两人的思考同步,或是让驱动器本身拥有类似人格的机能,说不定能打造出拟似圣骸。」
以凡人之手抵达神的领域,连我都对.概念感到兴奋。
「真了不起。竟然能想到这一点,菈妮对机铠的爱真是根深蒂固。」
「咦……没有这么夸张啦?往后……若要实际改良〈达格札驱动器〉,就完全在我的专业范围外了。」
「不,这很了不起。」
「是、是吗……?」
菈妮一副害羞的模样垂下头,但上下摇动的耳朵显露出她高昂的情绪。
「不过现在东方是用什么样的技术操纵那种机铠呢?是如陛下的推测一般,将负担强加于操铠士,还是对方早已开发出类似我想到的那种技术呢?如果是后者,新时代或许就在不远处了。」
新时代。这样的语词让我心脏狂跳不已。
「新时代的机铠啊。如果我能操纵,那我也真想驾驶看看呢。」
遗憾的是,由于体质因素,我连以往的机铠都无法驾驶。我反倒是希望能制造出我这种体质的人能操纵的机铠,象是低耗能型之类的。
在我思考的时候,菈妮突然说出吓人的话:
「我好想拆解看看喔。」
「……那个,菈妮小姐?」
没错,她已经进入菈妮『小姐』模式了。就在我想起她面对圣骸就换了个人的模样时,按妮独自不停碎碎念着脱序的思考逻辑:
「如果设计上不用拘泥于人形应该就能做出比至今为止更多的零件若要将之拆解尝试组装成各种组合的话可互换性就变得很重要此外也不能忽略量产性……」
她甚至发出让人发毛的「呜嘻嘻」笑声。由于眼睛被浏海遮住,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她那副模样让克克露也不禁揪住我的衣衫。
「马基特……菈妮好可怕。」
「呃、喂,菈妮小姐?快回来啊。」
听到我的呼唤,菈妮回过神。
「抱、抱歉,在你们已经这么累的时候……」
「不会,没关系。」
我感受到菈妮有多喜欢机铠了。看到全心投入某种事物的人,总让人心情愉快。
……我这么想着,决定假装没看到『小姐』模式。
〇
「该带的东西……就这些,制服也准备好了。」
现在是我们与菈妮分开,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几个小时之后。用完晚餐、洗澡,我开始为明天作准备。不能第一天就忘记带东西,为防出纰漏,得仔细检查才行。
「克克露,你也收拾好了吗?」
我是可以帮她准备,不过这样对克克露没有益处,所以我刻意任由她自己处理。克克露依旧面无表情,但她回我一个竖起大拇指的拳头。
「嗯!」
「看来你自信满满呢。那我们要不要互相确认看看?」
当我跟克克露交换书包时,「叩叩」,有人敲门。
「马基特?我可以进去吗?」
隔着门响起的是蕾蒂西雅的声音。糟糕……都是因为葛叶的袭击,害我忘记孕育孩子的问题还没解决。
虽然跟陛下提议过让蕾蒂西雅成为谣巫女,但我还没做好觉悟。在这种情况下,让蕾蒂西雅进房间好吗?
没时间犹豫了。在这段期间内,蕾蒂西雅的疑心恐怕只会不断累积,此刻也只能靠临场反应突破这一关了。
「好、好的,请进。」
房门敞开。蕾蒂西雅身穿缀有花边的连身睡衣。虽然她有睡觉时若非全裸就睡不安稳的惊人习惯,不过看来还不至于连一件睡衣都没有。
大概是刚出浴,她的白皙肌肤微微泛红,让人感受到一股说不出的性感。
「有、有事吗?」
蕾蒂西雅总不会一开始就切入正题吧。她应该会一面牵制,一面设法掌握步调。我想抢在她之前,先把主导权夺过来。
——我这样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那个,就是跟我孕育孩子的那件事……」
她打从一开始就使出全力。若以剑术来比喻,这就是从正面使出“大上段的一击”。(编注:剑道中的一种攻击手段。)
我不由得说不出话。在我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中,蕾蒂西雅的话语涌进来。
「你问过我是出于什么样的念头,对吧?我的答案是——身为亚布瑟鲁特家的子女,哥哥明明已经在工作,我没办法只顾着羡慕却什么都不做;然而若要问我有像哥哥那么大的本事吗,我也没有厚脸皮到敢出言肯定。既然如此,我认为以谣巫女的身分做出贡献的形式是最适合的。」
蕾蒂西雅的论述有些杂乱,不得要领。她自己似乎也还没把想法整理周全,因此我马上还击:
「蕾蒂西雅,这个人选非得是我不可吗?」
「什么意思?」
钴蓝色的眼眸讶异地睁得圆圆的。我抓住刚才闪现的一丝想法说出声:
「如同谣巫女并非仅限于克克露——人,咏士也不一定要是我吧?既然如此,不如找卡农学长——」
我说到一半,蕾蒂西雅就露出骇人怒色驳斥:
「你、你、你在说什么!?教、教我跟哥哥……你脑子没问题吗!?」
「呃,我只是觉得卡农学长很强,而且你们是兄妹,他跟你的契合度应该很高,以咏士来说可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就因为是兄妹所以才不行啊!」
「又不是真的要孕育孩子,没必要在意——」
「当然会在意!你真是……神经大条到了极点!」
我不想被深夜造访男生房间的人这么说。蕾蒂西雅有一剎那差点恢复到平时的状态,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样会没完没了」,她开始采用强攻策略。
「总、总而言之!不要多说废话了,拿出你的男子气概!」
「呜哇!?」
蕾蒂西雅逼近我。我才刚发现领子被抓住,蕾蒂西雅就象是要把我拽倒一般,背朝下方倒到床上。
砰!
