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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一章 终结的开端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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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年幼的我在故乡遭到寒害祸兽袭击时,被一架机铠拯救。

白茫茫的世界当中,唯独它的色彩不是白色。我原本已经放弃生命,但朝着我伸来的巨大深灰色手掌当真宛如神明之手。就是因为憧憬拯救生命的操铠士,我才会一路走到现在。

『谢谢你还活着。』

那是我本已遗忘的温和嗓音。

与那一天同样的声音,从眼前的敌人口中响起。

「这就是因果关系吧,少年。真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当时解救的生命重逢。」

坐在异形机铠驾驶舱中的黑衣男子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他那微翘的金发与翡翠色的眼眸,让我不自觉联想到敬爱的女王陛下——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

我愣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我这副模样,坐在我腿上的异族少女——矮人族菈妮的幻影转头望向我。

「马基特?他是你认识的人吗?」

我倏然回神。命令自己「赶快转换心态」后,我回答菈妮:

「是啊,以前我被他拯救过。」

站在我身旁的机铠又往前踏出一步。

「救了这小鬼的果然就是汝。」

那位操铠士——四方贤人之一的异族·狐狸葛叶不悦地皱起眉头,直视着敌人。

我心感讶异,将与机体同化的视野稍稍滑向侧边。

「果然?葛叶你早就知道了吗?」

「咱已隐约猜到了。假如汝的特殊体质并非天生,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而知道那个方法的只有咱和另一个人——维克多·裴力克里兹,此外无他。」

葛叶的尾巴狐毛倒竖,用锐利的眼神瞪向对方。

「咱应该吩咐过不得使用那个法术……违反咱的嘱咐究竟是何居心啊,维克多?」

遭到质问的操铠士——本该是我侍奉之君王,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他面露冷笑。

「名为维克多·裴力克里兹的男人已经死了。身在此处的只是一介亡灵,也仅仅是一柄剑。」

「无论面对何等难题都能快刀斩乱麻,如挥剑破敌一般立即做出回答,因而得到〈对答之剑〉的外号——真令人怀念啊,无论是汝的称号,还是汝那作戏似的夸张语气。」

葛叶眯起眼睛,似乎回想起遥远的过往。然而她的眼神骤然转为严厉谴责对方的目光。

「但是,咱现在不打算奉陪汝搞出的这出闹剧。为什么汝当初要动用那种危险的法术?咱应该说明过,那种法术很有可能会让施术者跟着丧命。」

维克多殿下神色一暗,开口说道:

「若要我代替『他』回答这个问题……这是因为当时他已经完全不顾一切,甚至到可笑的程度。他对自己发誓,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挽回仅存的那一条性命——哪怕消耗己身一半生命也在所不惜。」

「一半、生命?」

我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此时葛叶保持着对敌人的警戒,向我说明:

「没错。过去咱和维克多曾一起研究将魔力应用于医疗的技术,结果却不顺利。接受魔力的那方会因为副作用变成像汝那样的体质,给予魔力的那方也伴随着死亡风险,因此咱在动物实验的阶段就下令停止研究。」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办得到这种事——我想像不出具体的方法,但我明白了一件事。

「殿下为了救我……竟然这么乱来?」

过度消耗魔力会有何结果?从我的搭档克克露常常感到身体不适这点看来,就能略知一二了。贵为一国王子,他竟然为区区一个陌生孩童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看到我的反应,维克多殿下露出像是感到愧疚的苦笑。

「少年啊,你看起来很健康,这样就好了。『他』的任性似乎害你吃了很多苦头。」

「咦、啊,不会,我根本没吃什么苦。虽然我魔力低落,但还是能发动机铠,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我马上回答,同时也摸索着措辞。

「但是,为什么您不惜这么做也要救我这条命?竟然为了我这种濒死的小孩赌上性命……我不想这么说,但这不是一国王子该做的事。」

殿下似是在打量一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脸,静静开口:

「那一天,是『他』第一次出击。『他』心中满怀希望想着——总算不是只能枯坐在王城之中等待战报,而是可以亲手拯救他人了。」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如同他之前戴的小丑面具一样滑稽、充满自嘲的笑容。

「真愚蠢。接获祸兽袭击的报告才出动就已经太迟了,这点『他』明明再清楚不过。『他』明明早该想像到村子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深信有人能得救。

殿下口中挤出沙哑的声音。我们出神地倾听那道忏悔般的嗓音,等待他说下去。

「看到被大雪覆盖的村子,『他』深感自己的无力。但是即便体会到天才、神童不过是虚构的美誉,『他』还是想相信有自己能做的事。所以找到那个一息尚存的少年时,『他』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让少年活下去……于是动用了那个方法。」

说完,维克多殿下解除与机铠的同步,从机甲中抽出手臂。殿下面目扭曲,露出似笑似哭的表情。

「再让我说一次吧。谢谢你活下来。」

「殿下……」

我才想向他道谢,却无法言语。代替语不成声的我,坐在我腿上的菈妮用感动的声音说:

「他给我一种『果然是陛下的哥哥』的感觉呢。」

「是啊。原来菈妮也这么想。」

从殿下身上散发出让人感觉不到君臣之隔的氛围。陛下那种比起敬畏更让人感到亲近的柔和气质,同样存在于眼前这个人身上。

像是在责备我们放松下来的心态,葛叶厉声说:

「小鬼!不要松懈!」

几乎同一时间,殿下再度戴起落到腿上的面具,手臂穿过机甲。

「然而,真是讽刺啊。没想到我必须亲手夺去当时拯救的那条性命!」

敌机身上窜过代表机铠与操铠士已同步的光线。唰!敌机翻飞的披风宛如具有意志的利刃,快如闪电地扫向我们。

我立即操作〈沉重敲击者〉向后退,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披风的攻击。披风从那个位置再次翻动,追向葛叶的机体。

葛叶用尾翼拍开披风,扬起锐利嗓音道:

「维克多!汝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理应早已葬身于北方大地的汝为何还活着!?还有,为何咱们非得相争不可!?」

「真不像你的作风!教导我『发问之前先思考』的人可是你啊!」

「咱想破头也不明白!汝为何要对咱们举刃相向!在北方大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葛叶的质问,维克多殿下以低沉嗓音说: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应有的形貌。」

葛叶以后跳姿势,在地面拖出长痕着地。她慎重地观察殿下的表情,试图解读他话中的意思。

「应有的……形貌?」

「假的,这个世界全都是虚假的。一切都是虚构,只不过是四个国家的始祖共同建构出的虚伪人工庭园。」

听到殿下的口吻,葛叶眉头紧锁。

「维克多,咱从以前就一直在想,汝那说话方式难道不能改一改吗?根本听不懂汝想说什么。」

「没必要思考,反正你的性命马上就要走向尽头了!」

维克多殿下再次翻动披风袭击我们。葛叶一面躲避,一面露出好战的笑容。

「好吧!那么就等打倒汝之后,在牢房里跟汝问个清楚!」

两架异形机铠碰撞。和菈妮孕育出的这架机体——〈沉重敲击者〉的性质是『创造』。配合状况创造出各种武器是它的强项,但此时还是用熟悉的武器比较好。

「菈妮!麻烦给我盾和长矛!」

「好!就用与圣骸同样的比例尺重现王国采用的标准尺寸……我要创造了!」

深吸一口气后,菈妮歌颂出奉献给神明的歌谣:

「《汝亦千变,汝亦万化,思念聚集,伴随着炽热,在此唤醒全新的力量。》——创造吧,手制武器!」

才见光芒汇集到她手中的铁锤,又见光雾消散后再次集结。光芒形成我需要的形状——被采用为裴力克里兹王国军机铠的正式装备,几乎足以覆盖全身的长大盾牌与长矛。

「好,这就行了!」

菈妮的术式之中,射程长、范围广的射击深具魅力,但以量取胜的攻击难保不会波及葛叶。现在这套用惯的装备是最妥当的——我做了这个判断后才上前援助。

然而——

「真是鲁莽!真是胡来!拿着那种跟不上时代的装备就想插手,扫兴也要有个限度!」

凛然嗓音响起的同时,殿下挥动的披风攻击被我用盾牌挡住。

「呜……!」

承受的攻击比想像中更沉重,〈沉重敲击者〉的巨大身躯被轻易弹开。那条轻飘飘布疋的一挥重如铁锤。

先史兵装——这个远比现在更加繁盛的时代留下的遗物,竟然有这么庞大的威力!

我试着改变姿势,但殿下仿佛摸透了我的意图,用披风妨碍着我的行动。我的心境宛如遭狐狸追猎的兔子,想尽办法寻找逃脱路径。

嘎锵!

沉重金属碰撞般的声音响起,敌机的披风将〈沉重敲击者〉的盾牌弹到半空中。我还来不及等盾牌落下就遭到追击,再次到处逃窜。

「啧!」

锵!锵!锵!

重复的碎步跳跃,连续的着地声响。我一面以长矛牵制,一面试着寻找反击机会,对方却连一点空隙都不给。

何止如此,对方还使出各种招式。

「让你见识一下吧……这是破邪之力、戒律之剑的光辉!」

抓准我方牵制突刺的节奏,殿下挥动装着骇人钩爪的右臂。不停手的话,按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将会正面对撞。难道他打算靠机铠的马力与圣骸硬碰硬?

我有不祥的预感,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无法修正轨道了。我所能做的,顶多就是预测接下来的发展。

被弹开的情况、形成短兵相接状态的情况——我的脑中浮现了数种情形,结果全数落空。

被敌方钩爪碰到的瞬间,长矛就像奶油一样轻易碎裂。

「什……!?」

不仅如此,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理,连落在地上的大盾都步上长矛的后尘,化做光子微粒消失无踪。

连碰撞感都没有,就让我方武装绽裂的这个现象,就好像是——

「被分解了!?」

对于我这样的形容,殿下隔着面具扬起锐利嗓音,同时再度挥舞披风。

「你太多话了,咬到舌头可没人救得了你!」

面对他沉重的一击,我交叉双臂保护驾驶舱,却无法抵消后续冲击,使驾驶舱剧烈晃动。

「呀!」

「呜……菈妮!?你还好吗!?」

「我、我没事。抱歉,我马上重新创造!」

菈妮试图再次构成化作粒子消失的装备。

然而——

「这……这是怎么回事?没办法用〈原初之法〉!」

「什么!?」

殿下似乎不把我们的惊慌当一回事,高声说:

「没用的!这就是我的魔剑〈光辉之剑〉!是制约扭曲的〈法〉、至高无上的一击!」

葛叶瞬间解读出他夸张措辞背后的意涵。

「意思是可以将〈原初之法〉无效化!?汝竟然暗藏这样的秘密招数!」

无效化……!?尽管光听名字就觉得不太妙,但没想到是这么麻烦的能力!

