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那个经常去演舞场的格斗技大师〈师范〉所说的话,然后努力恢复身体状态。慢慢地加深呼吸,想象体内逐渐充满魔力……好,应该走得动了。
总之先去向陛下报告。她说要再次对克克露进行调查,所以她们两人大概都在研究室吧?我边走边进一步调整气息,准备跑步。在来到教导院门前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快步跑起来了。
陛下研究室所在的教导院地下被——片黑暗笼罩,四下悄无声息。下了楼梯之后,旁边就是〈法尔的心髓〉,我将手掌放在那上面,点燃亮光。
我循着朦胧不清的亮光往走廊的最深处前进。不久后,我抵达门前,连敲都没敲就打了开来。
「陛下!」
听到我的声音后,陛下不小心弄掉了原本要递给克克露的玻璃杯,只见碎片在学术书籍和设计图杂乱堆放的房间里四处飞散。虽然陛下一时手忙脚乱,但好像还是以我为优先。
「怎么了吗?你的脸色都变了。」
「其实——」
陛下看似担心地睁大双眼看了过来,而我则将事情的始末简洁地告诉她。尽管陛下感到很震惊,但在深呼吸过后,立刻转换了思绪。
「伤脑筋的是,目前亚布瑟鲁特元帅正出外视察。不过,至少要通知一下卡农……总之先去军本部看看吧。」
陛下立刻动身出发,而我和克克露则一起追在她身后。虽然我也很在意蕾蒂西雅的事情,但还有另一件事是我所关心的。
「那个……现在虽然不太适合问这个,不过您在克克露身上查出什么来了吗?」
「没有,反而更令人费解了。」
陛下一脸为难地垂下眉毛,继续说道:
「马基特那时候,虽说是特殊体质,测量本身还是可行的。但是,巫女大人连测量都无法进行。虽然或许是我多疑了……不过,我感觉到一种有目的性的东西,不让我查出巫女大人的真貌。」
以现在的阶段来说,这或许不过是她的直觉罢了。然而,那是在经年累月的研究之下才会拥有的直觉。
我们在沉重的气氛下前往军本部。一进入建筑物里,陛下就向附近的士共询问边:
「卡农在吗?」
面对气势汹汹的陛下,士兵慌慌张张地答道:
「咦?啊……亚布瑟鲁特那家伙刚结束训练,我想应该在谈话室里吧。」
「谢谢。」
陛下点了点头,再次踏步出发。我见她如此,便改变了想法。
陛下那态度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不让感情左右自己。
反过来说,就是失去了从容。
快到就要变成小跑步的步伐是来自于内心的焦躁。为儿时玩伴的状况担心不已的陛下,此刻的心情不言而喻。
一来到二楼的房间,陛下就看着卡农学长说道:
「卡农——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既然是陛下的邀请,我很乐意。」
卡农学长一如往常地露出爽朗的笑容答应了。
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仅仅一瞬,学长的表情象是领悟到事情的重大性似地绷紧了起来。陛下一边在走廊前进,一边向学长问道:
「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这里有没有可以私下交谈的地方?」
「我想简报室应该很适合。」
「原来如此。那就去那里吧。」
「好的。」
说完,学长就加快脚步带我们过去。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陛下,和东方有关连的话,那要不要问问亚礼他们的意见呢?」
「的确,你说得有道理。」
他们应该很清楚东方的内情,或许还能提出我们料想不到的方案。于是,陛下立刻转往禁闭室所在的最顶层。
陛下不断在走廊上前进,连对卫兵们点头致意的时间都没有。一抵达亚礼他们的房间前面,她就一反平常温文尔雅的气质,以惊人的气势打开门。
陛下看着睁圆双眼的黑白二人组,开口说道:
「我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希望你们能给予我建议。」
亚礼似乎也察觉到陛下不太对劲,虽然嘴上说着惹人厌的话,却还是点头答应了。在亚礼和艾瑟尔加入之后,我们这次就真的往简报室出发了。
那是一间和教导院的教室差不多大的房间,我们围绕着摆在中间的圆桌而坐。
「刚才有一名教导院的学生失踪了。而此事非常可能和东方——觊觎她已久的葛叶大人有
「那个鬈鬈头?」
亚礼机灵地问道,而陛下似乎认为没必要隐瞒,便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正如你所说。不管蕾蒂西雅是被强掳走的,还是凭自己的意志离开的……我都要弄清楚她的本意。就算没办法把她带回来,至少我要问明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任性,如果有人不愿陪我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请退出吧。」
没有人有动作。陛下看似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在桌上摊开地图。
「请看。这是阿瓦尔群岛东侧的地图。虽然在协定之下,我们只有沿街一带的情报,但总之先把这个当作参考。」
陛下指着地图中央偏东的部分。
「东方的首都温莎在这里。一般来说,抵达这里之前必须通过三个关——」
陛下说到这里的时候,亚礼就插嘴说道:
「人应该不在那里啦,因为老太婆自从不当政治家之后,就一直窝在自己的研究所里。要是把人带走的话,应该是去这里才对。」
说着,亚礼就用指尖点了点位于北西部的森林,继续说道:
「老太婆的私人研究所在这里。那么,我有一个提案。」
「……请说,是什么提案?」
陛下催促着下文,亚礼并未露出得意的神情,而是用一贯的臭脸问道:
「〈卢瓦〉——东方圣骸能动吗?」
陛下一脸老实地摇摇头。
「损伤太严重了 ,现阶段还没办法。」
「那只能用南方的了。如果南方圣骸也能诞生出〈猎犬〉的话,就可以施展我们的术式,在不被老太婆察觉的情况下接近研究所。」
闻言,大家备感震惊,全都在怀疑怎么可能有这么方便的事情。
而我则惊讶地直接脱口问道:
「这种事情可行吗?」
「我的本行是猎人。虽然这样说很象是嘴硬不服输,徂从正面迎击本来就不符合我的天
性。」
艾瑟尔象是在呼应耸耸肩的亚礼一般,一脸得意地露出虎牙。
「藏身暗处,布下陷阱,紧逼猎物。这才是〈猎犬〉的本领哦。既然是要执行本来的工作的话,像这次的事件再适合不过了。」
陛下注视着他们两人,象是在揣测他们的真实想法。
「何谓强大的意义……你已经有答案了吗?」
「要让你失望了,如果能那么简单就找到的话,就不用花费苦心了。」
亚礼又说了句「不过呢」,然后拍拍自己的胸膛。
「我可是猎人,所以答案一定就在狩猎当中。与其老实待在房间里沉思,还不如出去追捕猎物,这样才有办法得到解答。」
亚礼只有这时候没露出嘲讽的态度,他以蕴含着决心的眼眸迎上陛下的视线。
「能让我去吗?我要吓一吓那个令人作呕的老狐狸。」
陛下思索了几秒,接着便大大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把事情交给你吗?」
对于陛下做出的结论,卡农学长反驳道:,
「陛下,这样真的好吗?他们可能会直接夺走〈尤里真〉远走高飞——」
「那么担心的话,你也一起来啊?一具机铠的话,〈猎犬〉的伪装范围还容纳得了喔。」 对于半带挑衅地询问的亚礼,学长二话不说立刻同意了。
「好啊,毕竟蕾蒂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悠哉地坐等你们回来。」
「哦?真是感人的兄妹情哪。」
亚礼嘲弄地哼了一声,而陛下则不管他,径自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要对葛叶大人的研究所展开奇袭,并和蕾蒂西雅取得联系,一说服她后就立刻撤退,这就是全部的计划了。进入森林之后,事情就要交给亚礼和艾瑟尔朵莉妲来执行,为了避免事前消耗体力,便由马基特和克克露负责搬运圣骸,而卡农则以辅助的身分同行。大家对此有异议吗?」
大家都沉默地点点头,于是陛下发出了宣言。
「明早六点进行作战,务必在指定时间前于军本部、格纳库集合。在此之前,请各自养足精神。」
她说完,我们便解散了。在回宿舍的途中,我有一种预感——
终于要正式和东方开战了。
〇
我们准时从王都出发,朝东方前进。
为了减少亚礼他们的负担,因此在裴力克里兹领地内是用〈克洛克露瓦赫〉来移动。光是走路似乎不太会消耗体力,很顺利就抵达第一天的目的地了。
我们在距离温莎边境最近的村庄留宿一晚,充分休息过后,再次动身前往东方,于黄昏时分来到了之前提过的大森林。
我们在这里交换人手。解除和圣骸的同步化之后,我和克克露让出座位。
「那之后就拜托你们了。」
亚礼站在宛如朽坏摇篮的座舱前面,一动也不动。他难道在这时候改变心意了——应该不可能吧?