我们两人倒在床上。「并非故意,但就结果而言形成了推倒的状况」,这样的情境让我想起刚见到克克露的时候。而与当时相同,我再度说不出话。
好近。蕾蒂西雅的眼眸与唇瓣就在眼前,近到很可能因为一个不小心就碰到的程度。
而更重要的是,跟克克露的那一次经验中所没有的「存在感」就在我的胸口下方。按照我
的直觉——蕾蒂西雅的睡衣下方什么都没穿。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哪有想什么……所以说,就是——」
蕾蒂西雅别开目光,用平时无法想象的微弱声音说:
「……随便你怎么做都没关系喔。」
「随、随便我是什么意思?」
即便明白这是徒劳,我还是忍不住装迷糊。蕾蒂西雅彷佛想藏起变得通红的面孔,用掌心捣住自己的脸。
「请……请不要逼我继续说下去……」
「——!」
不妙。蕾蒂西雅好可爱。听到像她这样的美人说出这种话,哪有可能保持平静。
这就是丰收吗?丰收祭到了吗?我可以向神献上对于作物收成的感谢吗?
农民的血液在沸腾。我脑中已经出现让人想升起篝火跳舞狂欢的想象——然而在那之前,我注意到床边有双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边看。
「……克克露?」
「嗯?」
「……你在做什么?」
「排队。」
带着象是在催促「快点快点」一样闪闪发光的双眼,克克露指向自己。
「跟蕾蒂西雅做完后,下一个换我。」
看来在她心中是这样安排的,不过我没有可以耐得住车轮战的体力与精神力。
「……蕾蒂西雅,现在做的话,呃,对克克露的教育有害。」
「我也没有在旁人关注之下做的兴趣。」
不知道先动的是谁,我们分了开来,发出满是疲倦之意的叹息。总觉得……多亏克克露,我一下子冷静下来了。感觉象是被泼了一头冷水。
我们背对背,让沉默蔓延。虽然尴尬,不过就是因为没有任由刚才那状况发展下去,现在我才能对蕾蒂西雅说:
「蕾蒂西雅,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想驾驶圣骸,但你不要有『这是为了国家』之类的想法哦。如果这是你的动机,那你还是去找其他咏士吧。」
这种象是将她一把推开的感觉让我心情沉重,但给她拙劣的安慰也不会有用处。比起直到要面临的那一刻才让她失望,这样做会好上一百倍。
「当时你不在场,不过听到亚礼他们……东方咏士他们是被当成道具而创造出来时,我心里想着『无可原谅』。唯独这件事拜托你一定要记住。」
虽然对圣骸充满疑问,但在这一点上没有怀疑的余地。蕾蒂西雅对此似乎也没有异议,声音放柔,轻声说:
「请放心吧,我不是那么轻率的女人。」
蕾蒂西雅应有的风格总算回来了。就在我才刚安心下来的时候——「我并不是觉得跟谁都没关系……因为是马基特,我才会觉得这么做也无妨。」
「什么?」
我猛地回头。同时蕾蒂西雅象是弹起来似地从床上站起身。
「什、什么事都没有!晚安!」
砰!随着一声巨响,门关上了。我愣愣地注视着房门,开始思考蕾蒂西雅留下的那句话。她的意思是……也就是说,我可以朝对我有利的方向解读吗?