但那若是圣骸也就罢了,一般机铠为什么有这样的性能?我无暇思考这个问题。殿下的机铠紧接着冲到我胸前,稳稳踏住地面,将反作用力加上机铠重量加诸于肩头,朝我用力一撞。这个动作并非全靠蛮力,而是运用了人类为战斗建构出的武术原理。

令人感觉不到圣骸与机铠之间体格差异的沉重一击,撞飞了〈沉重敲击者〉。驾驶舱剧烈摇晃,菈妮尖叫出声:

「呀!」

被撞飞之后,我在着地的同时踏稳脚步以防跌倒,大地被我画出了两道痕迹。这时,我迅速询问:

「可恶……菈妮!〈原初之法〉有复活的迹象吗!?」

「我、我不知道,但我试试看!」

操作过后我就明白,〈沉重敲击者〉似乎是将性能着重于〈原初之法〉。相较于至今孕育出的〈克洛克露瓦赫〉与〈要塞〉,缺点就是机动力特别低落。

我咬紧牙关,在地面上拖出长痕进行缠斗。在剧烈的地鸣声中,我摸索着接下来的策略,试图想办法闯过这一关。

然而,我愈想就愈觉得自己逐渐陷入敌人的陷阱,感觉就像无止境地沉入无底沼泽。

「再这样下去……!」

圣骸拥有超越一般机铠的输出功率,因此才有办法应对敌方超乎寻常的动作,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可以感觉到原本像是呈扇形展开的选项,逐渐被逼得愈收愈窄,不久,选项就会一个也不剩,等着我的是名为败北的结局。

「怎、怎么办?快恢复……快恢复啊,我的力量!」

菈妮的焦躁透过圣骸传达到我心中。我努力试着冷静下来,不要受到影响,但殿下紧密而激烈的攻击逐步将我逼入绝境。

我感到走投无路,已经无计可施了。面对逐渐被夺走的未来,我开始感到喘不过气,这时,宛如蛇腹的异形手臂介入我们之间。

「快点重整形势,两个小鬼头!」

葛叶从驾驶舱用严厉的声音对我们发话。金属与金属彼此碰撞的清脆声响断断续续响起,我趁机拉开距离。

对着后退的我,葛叶厉声说:

「提高警觉!不只是那条异形右臂,他被誉为〈对答之剑〉的思考能力似乎也尚未退步!既然维克多的战斗方式依然一如从前,那他就并非是靠第六感或直觉就能应付的对手!」

「我懂,我认识一个战斗风格很相似的人!那个人的战斗方式,就是会反覆思考再提出答案!」

那就是裴力克里兹女王直属亲卫队〈守护龙牙团〉的最年轻团员,卡侬·亚布瑟鲁特。她算起来是我的前辈,同为教导院的学生,却拥有足以担任临时教官的本事。而她的老师,就是眼前的操铠士。

面对已经无招可出的我们,殿下用跟面具一样带着嘲笑之意的声音说:

「因为我是个凡人,还是个胆小鬼,根本不敢凭着直觉往前冲。所以我才要思考,不断地彻底思考,最终得到解答。今天我也会斩破你们这道难题!就用我这把——〈对答之剑〉!」

敌机朝着前方举起巨大的银色手臂,向我们冲过来。

「岂会让汝得逞!」

葛叶主动踏上前,用棍棒挡住银色铁臂。葛叶的机铠〈追猎魔犬〉是牺牲装甲换取机动性的产物,不能让她继续正面硬挡,站在前方防御可是我的工作啊。

我正要前进的时候,菈妮大喊:

「马基特!〈原初之法〉好像可以复原了!再等一下……成功了!」

「很好!看来虽然会被无效化,效果也顶多持续一到两分钟!」

我马上就想介入葛叶与殿下之间,但此时葛叶对我做出指示:

「小鬼,用射击支援!既然装备会被分解,在他无法触及之处发出攻击方为上策!」

「原来如此!」

葛叶说得没错。我马上拉开距离,以便彻底执行辅助。

「菈妮,变更装备!双手各一把猎枪!」

「好!」

殿下的机体试图追上我们,却被〈追猎魔犬〉的尾巴一把拍开。葛叶以复杂的轨道摆布维克多殿下的机铠,让我们看得眼花撩乱,同时再次对我们大喊:

「别妄想搞联手攻击那种高尚的伎俩!只要抱着想打中敌人的念头开枪就好!咱会巧妙利用汝!」

「原来你把我们当道具啊!」

虽然不甘心,但等之后再说吧。总之现在该做的,就是将我们的所有力量托付给葛叶,换取胜利。

盾牌与长矛被分解后,我握住出现在双手之中的枪柄。按照葛叶所言,我抱着对抗祸兽的心态扣下扳机。

我拼命射出大量子弹,一心只想着限制住敌人行动。过没多久,菈妮不安地嘀咕:

「没、没射中?我的设计出错了?能正常瞄准吗?」

「不是,单纯因为对方是怪物。那两个人都是。」

只要被射中一发就完蛋了。两架机铠在火线交错中瞬息万变地移动、碰撞,仿佛完全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锵!

葛叶的机铠手臂像鞭子一样扭动挥出,手中的棍棒被敌机以刚硬手臂接住——

铿!

从死角逼近的披风攻击,被葛叶的尾翼扫开。

在断断续续响起的沉重金属撞击声之中,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夹杂其中。

「哼,究竟睽违多久了呢?咱好久没跟汝这样交锋了!」

「这之间相隔了十二年又两百四十七天。」

「原来如此。不过连琐事都记得一清二楚的男人,不符合咱的喜好!」

两人的攻防水准之高,让人无法想像他们还能同时耍嘴皮子。操作机铠的技术就不用说了,这场战斗的本质是策略较量,他们脑中的盘算布局肯定非常深远。凭我根本无法想像的高水准世界级战斗,就在眼前展开。

葛叶将手中的棍棒交叉,接住殿下挥动银臂做出的攻击。但是她没能完全抵消掉冲击力道,导致〈追猎魔犬〉的脚一下子腾空。

那个瞬间,我想起以前与葛叶的战斗。

(那个动作!)

我还记得那个宛如恶梦的诡异动作。若是如此,葛叶接下来要采取的就是那一招了吧。

机体保持倾斜姿势在空中回旋。葛叶伸长蛇腹构造的手臂,单手支撑着用后空翻的技巧再度后翻。

「果然用了这一招!」

那是宛如杂耍般的回避方式,之前与我战斗时她也用过。葛叶的机体浮在半空中,只剩殿下的机体留在地面上,而他在遭受攻击后,出现了可趁之机。如果连这都不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什么才叫好机会?

我与空中的葛叶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确信我已接收到她的指示,葛叶展露出笑容。

「别出纰漏啊,小鬼!」

「当然!」

我想着绝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不断扣下猎枪扳机连续射击。

然而——

「你慢了一拍!」

抢在魔弹贯穿敌方机体之前,披风就集中到殿下前方。魔弹虽射穿披风,威力却被抵消,无法对敌机造成任何伤害。

「被挡下来了!?」

随着我大喊出声,葛叶也在沉重声响之中着地,一脸不甘心地咬牙。

「汝早就预料到了吗!」

「这可是睽违已久的重逢呢!麻烦再陪我多过几招吧!」

抛去变得破破烂烂的披风,殿下再度挥动刚硬手臂。能毁掉那条麻烦的披风虽然值得高兴,但无法趁刚才的机会射中并解决他,那可就不妙了。奇计遭到破解,让我萌生「该不会无论什么招数都不管用吧」的杂念。

殿下仿佛看穿了我的无措,在猛烈的攻击之际对我发问:

「怎么了?该不会刚才那就是最后一招吧?这可是久违的战斗……而且还不是跟祸兽,是人类之间的争斗。如果没办法让我的兴致更加高昂,我会很头疼啊!」

机铠挥动异形铁臂的模样,宛如一场暴风雨。

足以轻轻松松横扫我和葛叶,不容抵抗的暴力化身。

假如卡侬前辈是天才,那么殿下就是『天灾』。我感受到的就是如此强烈的实力差距。

「我早就听说过他很强……但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

具有压倒性的能力,连贤人都屈居下风的奇才,天才所憧憬的存在。指的就是这个人吗!

这样的本领让我不禁想向他求教。但是,这个人现在是我的敌人。

(不管是小花招还是什么都好,必须想办法抢先他一步!)

就算不是令人赞叹的绝妙策略也没关系,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好,我需要一个契机来斩断对我们不利的情势。

想到这里,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殿下与葛叶的机体好像瞬间移动了一样,座标看起来有些偏差。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圣骸出问题了吗?还是我自己因为极度紧张导致产生幻觉呢?

才这么想着,又发生了一次。这不是错觉。该称之为既视感的相反状况吗?我会忽然看到一个影像,而那个景象又会在慢了一拍后重复上演。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顺着直觉瞄准那个有些偏差的影像。

射出的子弹与至今为止落空的那几发不同,擦过了殿下的机体。就好像预测到殿下移动的方向一样,这一发准确射中目标。

「「怎么回事?」」

我跟殿下的声音偶然重合。本以为只是巧合,但这个现象又出现了第二、第三次。

「少年,你——」

殿下的声音中带着焦躁。连我都还没搞懂的现象,这个人瞬间就理解了。

「你看得到,对不对?」

——原来如此,殿下说得没错。

我看到的简直就像是未来的景象。

仿佛是要昭告发生了异状般,〈沉重敲击者〉的头部——正确来说是双眼的部分亮起光芒。过去我也曾见过同样的现象。之前对战过的东方咏士·亚礼解放自己的魔眼——能窥探对方想法的力量时,他的圣骸也亮起了红色光芒。

而我知道有个人拥有类似的能力。乍看之下很雷同,但本质完全不一样。

「是……菈妮吗?」

现在坐在我腿上的搭档,魔眼一族的后代转动脖子,用总是被浏海遮住的眼眸看向我。

「啊,现在感觉是共有的,所以也影响到马基特了吗?总觉得眼睛痒痒的,感觉有点怪。不过真奇妙,我不觉得害怕。」

平时胆小、容易畏缩的菈妮,用难得平静的声音继续说:

「从以前开始就偶尔会发生这种事。我做银制工艺品的时候,有时候太专心,就会不小心做了下一步才该做的工程。」

大概是注意到我们的变化,维克多殿下和葛叶都高喊出声:

「栖宿于那架机体的光芒……难道你继承了魔眼血脉!?」

「咯咯,连咱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好啦……温莎有着各种魔眼,汝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啊,小丫头!?」

重复运用好几次后,我也慢慢了解到菈妮的魔眼性质。我曾误以为亚礼的魔眼具有这种力量,但菈妮的这份能力肯定才是货真价实。

用不着我说出口,菈妮就理解到自己所见的事物为何。

「现在我好像懂了,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期望,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崭新事物的能力……是能看见未来的眼睛!」

菈妮似是满心激动,接着更呐喊道:

「我想继续看下去!这种地方才不是终点!我想见识到更遥远的景色!」

「好,我们一起去见识吧!凭我们两个一定做得到!」

我方的魔弹还是打不中。只能说不愧是维克多殿下,明明已经被预测到闪避方向,却还能持续躲过攻击。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我们负责的工作只是支援,只要葛叶做出决定性的一击就行了。

殿下愈是警戒我们的攻击,对葛叶的注意力就会有愈多漏洞。像是在揭示这个事实一样,葛叶渐渐占上风。维克多殿下的攻击次数开始减少,看起来似乎落入了单方面的防御战。

「咯咯!干得好,小鬼!他愈来愈难以出手了!」

葛叶的攻击渐渐开始击中敌机。为求将殿下逼得更紧,我们牢牢瞄准未来的景象。

「很好!没问题……我们办得到!只要有这份力量就办得到!」

还要预判得更远、更进一步。

我们尝试着预测更深层的景象。然而面对我们的举动,殿下也不会一味挨打。

「无法完全躲开吗……那么,我就这样接招吧!」

殿下发出咆哮的瞬间,接下来的景象浮现在眼前。看到这个景象,菈妮感到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气。

「开玩笑的吧……他是认真的吗?」

「在那个时候,那家伙想必也有一样的感受吧……!」

我们所见到的景象——

就跟我们过去面对亚礼他们所使出的招式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次会换成我自己体会到和他同样的感觉。依然半信半疑的我扣下了扳机,这一发子弹是瞄准敌机的手臂根部。殿下锐利如刃的五指中,有一根抓准角度,配合子弹的回转动作将之斩成两半。

见到殿下宛如杂耍般的技巧,菈妮发出惊愕的喊声:

「真的被他躲开了!?」

「我之前也曾用那种方式对抗枪击……但对我来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博行为,他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轻松办到,这样的技术太夸张了!」

我不断射击,殿下却以精妙的步法躲避葛叶的攻击并劈开魔弹。连叹为观止这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本事。他就是天才卡侬·亚布瑟鲁特憧憬的操铠士——维克多·裴力克里兹!

「不要乱了阵脚!小鬼、小丫头!汝等的火力只有这点程度吗!?」

被葛叶这么一喝,我几乎反射性地回嘴:

「开什么玩笑!」

「如果您真的认为这是我们的极限,那也太离谱了吧!」

不只是我,菈妮也还以强硬言词。听到我们这么说,葛叶扬起嘴角露出嚣张的笑容。

「那么,汝等应该明白咱想说什么吧!?」

如果只是一发、两发,这样的防御确实有效,但若连续攻击,让对方无暇预测我方的弹道,状况就不同了。

「意思就是要我们用数量压制对吧!?菈妮!」

「好!火力全开!」

菈妮回应我的呼唤,口中咏唱出歌谣:

「确认灵魂曲线交叠。〈达格札驱动器〉开启超额驱动,第二术式展开——」

我感觉到流过机体全身的魔力加速。不久,存在于机体周围的魔素开始带着光芒。

「《熔炉已被点燃,献上铁火的镇魂曲,重叠的锻造声将化为吾等工房的贽见礼。燃烧的意志降临于此!》」

魔素集结成形,变化成从肩膀与手臂——所有部位突出的炮台。光芒汇集到炮口,向敌人发出毁灭的宣言。

这就是菈妮的第二术式。穷尽『创造』这个自身本质,并追加新武装的〈法〉——菈妮将这个术法的名号喊了出来:

「『钢铁工厂』!」

化为炮台的机体让我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尽管机动力下降,但相对的,火力更有保障。

这模样威风凛凛,足以震慑所有观者。然而看着眼前的机体,殿下却笑了。

「这样才够看!」

〈沉重敲击者〉在轰然巨响的伴随之下射出魔弹,殿下则一一斩落。我持续发出攻击,却也不由得看得入迷。

他像是配合着圆的律动起舞一般躲过攻击,不断闪避。我一方面因他的本事而讶异不已,并为这个压倒性的力量差距而震慑。但另一方面——

奇妙的是,我并未对技术差距感到绝望,反倒满心期待。

真希望他能展现出更多机铠的可能性。

我的内心涌现这样的欲望。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实现呢?

再多动点脑筋。为了将那人逼得更紧,我要更加深入思考。

我舍弃了用数量压制、毫不保留地射出子弹的做法,而是用总共十四门的所有炮台同时狙击。当然,这会对大脑造成庞大负荷,但我也想见识看看。

我们究竟能拼到什么程度?

如果说我的举动很离谱,那么对方也一样。他将十四门炮台射出的攻击全数劈开,并持续躲过葛叶的攻击。

见识到这样的技巧,葛叶有些愕然地扭曲着嘴角。

「受不了,汝真的一点都没变。打了这么久,汝竟然还没有下出任何一步坏棋。」

「我才想这么说。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形成不断重复同样行动的僵持棋局吧。」

听见殿下将刚才这段激烈战斗比喻成益智游戏,葛叶露出无奈的表情苦笑了起来。

「在这种状况下,汝还说得出这种话……汝果然没变啊,维克多。」

像是望着朋友一般,葛叶眯起双眸,用似乎放下心来的语气继续说:

「咱本来有些不安,害怕汝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若是咱所知的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他死也不可能说出『没必要思考』这种话。」

听到葛叶这段话,我也留意到了。

「对啊,的确没错。」

「什么意思?」

菈妮坐在我腿上向我发问。她在教导院就读的学科和我不同,没有上过那时候的课,应该无法理解重点何在。所以我照搬当时听到的那句话向她解释:

「『不要放弃思考。停止思考的时候,人就会停止成长。』——听说从前殿下都是如此教导学生。」

过去与殿下交情匪浅的葛叶,或许一直对此无法释怀。她怀抱着这股不对劲的感受战斗,最后做出了结论。

「……喂,维克多。汝真的希望咱们停止思考吗?」

「……」

殿下没有再次展开攻击,但依然闭口不语。那个顽强的态度让葛叶叹了口气。

「无法回答,是吗?也罢,汝还年轻,也难怪会为此固执……那么,回答咱一个问题就好……」

葛叶的眼神更添锐利。她的态度并不像吓阻对手的野兽,而是以一位贤人的身分问道:

「汝在北方之地见到了什么?汝所得知的——改变了汝的『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不似葛叶作风的沉郁嗓音在山脚处回响着。

就在此时。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维克多?」

一道清澈嗓音响起,让我们同时回过头去。那声音与钢铁激烈碰撞的紧张感格格不入。

「如果是对上圆环之龙也就算了,面对那种玩具,你和那架银臂骑士只要一击就能撂倒了吧?」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长相与克克露相同的少女。

一眼就能清楚看出她不是克克露。原因之一,是她的发丝并非我熟悉的银色,而是宛如烈火熊熊燃烧的火红。

另一个原因是——

「克克露!?」

克克露本人正被红发少女抱着。

克克露浑身瘫软,看不出抵抗的迹象。我不愿去想像「她已经死了」这个最糟糕的状况。

少女完全不顾我的焦躁,用慵懒的动作撩起头发。

「我可是已经办好该做的事了,你也快点结束你的工作。虽说比我亲自搭乘圣骸的消耗更少,但光借你一只手臂也很累人哦?」

我对「一只手臂」这个词产生反应,便看向少女的右臂。不知道是不是肩部以下什么都没有,她的右手袖子在风中飘动。

借出……手臂?意思是说,那女孩的手臂就是敌机的巨大手臂吗?

少女的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我已无暇分心思考了。

「……就是这样。你们带给我许多乐趣,不过玩耍时间已经结束了。」

「——!?」

仿佛要证明「玩耍」这个词的真实性,殿下的攻击变得更加激烈。

刚才他已经逼得我们陷入苦战,没想到竟然还隐藏着实力。我对殿下并无任何轻视,但现在的攻击节奏与刚才差异太大,我们被逼进了绝境。

机体脚下忽然打滑,让我差点跌倒。这时,我发现了原因。

「是他刚才抛弃的披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我们被故意诱导至此呢?在这一刻,无论答案是何者都没有分别。我的姿势确实已经倾斜了,殿下可不会错过这个可乘之机。

我得回避——不对。

(来不及!)

五指齐张的手掌逼近眼前,只能等着利爪刺入我们的机体——我根本无法做好心理准备,只能因敌人钩爪绽放的冷光而全身僵硬。在那一刹那,黑色机影奔了过来,试图出手阻挠。

「咱不是说过……不会放任汝这么做吗!」

葛叶冲进我们和殿下的机体之间。然而——

忽然响起了单方面的破碎声音,与至今的相撞声响截然不同。葛叶像是早已做好觉悟,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

「葛叶!」

〈追猎魔犬〉宛如蛇腹的双臂碎成片,在空中飞舞。那对奇形怪状的手臂,原本就会无视强度,并实现复杂轨道的移动。葛叶先前能以那样的手臂接住敌人攻击,是拜她的操纵技术所赐,用巧妙角度接招,避免对方的力量完全传递过来。一旦正面对抗,这便是必然的结果。葛叶这种程度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件事。为了救我,她铤而走险,牺牲了机体。

对这个事实最感震惊的是殿下。

「怎么可能……!你这种人竟然会下这种坏棋!?」

面对诧异大喊的殿下,葛叶勾唇露出狡猾的笑容。

「这就是汝的弱点呢,维克多!总是忍不住寻求最佳解答!这里不是棋盘之上,而是战场!汝记着吧,有时候坏棋也会胜过最好的一招!——小鬼!」

「好!」

如果真有打倒他的机会,这恐怕就是最后绝招。我像是要钻过倒地的葛叶机体下方一样往前一踏,猛然挥出拳头。

「打中吧啊啊啊啊啊!」

「休想!」

殿下的机体挥出右臂,想迎击我方拳头。

上头的钩爪却忽地化做光子微粒消失了。

「——!?」

比我预期的时间还晚了一拍后,我的拳头才有打中物体的手感。结果,殿下的机体遭〈沉重敲击者〉重击而后退。

虽不至于打碎覆盖驾驶舱的透明魔力墙,但敌机胸口出现了龟裂。看到敌机身上奔流的光线逐渐黯淡,菈妮嘀咕道:

「是〈达格札驱动器〉出现损伤吗?虽然很想追击……不过我们好像也撑不下去了。」

大概是猛烈地胡乱射击造就的恶果,我们的机体也开始从末端被分解成光子微粒。

到此为止了吗——仿佛要代替所有人道出这句心声一般,绯色发丝的少女开口:

「看来时间到了。」

惋惜低语的少女右臂汇集起光芒,化做纤细手臂现形。少女所言果然并非夸大,而是真的将自己的手臂借出去,变成机铠的手臂了吗?