「怎么了,亚礼?不做吗?」
艾瑟尔用胳膊环绕住亚礼的脖子,象是在索求似地踮起脚尖。另一方面,亚礼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声向我们说道:
「……你们走开。」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我马上就明白亚礼犹豫的原因,但学长他似乎完全不懂诞生出圣骸所要进行的仪式,只见他不悦地回嘴道:
「说什么蠢话,我怎么能将视线从你们身上移开?」
「啊,卡农学长,没事的。如果你很担心的话,只要转过身背对他们就好了。」
「可是梅菲尔德……」
我觉得再争论下去反而会变得很麻烦,便立刻提出另一个方案。
「亚礼,你们到旁边去做不就好了吗?」
亚礼可能也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所以就勉强接受了我的提案。
「……啧,蠢狗,走了。」
「咦?什么什么?在别人面前做很害羞吗?原来你在害羞啊?其实人家是无所谓啦。」
「少、少啰嗦,速战速决啦。」
亚礼把艾瑟尔拉进圣骸的阴影里。他们明明共事很久了,却显得相当生涩。
「似乎顺利地生出来了。」
「是啊。」
我细细端详诞生出来的〈猎犬〉。曾经身为敌人的漆黑圣骸,像这样以南方圣骸的身分诞生出来,让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外型和以前战斗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圣骸的本质果然是依人类——驾驶者而有所不同吗?在我想这些事情的时候,艾瑟尔就开始吟唱起歌谣。
「《吾为笼罩黑夜者。暗夜中的隐匿杀意者。伴随着宁静,至少赐予汝安详的终焉。》……包覆吧——『魔术伪装衣』!」
一股象是被风吹过的感觉罩住全身。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我便朝头上的亚礼问道:「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吗?」
「要试试看吗?现在的〈猎犬〉完全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接近路边的野鸟并捏死它们喔?」
「喂,不要半带玩笑地杀鸟。」
只有喜欢赏鸟的卡农学长会提出这样的指责,而亚礼则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
「这倒也是,猎捕没打算要吃的猎物有违猎人的原则。」
亚礼一边说着,一边将〈猎犬〉的手放到地面,示意我们上去。我和克克露顺从地坐在手掌心上,然后手就缓缓地抬了起来。
「喔呜……」
我忍不住发出了没出息的叫声。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视野的高度了,但没有受到魔力场保护的肉身还是很令人不放心。而且上下摇晃得相当剧烈,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似乎是不可能放松休息了。
在森林里前进的途中,我发现了挂在树枝上的猫头鹰,看到它们完全没察觉到我们的模样,我便知道亚礼所言并不夸张。
于是,有一件事情令我很在意。
「喂,只要利用这个的话,上一战的结果不就不同了吗?」
面对我直率的问题,亚礼——脸不爽地皱起眉头。
「只能在夜晚的森林中使用啦。因为这家伙是蠢狗。」
「可以不要把错都怪在人家头上吗?原因可能出你身上耶?」
「〈原初之法〉是取决于谣巫女吧,那原因就是出在你身上。」
「不限于〈法〉,在森林以外的场所施展的话,整体能力都会下降啊。原因可能就是你的虚弱体质,这个疑团又还没搞清楚。」
「少找借口了啦,蠢狗。」
「才不是狗呢!话说人家如果是蠢狗的话,你就是蠢猎人了吧!」
虽然他们两人吵个不停,但这是类似玩笑话的东西,所以不用太在意。他们还真是吵不腻耶。
不久之后,我们停在一处林木茂密、连月光都照射不进来的地方。我们准备提早在这里休息以备于半夜展开急袭。
「好累,这个术式果然消耗太大了。」
解除和圣骸的同步后,艾瑟尔虚脱地瘫坐在座位上。话虽如此,使用消耗这么剧烈的辛苦术式,还能在森林里走三个小时,她的体力很值得令人佩服。
虽然进入森林后的行动都是交给熟悉地理位置的亚礼等人,但我还是确认地问道:
「还要多久才能抵达葛叶的研究所?」
「以现在的步调前进的话,大概再两小时吧。虽然平常这附近不会有人巡逻,但毕竟事态不同了,老太婆可能也会加强戒备,别大意了啊。」
亚礼粗鲁地答完之后,保持在待机状态的〈德莱戈〉就传来卡农学长的声音。
「不好意思,虽然你才刚要我们别大意,但这附近有没有河川或湖泊啊?我想把身上的汗水洗掉。」
「那你往前直走就有一座湖,没有多远,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谢了。」
卡农学长轻巧地落在地面之后,艾瑟尔也蠕动着抬起身体。
「一个人去很危险吧?可能还会迷路,人家跟你去吧。」
「不了,别担心我,你们就尽量休息吧。」
「是、是吗?那就…随随你高兴吧。」
「蠢狗,少管其他人,快去睡吧,你是消耗最多体力的人耶。」
「哇呼。」
亚礼将毛毯盖在艾瑟尔头上,然后滑进艾瑟尔所在的座舱里。
「你、你在干嘛啊?」
「嗄?什么干嘛?这样遇到紧急状况时才能立刻生出圣骸吧。」
亚礼一边挪动身体让艾瑟尔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答道。要说合理的话也是很合理,不过……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吗?
好像很令人佩服,又好像很令人傻眼。在我哑口无言的时候,亚礼继续朝我说道:
「拜托你们把风了,让我也小睡一下吧。」
「好,辛苦了。克克露也睡吧,有我一个人把风就够了。」
「嗯。」
克克露把摺起来的铺垫摊开,然后裹着毛毯躺在上面。没多久就听到了她的鼾声,这样一来,她暂时是不会醒来了。在和她一起生活的期间,我便知道了这一点。
被黑暗封住的世界,似乎也听不到动物的呼吸声。即使抬头看天空,上方也被枝叶覆盖住,连星星都看不见。
大概是没事可做的关系,就算我不情愿,还是思考了起来。
蕾蒂西雅为什么要和葛叶走呢?
难道对方提出了什么条件吗?比方说,只要那家伙去东方,葛叶就不会对裴力克里兹出手之类的。
希望是出于这种政治性策略的原因——这是我单方面的想法吗?因为不想认为蕾蒂西雅是自愿去东方的。
由于不管怎样都会混入主观想法,于是我明白再思考下去也没用,而就在这时候—— 传来了草丛摇晃的细微声响。
「——!」
可能是夜行性动物,也可能只是我太过紧张了。
然而,如果不是呢?
我警戒地凝视黑夜。我的夜视能力不错,虽然不至于到看得很清楚的程度,但如果是移动的黑影的——
我看到了。不会错的,远远可见那并不是动物,而是人类。
我压低声音朝亚礼他们叫道:
「喂,巡逻的人已经在附近了。」
亚礼他们立刻就有了反应,用快到不像刚才还在睡觉的速度完成生子仪式,坐进摇篮里。亚礼一边将手伸入机甲当中, 一边问道:
「蠢狗,有办法施展1伪装衣』吗?」
「人家有留下余力来应付这种时候唷!」
「很好!」
我们立刻被一股象是要隔绝周遭的空气包覆起来。好,这样就安全了。
「我去叫卡农学长!这里就拜托你们了。」
还没听到回话,我就弯下腰,慎重而迅速地前进。拜托要让我赶上啊……!
如同亚礼所说,湖泊就在附近而已。我可以从远方看到学长模糊的人影。
「学……」
在我试图出声叫他的时候,心中感到不对劲。总觉得那个人影……该说是体态圆润吗,胸部好像鼓起来了?
我在湖畔停下脚步,遮住月亮的云朵正好移开,月光映照在我们身上。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和卡农学长很像的女孩子。
简直就象是双胞胎的姐姐或妹妹一般如出一辙……不对,我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卡农学长本人。
「——」
「——」
我们的视线对上了,彼此都说不出话来,当场像雕像一样僵立在原地。
我根本连觉得尴尬的时间都没有,脑中只剩下「不可能」三个字,无法转移视线,只能呆呆地站着。虽然身材整体上很匀称,但不愧是蕾蒂西雅的哥哥……不,是姐姐〔?),拥有非常壮观的东西,也难怪在她试图遮住的时候,却反而使胸部更加明显。
不对,现在不是判定胸部的时候。脚步声正在接近!
「总、总之来这里!」
「啊,梅、梅菲尔德?」
我抓住学姐的手,躲进附近的灌木丛里。虽然能瞬间就滚进去是很好,但姿势很不妙。
我压倒了卡农学姐,而且脸还埋在她的胸前。她虽然身材很纤细,但相当柔软,果然是女孩子——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卡农学姐用颤抖的声音向我说道:
「梅、梅菲尔德,那个,很痒……」
「对、对不起,请你暂时忍耐一下。」
「你、你一说话就更……嗯…… !」
卡农学姐压低嗓音忍耐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久后,对方大概以为声音是野兽发出来的,脚步声便离去了。我虚脱地离开卡农学姐。
我深吸一口气。真是又香又柔软……就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
「那、那个,学姐,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为此负责。应该说,我根本不明白学姐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总之只能先道歉了,于是我低头认错,而学姐则温和地阻止了我。
「不,我也不该骗你。」
学姐象是要藏住裸体似地抱紧身子,总是都直视前方的眼眸此时也垂了下来。这副模样和在教导院集万千崇拜于一身的时候相去甚远,显得非常纤弱。
也许就是这样——我才会想连同这一面,了解学姐这个人。
「我可以问你扮成男人的原因吗?啊,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的。」
面对我的问题,学姐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既然都被发现了,好好解释才不会产生多余的误解吧。我会全告诉你的。」
学姐轻叹一口气,用「你可别笑我喔?」这句话当作开场白。当我点点头之后,学姐就维持皱眉的模样,小声说道:
「因为我父覆想要儿子。」
……什么?
「咦?就出于这种任性的理由——而将你当作男生抚养长大吗?」
我忍不住回问道,学姐则象是抑制头痛似地揉揉眉间。
「不如说,他当初似乎只认为会生下儿子,也向同僚大肆宣扬我是男生,所以才会找不到台阶下……」
「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好,但国家有这种元帅真的没问题吗?」
「嗯,父亲在那之后好像也反省过了 ,变得更加深思熟虑了哦。」
学姐笑几声就带过去了,我不禁觉得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老实说,这件事应该是彻底毁了她的人生才对啊。
对此,她也有她的理由。
「可是呢,我很感谢父亲喔。」
「感谢?」
「因为当男生比较方便待在陛下身边呀。在种种缘由之下,这个国家的风气还是把战斗归类为男性的工作。虽然有女性操铠士,但令人难过的是,也有人对此感到相当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夜晚带有魔力,此时的我们,简直就象是在旅行途中互相讨论喜欢的女孩子一样。学姐腼腆地自白着:
「受人喜爱的年轻女王,以及支持着她的骑士。大家用这种歌剧般的形象来束缚我,老实说,这令我感到很轻松。」
天才倾吐了这句真心话。
而支撑其基底的,是如此单纯的理由。
「学姐很重视陛下呢。」
不管自己的人生有多荒唐,只要是为了守护陛下,那些琐事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从卡农学姐的口气中,我听得出她所要传达的就是这一点。
「是啊,没错。坦白说,比起国家,我更重视陛下。假设遇到要用陛下的性命来换取国家安全的情况,而梅菲尔德要为了国家而战的话,我一定会挡在你面前的。」
虽然她半开玩笑地说着,但我察觉到了。
她是真的有所觉悟。
真可怕。我怕的不是学姐的技术,而是她的意志。
在我如此思忖之际,学姐露出不安的神色,向我提出请求:
「我会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大家仍为我是男生的关系,所以……拜托你了——梅菲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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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请你别将这件事说出去!」
一瞬间,我愣住了。因为她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再次请求我。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怎么可以让学姐以男性身分所付出的努力付诸流水呢?」
我一说完,学姐就盯着我的脸看了 一会儿,不久便笑逐颜开。
「你真的是,呃……很好的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知道学姐是异性的关系吧,光是听到这句话,我就莫名地涌上一阵害臊。
「没、没什么啦,帮这点忙是应、应该的。」
或许是我意识到她是异性的关系吧,我开始觉得她很可爱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面容和蕾蒂西雅十分相像,看起来相当有魅力。
「比、比起这个,我们快点回去吧。艾瑟尔他们现在应该还在用术式将营地隐藏起来才对。」
「好、好的。」
待学姐急忙穿好衣服后,我们便回到露营的地点。
一看到我们,艾瑟尔就用戏谵的嗓音说道:
「欢迎回来。撞见人家洗澡有没有发生『呀啊!变态!』这样的事情啊?」
「欸?为什么你会知道……?」
面对惊慌失措的学姐,艾瑟尔微微耸了耸肩。
「说撞见只是我在套话啦。不过,人家知道你是女的唷,是靠气味辨别的。」
「有,有这么重的气味吗?」
卡农学姐羞涩地闻了闻自己的手腕,然后看了我一眼,象是在要求我发表意见。我连忙摇头否定。
「不,完全没什么气味哦?」
「别担心,这是因为我的鼻子太优秀了。实际上,这个蠢猎人好像也没发现的样子啊。」 「吵死了,蠢狗少给我嚣张。」
一如往常的互动。话说回来……如果艾瑟尔一开始就看穿卡农学姐的性别,那就代表她说要陪学姐去洗澡的时候,是因为不放心女孩子一个人去吧?