心中的自满与骄傲几乎高涨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受到蕾蒂西雅这样的美人倾心,我当然也有些窃喜。
但能得意的时刻也只有在这么一瞬间。注意到克克露带着认真的神情思索些什么,我出声
问:
「刚刚明明在排队,蕾蒂西雅没有孕育孩子就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可以做吗?」
「嗯……不知道耶?」
克克露的价值观过于特殊,说可以或不可以都不好,所以我含糊其词。
然而——
「不过就算你说不行,我还是要做。」
「什么?呃、等等——」
以宛如猫咪跳到腿上一般的轻盈动作,克克露跨坐在我身上。紧接着在下个瞬间,我感受到头被双手用力一抓而锁定住的熟悉触感。
在这之后,我如往常一样遭到尽情蹂躏。
〇
即便发生过可能颠覆历史的事件,崭新的早晨还是会到来。没错……即便曾被啾啾啾啾地亲吻,激烈到触感残留至隔天早上也一样。
我随着太阳升起的时刻一同醒来,开始了教导院生活。直到跟克克露一起在宿舍房间中整理好仪容为止都跟往常相同,但真的要上学的时候我却开始紧张了起来。我成长于乡下的狭小社群中,能否融入新环境让我感到不安。
由于跟蕾蒂西雅同班,我们一起去上学。教室里摆放着许多两人座的长桌,但黑板上没有关于座位顺序的指示。
「咦,没有规定座位吗?」
「好像是这样。」
「什么嘛,早知道就更早一点出门。」
后方座位早已坐满。无奈之下,我跟克克露一起在从前面数来第二排的窗边座位坐下。顺带一提,蕾蒂西雅坐在我们的前方。
不久后,我们班的导师来了。在接下来的导师时间中,我们听了关于今后课程表的说明。我们拿到各科目的老师发下的作业,并选出班长。根据预定,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才正式上课。
导师时间结束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教室的气氛放松下来的同时,蕾蒂西雅呼唤我:
「你们两个午餐有什么打算呢?」
「我在想要不要去学校食堂。去外面吃也不错——不过难得来了,我想看看食堂。」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好啊,来吧来吧。」
吃饭时人愈多愈好。由于我从以前就在将一群人一起吃饭视为理所当然的环境下长大,不这么做我甚至会觉得心神不宁。
于是我们前往学校食堂。入口旁摆设的柜子里装饰着大部份餐点的模型,并贴有『本日特餐 奶油炖鲑鱼』的告示。
本日特餐还附面包、色拉跟饮料啊。虽然也有其他吸引我的餐点,不过以价格来说这一道好像比较划得来。就决定点这个了。
我们拿着托盘移动到柜台,各自跟柜台阿姨点餐。克克露点了鲑鱼奶酪贝果,蕾蒂西雅则点了奶油意大利面。
刚好有一张空的四人桌,所以我们在那里坐下。学校食堂人潮众多,能找到位子真是幸运。
「我要开动了。」
接在我后头,克克露跟蕾蒂西雅也跟着说「我要开动了」。忽然间,我在意起一件事——
「你喜欢贝果吗?」
之前她也曾在面包店前停下脚步。克克露凝视着两手拿着的贝果,陶醉地说:
「看着它就会平静下来……」
「别看了,快吃。」
是因为跟她自身的〈法〉——圆环有关吗?不……我未免想太多了。
我也吃起自己的炖鲑鱼。嗯.好吃。虽然不到令人感动的地步,不过该说是有家庭风味吗,有种舌头熟悉的味道。这样就足够了。
当我吃得津津有味时,蕾蒂西雅一边用叉子卷起义大利面,一边问我:
「你对选修科目有什么想法?」
「这很令人伤脑筋呢。」
根据导师所说,教导院的课程在上午固定是必修科目,下午有两堂自由选修的额度,也可以选择其他学科的课。
不要只被一种学问束缚,接触其他类别才能孕育出新事物。这似乎是前任国王——也就是陛下父亲的方针。
由于是自由选修,一心钻研自己专攻的领域也可以,不过……
「嗯,以马基特来说,应该选修操铠科的科目吧。反正会上其他学科课程的人,基本上都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当上操铠士,才会先学习其他知识当作买个保险。」
蕾蒂西雅这么说,她的理论我并非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却略嫌浅薄——
「不,这并不是为了培养无法成为操铠士时的第二专长,而是要透过接触其他学问磨练操铠士方面的技术,这才是这个制度的主旨吧。」
「原来也有这种想法。」
蕾蒂西雅发出「哦」一声,陷入沉思似地握拳撑住下颚。这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很有蕾蒂西雅身为贵族、对驾驶机铠以外的选择想都没想过的风格。
「不过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想法。」
「那你打算上其他学科的课吗?」
「应该吧。如果要寻找克克露记忆的线索,就需要探究机铠构造的研铠科的学问。而看过整备现场后,总觉得整铠科的课程好像也很有趣。」
我希望能广泛学习。在此同时,我在意起搭档的意见。
「克克露想怎么做?」
我希望能尽可能跟她待在一起,既然如此,我想尊重克克露的想法。正小口小口吃着贝果的克克露先咽下口中食物,才用一如以往的平板语调回答:
「都可以。」
「要不要偶尔用自己的想法做决定看看呢?」
我希望她能学习到独立。面对我象是她家长般的心态,克克露答得果断:
「所以说,这就是我的想法。」
「什么意思?」
「只要能跟马基特在一起,上什么课都可以。」
「这、这样啊。」
毫无修饰的说法让我脸颊发烫。如同我想跟她在一起,克克露也有同样的想法,这让我欣喜不已。
我想必露出了很不像样的表情吧。蕾蒂西雅托着腮,朝我们翻了个白眼。
「我该说多谢你们让我『大饱眼福』吗?」
「啊、呃、那个、抱歉。」