「该撤退了,维克多。」

「……我明白了。」

殿下的机体用剩下的手掌捧起少女与克克露后,往后方跳去。

「等一下!汝是什么人!」

听到葛叶的质问,少女明显地皱紧了眉。

「吵死人了……为什么我非得回答区区地上人的问题不可?」

「地上人?」

葛叶重复这个陌生词语的同时,一道雷光窜过。

「——!?」

别说是直接击中我们了,那道落雷根本打在完全偏离的位置。但是……这股不自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为这道雷只是凑巧。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刚才那道雷……难道是那女孩施放的吗?她并未使用〈原初之法〉,而是凭自己的肉身办到这种事?

红发少女不顾我们的混乱,用蕴含怒气的声音说:

「所以说……我就说你们很吵了,是听不懂吗?我的头已经很痛了,同样的话到底要我说几次?是你们害我头痛的耶!」

她语带不善地说着,这段期间明明没有乌云,却响起了两、三次轰然雷鸣。殿下像是在责备她一样,扬声说道:

「黎安诺!你过度使用力量了!」

「啰嗦!轮不到你这家伙来说,我自己也明白!我最讨厌别人对我说那种废话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惹毛我!?」

大发脾气、乱揪头发的少女高声尖叫:

「你们问我是谁?想呼唤我的名字,那就呼唤吧!我就是〈审判之兽〉!」

「——!?」

在场所有人肯定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审判之兽〉——毁灭过去繁华世界文明的灾厄。

其真面目就是这个少女吗?

一时难以相信的事实让我们僵在原地。趁这个空档,殿下的机铠往后撤退。

「等一下!维克多!」

听到葛叶的声音,殿下的脚步一瞬间停止了。

「再会,谢谢你过去的关照。还有……」

殿下欲言又止,接着微微摇头。

「不,还是算了。剑不需要感伤。」

殿下的机铠再度跳跃,又拉开了距离。葛叶对着他的背影数度呼唤:

「维克多!维克多……!」

她的声音失去平日的从容,只像个普通女孩一样,透着哀伤的声音空虚地在四周回响着。

现场一片寂静,让人无法想像不久前还不断响起打斗声。

我和菈妮都无法继续维持〈沉重敲击者〉,葛叶也从〈追猎魔犬〉下来了,她一脸忧愁地注视着失去双臂的爱机,神情若有所思。

「葛叶。」

虽然此刻的气氛让人难以向她搭话,但是也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葛叶似乎也是这么想,回过头来问:

「怎么了?」

「在会谈中提过的北方远征,能不能现在马上成行?」

像是在考虑我的提案般,葛叶露出了认真的神色。我继续说:

「对方已经展开行动了。给他们愈多时间,我方会愈不利,所以要用最快的动作出击。现在我们需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真有默契。咱也正好这么想。」

「那就立刻——」

说到一半,葛叶的娇小拳头轻敲我的额头。

「蠢材,光靠满身疮痍的咱们出征有什么用。仅只是慌慌张张追上去,并不算是『最快的动作』。咱们也要重整阵势。」

「也、也对。战力愈多愈好。」

或许是因克克露被掳走,我着急得无法冷静下判断。如果对方的战力只有殿下与那个神秘少女就算了,但他们或许还有能操纵祸兽的能力。若当真如此,直接闯进敌营等于自杀行为。

「嗯。先回〈公开战〉的会场,跟还在与祸兽战斗的那些人会合。现在三国军队混杂在一起,有必要整理指挥系统。并不是只要人员够多就好了,毕竟对手可是那个维克多与〈审判之兽〉。」

「意思是说,以大阵仗出征也只会造成更多伤亡,是吧。」

「没错。在这方面要做好十足准备,方能出发征讨。」

「好。菈妮,你大概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恢复?」

菈妮像是跑完长跑似地疲惫不堪,她畏缩地抬起已经不被浏海遮掩的眼睛看我。

「抱歉,可能暂时没办法。」

「嗯……谢谢你。都是因为我要你采取那么乱来的炮击。你好好休息吧。」

我摸摸菈妮的头,想表达我的感激。与我以往这么做时一样,菈妮发出听起来很舒服的哼声,三角耳上下晃动。

「请人来接咱们比较快。嘿。」

葛叶从怀中拿出比吉拿棒略粗的圆筒,拉动底部的绳子。另一端马上朝空中射出光球,像烟火一样炸开。

我吓了一跳,向葛叶问道:

「那、那是什么?」

「咯咯咯,是温莎军的狼烟。如果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不久就会有人来迎接。」

「竟然要靠别人啊。」

话虽如此,我也没资格批评别人。毕竟我也无力和她一起回去,只能留在原地等待救援。不久,士兵拖着马车与运货拖车前来。葛叶对他们下达指令后,也和我们一起搭上马车。我们在车内左右摇晃,移动了一段时间。一下马车,熟悉的面孔正好就在眼前。

「啊,回来了。都发生这种紧急状况了,你们刚才都在做什么?」

「而且还要求我们去迎接,到底要摆架子到什么程度啊,你们这些混帐。」

其中一位是黑发褐肤的少女,她有着毛色与头发同样漆黑的犬耳及尾巴,是所谓的犬人异族。而在她旁边的少年,一边眼睛像是吸饱血一样鲜红,异色眼瞳与白发是他的特色。用我的说法来形容这对两人组的话,就是黑白搭档——东方谣巫女·艾瑟尔朵莉妲与咏士·亚礼,他们如此异口同声地责备我们。

葛叶对他们毫无歉疚之意,温和地回应道:

「辛苦了,看来汝等有按照咱的吩咐做好工作。」

「喂,臭老太婆,别想瞒混过去。你把麻烦事推给我们,自己到哪去了?」

亚礼对自己的养母恶言相向。葛叶似乎已经恢复平时的超然态度,轻易应付过他的质问。

「好啦,汝先等等,一次说明完比较省力。欧莉维亚和蕾蒂西雅在哪里?」

对于葛叶的问题,亚礼皱起眉头,用下颚示意自己的后方。

「你说女王陛下跟卷卷头吗?她们在那里为伤患包扎,忙来忙去的。」

「才刚这么说就过来了。大概是看到你们回来,她们才会赶过来吧。」

听到艾瑟尔这么说,我环顾四周,但是——

「我没看到啊。」

「因为气味正在接近。等一下,她们马上就会出现了……看吧,来了。」

艾瑟尔正一脸得意地咧嘴笑时,从群众后方出现格外亮眼的金发二人组。

「辛苦了,马基特。你没受伤吧?」

这么问我的是一位金发微卷的少女,她那总是平静的语气变得有些紧绷。这位正是我所居住的国家·裴力克里兹王国的第十四代君王,欧莉维亚·裴力克里兹陛下本人。

接着,保持一步距离跟在陛下身后的少女开口:

「辛苦你们了……咦?为什么菈妮在这里?」

少女顶着螺旋状的特殊发型,亚礼所说的「卷卷头」,也就是蕾蒂西雅·亚布瑟鲁特,是我的同学兼监督者。她看着菈妮的脸这么问。

「嗯、呃,我想看看东方机铠,所以偷偷跟过来,结果就顺势由我孕育了圣骸。」

菈妮露出羞涩的表情回答后,忽然「欸嘿嘿」一笑,脸上绽放出笑容。

「……成功了。我跟马基特孕育了孩子。」

听到菈妮的回答,蕾蒂西雅把玩着充满特色的长发,叹了一口气。

「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

「不是,跟蕾蒂西雅那时候一样,当时无论如何都有这个必要……」

连我自己都觉得很像在找借口,应该说这听起来就是借口,但我还是忍不住这么说。对于我接二连三增加孕育孩子的对象,蕾蒂西雅也没有强势地追究下去,只稍稍耸肩就放过我了。

「算了。这件事先不管,克克露怎么了?」

「其实……」

我正要开口说话,却又支支吾吾起来。要是说出克克露被掳走,自然也必须提及维克多殿下。殿下对陛下来说是亲哥哥。我该告诉她这样的人物已经与我们为敌了吗?

我想寻求葛叶的意见,不由得看向她。葛叶早已对我优柔寡断的个性不抱指望,开口就直指核心:

「圆环巫女被带走了。被自称为〈审判之兽〉的人物,以及维克多·裴力克里兹。」

就连陛下也因葛叶这句话而眨了眨眼。

「什么……?葛叶大人,您、您在说什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吧。」

「哦,汝挺清楚状况的嘛。这不是玩笑,刚才咱所说的是事实。」

「怎么可能——」

陛下表情僵住、试图吐出否定言词,但葛叶用不容反驳的强硬语气说下去:

「维克多还活着,他一直以来都只是诈死,并与自称〈审判之兽〉的那个人联手引发这次的骚动……这就是事实。」

她这句话就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带着一股悲壮感。

我们无话可说,只能沉默地伫立原地。在这样的气氛中,葛叶努力摆出刚毅的态度。

「南方那些人就由汝等去通知。咱必须去通知其他人。艾瑟尔,汝认得蒂坦妮亚的气味吗?」

「绿油油的老太婆吗?我记得她茶花味很重。」

「好,汝来带路。至于报酬,咱手边正好有熟成得恰到好处的兔肉,用这个来换如何?」

「兔子……还不错。成交。」

话一说完,艾瑟尔就闭上眼睛,像是想加强感官敏锐度。她稍稍扬起下颚,才见她在原地晃来晃去,忽然又停下脚步。

「嗯,是这边。」

她迈出脚步。目送葛叶与亚礼被艾瑟尔带走后,我转身面向陛下。

「我们该做什么?」

陛下微微垂首像在沉思,接着小声说:

「我想先跟克利夫商量。如果哥哥牵涉在内,于公于私他应该都能提供宝贵意见。」

「的确。父亲大人是殿下的教育者,也是裴力克里兹王国军元帅,一定得听听他的意见才行。我去请他过来。」

蕾蒂西雅点头表示赞同,陛下却制止住她。

「不,用不着这么做。与其将他请过来,由我直接告诉他比较省事。现在分秒必争。」

陛下下定决心似地绷紧神情,接着用凛然嗓音呼唤:

「克利夫!克利夫在吗!?」

群众因陛下不寻常的气势而一阵嘈杂。拨开人潮、半张脸被眼罩遮住的长脸中年男子走出来。

「陛下,您的脸色很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散发着略显倦怠的气息,但仍然深具威严的这个人,就是裴力克里兹王国军元帅,克利夫·亚布瑟鲁特。元帅似乎从陛下的声音察觉事态非比寻常,但依然维持着沉着的声音,独眼露出锐利光芒。

「方便占用一点时间吗?在其他士兵得知之前,我想先告知你一件事。」

「既然如此……抱歉,之后麻烦你了。」

「是!」

一旁看似副官的男人,听到元帅这么说便转过身。元帅摩娑着长出胡渣的下颚,眯起眼睛望向陛下。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

「嗯,其实——」

陛下正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一道声音插嘴:

「方便也让我一起听吗?」

我们同时回头。站在那里的,是与蕾蒂西雅以及元帅发色、瞳色皆相同的少女。

她的纤细身体被包裹在教导院男生制服中。总是带着优雅气质的她——卡侬·亚布瑟鲁特露出我至今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就像是经过百般打磨的刀。面对整体氛围打磨得太过锐利,仿佛随时都会拦腰折断的前辈,陛下小心翼翼地问:

「卡侬……?你怎么了吗?」

「在刚才的战斗中,队员被击溃了。」

「——」

听到卡侬前辈的这句话,我倒抽一口气。

这是在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可能性。即便如此,我仍然极力试着不往那方面去思考。

结果,这件事成真了。

卡侬前辈用连我都听得见声响的力道握紧拳头,怒吼道:

「我们这队的幸存者只有我一人。我绝不原谅下手的家伙!」

对于这样的前辈,陛下静静询问:

「这样真的好吗?」

前辈当然惊讶地睁圆了眼。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有什么好或不好,敌人做了这种事,我哪能漠视不理——」

对着面露愠色的前辈,陛下用意外沉着的声音开口:

「就算我说在暗地里操弄一切的是我的兄长……维克多·裴力克里兹,你也能维持同样的态度吗?」

前辈睁大眼睛。不久,她的喉咙挤出嘶哑的嗓音。

「殿下他……还活着?等等,可、可是……!」

前辈这股不知所措的情绪,很快就转成了干笑声。

「真、真是的,陛下您真坏心,请不要开这种恶质的玩笑。」

陛下静静摇头,仿佛要甩开前辈试图抓住一线希望的手。蕾蒂西雅的目光从前辈身上移开,好像不忍注视这样令人心痛的场面。

前辈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我也有所耳闻。将这位天才训练成天才的指导者——就是殿下。卡侬前辈似哭似笑的面孔一阵抽搐,踩着蹒跚步伐走向我。

「喂、喂,梅菲尔德。假如殿下还活着,没有什么事比这更值得开心了,对我来说也一样。可是……为什么那个人要与我们为敌?」

「前辈……」

前辈朝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走来,一把抓住我的双肩。

「喂,梅菲尔德,到底是为什么啊!?」

「——」

陷入肩头的手指力道,传达出前辈强烈的情绪。看不下去的蕾蒂西雅介入我们之间。

「请冷静下来,兄长大人!」

「蕾蒂!这教我怎么冷静!」

总是举止优雅的前辈,第一次流露出可说是恐慌的模样。前辈被拉离我身边后,当场无力地跪倒在地。

「为什么……殿下要这么做……」

看着这样的前辈,我平静告知:

「『我要让世界恢复应有的形貌』——殿下是这么说的。」

「应有的形貌……」

前辈愣愣地重复我的话语。殿下的真正意图尚未明朗,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陛下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她直视着我们的脸宣布:

「各位,这并非只属于裴力克里兹的问题,因此我打算实行葛叶大人的提议——接下来以三国联合作战的形式采取行动。你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元帅搔着头,嘟哝似地回答:

「这是最有利的方案吧。坦白说,引发问题的是我们自家人,一想到东方跟西方会要求我们负起什么责任,心情就很沉重。」

与刻意表现出达观态度的元帅相反,前辈露出深感苦恼的神情。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我要去见殿下,直接问出他的本意。我想这么做。」

听完各自的回答,陛下低头道谢。

「谢谢你们。那么克利夫,能麻烦你选出对上兄长大人至少能够生还的士兵吗?」

「遵命。」

元帅马上从陛下面前退下,快步离去。那我们要做什么呢……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陛下对我们露出慰问辛劳的笑容。

「我要再跟高层谈一下,马基特,请你们先去休息吧。听葛叶大人说,已经包下整栋旅馆到明天早上。」

「那么,我们就接受您的好意。」

为了在紧要关头能以万全状态行动,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养精蓄锐。行了一礼后,我们也离开现场。

就快回到旅馆时,我在街上看到葛叶正在与被称为树精的绿发异族谈话。

那是西方贤人·蒂坦妮亚。在身为机铠创造者的四方贤人之中,现在还活着的,只剩混有特别长寿的精灵种血统的这两人。

尽管贵为贤人,她们却连护卫都没带,现场只有两人。正因为如此,让我犹豫着不敢出声打招呼。

在会谈之中大肆对葛叶发泄恶意的蒂坦妮亚,好像排除了一切私情,淡淡说道:

「……马上要展开北方远征。我这样认定应该没问题吧?」

与蒂坦妮亚相同,葛叶带着前所未见的认真神色点头。

「对。战力现在几乎都集结于此,剩下的——」

「就只有西方圣骸对吧?我明白。我马上回去西方,让他们前往会合。现在分秒必争,我在此先告辞了。」

穿过葛叶身边时,挥着手的蒂坦妮亚忽然停下脚步。

「在西方圣骸赶到前你可别死哦,窝囊狐。当你看了我的研究成果而心有不甘的表情,我可还没见到呢。」

「少贫嘴。汝还不如担心在西方圣骸抵达前,咱们就已经解决这件事了。」

两人背对着交谈。

「——要保护好这一切。咱们要连同先走一步的那两人,一起展现出与那一天相同的志向。我们仿制神的模样、不惜抵抗上天意志而齐聚一堂的那一天。」

「用不着你说,我也打算这么做。」

如此回嘴的蒂坦妮亚这次真的离去了。蒂坦妮亚毫不回头地往前走,葛叶也没有目送她的背影。

两人拉开距离,紧张感消散后,我才出声说:

「两位的关系真难懂。」

对于我的感想,葛叶微微耸肩。

「什么嘛,偷看真是没品。」

「呃,抱歉。总觉得刚才的气氛让人很难出声搭话。」

「哦,真意外,没想到咱跟那家伙的谈话会令人产生这样的顾虑。不过咱们是在互相调侃,彼此的关系从以前开始就没有改变,老是在互损,往后恐怕也是如此。」

眯起眼眸的葛叶咯咯轻笑,从喉咙深处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那么,汝等南方人都谈好了吗?」

我点点头,向她告知我国的状况:

「对,陛下说要跟高层更深入讨论。我想她不久后也会去找你们谈这个问题。」

「嗯,很好。咱们也要开始准备了。」

葛叶说完便离去了。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这次我们总算回到旅馆

隔天早上,我难得跟着朝阳一起清醒。

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一段时间后,我扯起从身上滑落的被子,却完全没有睡意。我双眼紧闭,脑海中只有克克露的面孔。

我无法具体想像出克克露现在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也不愿去想。模糊不清的焦躁感受扰乱着我的心,害我没有心情睡回笼觉。

「……看来不行,干脆起床吧。」

叹着气如此自言自语后,我坐起身。夏天的太阳升起得早,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还在睡。我留意着不发出脚步声,走出房间去洗脸。

回到房间,穿上制服,我收拾好自己跟克克露两人份的行李就离开旅馆。祸兽的袭击也波及了温莎首都,城里到处都看得到灾害的爪痕。原本充满庆典喧嚣的大道,现在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在城墙外的辽阔平原上,士兵已经开始出动。大概是高层已经谈出结论,整个集团分成开始准备返乡的人,以及整理行囊以备出征北方的人。我只稍作旁观,接着走到昨天圣骸被运过来的地点。

既似蛋壳,又似老朽摇篮的熟悉驾驶舱就在眼前。此时,我忽然注意到驾驶舱中有个不停晃动的人影。

伸出来的两条腿晃来晃去,看来有个人仰躺着将头探入驾驶舱下方。

就在我想出声呼唤时,那双腿缩了进去,一道娇小身影蠕动着爬了出来。那是我所熟悉的面孔。

「菈妮?」

她全身一抖、缩起身子的那个模样就像小动物。平时覆盖住视野的浏海没了——转过身来的菈妮似乎很在意这件事,便将大衣兜帽拉低到眼部。

菈妮驼着背,扬起视线看向我。

「马、马基特?早、早安。」

「早安。你在做什么?」

「我、我在想有没有什么能做的事。虽然无法为圣骸做整备,但我想多了解这孩子。」

从刚才菈妮的姿势来看,她应该是在调查驾驶舱底部的圣骸核心——达格札驱动器吧。一如我无法入睡,身为技术者的菈妮或许也抱着什么想法。

菈妮带着苦恼似的凝重眼神,在位子上坐下。

「因为不能失败。我有好多好多话还没对克克露说,像是『谢谢你把这个位置借给我』之类的。」

像是想确认自己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出的自我意志,菈妮微微点头后继续说:

「我想再见她一面。见到她以后,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真的很多很多,所以——」

她无法继续拼凑出言词。菈妮一瞬间露出着急的表情,但视线忽然落在我身后。

「而且,抱着这份感受的似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嗯?」

我顺着菈妮的视线回过头。

视线前方立着一架罕见的巨大机铠。

那比周围的机铠要大得多,机体未经涂装,金属材质一览无遗。而正在为过去也曾上过战场的那架机体细心点检的人,是我那有着独特螺旋金发的同学。

面对用升降绳沿着机铠小腿垂降的那个人,我出声呼唤道:

「蕾蒂西雅?」

降落地面的蕾蒂西雅将背脊挺得笔直,转头望过来。

「两位早安。不过你们起得太早了吧?何不再让身体好好休息一下?」

「你不也一样。蕾蒂西雅打算驾驶那架机铠参战吗?」

「虽然不满意,不过就结果而言应该是这样。坦白讲,那个……我其实是想驾驶我们的〈要塞〉出击。」

蕾蒂西雅用手指卷起头发又松开……不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满脸「我无法接受」的表情,让我露出苦笑。

「哎,以战力考量,如果你能驾驶那架机铠,会让人更心安。」

「就是这样,这都是为了尽可能提高成功援救克克露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耍任性。」

蕾蒂西雅的意志就如同要塞一样坚若磐石。那道坚毅的视线,说明了她要『守护克克露』的誓言多么真诚。

另一方面,或许是出于身为谣巫女的骄傲,蕾蒂西雅以平静的笑容告诉我:

「但是,如果需要我的『守护』力量,到时候请你不要客气地说出口。无论在何时何地,我都会立刻赶到。」

「好的,就靠你了。」

见到她动人的微笑,我也跟着笑起来。根据战况,想必也会有需要蕾蒂西雅的『盾』的时刻。到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与蕾蒂西雅孕育孩子——白色城堡〈要塞〉。

在我们交谈的时候,一旁的菈妮已经失控。

「这、这个机体真不错……设计就不用说了,多节剑这个附加装备也很棒……」

菈妮陶醉地抱住蕾蒂西雅的机铠小腿,脸颊凑上去磨蹭。她的目光已经被机铠迷得失去理智,进入了所谓的菈妮『小姐』模式。

见到菈妮的骤变,蕾蒂西雅吓了一跳。

「怎、怎么回事……?」

「啊,你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吧?嗯,你别放在心上,菈妮好像只是有点太喜欢机铠了。」

「原、原来如此,不愧是主任的女儿。」

在我跟蕾蒂西雅谈话时,旁边的菈妮晃动着三角耳兴奋发问:

「这、这个,我可不可以拆开?不可以?欸,可不可以?不可以?还是可以?应该没有什么不可以……对吧?」

「不可以。接下来就要出击了。」

我制止已经准备从腰包掏出工具的菈妮……话说回来,用收纳于那个腰包的工具,就足以分解机铠这种东西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总觉得菈妮可能做得到。事实上,东方机铠好像就有好几架成了菈妮好奇心下的牺牲品。

「不过这种尺寸的机铠,到底是怎么运作起来的?总觉得输出功率绝对会不足……果然还是拆开来调查看看吧。」

像是要说服不死心的菈妮,蕾蒂西雅说:

「听葛叶大人说,上头装设了两个〈达格札驱动器〉。」

「装了两个!?咦,这是怎么回事!?我更想拆解开来了!」

蕾蒂西雅的说明似乎反倒激发了菈妮的好奇心。该拿她怎么办……正当我跟蕾蒂西雅以视线交流时,一道机铠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我们。

「咯咯咯,或许该说是强行加装吧,这靠的是蕾蒂西雅天生的强大魔力。」

声音从高处落下。朝我们走来的是四肢异常细瘦,脚甚至让人联想到鸟的逆关节——机铠〈追猎魔犬〉。

我对着坐在驾驶舱中的狐狸异族葛叶发问:

「咦?你的机铠已经修好了吗?」

「不,只有咱的研究所才有零件,要请人送过来才行,所以现在还在维修中。这是小女所乘坐的机铠。喏,就是汝原本会在决赛对上的那孩子。」

「哦,就是被你打飞的那个人啊。」

我回想起仅对峙短短时间、垂着黑白斑点狗耳的那个犬人族。她长着一张看似个性柔弱的面孔,而那对她来说也的确是一场无妄之灾。

「能不对这架脆弱的〈追猎魔犬〉造成损伤,只让里头的操铠士昏迷,咱的操铠技术很高明吧?」

葛叶洋洋得意。我只觉得挨了那一记的操铠士很可怜,什么都无法回应。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等,陛下!不管怎么说,您这次乱来也得有个限度啊!」

回过头,在那里的是总跟在陛下身边的随从身影。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的那个人,正拉着身旁人物的手臂出声制止,然而——

「你、你认错人了。我绝对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陛下,一看就知道了吧。」

一如她的主张,那个人物与我所熟知的陛下并不相同。她穿着与整铠士相同的连身工作服,长着一颗牛头。

并不是说没有这样的异族,但那个一看就知道是头套了。随从一把抓住似乎是为了庆典扮装而准备的头套犄角,试图将它拔下来。

「这种头套瞒不过我的眼睛!胸部那么大的就只有陛下一个人!好了,快拿下头套!衣服也要换掉!」

「不要!请你住手!」

周围纷纷问着怎么回事,也开始关注她们。在骚动扩大之前,我试着收拾场面。

「那个……请问您在做什么?」

我才刚这么问,她的头套就被拔掉了。出现在头套下方的,果然就是陛下的面容。

陛下用工作服的袖子擦拭被头套闷坏的脸,沮丧地垂下肩膀。

「因、因为大家明明要迎向决战,却要我回去城堡等待报告,这不是太过分了吗?无论是兄长大人的事,还是巫女大人的事,我都只能在事后听报告……这我可无法忍受。」

一转前一刻的丧气模样,陛下露出殷切眼神对随从倾诉:

「幸好我对于整备机铠的知识稍有涉猎,所以我想自己或许也能帮得上忙。」

「呜。」

随从露出『您这样讲,搞得好像我才是坏人一样』的表情。我们也跟她有类似的感受。

陛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无法轻易赞同。如同随从所说,这次陛下的确太乱来了。

我既想尊重陛下的心情,又得保持具有常识的判断,该选择何者让我伤透脑筋,但一道声音忽然闯入:

「不要紧。」

所有人同时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浏海长到遮住眼睛的矮人族男子。

「父亲?」

菈妮十分讶异。菈妮的养父——裴力克里兹王国军整铠科主任,扎兹·罗可史密斯,像往常一样言词简练地说下去:

「只要能帮忙整备,我们都非常欢迎。今天早上出现了一个空缺。」

主任隔着浏海直视陛下,加了个但书。

「不过——如果是在一般行军也就算了,这次情况特别,希望您能体谅我们无暇给予您女王的礼遇。」

「这、这是当然的!」

相较于两眼闪闪发光、意气昂扬的陛下,随从摆出苦瓜脸。

「可是——」

面对随从这样的表情,陛下不顾形象,对她低头恳求:

「拜托你!我绝对、绝对会活着回来!」

大概是感受到陛下的热忱,随从一脸伤脑筋地皱成八字眉,垂下了肩膀。

「……真是的。您都说到这个地步,我不就只能答应了吗?」

陛下抬起头,紧紧抱住她。

「谢谢你!」

随从接住陛下,满脸通红地说:

「但是,得请您照顾好自己哦?我不懂整备机铠也无法战斗,随行也只会浪费军饷,所以请容我回王都去。」

「好的,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您真的明白吗……受不了。」

随从一脸不满地噘起唇。

另一方面,葛叶带着苦涩神情对陛下发问:

「真的好吗?咱说不定会在汝面前将维克多——」

「请不要为了兄长大人而顾虑我。您该重视的是所有人的性命。」

没有让葛叶说到最后,陛下做出如此宣言。

即便葛叶没有多说,我们也早有共同的认知。我再度面对这个问题,那就是我们心中的纠葛——是否有办法在不杀掉维克多·裴力克里兹的状况下阻止他?

现阶段我还没有答案。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含糊回答。

「非常抱歉。可以的话,我很想说我绝对会阻止殿下……但我觉得让您抱持无谓的期待也不太好。」

「这样就够了。如果要我难得摆出女王身分下达命令的话——」

陛下环顾我们的脸,像是要确认自己的理念无误一样,隔了一拍才点头。

「那就是你们都要用四肢健全、健健康康的模样踏上归途。明白了吗?」

「「「是!」」」

我们齐声回答。

这道声音不只是单纯的声响,我感觉到信念也一同注入其中。

「那么,我要到另一边集合了。」

陛下说完,就走向整铠兵的集团。该说是理所当然吗?整铠兵因陛下突然的加入而慌了手脚。

远观着这个景象的我,转身面向菈妮。

「那么菈妮,今天也要麻烦你了。」

「好、好的,我才要麻烦你多多关照,好吗?」

我弯下腰,嘴唇凑向闭上眼睛、扬起下颚的菈妮。当我搂住菈妮纤细的身子时,原本就在狂跳的心脏跳得更加激烈。

没多久,彼此唇瓣间的距离化为零,重合在一起。感受到柔软触感的下个瞬间,一个物体钻过齿间入侵我的口腔。

菈妮的舌头含蓄地舔弄着我的口腔。不久,我们不分先后拉开了唇瓣的距离。

「欸嘿嘿……」

菈妮轻轻碰触自己的嘴唇,三角耳上下晃动。尽管已经司空见惯,我还是觉得好可爱,于是我摸摸她的头。

她发出貌似很舒适的哼声,眯起眼睛,像个撒娇的妹妹一样用额头磨蹭我的胸口,嘴里低声说:

「虽然场合不太对,我还是很高兴。父亲将我养育成能够独自生存下去的人,我也是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打算活到现在……但马基特不一样,你选择与我连结在一起。这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她的语气沉稳,却蕴含强而有力的能量。

「我总觉得,创造圣骸的人或许是为了让大家在战斗前想起自己不是孤身作战,才会将『孕育孩子』制定为必备仪式。那个人说不定比谁都明白人与人的联系有多么宝贵。」

「这样啊,原来如此……嗯,我也这么想。」

至今我从未想过『孕育孩子』的意义,但菈妮这段话确实有道理。

与人产生关连是多么珍贵的事。正因为有他人在身边,我们才能——

「我一点都不害怕。明明接下来是要赶赴或许会决定世界命运的战斗呢。」

「是啊。」

对手是自称传说中〈审判之兽〉的人物,以及最强操铠士。即便集结诸岛各国的战力,面对他们仍不能大意。

奇妙的是,即使如此,我依旧满心平静。

我和菈妮坐进各自的驾驶座,手臂穿过机甲。按照以往的程序,我在脑中描绘自己孩子的模样。

大气中的魔素集中到摇篮周围,视野逐渐从正面朝两侧扩展开来。视线比平时都还要高,感觉好像拥有了巨人之眼。

不久后,随着剧烈晃动,钢铁四肢现形。我紧握住出现在手中的铁锤,挥动一次以确认与圣骸同步成功后,我直视前方。

(——走吧。)