由于她一直被叫作蠢狗,所以总是给人不灵光的印象,但她其实很会为他人着想呢。我光是自己的事情就顾不好了 ,实在是很想向她学习这点。
「艾瑟尔——我有一件事,想依仗你所引以为傲的鼻子帮忙。」
「哼哼,尽管说吧。」
艾瑟尔看似自信满满地摇起了尾巴。我决定攻她个出其不意,于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能够从气味得知关于克克露的事情吗?那像伙失去了记忆,好像连自己的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
听到我的问题,艾瑟尔一脸伤脑筋地垂下眉尾。
「这种要求有点强人所难耶。」
「根据陛下所说的,她活了六百年,肯定不是一般的存在。」
听我这么一说,艾瑟尔就用力地点点头。
「啊,经你这么一提……有点像喔,有老太婆的气味。」
这里说的老太婆并不是指老人臭之类的意思,而是在指葛叶,也就是说—— 「……我想也是。不管她是纯粹的精灵种或是混血,我都觉得应该有关连。」
于是,我为了印证自己的推理,又进一步问道:
「精灵种应该和地缘有很密切的关系吧?既然如此,你能透过克克露的气味辨识出始祖是来自哪里吗?」
精灵种的性质类似土地神。只要知道和克克露有地缘关系的土地——也就是故乡的话,或许能成为恢复记忆的关键。
然而,艾瑟尔干脆地摇了摇头。
「遗憾的是,人家无法辨识到那种地步,至少人家去过的地方都没有和她一样的气味。」
「这样啊……」
艾瑟尔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只限定在温莎境内而已吧。这样一来,也难怪会和身为南方巫女的克克露没有关联了。
原以为得到线索了,却再次扑空了啊。一股徒劳感袭来,我叹了口气,而艾瑟尔则打了个呵欠。
「……抱歉,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明天也有很多工作要做,这次一定要让人家好好休息啊。」
「好,明天也拜托你了。」
我自然地说出了这番话,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明明过去是敌人,我现在却对艾瑟尔和亚礼产生了纯粹的信赖感。
艾瑟尔睁圆了眼,似乎也感到相当意外。她可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家伙吧。在我为了辩解而转起脑子的时候,艾瑟尔就腼腆地露出了虎牙。
「包在人家身身上吧。」
看到她的笑脸,我便明白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因为信赖伙伴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〇
大森林占据着温莎联邦的北西部。外形粗糙、类似裴力克里兹格纳库的匣,就象是凿开了森林的一部分似地嵌在地上。
在葛叶的研究所中,蕾蒂西雅从更衣室和挂着牌子的房间走出来,她抱着自己的身子,彷佛是要保护住裸露出来的部分。
「这个,布料的面积……是不是太少了?」
蕾蒂西雅穿着和艾瑟尔一样的温莎军服。由于是紧贴肌肤的样式,所以强调出身体曲线,而且布料只遮盖住重要部位而已,连形状姣好的肚脐都露出来了。蕾蒂西雅对于自己得做这种
愚蠢的打扮大感不快,然而——
「就是这样才好!」
在房间外面等待的葛叶双手扠腰,身体往后一仰,间不容发地出声说道。看到她这种不由分说的态度,蕾蒂西雅便放弃反驳了。
「既然要我做这种打扮,那就会给我应得的力量吧?」
「百闻不如一见。首先就让汝看看吧。」
葛叶走在前头带领着蕾蒂西雅。
这是研究所兼格纳库的广阔空间。可能由于是葛叶的私人设施,人员并不多,相对于气氛热烈的裴力克里兹格纳库,这里没有嘈杂声。
在最深处一具机铠面前,葛叶停住了脚步。
「这就是汝要驾驶的机铠。」
看着灯光映照出的机铠身影,蕾蒂西雅屏住了气息。
直接呈现出还未涂装的金属色调的机体,和葛叶那具怪异至极的机铠〈盖利特洛〉不同,
设计比较贴近南方的机铠。就算外形有些差异,还是感受得到以往机铠的设计手法,而此时,
蕾蒂西雅也得到了一个感想。
眼前的机体与其说是机铠——
(更像圣骸吗?)
她联想到马基特他们所驾驶的圣骸。
那具圣骸的基础,是来自于超脱现实的生物——『龙』。
「虽然还在试作阶段,但大功告成之际,咱打算赋予他和这个国家的始祖一样的名字,那就是魔眼王之名。」
蕾蒂西雅不想让她觉得自己被眼前光景吓傻了,便硬着头皮回应道:
「真大呢。」
「是啊,就是设计成和圣骸相同的大小。毕竟装了两个驱动器,不仅能顺利启动这种巨体,甚至还拥有和圣骸同等的性能,这一点咱相当自豪。要说缺点的话,就是无法使用〈原初之法〉,但这部分也能用装备来弥补。」
葛叶注视着深灰色的巨体,继续说道:
「在装备上,现在和南方一样是长矛和塔盾,再加上利用〈盖利特洛〉的手臂做成的蛇腹剑来当作副武器。虽然咱还想再多加入一些玩心,但等曰后熟练起来再说吧。」
「什么日后……你打算做什么?」
「咱原本还想装载小腿刀、冲击锥或射出钢丝等等充满浪漫情怀的装备呀。汝有没有什么点子啊?」
「你问我也没用呀。我光是要发挥出现行机铠的性能就很费力了,才想不到什么新装备呢。」
「什么啊,真是无趣的家伙。或许在南方这样也无所谓,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遵循咱们的作风——」
葛叶忽然停了下来,双眸迸发锐光。
「汝……的头发。」
「什、什么?我的头发怎么了吗?」
蕾蒂西雅象是要藏住头发似地用双手遮挡葛叶的视线。葛叶冷不防地向前倾身,细细端详起蕾蒂西雅的头发。
「哎呀,看着这个螺旋,咱脑中就灵光一现呢。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
葛叶在脑袋两侧转着手指,而蕾蒂西雅见状,便红着脸抗议道:
「等、等一下,请你停止手指的动作。」
「这样啊。不过,这个灵光就日后再说吧。总而言之,不先飞起来的话,一切就甭谈了。」
蕾蒂西雅怀疑自已听错了,她为了确认葛叶的精神正常,于是又问了一次。
「你说……飞行?你指的是机铠吗?像鸟一样在空中飞翔?」
听了她的话,葛叶从喉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并非如此,而是在不需要拍打翅膀的情况下,飘浮于空中。既然都自称是神的仿制品了,理应要能飞吧?」
「的确,高高在上是神祇的形象……就算是如此,机铠怎么可能会飞?」
蕾蒂西雅一时半刻接受不了这样的设计,而葛叶则问道:
「蕾蒂西雅,汝知道吗?在东方海岸有个隐约可见的东西。那就是岛——不对,是类似大陆的东西。」
「海外的……其他世界吗?」
「没错,是世界。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广阔。既然如此,汝不想去看看吗?飞越那只引起海啸的祸兽,前往未曾见过的土地。」
葛叶那娇小的身体看起来放大了好几倍。这让蕾蒂西雅开始体认到,虽然东方的王政制度已经消灭,但葛叶绝对是成为君王的人才。
然而,力量会根据使用方式的不同,而加快毁灭的速度。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怎么?咱只是活得太久而产生厌倦而已啊,看厌那些熟悉的东西了。」
说着,葛叶露出了虎牙,于是蕾蒂西雅放弃了解她了。在长达三百年的岁月之下,葛叶获得了许多,同时也损耗了许多心灵吧。蕾蒂西雅只能这么想。
事到如今,她不会对于在葛叶手下工作感到迷惘。尽管如此,她还是有想确认的事情。
「……欸,你为什么会挑上我?」
葛叶并未回答,只是用估价般的眼神注视着蕾蒂西雅。蕾蒂西雅虽然暗忖「她在试探我」,但还是进一步问道: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才呀。象是真正的圣骸驾驶们,或者是我哥哥。」
她硬是不藏住自卑感地问道。葛叶似乎明白了这层涵义,便淡淡地说道:
「咱是在去年于王都举行的〈公开战〉上看到汝的。汝参加了作为暖场赛的十五岁以下部门的大赛,而演舞的模型对汝来说似乎不太好操作,就象是输出的力道太强而无法控制一样。这是在汝哥哥身上看不到的特征哦。」
蕾蒂西雅无以回应。由于这很像不服输的辩解,所以她始终没说出口——她在演舞上总是必须『拿捏力道』,这件事只有这位贤者一眼看穿了。
「以此为契机,咱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距今约一百年前,有一位开始没落的贵族来找咱商量事情。随着〈达格札驱动器〉提升效能,他感叹自己跟不上时代,而咱则告诉他一个经由世代交替来增强魔力的方法。」
蕾蒂西雅的背脊窜过一阵战栗。从对话的流程看下来,那个「开始没落的贵族」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不用说得太多,蕾蒂西雅就明白是自己的祖先,而葛叶则一脸满意地眯起双眼。
「从那之后经过了大概三、四个世代吧,眼见实验比预料中还要早一步得到成果,咱便打算来进行详细的调查。」
「难不成……亚布瑟鲁特家和东方互相勾结吗!?」
对于这个事实,蕾蒂西雅颤抖了起来,葛叶见状,则温和地应付过去。
「不用感到惊讶。这并不是国家之间的牵扯,而是咱个人和汝父亲以及王家交情匪浅。特别是那个男人——维克多是少数能真正理解咱所说的话的其中一人。要是他还活着的话,这具机体就相当适合他……不,追悔过去之事也于事无补。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在慨叹这种事情,汝就忘了吧。」