「算了啦,也没什么。」
蕾蒂西雅回答,但她的无奈神情仍没有改变。
〇
隔天。
正式上课是从今天开始的,虽说是操铠科,但也并非整年都在驾驶机铠,从课表开看几乎都是关于机铠理论或历史的科)。
也就是说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间比例很大,让我不得不与睡魔搏斗。
到现在为止,课表是以『祸兽学基础』为首,接着是『经济学』、『操铠学』。坦白讲,我觉得经济学根本是不相干的吧,不过这也是前任国王的方针,而且想必也跟陛下在入学典礼上的理论相通,就是「感觉起来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与其他方面有连结」。
我可以理解这个道理,可是……
「你看起来很累呢,明明就只是坐着。」
彷佛在调侃趴倒在桌上、有形似灵魂的物体从口中冒出的我,蕾蒂西雅出声这么说道。我挤出力气抬起头,见她用带着笑意的脸低头看我。
「像之前那样一直活动身体还比较好……」
我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到连自己都吓一跳的声音。就连蕾蒂西雅似乎也因我的憔悴模样而感到有些动摇,绷紧了神情。
「真……真亏你能忍耐到这个地步呢。」
「没有啦,因为我如果不认真上课,就没办法教克克露。」
我这么一说,隔壁座位的克克露一副想问「你叫我吗?」似地稍稍侧过头。这孩子……竟然摆出那种事不关己的表情。
是没有记忆的缘故吗?她对「读书」这件事似乎也不太了解。见她连笔记也不抄,只会呆呆坐着,我就无法克制脑中「啊,惨了」的想法。
就这样,我一反自身本性试着苦读的结果就是这样。说真的,学科——尤其是与机铠无关的通识科目让我感到很棘手。虽说一直以操铠士为目标,但我几乎全神贯注于演习,认为学科只要跨过及格线就行了。
没想到报应会以这种形式回到我身上。对于没用地迅速倒下的我,蕾蒂西雅给了一句评
语:
「你愈来愈像监护人了。」
「这个说法有点不对。并不是监护人,我们是搭档。对吧,克克露?」
「嗯。我会加油。」
她的表情平板,但让人感觉得到干劲。当我摸着她的头以告诉她「很好,就是要有这股气魄」时,一旁的蕾蒂西雅发出听起来很无奈的叹息。
「又在炫耀你们的恩爱了。」
「我们没有在炫耀……不过如果看起来像这样的话,我会注意。」
「总之,下一节不用继续坐在教室里上课,真是太好了呢。」
对我来说,这是唯一的救赎。按这个情况,要是上午全都是讲理论课程,我的精神可能会燃烧殆尽,甚至连吃午餐的力气都没有。
下一节课是『操铠演习基础』——也就是类似运用演舞的练习比赛。虽说是用模拟装置,但一想到终于可以战斗,还是让我逐渐恢复了精神。
「明白的话,就快点移动到上课地点吧。既然跟我同组,我可不会容许你们迟到。」
「什么?同组?」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看到眨着眼的我,蕾蒂西雅叹了口气。
「刚才上课时……上完操铠学的时候分好的。实战中基本上是三人一组,所以演习时也要分组。可是当时马基特完全没有动静,克克露也没有打算要离开马基特的迹象,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让你们跟我同组了。」
「抱、抱歉。坦白说,经济学上到最后时,我已经失去一半的意识了。」
「我想也是。哎,擅自决定是我不好,不过要恨就请你去恨发呆的自己吧。」
蕾蒂西雅的这个说法让我感到奇怪。
「为什么要恨?跟蕾蒂西雅同组,我觉得很高兴啊。」
当我老实这么说时,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习惯,蕾蒂西雅开始卷啊卷地把玩起鬈发,转开了目光。
「那、那是……因为孕育孩子的问题,我怕缠着马基特会让你困扰。」
「没这回事。孕育孩子的问题……暂且先不说,跟你待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很安心。应该说,多谢你在我们搞不好会找不到人组队的时候顾及我们。」
「——!」
蕾蒂西雅何止别过头,根本完全转过去背对我了……咦?我说了什么惹她不开心的话吗?
「快、快点,其他同学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得快点移动。」
「好,嘿咻。」
我吃力站起身,跟克克露一起被蕾蒂西雅带往演舞场。演舞场是让人联想到古代竞技场的圆形建筑,最低处是做为战场的沙地,地上摆着成排的模型。
往上一层是三十架让操纵者乘坐的操作机台,再往上是观众席。座位数量与学生人数相较之下显得过于夸张,不过这似乎是为了学期末的活动〈公开战〉而准备的。
这是个为了让每个人展现出掌握到什么样能力的大会,有点象是小庆典,一般人也能观赛。听说当中也会有军方人士,未来出路可能会就此决定。
未来啊。要是能安安稳稳当个圣骸驾驶者就好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在入口正前方,直立在演舞的操作机台旁等待的,是前几天见过的卡农学长。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蕾蒂西雅圆睁双眼问道。对于妹妹的问题,卡农学长一副无奈地垂下肩膀。
「原本负责的教官家里有变故。本来是要请军方派个人来代课,但陛下指定我来担任。」这倒是不错,不过——
「那学长自己的课该怎么办?」
「基本上算公假。我在此之前也曾有好几次为了工作请假,但身为学生会长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问我们「真的好吗」,我们也没有立场回答啊。
此时教导院的钟声响起。听到这道不同于与警钟的悠远钟声,卡农学长绷紧神情。