葛叶自嘲似地笑了几声之后,身后的门就打开了。只见穿着温莎军服的男子以立正的姿势向葛叶报告:
「葛叶大人,那个装置产生反应了。」
「果然来了吗?到目前为止还真顺利。」
「装置?」
「在森林中不易发现猎犬等人的踪迹。不过,并不是存在本身消失了。就像跑起来的话, 树叶就会摇晃一样,只要做好感知存在的准备,事情就简单多了。」
「猎犬……是什么意思?」
「来接汝的啊,是咱家的孩子们。因此,咱立刻要汝进行出击的准备了喔。」
「你要派才刚倒戈的我去迎击敌国?这不会有点傻吗?」
「用不着担心。为了以防万一,咱会跟着去……啊,那边的!去准备让〈盖利特洛〉出
击!」
「是!」
被叫住的士兵朝黑色的异形机铠走过去。接着,葛叶只动了动眼睛,朝身旁的蕾蒂西雅瞥了一眼。
「而且啊,正因为是这种事态——咱才要派汝去。汝过去侍奉的国家来找汝回去。如此一来,要试探汝——证明诀别的意志,这不是绝佳的机会吗?」
对于像是在测试觉悟的眼神,蕾蒂西雅回道:「那真是求之不得。」
「没有问题,我会证明给你扪。」
「唔嗯,很好,很好。」
葛叶露出虎牙点了点头,然后态度丕变,以严肃的嗓音宣告:
「所有人做好准备!此时此刻,就要测试咱们的——人类智慧的结晶,是否能成为挑战神祇的武器!」
四处响起不一致却强而有力的声音。这时葛叶略显忧心地抬头看着钢铁巨体。
「交给汝了喔,蕾蒂西雅。」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蕾蒂西雅抓住升降用的绳索,轻巧地爬上机体。在她要将手臂伸进机甲的时候,便发现上面刻着机体的名字。
拥有东方始祖·魔眼王之名的这具机体要由出身南方的她来操作,让她感到有些讽剌。她将这种心情当作是对祖国的留恋,强迫自己现在只专心看着眼前。
「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试作型〈巴罗尔〉——」
可以的话,希望他们不要来。
蕾蒂西雅连这样的念头都扼杀掉,然后向周围的人宣布:
「——要出击了。」
〇
一看见类似研究所的建筑物,就传出了大地鸣动的声音。
「怎么了!?」
当我正思考着如何询问蕾蒂西雅的真意时,突然产生了摇晃。亚礼眺望远方并咂了一下舌。
「啧。南方的,我要先把你放下来啰。」
「亚礼,发生什么事了!?」
「快离开吧,马上要战斗了。要是被波及了我可不管啊。」
「战斗?对方应该看不见我们吧?」
「理由等一下再说,别拖拖拉拉的了!」
被放到地面的我,随即按照指示拉着兑克露的手走到远方。回过头去后,我的眼里也看见了对方的模样。
那是拿着大型的塔盾,从研究所一直线往这里冲的一架机铠。它威武的容貌和我知边的〈德莱戈〉、〈米斯洛特〉以及葛叶所乘坐的东方机铠完全不同,让人直接联想到圣骸。
艾瑟尔对敌人的身影发出惊愕的声音。
「是老太婆制造的新型机!?已经完成了吗!?」
「尚未涂装完毕,我看应该是测试机吧。竟然用这样的机体来正面挑战我们,我们也真是被看扁啰。笨狗——」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听见亚礼的呼叫,艾瑟尔随即用发动〈原初之法〉的咏唱来回答他。
「《暗幕已垂落,逃窜吧,恐惧吧,在漆黑的獠牙面前战栗吧。》」
黑色圣骸脚边扩展出他们的狩猎场。下一个瞬间—— 「击穿吧——『暗夜之狩』!」
从湖沼般的影子里冒出无数枪枝。
规模比跟我们战斗时大多了。这就是〈猎犬〉获得地利之便后的真本事吗!
「你以为能赢得过在森林里的〈猎犬〉吗!?」
亚礼一边这么吼叫,一边从脚边拔出漆黑的猎枪。从枪口发射出去的子弹,能够把祸兽的甲壳像纸片般贯穿。
但敌人的行动快了一步。在亚礼瞄准目标前,对方的手已经朝腰部的剑伸去。
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剑已经反射月光砍了出来。
可能是猎人的第六感让他察觉到危险性吧,只听见亚礼发出尖锐的叫声。
「南方的,快趴下!」
我反射性遵从了他的指示。我抱着克克露的身体倒到地上,而亚礼与卡农学姐则是反而跳了起来。
下一刻,我就感觉到有东西从头上掠过。
原来那是伸长的剑刃。其外形让我联想到葛叶那台异形机铠的手臂,但又有些不同。
差异在于尖锐度。
伸长的每一节剑刃就像锯子一样砍断树木,让视野一口气变得开阔。这时亚礼看着从森林变成普通平原的一角,啐道:
「臭家伙。打算让人重新绘制地图吗?」
他的口气虽然轻松,但状况却绝不乐观。艾瑟尔以尖余的声音宣告:
「亚礼!〈猎犬〉的性能大幅下降!小心一点丨」
「不用说我也知道啦!」
可能是失去森林这样的土地性质了吧。「傻瓜吉利服」的效果也消失了,敌人的操铠士立刻对现身的〈猎犬〉搭话道:
「你们是东方的咏士与谣巫女吧?已经归顺南方了吗?」
我不可能听错这道声音。
因为这道声音对我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怎么会……」
坐在敌机驾驶舱里的,是一名金色鬈发的少女。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对这名带着敌意瞪向这边的少女大叫:
「你为什么会坐在那边的机铠里啊,蕾蒂西雅!?」
我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我一直不愿相信,也不断否定的事实,现在就摆在我的眼前。
听见我的哀声叫唤后,亚礼只是冷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蠢话。她也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吧。」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我就是无法接受。即使蕾蒂西雅已经挡在我们面前也一样。
「蕾蒂——」
卡农学姐一边叫着妹妹的名字一边准备上前制止时, 一架机铠已经挡在她面前。
「哎唷,别做出二对一这种下流的事情啊。这是汝的妹妹宝贵的初战唷?」
异形机铠当中的葛叶,脸上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只要汝不防碍他们,咱也不会出手。让咱们悠闲地在旁边观战吧。」
「呜……」
卡农学姐可能是知道葛叶的实力吧,这时她显得有些投鼠忌器。在紧张的气氛中,亚礼直接大喇喇地问道:
「话说回来,你到底打算做什么?不用浪费时间找你是很好啦。但把你杀掉的话,我该怎么向那个烂好人道歉才好呢
「你大可不必考虑这种事。」
蕾蒂西雅把蛇腹剑系回腰部,然后取出挂在盾牌背面的长矛——
「因为你将会败在我的手下。」
说完便往前踏出一步。亚礼也配合对方的动作,把枪口对准敌人机体,但蕾蒂西雅巧妙地操作机体左摇右晃,让他无法准确瞄准。
蕾蒂西雅的速度飞快,机动力可能跟葛叶的机体相同——甚至是在她之上。
亚礼本来想靠火网制造优势,但每发射一枚子弹就得交换猎枪,这让他屈居劣势,不过 〈猎犬〉恐怖的地方绝对不只是魔弹而已。虽然因为魔弹的威力容易让人忘记,但这家伙并非枪手。
「猎人」才是亚礼他们真正的本质。
象是要证明这一点般,黑色的利牙咬中了蕾蒂西雅机铠的脚部。
「抓到了!」
我反射性握住拳头。捕熊器——像野兽下颚般从两侧夹住脚踝的陷阱,深深地陷进敌人机铠的脚部。
亚礼和我战斗时,多亏了有克克露的术式协助,我才没有中招,但蕾蒂西雅没有这种技术。这时她再也躲不过魔弹,可以说已经分出胜负了。
但蕾蒂西雅却做出在场所有人都预想不到的行动。
她强行甩开了陷阱的束缚。
只要是生物,就会因为脚部被利牙咬中的疼痛而感到胆怯,但机铠虽然共有了视觉与听觉,还是无法连痛觉都完全呈现,所以她才能做出如此乱来的行动。
以她拥有如此机动性的脚力,这点小事根本不成问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算是我们的疏忽。
这应该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吧。只见亚礼根本来不及回避,〈猎犬〉的手腕被蕾蒂西雅的长矛剌中。
亚礼这时一边拔枪一边往后退。蕾蒂西雅则巧妙地躲开他的射线,在不被拉开距离的情况下紧紧咬住步伐。
蕾蒂西雅的动作忽然让我有点在意。盾牌根本挡不住那威力超群的魔弹。既是如此,不如放弃防御、直接用那把能伸长的剑来进行牵制,还比较容易拉近距离吧。
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而且蕾蒂西雅也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件事才对。
这样的话一定有什么理由。这时候我才注意到〈猎犬〉头部出现的亮光。
难道是——「亚礼的眼睛吗?」
亚礼只能够藉由眼睛来发挥他的特技——读心术。而这应该就是攻略这种特技最简单的方法了。她手上的盾牌,是为了遮住亚礼的视线。
蕾蒂西雅终于让〈猎犬〉进入长矛的攻击范围内。如此一来枪便失去了优势,亚礼只能拚命防守。
老实说,亚礼的操纵技术的确不怎么高明,但蕾蒂西雅的力量也确实相当可怕。
她先发制人的动作让人联想起卡农学姐。亚礼就和上那堂课时的我一样,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不知道是跟我进行演舞时手下留情了,还是和那架机铠的契合度相当高。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此时我心里产生了 一个疑问。
〔难道说,这里真的是最适合蕾蒂西雅的安身之地吗?)