「……唉呀,总之先上课。你们大概会不太自在,希望你们忍一忍。」
卡农学长看着出席纪录簿点名。点完一轮后,开口说:
「那么,先自由练习, 二十分钟后进行模拟战。」
他发出指示,打算观察众人的状况。这倒没什么,可是——
「克克露,你接触过演舞吗?」
被问到的克克露注视着我的眼睛, 一脸疑惑地慢慢偏过头。
「我想也是。开发出这个来的时候,你还在沉眠嘛。」
驾驶圣骸跟驾驶机铠不太相同。连负责操作系统的我都这么觉得了,对克克露来说应该是种未知的事物。
「你先像平时——样坐上去看看吧?」
克克露依言坐到演舞座位上。
「我不知道克克露你驾驶圣骸时有什么感觉,总之你先想象自己的身体变成那个模型好了。」
「我知道了。」
克克露将手伸进人体与模型的连接装置机甲之中。这部分虽跟真正的机铠以及圣骸一样,但在这一步受挫者多不胜数。
就在我满心不安的时候。
「马基特,接下来呢?」
「咦……?啊,成功了吗?」
「嗯,大概。看到的景象已经转变成比赛场地之中了。」
「那就是成功了,这表示克克露的感觉已经跟模型同步,要保持下去,接下来先动动看
手,将手一张一合。」
「这样吗?」
已经与克克露同化的模型做出我所说的动作。哦哦,没想到她能毫不费力地做到。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你说不定有天分喔。」
到这里都还算是入门。第一天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然而——
「那你能走动吗?」
「嗯。」
她露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似的样子,让模型快步走动起来。我也忍不住感叹:
「真棒,看来或许不用担心了。」
「我很厉害吗?」
「嗯,很厉害喔。」
「……呵呵。」
她显得有点自豪。虽然我本来怀有种种不安,不过这就是谣巫女的天分吗?
「好,那么就这样绕外围一周看看,习惯后也可以试着跑步。啊,注意不要干扰到别人
「知道了。」
克克露操纵模型走动得很顺畅。一想到我刚开始操纵时走得摇摇晃晃、险象环生,就觉得有点不甘心。
「喂,状况怎么样?」
想必是因为知道克克露没有接受过考试就直接入学,别说是驾驶机铠,连演舞都是第一次,所以卡农学长才前来关心。
「啊,学长。克克露好厉害,真无法想象她是第一次驾驶。虽然接下来还得教她战术等等,不过能象是运用自己的身体一样自然地操纵实在不容易呢。」
「原来如此。虽然不想用这个词汇形容,不过也只能说她有天分了。」
学长对照操作中的克克露与走动的模型,频频点头。
「一定是多亏她个性率直,可以毫无抵抗地接受指示。」
「也不见得啦,她顽固起来的时候也很固执。」
看似柔软而缺乏主见,但她也有她个人无法让步的界线。对此有深切体会的我泛起苦笑。 然而——
「嗯……我的说法是不是不太好?」
卡农学长冷不防地对我露出那个王子般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她很信赖你——所以才能依你所言操纵机体。如果由我来教,大概不会这么顺利。」
受到他散发出的爽朗气场的冲击,我的苦笑更添苦涩。
「总觉得……很难为情。」
「感情和睦不是挺好的吗?」
他轻笑,朝我送来亲切的眼神。那是宛如看着一对要好兄妹的目光。
「老实说,我很羡慕你,梅菲尔德。如果说我没有过『为什么被选上的是你』这种想法,那是骗人的。」
我不禁把脸转向卡农学长。果然因为是兄妹的缘故吗——学长的脸庞让我想起过去问着「为什么是你呢」的蕾蒂西雅。
大概是察觉到我不知所措的模样,卡农学长始终沉稳地继续说:
「早在你之前,我就认识她了……不对,与其说认识,应该说是我单方面看过她的身影罢了。」
接着学长彷佛望向远方一般,眯起了眼睛。
「在我还小的时候,曾经跟陛下一起前往尝试能不能启动圣骸。」
那或许是出自孩子的小小冒险心理。不过一方是王女,一方是自古侍奉王家的骑士。当时的两人虽然年幼,或许也有种使命感。
——自己说不定会成为英雄。
他们稚嫩的心灵想必怀抱着迈样的念头,可是……
「她是如此美丽,我连碰也不敢碰。这就是我跟你的差异吗?」
我无法回答。大概是自觉到自己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卡农学长试着用爽朗的笑容带过。
「不好意思,你当成闲聊随便听听吧。」
「不,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是有意义的。若学长无法启动而我可以启动,这当中肯定有什么意义。」
没错,这就是我透过圣骸学到的事情。
「所以由我来连结。我会把学长无法启动的理由,跟现在我能驾驶圣骸的理由连结在一起。」
这就是我能做的事。听到我相信着这点并如此宣言,学长蓦然眯起眼。
「你真温柔。」
「咦?没、没有啦,哪有这回事。」
我尴尬不已,目光到处游移。被当面说「真温柔」让我难为情得不得了。
「别害羞、别害羞。不过竟然要由学弟来鼓励,看来我还不成熟呢,嗯。」
卡农学长板起脸,为了表现威严似地挺起胸膛。之前我都没注意到,不过原来学长有胸骨 隆起的情况。
当我愣愣地想着这种无聊事时,学长凛然的声音响彻四周:
「时间到,先暂停!接下来进入模拟战!」
集合学生后,学长继续说:
「一般来说是让各小组对战,不过机会难得,我想试试今年的新人实力如何。」
说完这句令人期待的话,学长就滑进无人使用的操作机台座位,将手臂伸入机甲。
流畅地与模型完成同步后,卡农学长面对着我们将长矛高举向天。
「一组一组上。由我自己这么说有点奇怪,不过能知道现役操铠士的实力,对你们来说也是很好的经验。」
听到能够受到〈守护龙牙团〉的直接指导,一群不知道是不是卡农学长崇拜者的女生,兴奋地响起一阵尖叫。
从尖叫转换成痛苦哀嚎为止,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〇
我以为经过葛叶的一战早已明白,但卡农学长的力量还是深不见底。
一分四十三秒——这是我们班对卡农学长的纪录。顺带一提,.我们这组是稍微逊色的一分四十秒。有克克露这位外行人在,这个成绩可以算是经过一番勇敢奋斗了。
大概是基于一种前辈该有的礼仪,卡农学长完全没有放水。包括妹妹蕾蒂西雅在内,无论对谁都毫不留情,他一连串的动作既具压倒性又宛如恶魔,让人忍不住想苦笑道「原来这就是天才」,但是……
(不是这样。)
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我不愿停止思考,直到理解为什么会输为止。
当我陷入沉思,克克露顶了顶我的侧腹。
「马基特,他在叫你。」
「什么?」
我抬起头,眼前是一脸讶异的卡农学长。学长似乎对我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苦笑着问:
「梅菲尔德,回神一下好吗?现在还在上课。」
对喔,击败所有学生的卡农学长正在集合我们,叙述以学长角度做出的感想后进行总结。
「啊,对不起。我在思考败因,一不小心就出神了。」
「哦,你输的时候总是会这么做吗?」 、
「嗯……正确来说,无论输赢都会这么做。赢了就会想为什么赢,输了就会想为什么。」
听到我一脸难为情地报告,学长反而脸上一亮。
「这样啊,看来你具备对操铠士而言最重要的特质。」
「重要的特质?」
「不要放弃思考。停止思考的时候,人就会停止成长。」
透过这句近似格言的话,我觉得好像隐约看到了卡农学长的原点。
「这就是天才之所以为天才的原因吗?」
「别说什么天才,我只是一介操铠士,刚才那句话也是跟我憧憬的操铠士现学现卖的。」
学长说得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这句话同时让我感到意外。
「学长也有憧憬的目标吗?」
他拥有那么强大的实力,我以为他早已确立自己特有的风格,但学长干脆地摇头。
「当然有。如果没有那个人,大概不会有现在的我。」
「哦。啊,是学长的父亲吗?」
「这个嘛,我当然也很尊敬爸爸,不过……我另有一个将其当成目标的身影。」
学长忽然遥望着远方。
那个带着忧愁的表情只维持短短一瞬间,学长马上回归正题:
「啊,抱歉,我的事不重要。然后呢,梅菲尔德对败因有上呢么想法?」
面对这个问题,我老实地思索起败因。
「最主要的印象是难以行动,我方的攻势全都会被击溃。感觉并不是因为学长采用速攻, 而是打从一开始我方的动作就被封住。」
我们连行动的空间都没有,这就是卡农学长的战斗方式。
「没有错,这就是面对祸兽时的基本策略。战斗方式大致分成两种,采用哪一种就依个人性格而定,看是要『制敌机先』还是『瞄准动作结束时的空档』。我是急性子,自然会形成梅菲尔德说的战斗方式。从军后也会依照这个类型分组,这件事最好记在脑海中。也是有个性处不来,但战斗方式契合的类型,总之还是要先建构起圆滑的人际关系。」
感觉他直接说出了一个重点,告诉我们既然要以队伍为单位工作,这点就不能轻忽。
「这些就先放到一旁,你有没有进一步思考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况呢?」
对我的提问似乎还没结束,我开始寻找学长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因为观察力吗?」
卡农学长泛起彷佛因优秀学生的回答而心情大好的笑容。能使他露出这个表情,让我满心喜悦。
「没错,虽然不单纯是这个原因,不过我认为这就是经验的差距。」
学长环顾我们一眼,将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接着开始说:
「刚才我提出的两种战斗方式基础都一样,就是要观察对方的动作,再采取相应的行动。以梅菲尔德为首,你们都多少还有过分依赖直觉与反射神经的问题。经验造成的直觉并非不值得依靠,但我不会过于重视。说起来,负责矫正每个人思考方式上的坏习惯,就是教导院的工作。」
原来如此,操铠士的本质自始至终都是思考——换言之即是持续思索。这就是卡农学长的想法。
「而这种观察力的差异从何而来呢?我想现在或许用不着说了,不过其实就是观点放在哪里的问题。要比对峙的对手看得更深,掌握整体情况。这就是诀窍吧。」
「在我们家有个说法是『见林莫见木』。」
蕾蒂西雅插嘴补充,卡农学长用力地点头。
「没错。这样一来,就能得到敌人打算采取什么行动——也就是自己该如何对应的情报。我认为这种思考方式才是操铠的基础。」
彷佛看准他做出总结的这一刻,钟声响起。
「好了,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整理好今天的反省项目,最晚在这个周末交给教官。那么,解散。」
〇
课程一结束,女生就聚集到卡农学长身边。
「学长!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喂,不要偷跑。」
无惧于卡农学长所散发出的气场,女生如海啸一般涌上前。女生在这种时候的气势真是惊人。
当我以象是钦佩又象是傻眼的心境远远旁观时,蕾蒂西雅呼唤我:
「马基特,你在做什么?快点去食堂吧。」
「喔,好。」
要是能再跟他谈谈作战方式就好了……我本来这么想,不过看这情况是不可能的。之后再找其他机会吧。
来到食堂,我们发现这里也激烈讨论着卡农学长的话题。
「欸,听说今天一班的教官是卡农学长哦!?」
「什么好诈喔!」
女生之间气氛热烈。我端着今日中午特餐的香煎鸡排就坐,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
「卡农学长真受欢迎。」
「……哼。」
我随意找了个话题,但蕾蒂西雅的心情不佳。我以为哥哥受到赞扬,蕾蒂西雅应该不会反感才对……难道说,其实相反?