就像受到我的动摇影响一般,〈猎犬〉在着地时失去了平衡,而蕾蒂西雅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看招!」
她用力压下大盾,同时往对方的脚扫去。原本就已经失去平衡的〈猎犬〉当然无法站稳,直接摔倒在大地上。
蕾蒂西雅随即把长矛的尖端对准〈猎犬〉的驾驶舱。
「东方咏士的实力就只有如此吗?」
「……啧。臭家伙。只是机铠的性能比较好就得意忘形了。」
「你也一样是倚赖机体的性能吧?」
亚礼因为无法反驳而保持沉默。虽然不是要为他发声,不过我还是提高音量表示:
「蕾蒂西雅!快住手!这种战斗根本没有意义吧!」
我的声音在暗夜中回响。这么做或许是徒劳无功……或许她根本听不进去,但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蕾蒂西雅象是在考虑什么事情般,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最后则这么呢喃道:
「说得也是。」
蕾蒂西雅似乎对亚礼失去了兴趣,直接把长矛收了起来。
终于了解了吗——抱着这种期待的欣喜之情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下一刻,蕾蒂西雅把长矛的尖端朝向我。
「我真正应该打倒——该超越的,是马基特你才对。」
蕾蒂西雅为什么会指名我呢。
我当然不致于蠢到不清楚原因。
「——可可露。」
「嗯。」
不用说太多话,光是握住手,搭档就能了解我的想法。我牵着她的小手来到两尊并排的巨大躯体下方,并如此宣告:
「亚礼。让我来吧。」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能就这样退下!」
面对怒吼的亚礼,我毫不退让地回答:
「对方都指名我了。我想得狠狠教训这个家伙一顿,她才能清醒过来。」
看见我顽固的态度后,艾瑟尔可能是了解我心中的想法了吧,她直接从旁助了我一臂之力。
「亚礼,跟他交换吧。」
「喂,笨狗!?」
艾瑟尔解除同步化后,〈猎犬〉就失去了外形。
「你还没有输,但我们确实没办法在不伤害她性命的情况下取得胜利——这你也不得不承认吧?」
或许这只是艾瑟尔不服输的发言,但我还是对他们愿意在不杀害蕾蒂西雅的前提下战斗感到相当高兴。亚礼虽然说我是烂好人,但他跟我其实是半斤八两。
亚礼一边用力搔着白发一边把驾驶舱让给我,然后急躁地丢出这样的话:
「南方的。就在昨天的野营地点集合可以吧?」
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他是要我获胜后光荣地回去。我一定得回应他的期待才行。
「嗯。我会马上赶过去。」
「可别让我们等太久啊。」
目送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森林里后,我就和克克露对视着。
到了要实行的时候,还是会在意旁人的视线。我一边想着真的不能嘲笑亚礼他们,一边看向蕾蒂西雅,希望她能把视线移开几秒钟。
「哥、哥哥还有葛叶大人?今、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美啊!」
「嗯?啊啊,的确很漂亮呢。」
「唔唔,真是有雅致啊。想不到竟然能理解月色之美,蕾蒂西雅,咱对汝的评价又上升了。」
一群人就这样悠闲地欣赏着月亮。嗯……这应该是「趁我们看月亮时快点做完!」的意思吧?
于是我便接受蕾蒂西雅的好意,把克克露纤细的肩膀抱过来。
「马基特……」
克克露小小的嘴唇微张,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眼睛里带着热情仰望着我。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真的会让人想抛开战斗尽情和她打情骂俏。
近距离一瞧,克克露的眼睛实在非常美丽,甚至美到让人心中一凛。我一边注意着不要丧失自制力而做出粗暴的行为,一边和克克露的嘴唇重叠在一起。
湿润的声音响起。当然还是会感到害羞。但怜爱的感觉仍是胜过了羞耻。
到了没办法呼吸时,两人的嘴唇才自然地分离。行为结束后,我还是舍不得和克克露分开,于是便紧抱住她纤细的身体。克克露也彷佛要表达『身体象是阻挡了距离般碍事』一样,紧贴在我身上。
我当然不是对此完全没有感觉。但是……这时候我们的心已经飞越身体的界限,合而为一了。
藉由失落之神,我们变成了一体。
「——上吧。」
「嗯。」
我们各自坐上自己的位子。手臂穿过机甲的我开始集中精神。
身体象是受到了某种冲击——其后,我的意识就和克克露重叠在一起。剎那间,四肢就随着光线爆发出现了。
看起来非常雄壮的白银甲胄。我们的孩子,圣骸〈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显现在这个世界上。
五感和圣骸共有之后,视界随即扩展开来。在自动进行调整的过程中,我也有了另一种感觉。
也就是自己存在于驾驶舱内的感觉。我在身体和机体同步化的过程仍能保持自我——这神奇的体验没让我慌了心神,我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对出现在膝盖上的克克露幻影说出了一个提案。
「克克露。很抱歉,这次可不可以不要用〈原初之法〉帮我?」
克克露的术式——把所有事物拉进圆的轨迹并且将之偏滑开来。只要有「圆周轨域」,就能一直在有利的情况下进行战斗,但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我觉得不能够用咏士——而是要以操铠士的身分赢过蕾蒂西雅,才能让她理解我的心情。
克克露可能也有自己的想法吧,她很干脆地接受了我的提议。
「我知道了。」
「抱歉。让你配合我任性的要求。」
「没有必要道歉。能够说出任性的要求,就是你信任我的证明,所以我觉得很高兴。」
克克露轻轻移动脖子往上看着我。
「相对的,你一定要让蕾蒂西雅理解你的心情。」
「嗯,那是当然了。」
于是我重新向背对这边的蕾蒂西雅搭话:
「那个……孩子已经孕育完成了,可以转过来啰。抱歉,让你久等了。」
蕾蒂西雅一边把机体转回来一边回答:
「哼、哼。我可不是故意移开视线的哦。只是刚好月亮很美,所以欣赏了一下而已。」
如果蕾蒂西雅如此主张,那么就照她的意思吧。当我这么想时,卡农学姐可能是担心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吧,只见她一边举起自己的武器——边对我搭话:
「梅菲尔德,以圣骸的尺寸来说可能有点小,但你要不要用啊?」
「谢谢你。」
我一张开双手,学姐就依序把长矛与盾牌丢给我。拿起这两样武器后,我马上发现学姐说得没错——这装备对圣骸来说的确小了一点。但这同时也代表拥有使用起来比较灵巧的优点。
蕾蒂西雅早就藉由轻松击败亚礼,证明了她不是光靠蛮力就能够获胜的对手。这样的话,要如何发挥优势,就会是取得胜利的关键。
「那么,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我也不是很有耐心……所以就先下手为强啰!」
蕾蒂西雅的机铠往地面一踢,一口气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虽然我立刻架起盾牌,还是连人被弹到后方去。
「咕……!」
圣骸往后退着,双脚在地上挖出沟渠。速度与力量居然都如此惊人,这真的只是一般的机铠吗!?
在旁边观战与实际上场可以说有着天壤之别。现在才知道亚礼他们刚才有多么奋力作战。
这时蕾蒂西雅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表示「我已经展示过力量,现在轮到你了」一样,要求我主动进攻。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随即刻意由正面冲了过去。蕾蒂西雅象是要表示正合我意般,完全不耍小动作,直接承受了我的冲锋。
嘎咿!
两副巨躯激烈碰撞,产生了「铿」的声音回荡四周。刚才是因为没做好准备,所以我被逼退了好几步,不过,认真互击的话,看来不论力量与速度都在伯仲之间?
这样的话,之后就会变成纯粹比试技术的战斗。蕾蒂西雅可能也发现这一点了吧,在对面驾驶舱的她露出锐利的眼神。
机体再次互相撞击。我从丹田挤出不输给撞击声的声音。
「回来吧,蕾蒂西雅!你锻炼迄今的实力,不是为了发挥在这种事情上吧!?」
「我拒绝。反正没人重视也没人理解我的想法!不论是陛下、哥哥——还是你都一样!」
她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悲鸣。
已经没有压抑的必要了。蕾蒂西雅象是要宣泄内心话般大叫着。
「只剩下这里了!只有这里是我觉得可以待下来的地方!」
她的话语,让我的心口忍不住为之一揪。
「……哪有这回事。」
面对蕾蒂西雅的悲鸣,我发出的声音听起来也跟悲鸣没有两样。无法让对方理解心情的焦躁感化为力量,让我扯开嗓子大叫: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不论是陛下、学长,还是我!都很想要你留下来啊!」
「一定得问过才能知道吗?那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呜!」
现在的我参透不了这句话的意思。
机体与机体/想法与想法的互击不停发出剧烈声响。我们按照教科书的内容,不断踩着脚步想绕到敌人侧面。
看起来简直就像演舞这个名词的来源般,跳起了舞蹈。
我配合着对方的脚步剌出长矛。互相预测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并且克敌机先。
这也是一种心灵交流的形式。
矛与盾不停来往。透过武器的交错、互击,我们也互相将自身的存在刻划在对方的机体上。
在巨大机体的蹂躏下,大地已化作荒地。即使月亮已经移动到略微偏西的天空中闪耀,我们还是无法给对方足以分出胜负的伤害。
「很有一套嘛。」
「你也不差。」
这么说虽然有些不太好,但这个瞬间我忍不住涌上一股「开心」的感觉。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够一直继续下去——但这样的期盼却被蕾蒂西雅的话粉碎了。
「不过差不多该结束了。克克露快撑不住了吧?」
「——不用你担心。」
对方率直的指责让我脸上露出苦笑。到了这个时候——都已经归顺敌人了,居然都还担心我们的情况,我对蕾蒂西雅这种笨拙的温柔感到依恋。
「但是,蕾蒂西雅……我还是希望喜欢管闲事的你可以回来。」
「……一切都太迟了。」
「这样啊,说得也是哦。」
蕾蒂西雅不是会因为这种半吊子的发言就改变意志的没志气女孩。
气氛开始变得紧绷,现场充满下一招就要分出胜负的氛围。
在这样的局面下,将如何发动接下来的攻势呢——脑袋里浮现太多的可能性,让人很想干脆交给经验产生的直觉。
但这时卡农学姐的教诲又在我脑海里响起。
『不要放弃思考。』
这就是操铠士的本质。不允许自暴自弃,到最后一刻都要追求可能性。
快点想想该怎么办啊。如果我是蕾蒂西雅的话,会想以什么形式获得胜利?
在我得到答案前,蕾蒂西雅已经有所行动了。 ‘
云朵遮住了月亮。蕾蒂西雅就像看准这个瞬间般丢出长矛。我则反射性地躲开她的武器。 然后按照教科书往左跨步。蕾蒂西雅如同看出我会这么做一样,以腰间的剑横扫过来。
看起来就好像我主动迎上对方的斩击——样,但这也在我的预测之内!
就送给你吧。如果能换取胜利,这条手臂根本算不了什么。
感觉敌人的剑刃砍进手臂的一半时,攻势就停了下来。我虽然马上准备用另一只手展开反击……
「我就等这一刻!」
但是敌人宛如早料到会有这一击般,用膝盖顶起我的长矛。我无法承受这从死角弹上来的攻击,长矛脱手飞出。
蕾蒂西雅立刻把手朝着长矛伸去。她不用那把能够伸长缩短的怪剑,而是使用自己熟悉的武器给我最后一击——我认为她应该会这么做。
我预测蕾蒂西雅一定会用自己最信赖的武器来使出最后一击。
「——呜!」
这时,我反而朝蕾蒂西雅松开的剑伸出手——我蹲低了身子,在双手握住剑的瞬间,立刻往上一挥。
接着便获得了千钧一发的胜利。
「——!」
坚硬的触感。
下一刻,敌机的右臂便被吸入地面,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我随即开口,打破回归沉静的空气。
「蕾蒂西雅,你满足了吗?」
「怎么可能……满足嘛。」
蕾蒂西雅带着哭腔这么回答。
「连好不容易才得到、只属于我的力量都被否定……你要我怎么办呢!」
怎么办——现在的我只能这样回答她的恸哭。
「就不能寻找『该怎么办』吗?」
我感觉蕾蒂西雅屏住了呼吸。她听见我的心声,―如此确信的我又继续说道:
「该怎么办才好——没有必要马上找出答案吧。不论是透过教导院的生活,还是累积其他的经验都没关系,接下来再找就可以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愿意帮忙。」
「帮,忙?」
「嗯嗯。之前克克露跟我说过。思念某个人,共同背负责任的心——也就是『理解』的感情正是我的本质,所以……我也想背负你身上的担子。」
我说完自己的真心话后,蕾蒂西雅便摇了摇头。
「说得倒好听……你除了我之外,也想背负其他的责任吧。这样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身上背负的东西给压扁。」
蕾蒂西雅象是吞了苦涩的胆汁般,嘴里迸出悲痛的声音。
「这样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期待还比较轻松!我不想再倚赖任何人了!」
蕾蒂西雅的意志相当坚定,没有办法因我而改变。而我也没有反驳她论点的材料,一时之间语塞。
当我萌生放弃念头的瞬间……
「不会被压扁的。」
克克露像平常一样,以平淡的口气如此宣告。
「因为思念能够互相连结。不只是一对一而已,迄今每个被连结起来的人都能互相支持。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成立的。」
虽然有点抽象,但我也理解克克露想说的观念了。她的意思是我并非独自背负众人的思念。连结起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能够提供帮助。
虽然我已经擅自做出徒劳无功的结论,但克克露还是没有死心。她没有放弃考虑该如何说服蕾蒂西雅。
当我感到茫然时,克克露又用胆怯的微小声音说:
「抱歉,马基特。我还是帮忙了。」
「咦?」
我表示她没有必要道歉,而克克露就断断续续地回道:
「但我也很喜欢蕾蒂西雅,所以没办法默默旁观。」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克克露有一段时间跟蕾蒂西雅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她应该跟我一样,也有受到对方照顾的意识。
克克露和其他人建立起关系了。这样的事实让我极为感动,于是寻找着表达心意的言词。
「别这么说。克克露能够这么想,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嗯。」
连结彼此间的关系。这就是克克露拥有的『圆环』力量的本质。
不只有我们两个人牵着手。
接下来遇见的各式各样的人,我们也会牵起他的手来形成一个圆。
所以我——『我们』对蕾蒂西雅伸出了手。
「「我们回去吧,蕾蒂西雅。」」
蕾蒂西雅愕然地问道:
「你们……愿意待在我这种人的身边吗?」
「是啊。还是说觉得我们不可靠?」
其实我觉得说这话的自己有些大言不惭,反而是萌生了和蕾蒂西雅一起寻找目标的念头。找到克克露的记忆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和蕾蒂西雅在一起的话,或许就能找到答案。带着这种想法的我一伸出手,蕾蒂西雅之前一直绷紧的脸就变得柔和多了。
「不会,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蕾蒂西雅准备回应我伸出去的手。
这个瞬间,
「这样咱有点困扰哦。」
有种被一只冰冷的手抵住背后的感觉。
「蕾蒂西雅。咱对汝说过,咱为什么会在这里吧?没错,咱就是汝改变主意时的保险。」
由异形机铠散发出漆黑的杀意。不对……这和机铠是不是异形已经没有关系了。
对我们来说,葛叶的精神才是异形本身。
我们就好像面对浊流的树叶一样,眼看就要被葛叶的杀意吞没。就在这个时候,
「到此为止了。」
应该是战场经验的差异吧,卡农学姐没有受到这种诡异氛围的影响,直接介入我们与葛叶之间。
「我不打扰他们的话,你就不会出手……我记得应该是这样吧?要是违反承诺的话,我也会有所行动。」
「小鬼,少跟咱废话!」
葛叶的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露出野兽般的狰狞表情。下一个瞬间,漆黑的机体已经绕到卡农学姐右侧。
这机动力实在太夸张了。但学姐似乎已经看穿这一招,也踩着步伐避开了她。
目前没有任何武器的卡农学姐根本无法对抗葛叶。得快点提供援护——当我这么想并准备展开行动时。
我的全身受到了被无数子弹击中般的冲击。
「——呜!怎么回事!?」
我立刻看着刨开地面的物体。那是小的跟小石子相仿、大的足有拳头那么大的冰块。
发现是冰块的蕾蒂西雅,立刻抬头往上空看去。
「是冰雹吗!?」
像要回答她的问题一样,现场响起人类无法发出的吼叫声。我仰头看向夜空,随即看见一道黑影自明月闪过。
那是一道跟圣骸同样大小的巨大猛禽剪影。当然,那绝对不是一只大鸟。它全身还覆盖着祸默特有的诡谲甲壳。
祸兽展开的翅膀底侧,就象是布谷鸟钟的门一样打了开来。下一个瞬间,无数的冰雹就从该处落下。
用冰雹击中我们后,祸兽再次盘旋起来。虽然受到的伤害在可以无视的范围内,但绝对不能让祸兽这样飞到市区去。必须尽早把它击坠才行。
「葛叶,暂时停战!首先把祸兽——」
「打倒它之后呢?让汝等一对三包围咱吗?」
葛叶打断我的话如此反问。考虑目前的状况后,就能知道祸兽对于葛叶来说确实就象是援军一样。
「嗯,虽然这样咱也不在乎,但一次对付汝等所有人也实在太累了。如果能够逼迫汝等分散战力,那对咱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卡农学姐躲开从脱逸常轨的角度挥出的锤矛后,立刻做出这样的指示:
「她就交给我来对付,你们负责解决祸兽吧。」
「那就拜托学姐了。还有,谢谢你的装备。」
这时已经没空悠闲地亲手交给对方。我一把长矛和盾牌丢过去,学姐就立刻接下。
「不必客气丨」
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葛叶的攻击。
把她交给学姐应该没问题,我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
「蕾蒂西雅,你还能动吗?」
「嗯。虽然手臂少了 一只,但只要和你的圣骸携手合作,马上就能收拾那种程度的祸兽了!我们快点把它解决,然后回来帮哥哥吧!」
在这种状况下她依然是气宇轩昂,实在是太可靠了。
紧接着,圣骸就开始晃动起来。
四肢变淡,形体也慢慢消失。这种现象是——
「克克露!」
「抱歉……已经到极限了。」
消耗太过剧烈的魔力,令克克露疲惫至极。说起来,她能撑住与蕾蒂西雅的激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最后,她失去了维持机体的力量,驾驶舱变回跟腐朽的摇篮一样。蕾蒂西雅象是要保护驾驶舱般,来到了我们前面。
「唉……这下麻烦了。」
「蕾蒂西雅!只靠你一个人太勉强了!」
「我不出战的话,要由谁来阻止那只祸兽呢?」
「这——」
虽然很不甘心,但蕾蒂西雅说得没错。在这种状况下,葛叶又不愿出手帮忙的话,就只有蕾蒂西雅能够阻止祸兽了。
但是——
「一个人太勉强的话,那就两个人一起上吧。」
克克露说完,就走出驾驶舱。
「和马基特一起的,,两个人孕育的圣骸一定能阻止它。这就是圣骸的可能性。」
她不只是走出驾驶舱。
同时也是要把位子让给蕾蒂西雅。
「但、但是……」
可能是想起之前失败的事了吧。但克克露又打断想要打退堂鼓的蕾蒂西雅。
「蕾蒂西雅,你为什么想要变强呢?」
「因为,」
以前我们在学校食堂谈到这件事时,并没有得到答案,结果绕了一大圈后,又兜回了这个问题上头。
象是想起某件遗忘的事情般,蕾蒂西雅眼睛里的动摇渐渐消失了。看见她的模样,克克露就满足地点了点头。
「只要想起这件事就没问题了,马基特和你一定可以合而为一。」
「克克露,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错了。我不知道,我只是帮忙连结而已。理解则是马基特的工作。」
留下不可思议的发言后,克克露便转往森林的方向。
「那就交给你们了。」
克克露说完就跑开了。既然如此,我就只能做一件事。
就是由我和蕾蒂西雅来孕育出圣骸。
理解。为了完成这个克克露托付的任务,我对着蕾蒂西雅问道:
「蕾蒂西雅,你想变强的理由是——」
「应该是说想成为操铠士的理由吧。我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贵族身分而抱持使命感,而是有着属于我自己的根本理由。我现在想起来了。而且,马基特,那是因为要和你合而为一的关系,所以——」
蕾蒂西雅忽然主动抱住我。近在眼前的嘴唇,轻声——但相当清晰地想宣告:
「请和我孕育孩子吧。我不会逃避你、哥哥和我自己了。」
她勇敢的视线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情境和罗曼蒂克差太多了吧。」
「但真要说的话,也挺适合我吧。」
「……说得也是。」
不必像戏曲那样美丽也没关系,有些缺点的个性才符合蕾蒂西雅的形象,我就是想和这样的蕾蒂西雅一起作战。
我不敢像和克克露那样进行激烈的深吻,只能轻轻把嘴唇重叠在一起。可能是双方心里都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够?」吧,于是我们又重复轻吻着对方的唇。
虽然着迷于这样的行为,但我们还是没有忘记本分。我们是为了共同的目的而冀求对方。接着我们又为了重叠最深处的想法而离开对方的身体。
「……走吧。」
「嗯。」
身体滑进座位,将手臂穿过机甲。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贯穿身体般的疼痛。
「——呜!」
这是初次和克克露合体时也尝过的感觉。它就这样透过蕾蒂西雅的意识进到我的身体里。
我因为有过一次经验,所以早已做好准备,但没告诉蕾蒂西雅这件事就是我的疏忽了。我急忙关心蕾蒂西雅的情况。
「蕾蒂西雅,你没事吧?」
「这点小痛楚……难不倒我!」
我随即听见她并非逞强,而是真正克服痛楚的坚强回答。她的声音就象是起爆剂一般,让光线迸发出来。
压缩大气中魔素所形成的四肢比〈克洛克露瓦赫·尤里真〉还要强壮,令人联想起石灰岩的装甲层层重叠在一起,让人感觉到它的坚固与厚重。
除此之外,双手上还拿着塔盾与长矛,另外腰间则挂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大筒状物体。之所以出现孕育〈克洛克露瓦赫〉时没有发生的现象,可能是反映了蕾蒂西雅身为操铠士的经验吧?