「蕾蒂西雅,虽然我想不可能……不过你们兄妹俩该不会关系不好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不安情绪就更加高涨。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陪你商量。我是在大家庭中长大,对于这方面的烦恼倒是看过各种范例。」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害我为她担心了,蕾蒂西雅一脸歉咎地稍稍低下头。
「啊,不是的,没有那回事喔?只是……」
「只是?」
我催促闭口不言的蕾蒂西雅,她的脸便渐渐红了起来。
「该、该说身为妹妹,不太希望别人谈论哥哥吗,还是呢……嗯……以支持哥哥最久的人的角度来说,实在不太喜欢那些盲目崇拜的人。」
她噘起唇的模样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那个反应让我松了口气,语调不禁快起来:
「这种情况常有嘛——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被吹捧,就会难以释怀。就像是一种独占欲吗?」
「请、请不要说得好像我气量狭窄、嫉妒心重一样!」
「没有啦,抱歉。」
我乖乖道歉,但蕾蒂西雅好像也有自觉,一脸羞涩地垂下肩膀。
「不过……说直接点就是这样。」
「这没什么好羞耻吧?无论是谁都会有这样的部分,像我也希望克克露能快点融入教导院,不过一旦那一天真的到来,我想我也会感到寂寞。」
「嗯——?」
原本埋首于贝果中的克克露抬头看我。她今天点的是蓝莓果酱加鲜奶油的三明治,嘴角沾到了鲜奶油。
真是太惹人怜爱了,真想当场孕育孩子并帮她舔掉,不过再怎么说都有伤风败俗之嫌,所以我只用指头帮她抹掉。
突然间,克克露毫不犹豫地将我的手指一口含住。
呜哇……这个触感真不眇。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跨过那条线。
「呃、喂,快停下,太没规矩了。」
「对不起。」
克克露老实地道歉,再度啃起贝果。呃,总而言之……
「不过太好了,蕾蒂西雅并不讨厌学长。」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我自豪的哥哥……不过还是有与此无关的另一种复杂感情就是了。」
「……蕾蒂西雅?」
看到带着几分自虐意味扬起嘴角的蕾蒂西雅,我忍不住出声呼唤。果然……对蕾蒂西雅来说,卡农学长的存在是「负荷」吗?
象是要告诉我,我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般,蕾蒂西雅摇了摇头。
「并不是什么值得你担心的问题。我已经怀抱着这种感受好几年,早就习惯了。跟哥哥比起来,我确实有所不及,也没有继承家族的权利。即便如此,这也不构成我放弃变强的理由。」
她的眼眸中暗藏宁静的决心。从她已经看开的模样看来,这个问题在蕾蒂西雅心中早有着落了吧。
看来没有我现在才来多嘴的余地——我放下心来,此时可可露忽然停下动作。
「蕾蒂西雅想变强吗?」
这对我来说——恐怕对蕾蒂西雅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是,或者该说既然以操铠士为目标,这既是动机也可说是前提。然而,克克露却象是打从心底不明白似地,朝蕾蒂西雅投去澄澈而直率的目光。
「当然。克克露也一样吧?」
我依然无法解读克克露的表情。她的眼眸就宛如在凝视着空无一物的空间时的猫,直盯着蕾蒂西雅看。
「我只要能阻止祸兽就好,不强也没关系。」
「呃……?」
蕾蒂西雅一脸伤脑筋地垂下眉尾看向我,我也试着寻找方便克克露理解的讲法说明:
「所以说,克克露——要为了阻止祸兽而变强啊。」
「是吗?」
「对,为此才要训练、读书。克克露变强就能阻止祸兽,灾情便会减少,而我也会很开心。」
听到我这么说,克克露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忱。
「我变强的话,马基特会开心吗?」
「嗯,当然。」
「哦……」
克克露抬头看着我的脸好像突然亮了起来。也许是我的偏心造成的美化效果,但感觉她好像「啪」一下发亮了。
「那我会加油。」
大概是理解了吧,克克露再度啃起贝果。克克露的干劲让我很髙兴,更重要的是,她吃贝果时宛若小动物的举止可爱得不得了。
我忍不住朝克克露的头伸出手,这种抚摸着娇小头颅的手感好像会让人上瘾。
「不过,强大的意义啊……」
看到露出一脸幸福模样眯起眼的克克露,我在感到被疗愈的同时发出了嘟哝声,蕾蒂西雅听了眨眨眼。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没有啦,只是陛下问了亚礼他们这个问题。这好像本来是葛叶对陛下提出的疑问。」
一听到葛叶的名字,蕾蒂西雅就露出苦涩的表情。
「她就是个坏心眼的小孩,这问题应该没有什么深刻的含意,只是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戏弄人吧?」
「真是无法反驳。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无法捉摸的人。」