在我的感官开始和圣骸同调的同时,蕾蒂西雅的幻影就出现在我膝盖上。蕾蒂西雅似乎对这种现象感到疑惑——但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自己孕育出来的圣骸上了。
「这就是……我们的圣骸吗?」
「嗯。你真的很努力喔,蕾蒂西雅。」
听见我的称赞后,蕾蒂西雅以困惑的语调回答:
「这是什么?有东西传进我的脑袋里……这是操纵说明吗?」
「操纵说明?我没感觉到这种东西啊。」
是只有谣巫女才能感觉得到吗?既然情报没有传到我身上,那就交给蕾蒂西雅处理吧。
「那就交给你了,蕾蒂西雅。你就先看一下那个操纵说明吧。」
「我、我知道了!嗯……机体控制与〈法〉的使用方式?」
我暂且不理会低声叨念的蕾蒂西雅,直接在脚部贯注力量,然后往地面踢去。原本以为速度会像厚重的外表般缓慢,但结果并非如此。加速性虽然比不上〈克洛克露瓦赫〉,但最高速度是不相上下。
搭乘起来有点像〈德莱戈〉,熟悉的操作感让我更加得心应手。
于是我就这样带着充满期待的心情追着祸兽。原本以为祸兽正朝我们飞来,结果它直接经过我们上空。
在我思索「它到底想做什么?」后,才注意到祸兽正朝着——
(是克克露所在的方向!)
我赶紧改变机体的方向——但要让这个已经开始产生惯性作用的大家伙停下来并不容易。
「停下来……啊啊啊啊!」
我把矛插到地上,强行让自己剎车,然后直接缩起手臂——
〔把它当成轴心来回转!)
最后我漂亮地划出半圆的轨迹,成功转换方向。这样的动作想必造成不小的负担,不过机体没有任何损伤。我毫无根据地涌起「这家伙不会有事」的信心。
我们持续追着祸兽。这时它再度张开翅膀,准备撒下冰雹。
「来得及吗!?」
「用我的〈法〉就没问题。马基特!举盾!」
「——像这样吗!?」
蕾蒂西雅用咏唱来代替回答:
「《吾之渴望,招来破邪之光辉。其力量将成为否定一切不净之壁君临于世。》」
力量透过大气传递出去——超越了这个世界的法则,以奇迹的形式显现出来。
「阻止它吧——『伟大之墙』!」
那是包覆驾驶舱的透明力场——与钢铁装甲上相同的能量在森林上空扩展开来,抵挡了冰雹。
这时我也了解到了这力量的本质。
「『守护』就是你的力量吗!」
「嗯。这就是我的〈法〉,让我构筑自我的根本想法。」
同一时间,蕾蒂西雅的过去也渗入我的心中。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蕾蒂西雅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姐姐以哥哥的身分被养育长大的理由。
「哥哥也觉得这样没关系吗?」
「那是当然了,我对这件事只觉得骄傲而没有不满。」
只要能更近距离地保护陛下(当时还是公主),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以虚假的面貌活下去。学姐在年纪相当小的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这样的话……谁要保护哥哥呢?」
幼年的蕾蒂西雅提出了直率的问题。这时卡农学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妹妹的疑问,象是很困扰般地垂下了眉毛尾端。
原本以为蕾蒂西雅在等待学姐的回答,结果她象是想到「理想答案」般眼睛开始闪闪发亮。
「对了。我来保护哥哥吧!让我来当哥哥的盾牌!」
看见气势汹汹说着「怎么样啊?」的蕾蒂西雅,学姐露出了心平气和的笑容。
「蕾蒂,我很感谢你的心意,但你的能力不只能保护我一个人而已。你拥有能守护许多人的力量,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比不上你啊。」
「守护许多人的力量……吗?」
蕾蒂西雅象是无法接受似地,露出怀疑的表情,而学姐则苦笑着说:
「是我没有根据的直觉啦。唉……我若老是凭直觉判断的话,就又要挨殿下的骂了。」
「这样的话,我就实现哥哥所说的话吧!这样殿下就无话可说了,对吧?」
「哈哈。嗯,那就拜托你了。蕾蒂真是太可靠了。」
「那当然了!我是哥哥的妹妹啊!」
蕾蒂西雅象是怀念过去的情景般呢喃着:
「这么单纯……重要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现在想起来了。」
想着要守护他人,并且寻找归宿的我。
寻找着归宿,并且想要守护他人的蕾蒂西雅。
像表里两面般追寻同样目标的我们,终于在这时联系起彼此的心。理解对方——想起克克露说过这是我的任务后,我便如此宣告:
「蕾蒂西雅,它的名字可以由我来取吗?」
「咦?你、你愿意帮祂取名字吗?」
「当然。自从决定跟你孕育圣骸时开始,我就思考了很久。」
虽然刚才因为不习惯而手忙脚乱,但现在终于想到了。
「原本想取名为神盾。把你引以为傲却无法继承的家纹托付给祂。但是我错了——」
名字根本毫无关系。就算有一天蕾蒂西雅会失去亚布瑟鲁特这个名字——她身体里还是一直 流着想要守护别人的『绝对清净』的意志。
所以我决定给予我们的孩子这个名字。
「城塞——〈佛特列斯·尤里真〉。这就是祂的名字。」
比盾牌还要庞大,能够守护更多事物的力量象征。这个名字才适合这架圣骸。
「怎么样?」
「我很喜欢唷!」
蕾蒂西雅发出意气昂扬的声音。
「我们走吧,白墙城塞。以绝对清净的守护之力——和我们一起打破所有的障碍吧!」
◇
互击的钢铁之声被突然膨胀涌起的光芒打断。
「那是……?」
卡农将注意力转移到那道光芒,同时丝毫不减对敌人的戒备之心。另一方面葛叶则露出明了一切的诡谲微笑。
「圣骸的姿态改变了……呵呵。原来如此,这就是汝的答案吗?蕾蒂西雅?」
葛叶的机体突然大幅变得无力。明明还在战斗中,葛叶却任由自己暴露在毫无防备状态之下,这令卡农皱了皱眉。
「你有何企图?」
「收手吧,小鬼。再打下去也不过是枉然,该有自知之明。」
「你说枉然?不对,你知道这圣骸的真面目吗?」
「汝的妹妹找到容身之处了——不过如此而已啊。咱本来还想,如果她被一时之间的情感冲昏头的话,再勉强也要阻止她。毕竟要是就这么胡里胡涂地回到南方,却没个安身之处的话,最后还是会作茧自缚。可是啊,见识到她那么明确地给出答案之后,咱若是还强硬行事,那就显得有些难看了。」
听到葛叶语带讥讽的话语,卡农顿时领悟了她真实的想法。
「原来你是为蕾蒂才……?」
「咱的心肠才没那么好呢。只是这对她对咱都有好处,不过是这么认为而已……好啦,接下来呢?咱要留在这里观看蕾蒂西雅的圣骸,那汝要赶去汝的妹妹身边吗?」
卡农思考了几秒,脑袋往左右摇了摇。
「……不了。就算我不出手相助,蕾蒂也没不会有事的。比起这个,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我发现你的战斗方式和我认识的某人非常相似。」
卡农拥有一对简直像在俯瞰战场的观察之眼。「见林不见木」是亚布瑟鲁特家代代相传的箴言,不过,其中也有一位人物,主张思考与观察同等重要。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维克多殿下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名字让葛叶浮现隐含惆怅的微笑。
「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个朋友啊。我们会畅谈不分南东,而是让这座岛上的土地完全相连在一起的……那样的世界。」
这样的答覆对卡农而言就已足够。葛叶的话中没有造假,全是对旧友的追思。
南边的王族与东边的重臣互结好友——照常理而言根本是无稽之谈。除了礼仪上的往来之外,各国皆应贯彻不干渉内政的原则,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不过,两人或许曾有过相同的梦想。那是如葛叶所说的——两人交谈时不需遮遮掩掩的世界。
对葛叶而言,对维克多而言,对方都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你与殿下抱持着相同想法,我才想问。我是否如那人所期望的一样,真的成长了呢?」
〈德莱戈〉再次摆出架式。卡农将先师的身影逐渐重叠在眼前的葛叶上。
「能够指点我一、两招吗?」
葛叶睁大双眼。唇角自然地往上扬,笑容中的尖牙显露出她自身的兽性,在无意识下,葛叶的嘴边逸出「呵呵」声,宛如铃铛般轻响。
「还以为汝是个一板一眼的正经像伙,原来也颇有意思的啊……甚好。咱可不会对汝放水喔,小鬼!」
葛叶的机铠——〈盖利特洛〉猛然向前推进——锤矛挥向〈德莱戈〉的屏障。尽管没有打破屏障,但造成的晃动却让卡农全身都感觉到冲击。
不止一次。接二连三的挥击让卡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身体的轴心变得沉重。这感受和面对岚之祸兽——她舍身为救同伴而倒下那时不同。自加入〈守护龙牙团〉以来,这体验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她无法从快如无影的手臂动作看出其攻击轨道。这份迷惘在对付祸兽时不曾体验过,是以有智能的生物为对手时才会出现的感受。
但是,
『卡农,你得从俯瞰的角度观望战场。思考敌方、己方以及所有要素。』
先师的一句话从脑海中响遍全身。
观察、思考、行动。没错——正因为是「为了理解另一个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才会如此受老师重视。
葛叶、机铠、祸献、圣骸。每个看起来虽然就像各自独立的拼图散片,但毫不松懈的思索,为她带来灵光一闪。
〔——拼凑在一起了!)