「哎,就算她真的有正经的意图,马基特也早就有答案了吧。」
「是没错啦。」
使我以操铠士为目标的动机。
为了不要再有我这样的人出现。
因为祸兽,我失去家人与故乡。所谓的力量,就是为了像那时候救了我的操铠士一样赶到别人身边而存在。这是我以前的想法。
「不过我觉得理由不只一个。」
这是我自己的另一面,是我直到刚刚才发现的。就像在确认那种感受一般,我断断续续说着:
「不知道是不是一度落榜的关系——我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想法——我能驾驶圣骸所代表的 意义,是不是因为这股力量让我觉得自己可以留在这里——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强悍可以创造出 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我一方面视之为傲慢而想加以否定,但一方面却连这样的傲慢也想接纳并加以肯定。
我还没做出选择,或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听完我趁机坦白这样的不安,蕾蒂西雅意外露出温和的微笑。
「能从马基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我都做了至少会被她喝叱「不要想东想西烦恼太多」的觉悟,得到的却是这个反应。我不明白她的想法,不由得盯着眼前这与我相对的脸看——而蕾蒂西雅则把玩着头发继续说:
「你说过如果心意没有重叠在一起——圣骸就无法诞生,对吧?如果是在听到了你的真心话的此刻……我想一定能心意相合。请让我再度提出请求吧。」
她先是垂下眼帘,接着用充满她风格的笔直视线望向我。
「可以跟我孕育孩子吗?」
〇
回绝了一群学妹热情的午餐邀约,卡农拿着从食堂外带的三明治前往学生会办公室。
虽然被称为天才,卡农本人却认为自己是个普通学生及操铠士,是与父亲及无数前辈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一介士兵,没有值得吹捧之处。
军方的人能深切理解这样的心情,不过若要强求学弟妹也做到这个程度就有些蛮横了。肩负着满身疲惫的卡农,寻找能独处的地方。
早这种意义上,学生会办公室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其他干部似乎也没有将其挪为私用的想法,所以负责保管钥匙的卡农很喜欢把这里当成避难处。
但是那里却有位意外的访客。
「辛苦了。」
敬爱的人就站在门边。已经深入骨子里的直觉反应让卡农反射性地低头敬礼。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有点话想跟你聊聊,要不要一起用午餐呢?」
「这是我的荣幸。」
见卡农再度静静行了 一礼,访客——欧莉维亚满脸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真是的,请不要摆出那种态度。我们不是童年好友吗?」
「呃——那当然,但还是有体统的问题。」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必要在意任何事。」
听到她果断断言,卡农无可反驳。虽然觉得彼此都已经不是小孩子,卡农还是决定不要提及这点。
「总之,请进。」
「打扰了。」
学生会是间只摆着一张木桌,周围放着木椅的小房间。家具只有一个小书架,上头放着整整齐齐的文件。
两人隔着桌角坐下,卡农用随意的语气问:
「不过真难得,您平常不都是在地下研究室用餐吗?」
「是啊,今天我想转换一下心情。光是来到平时不会涉足的地点,就会莫名兴奋呢。|
「不只是这样吧?」
卡农将下颚放在交叉的双手上,送去探询般的视线。对此,欧莉维亚仍旧绕着圈子问:
「第一天当教官的感觉如何?」
「唉,虽说非得习惯不可,我还是很紧张。但因为有蕾蒂在,我其实相当放松。可是那个蕾蒂本身的问题也多如牛毛,首先要矫正的就是攻击时动作会有片刻迟钝的坏习惯。不过这大概也是蕾蒂特有的温柔。」
卡农苦笑,忽然一转露出认真的神情。明白到欧莉维亚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而抢先说出口,对卡农来说是一种骄傲也是义务。
「然后……关于马基特·梅菲尔德,陛下您注意到了吗?」
「卡农果然也有感觉吗?」
听到这个回答,卡农叹息。
「您说『果然也』,表示陛下也发觉了吗?」
「其寅我之所以要求卡农单人教官,就是为了让你再次当面观察他。」
「陛下您也真坏,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跟我商量就行啦。」
「我觉得要是灌输了什么不当的成见就不好了。」
「我失礼了,原来您有这层考量。」
「不会,别在意……不过真是奇妙呢。」
「……是啊。」
卡农宛如眺望远方景色般回顾过去,怀念起一个人物。
「跟他有点像呢。跟陛下的兄长——本应成为本国国王的维克多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