取得胜利的一招。为此,卡农首先像被撞飞似地往后退。
「怎么了?感到害怕了吗?」
不断舞动的锤矛直追卡农。顾着彻底采取守势的话,就会被对方的攻势逼入绝境。
卡农再度跳跃。同时葛叶象是在指示她这么做似地,浮现狡猾的微笑说道:
「没错,就是那个位置。这么一来,咱才得以发挥全力。」
喀啦——这短促声响传出的同时,〈盖利特洛〉的左臂和尾巴毫无前兆地分卸开来。惊人的是,接下来右臂就在空中与两块零件相接起来。
那是一条可称为异形的长大粗臂。葛叶将其高举向天空。
「无路可退了,南方的年轻守护龙!至少祈祷一下自己不要被压扁哪!」
手臂自遥远的高空挥下一击,宛如天之裁罚。
然而,这一击却未能伤及卡农。
「什么!?」
激烈的硬质撞击声响起——锤矛在空中被挡了下来。葛叶彷佛无法接受眼前事实似地双眼睁得老大,这时卡农举起矛,拉近彼此的距离。
「早就猜想到你会来这一招。你那手臂和尾巴的连结处看起来设计成可以共享,而那奇形怪状的机铠可以推测出你有着高傲自负的性格。结合这两点之后得到的结论,自然就是『最后将会连结所有部位进行强力的一击』。」
葛叶这时候才领悟到是什么东西挡下自己的这一击。
(是被蕾蒂西雅的〈法〉挡住了吗!)
她早在视野一隅捕捉到〈法〉的特性。但并没有考虑到那将会是影响两人谁胜谁负的关键。
「从尾巴的长度、形状还有〈德莱戈〉的驾驶座位置来计算,其运用方式是由上往下挥动的可能性相当高。因此我才会把你诱到此地。为了抵御祸兽的冰雹,他们架起了防壁。而只要能钻到里面躲过你的一击1对战就结束了。因为比起你收回那笨长的手臂,我会更快缩短两人之间距离。」
「难道……汝不是被咱追到走投无路,而是在诱咱步入陷阱吗?」
卡农对着惊愕的葛叶露出大胆的微笑。
「因为你利用我妹妹的脆弱欺负她这点毕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就让我报复一下吧。」
如果只求胜利,也还有其他方法可行。但她就是希望能够与妹妹一起取得这场胜利。
卡农的执着与技术只有一言可道之。
「——了不起。」
就在葛叶笑出来的下一刻,〈德莱戈〉的矛已经剌穿敌机的膝盖。
机体往地面跪倒。葛叶闭上盈满惊讶和满足的眼睛,对卡农说:
「去吧。总不能一直赖在咱的身边吧。」
「……谢谢你的指导。」
卡农行了一个礼之后,就离开了。
为了赶赴妹妹的身边。
〇
已经争取了让克克露足以离开的时间,我们差不多该反守为攻了。
我仰望飞翔在天上的祸兽,开口询问蕾蒂西雅:
「蕾蒂西雅,你能在空中布下防盾干扰那家伙的飞行吗?」
蕾蒂西雅似乎还未能完全掌握住自己的能力,她稍微思量,片刻之后才回答:
「没有办法。距离愈远,防护盾的大小或强度就会变得愈弱。以目前这架机体手中的盾牌大小和硬度为基准来计算的话……最多就是十公尺了。这就是『伟大之墙』的射程范围。」
「即使是〈原初之法〉也没办法事事万能啊。」
祸兽和我们的距离约有二十公尺,比射程多了一倍。这么一来……
「只能趁它降低高度攻击的时候展开反击了。」
祸兽似乎也明白光靠倾注的冰雹无法击溃我们,我在课堂上学过,祸兽会为了能确实收拾敌人,而降低高度使出必杀的一击。蕾蒂西雅的提案很正确,但既然要反击,我倒有个作战策略想试一试。
「不,难得有这个机会,就由我们去迎接它吧。」
「连你也要说出飞上天这种蠢话吗?这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我不会用这种要求为难你啦。话说回来,是谁曾想过要飞上天的啊?」
「我只是随口说说,忘了这件事吧。所以呢,具体上该——」
不需多费唇舌,蕾蒂西雅已经从共有的意识中读取了我的思绪。
「——原来如此。」
她似乎没有异议,于是我紧盯着空中的祸兽。
「可以交给你决定路径吗?」
「交给我?可以吗?」
「嗯。我想在你做的通道上奔跑。」
「别、别说这种让人浑身不对劲的话啦。」
「抱歉。所以呢?你愿意帮我吗?」
「当然是帮啊。看好!」
感觉到蕾蒂西雅铺出道路后,我便往前迈进——
我的脚停留在半空中。
脚步并没有落到地面,机体就这样一步一步腾空而上。为了躲避祸兽的攻击,我采取螺旋状跑法,接着就听到蕾蒂西雅诧异地苦笑说:
「真是!以盾牌为立足点,这算是什么点子啊?」
『伟大之墙』。这个术式能做出看不见的铁壁,但它真正厉害之处不在于硬度(当然也很重要),
而是无论在任何场所都能做得出来的便利性。
这点使它超越一般的防护盾。甚至能像这样当作立足点来使用。
这是迄今的战斗中一直受到轻视的立体战斗要素。多亏葛叶,让我重新省视了它的必要性,只要有这个术式,能够运用的战术就会变得相当广泛多元。
我像在爬楼梯似地往空中前进,终于到达与祸兽相当的高度。祸兽张开大嘴,彷佛早已久候多时。
龙息炮——那是随意洒下的冰雹完全无法比肩的强大攻击手段——如今正往我们发射过来。
然而看不见的盾牌完美地挡下了这一招。
「可别忘了守护才是『伟大之墙』的真本事。」
祸兽张开双翅,欲往更上空逃逸。我立即出声叫道:
「蕾蒂西雅,别让它跑了!」
「当然!我清楚得很!」
蕾蒂西雅的防壁阻隔了敌人的退路。祸獣在惊吓之中改变逃跑路线,但〈佛特列斯·尤里真〉早已绕到前方守株待兔。
我举矛牵制对方动作,并纵身一跃。眼前是——祸兽的背部。
「给我掉下去吧!」
我反握着矛踩了上去。祸兽承受不住我方的重量,只见它的高度愈来愈往下降。
两个超重物体的落地声宛如地鸣。就算从高处落下,〈佛特列斯·尤里真〉也没丝毫损伤。
祸兽进行最后的垂死挣扎,使出浑身之力甩开我的禁锢。
「唔——」
被圣骸刨开的大地扬起一阵风砂。盯着祸兽的我,立刻对蕾蒂西雅下达指示。
「蕾蒂西雅,如果又被它逃往天空就麻烦了!按住祸兽的头颅!」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抬头想往上逃的祸兽,被看不见的墙壁阻拦其飞翔。而且,不仅如此。
周围还全面铺上盾牌,彷佛造出一条机体与祸兽相连的隧道。
「这是——」
「就用这一招定胜负吧。」
我感觉得到,圣骸流窜的魔力正集中于一点。
「确认灵魂曲线交叠。『达格札驱动器』、点火控制启动。第二术式展开——」
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术式。
「《汝知晓痛楚否。暴虐之力转身化为报应之枪乎。》」
这是「守护」力量的另一面。并不是忍受,而是转身抵抗的意志结晶。
于是我抛开盾牌,两手握住矛举起——
「释放——『壁垒剌击』丨.」
同时,从腰际伸出的大圆柱喷射出火花。
积累至今的力量转为推进力被解放出来。这就是此术式的全貌。〈佛特列斯·尤里真〉像支被射出的箭,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就这么剌穿祸兽的身体冲了出去。
我感受到了贯穿祸兽的手感。地面被创出长沟,即使剎车也停不下来,一直到我将矛剌向地面,才终于停下。
无须回头——就能感觉得到被远远抛在后方的祸兽随着磷光爆开飞散。
「就是这种感觉啰,请多多指教?」
呵呵呵,蕾蒂西雅一副很自豪的模样。
「嗯。干得好啊。」
这一击彷佛把沉积已久的郁闷全都宣泄出来,我的心中也跟着变得豁然开朗。
这就是〈佛特列斯·尤里真〉——我和蕾蒂西摊的孩子吗?
正当我觉得无限慨叹的时候,卡农学姐的〈德莱戈〉站到我身旁。
「本想来助一臂之力,看样子我来晚了一步啊?」
「学姐,你平安无事啊!」
「托你的福啊。」
「不,没能赶去帮助你,真的很抱歉。」
「没这回事,你帮了我啰,而且还帮了大忙。」
「「?」」
学姐不明所以的回答让我和蕾蒂西雅一起歪头感到不解。
「闲话少说,我们该撤退了。没道理在这里等待敌人呼唤援军到来吧?」
「说得也是。」
蕾蒂西雅有些羞于启齿地说出这句话:
「回去吧。回到我们的国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