前往一切开端与终结所等待的北方大地。

从东方大地出发的第三天,与北方之间的国境山脉出现在眼前时,太阳已经西沉。

葛叶看到山脚有个小村落,便停下脚步。

「今天就走到这里。反正前方应该也没有落脚处,就在那里过一夜吧。」

扎营所需的帐篷数量有限,所以大军行进到这里之前也都是这么做。

这点是没什么问题,不过——

葛叶所指的村落看起来像个农村。我对即使远看也感觉得出闲适气氛的那个景色有印象,正确来说,是我非常熟悉的风景。

再讲得更明白一点,那是我的故乡。

为了避免惊吓家畜,机铠停在远处待命,只派马到村中传令。这是为了请求协助以商借旅舍,若没有旅舍就改为借用民宅的空房间。

被派去的〈守护龙牙团〉士兵回来了。收到村庄可以提供的床铺数量报告后,再分配住宿村中的人与扎营的人。我被分配到住宿村中旅舍的那一边,不过现在毕竟是在执行任务,因此我偷偷窥探站在一旁的葛叶脸色。

「呃……那个,葛叶,我可以单独行动一阵子吗?到明天早上为止。」

「为什么,汝要去哪?」

面对讶异回头看我的葛叶,我委婉告知:

「这座村子是我的故乡……我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回来,可以的话,想趁现在向大家打个招呼。」

「笨蛋。」

我的额头被轻轻一戳。葛叶高高扬起眉毛,眯起眼睛抬头看我。

「这么悲观做什么。带着向众人预告战胜的心态去晃晃吧,如果是这样咱就许可。」

「谢、谢啦。」

果然被骂了。或许因为旅途疲劳,葛叶严肃的态度一变,她用力伸了个懒腰,露出和善的笑容。

「好啦,机会难得,咱也来喝一杯吧。有不错的店家吗?」

「该说是好店吗……那边那家就是我们村里唯一的酒馆。我没喝过酒所以不太清楚,不过烹饪技术没话说。」

见我指向那家店,葛叶摇晃起蓬松尾巴。

「哎,结果不如人意也是一种旅行乐趣。那么,明天见。」

「嗯,明天见。」

葛叶踩着轻盈脚步走远。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我转身面向身旁的人物。

「就是这样,菈妮。」

「嗯,你去看看大家比较好。」

大概是在一旁听到整段对话,菈妮没等我说完就这么开口。对于她的体贴,我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

「我也自由行动好了。马基特,这个村庄有什么工艺品吗?」

听她这么问,我所能想到的也只有——

「这个村子顶多只有木桶工匠。如果去隔壁小镇会有比较多东西。」

「木桶啊。如果是这样,我还是去跟葛叶大人聊天吧。」

一如我隐约的猜想,菈妮看起来对木桶不感兴趣。从她与葛叶的对话,以及至今我观察得到的经验来看,她似乎喜欢「帅气的东西」。对这样的菈妮来说,就算听说这里有木桶,当然也提不起兴致。

我也不觉得那是值得劝她「一定要去看看」的东西,所以就在这里与她告别,直接前往目标的那间屋子。

这是一间稍比四周住屋宽阔的平房。回自己家需要敲门吗——犹豫过后,我还是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

「呃……我回来了。」

在厨房准备晚餐的中年女性,听到我的声音后便回过头来。

也不是真的很久没见面,但这张脸却让我格外怀念。我的养母一看到我就哼了一声。

「你前阵子才来过,没想到又来了。现在就放暑假太早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养母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完全无话可说。见我露出苦笑,养母干脆地抛开这个话题。

「哎,欢迎回来。我从士兵口中听过详情,虽然没办法要你悠哉放松,不过你还是好好休息再走吧。」

「好啊,我会的。」

怎么说呢,我有种「回到家了」的感觉。当我因自己家特有的气氛而心感平静时,养母忽然问:

「对了,之前你带回来的女孩没有一起来吗?就是那个银发女孩。」

以前克克露在这附近战斗而倒下时,曾经在这里受到照料,所以养母见过克克露。我大略说明了一下缘由。

「因为我太没用,她被掳走了。不过接下来我们就是要去把她抢回来。」

「你还真的很没用。你可是我儿子,这是在搞什么啊。」

「我无法反驳。」

见我微微耸肩,养母勾唇一笑。

「……看来没必要激励你。用不着我来打气,你好像早就已经鼓足干劲了。」

「既然妈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没错。」

毕竟她是我的母亲,比我更清楚我的状况。

光是能听到这样的评价,来这一趟就值得了。我马上转身准备前往下个目的地。

「我也去见见村里其他人。」

「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这种话你可别说哦?」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我停下脚步。

「……伤脑筋。先被妈说出口,我就没办法耍帅了。」

「别做这种不符合你风格的事。你就算耍帅,顶多也只会被人笑死。」

「说得真白啊。」

我笑着想结束对话,养母却用认真无比的表情对我说:

「跟我约好啊,你只是要让村里的大家看看你过得很好的模样,之后你一定会回来。」

我无法用轻浮的语气回答她。话虽如此,我也不是今天才开始承担生命的重量,因此我像往常一样,用像是宣告要在比赛中获胜的高昂气势回应:

「我知道了。我绝对会回来的。」

「那就好。」

听到她满足的声音,我想到一件事。

「说是做为交换好像也不对,不过——」

「怎么,你要提条件吗?」

我要提的只是点小事。我接下来可是要努力一番,要求一、两个奖赏也不过分吧。

我仅回过头对养母说:

「回来后,我想吃妈做的焗烤马铃薯。」

在铺得满满的马铃薯薄片上,加上番茄酱与起司。正因为只是这样简单的菜肴,对我来说就是属于母亲的味道。

是让我想回到这里的味道。

大概是理解到我想传达的意图,养母会心一笑地回答:

「好,我会准备好足够让你吃到撑死的份量。」

「嗯,谢啦。」

取得承诺后,这次我真的要离开老家了。

「那我出门了。晚上我会再回来,晚餐麻烦也做我的份。」

「知道了。」

听到回答后,我离开家。

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喂!这家伙怎么搞的!不要来这边啦!走开走开!」

我不经意望过去,看到艾瑟尔在跟牧羊犬打闹。

艾瑟尔试着赶走它,但牧羊犬仍纠缠不休,不断尝试着要攀到艾瑟尔身上。真是一场可爱的攻防战。

「呜呜呜……再不收敛一点我就要生气了!吼哦哦哦哦!」

即便她发出低沉吼声,效果也很薄弱,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艾瑟尔向搭档求助:

「亚礼!你处理一下这家伙!」

但是那位搭档依然背靠着一旁的树干,没有展开行动的迹象。

「面包太好吃了,所以不行。」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也难怪艾瑟尔会怒吼。我跟艾瑟尔一样,完全不懂面包很好吃跟不能伸出援手之间的因果关系,只能等待亚礼说明。

「哎,这个面包真的很好吃。你等我吃完再说。」

「就、就只是因为这样!?比起我,面包更重要吗!?你这个无血无泪的家伙!」

亚礼把艾瑟尔的惨叫当成耳边风,继续咀嚼着上头撒的砂糖「多到吓死人」的面包。他的表情难得幸福洋溢。明明之前吃薄松饼时,他尽管承认味道可口,也依然摆着那张与生俱来的臭脸。

顺带一提,亚礼吃的是住在这个村子的孩子都吃过的面包,但并不是因为很受欢迎,而是因为那个过于强烈的甜味。吃这种面包像是一种洗礼或是仪式,我也被逼着吃过,那股甜味害我的舌头整整麻痹了三天。我无法理解亚礼为什么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现在依然能回想起来的甜味在脑中重现,让我一阵反胃,不过现在不是呆愣着旁观的时候。既然艾瑟尔不喜欢这样,我就得介入,帮忙调解。

「嘿,停下来。」

听到我的呼唤,牧羊犬倏然停止动作,转头看向我。我靠过去摸摸它的头。

它在我脚边翻身一躺,对我露出腹部。看到我抚摸它的腹部,放下心来的艾瑟尔问:

「这、这是你家的狗?你要好好管教啊,真是的!」

「不,这是邻居家的牧羊犬。我常常帮忙他们工作,所以它也很黏我……不过真难得,这家伙很少亲近第一次见面的人。」

当我深感不可思议地嘟哝时,靠在树旁的亚礼打趣道:

「大概是对她一见钟情吧?」

「为什么我非得被狗爱上不可啊!?」

艾瑟尔露出尖牙怒吼。到头来,被黏上的理由也只能问当事人,不,正确来说是当事狗。不过——

「你没办法跟狗对话吗?用汪汪叫的叫声。」

「我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就说我不是狗,要说几遍你才懂!?我曾经有过任何一次『汪汪』叫的纪录吗!?」

「这、这样啊,抱歉。」

我忍不住心生期待,以为犬人族或许做得到。虽然对她很抱歉,但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吗?记得之前在营救蕾蒂西雅的作战中,她好像曾经在森林里发出「汪呜」的叫声。

艾瑟尔好像不喜欢被当成狗看待,可是——

「我觉得狗耳朵很不错呢。不对,不只是狗,猫跟牛也都很棒。」

由于温莎的首都异族杂居,克克露、蕾蒂西雅和陛下都曾戴上兽耳。当我基于这样的经验做出这段发言后,艾瑟尔扬起眉毛。

「就算被你称赞,我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真讨厌!」

面对不悦地发出哼声的艾瑟尔,我忽然想到一个在意很久的问题。

「这么说来,你只要被亚礼叫成『蠢狗』就会回嘴说『我不是狗』,但你不否认『蠢』这个部分没关系吗?」

「那部分我当然也不喜欢!但是必须先否认狗的部分才行!」

这似乎是她个人的坚持。当我们谈到这时,亚礼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走近。

「呼……真好吃。能用便宜价钱吃到这样的面包,这个村子真是太棒了。而且附近就有森林,狩猎很容易,毕业后我申请分发到这边的分部好了。」

「能得到你的称赞我很光荣,但是那种面包自己就能做哦。呃,不过如果想完整重现,得使用多到需要抱着勇气才敢加进去的砂糖。」

「真的假的,意思是那个面包不管在哪里都吃得到……这岂不是有点幸福过头了吗?」

「等一下,亚礼!刚才那算什么啊!?比起我,面包更重要吗?」

面对一如以往面露凶相大吼的艾瑟尔,亚礼做出与他平时不同、令人完全无法想像的反应。

「啊,抱歉。面包太好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原谅我嘛,艾瑟尔。」

他带着满面笑容,安抚似地摸摸艾瑟尔的头。这个动作与他的形象相去甚远,让我跟艾瑟尔都绷着脸僵住了。

我浑身僵硬,表情抽搐地询问亚礼:

「亚礼……你怎么了?」

说真的,『开朗的亚礼』对见惯他那张臭脸的我来说,实在有点恶心,我甚至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什么凶兆,但亚礼依然开心到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地回答:

「嗯?只是因为我的心里充满幸福感罢了。」

「你这么喜欢那个面包啊!?」

食物的力量真可怕。当我深感惊叹时,不知怎地,一旁的艾瑟尔静不下来似地晃来晃去。

艾瑟尔褐色的脸颊带着红晕。一脸兴奋的她疯狂摇动尾巴,感觉随时都会断掉似的,嘴巴还一张一阖——

「呜哇……哇、呜哇、呜哇、呜哇、呜汪……汪呜!」

一阵长嚎后,她拉起亚礼的手。

「亚、亚礼!刚才那家面包店在哪里!?我们去囤货吧!」

「哈哈,艾瑟尔你这个傻瓜。就算囤货也吃不完啊?」

「那我们去问做法!南方的家伙不是说可以自己做吗!我们走吧!」

艾瑟尔用力拉扯亚礼。亚礼也没有抵抗,带着幸福的笑容跟着走了。

「真要说他们看起来像一对甜蜜情侣,好像也行呢……大概吧?」

在某种层面上,我好像被迫见识了比撒满砂糖的面包更让人疯狂倒胃口的场面。

我与亚礼他们告别,接着继续到处打招呼。在所有村民面前都露过面后,我就在我长大的孤儿院度过一夜。

隔天早上,我们终于踏进与过去位于北方的国家——辛白林之间的国境山脉。

打头阵的是我和菈妮驾驶的〈沉重敲击者〉、葛叶的黑色机铠〈追猎魔犬〉,以及蕾蒂西雅的大型机铠〈巴罗尔〉。跟在后头的是卡侬前辈等人组成的〈守护龙牙团〉与东方精锐,亚礼他们的〈猎犬·卢瓦〉则在远处护卫补给与整备部队,这就是大军的阵形。

山上几乎没有树木,放眼望去都是裸露的地面。前进一段时间后,雷声轰然响起。

那宛如向我们发出警告的野兽咆哮,是种唤醒原始本能的恐惧。

队伍一瞬间停滞了。但是人的智慧可以克服这个问题。因心意相通而孕育出的神明躯体\机械构成的铠甲,让我们得以继续向前迈进。

雷声间隔愈来愈短。不久,当我们越过山顶的时候,那家伙终于现身了。

与我所知的祸兽相同,那个身影同样被黑色甲壳包覆。或许是因为甲壳集中于脖子周围,呈现四脚野兽模样的那家伙,让人隐约联想到狮子。

祸兽以人类言语无法形容的声音仰天长啸。刹那间,几道闪电奔流而逝。

那就是战斗开始的信号。葛叶发出不输雷鸣的尖锐嗓音。

「诸位!按早上所说的采取行动!首先咱与蕾蒂西雅先上!小鬼一边保护量产机组一边用射击掩护咱们!量产机组散开队形,视战况提供咱们支援!」

「「「了解!」」」

各处传来回答声,并各自展开行动。我们也迅速开始为战斗做准备。

「菈妮!这不是可以手下留情的对手!虽然对你不好意思,但从一开始就要毫不保留地使出全力!」

「我做好觉悟了!」

菈妮短促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始咏唱献给神明的歌谣。

「确认灵魂曲线交叠。〈达格札驱动器〉开启超额驱动,第二术式展开——」

存在于大气中的魔素,与构成圣骸四肢的成分相同的物质汇集在机体周遭,各自成形。

「《熔炉已被点燃,献上铁火的镇魂曲,重叠的锻造声将化为吾等工房的贽见礼。燃烧的意志降临于此!》——『钢铁工厂』!」

手臂、肩膀、腰部——武装陆陆续续增加,〈沉重敲击者〉已化身可称为移动炮台的存在。我压低重心以取得平衡,将总计十四门的大炮全数对准雷之祸兽。

我用出现在视野中的十字准心瞄准祸兽。然而下一个瞬间,祸兽就从那里消失了。

「好快!」

它的最高速度就不用说了,更值得一提的是它的加速性能。没有任何准备动作、一瞬间就达到最高速的移动方式,正是连结天与地的雷光化身,甚至让人觉得那是种跨越空间的移动。它仅只是移动而已。但是,被卷入的〈守护龙牙团〉与东方机铠却被一口气扫开。

「呜啊啊啊!」

钢铁撞上大地的沉重声音响起。机铠在地面砸出坑洞,像被抛开的娃娃一样翻滚。

这个景象让人心的动摇蔓延开来。但葛叶高声一喝,就扫除了这样的气氛。

「四班!转为支援!蕾蒂西雅!控制住祸兽的行动!」

「了解!」

蕾蒂西雅的大型机铠构筑出塔盾挡住敌方去路。大概是多亏有那个重量,它才能承受冲击,并未像其他机铠一样被扫飞。

由于停下脚步,祸兽现出身形。葛叶挥舞棍棒攻去,我也准备开炮射击,它却又消失了。

不知道它是不是感受到我们不好对付,它将目标转向其他机铠。我持续射击,想防止它接近部队,但比拼速度是它更胜一筹。我的掩护无论如何都会慢一拍,我方不断传出无谓的损伤。

「可恶!」

再这样下去,它只要到处移动,就会让我方全灭。要是至少能知道它的移动方向——想到这里,我问腿上的菈妮:

「菈妮!你那个魔眼呢!?」

「那必须全神贯注于战斗,注意力非常集中的时候才会发动!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

「意思是在那之前得靠自己吧。我明白了。」

我想起与维克多殿下的战斗,开始集中精神。我一面回想卡侬前辈那句「见林莫见木」的指点,一面尝试用俯瞰角度观看战场。

该如何用十四门大炮牵制敌人,又该如何保护我方?经过一番左思右想,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菈妮,可以再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什么事?」

「麻烦减少武装。现在同伴太多了,用这种大范围压制型的装备,难保不会波及旁人。」

炮火威力太过强大,所以我一直忘了这件事。我根本没必要拘泥于这个装备。

与殿下战斗时,除了葛叶技术高超的因素以外,还因为炮火可以全数集中于攻击殿下,这份火力才能发挥作用。但是现在需要保护的同伴众多,而敌人的武器就是速度,我们就没必要为了追求火力而不惜变得笨重。

「〈沉重敲击者〉的强项不是压倒性的火力,而是能应对任何战况变更装备。」

这是『创造』的圣骸。菈妮好像也回想起自己的本质,点了点头。

「的确呢。嗯,我冷静下来了。」

腰部与双肩的武装消失。重量减轻后,也能跟得上祸兽的高速动作了。这就是我的目的。

「菈妮,我想要能阻止敌人行动的装备,能不能顺便麻烦你创造出来?」

我对提出这个笼统的要求感到抱歉,但菈妮脑中似乎确实有着符合的设计。

「既然如此……这样如何?马基特,你朝水平方向挥动手臂。可以的话,瞄准它的脚边。要配合祸兽移动的方向。」

「这样吗!?」

同一时间,手腕射出数条前端装有重物的钢缆。一如菈妮的计划,缆线缠住祸兽的脚。

祸兽倒下的重量差点拉得我跟着摔倒,但我牢牢踩住地面与之对抗。我挡开那个力道,反过来扯动敌人。

我画出半圆曲线,诱导着祸兽的巨大躯体。诱导的方向是——

「交给你们了!葛叶、蕾蒂西雅!」

「干得好!」

「漂亮!」

葛叶与蕾蒂西雅直冲向倒地的祸兽。然而——

霹哩啪啦!

那是宛如劈开空气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祸兽自己的身体迸射出雷光。

「什么!?」

「呀!」

葛叶与蕾蒂西雅连忙拉开距离,但现在不是担心她们两人的时候。跟祸兽之间以钢缆相连的我们,受到了预料之外的反击。

「呜……!」

「呀啊!」

麻痹感与热度窜过全身上下。我不曾被落雷打中,不过如果被雷打到,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耐不住这股麻痹感的菈妮挤出声音:

「呜……!马基特!我要先断开缆线哦!」

再这样下去的确不妙。但是——

「不行,现在敌人的脚被封锁,正是绝佳的机会,我要直接决胜负!菈妮!用之前用过的那把长矛!就是跟蕾蒂西雅的头发很像的那一把!」

「好、好的!」

听到我的呼唤,菈妮便开始歌咏,她的声音甚至让人感到几分神圣。

「《汝亦千变,汝亦万化,思念聚集,伴随着炽热,在此唤醒全新的力量》——」

光辉集结。我握紧出现在手中的握柄,确认着这个触感。握柄继续延伸,幻化出长度几乎等同于圣骸全身高度的巨锤。

「创造吧——『手制武器』!」

铁锤前端出现扭曲,一下子变成另一种形状。

那乍看是其他机铠也会使用的常见长矛,上头却刻划着螺旋状的凹槽,发出声响不断旋转。

「一口气……贯穿!」

我使用蛮力,将高高跳起想逃离长矛的祸兽拉过来,打算就此一决胜负——但我太小看它了。

「呜喔!?」

〈沉重敲击者〉的巨大机体被往上拉起。祸兽竟然在空中又往上一跳——怎么可能?我切换了因出乎意料的状况而动摇的思考。必须先重整形势。

「抱歉,菈妮!果然还是要断开钢缆!再这样下去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了解!」

钢缆从根部开始恢复成光子微粒,消失无踪。祸兽着地的同时,再度仰天狂吠。

落雷如雨。到了这种地步,这已经不叫点状攻击,称之为面状攻击也不为过。果不其然,有些机铠躲不开了。

「呜!」

「啊!」

一架、两架……机铠部队开始有机铠动不了了。它与至今我们交战过的祸兽天差地远。即便带来的是精锐,竟然也落到这副惨样!

尽管早已预料到对方会是强敌,但状况远超乎我的想像。

就在此时。

磅!

一个物体伴随破空之声飞来。下个瞬间,漆黑魔弹炸飞祸兽的前脚。

这个术式是——『暗夜之狩』?但是他们应该在保护后方部队才对啊?

我回过头。亚礼他们的〈猎犬〉的确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

远方的漆黑机体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点。亚礼他们善尽职责的同时,也办到了支援我们的绝技。

「竟然能从那个距离打中。」

我的口中不由得发出感叹声。在这种距离之下,换成是我根本不会想到要尝试狙击。

由于失去一只脚,祸兽惊人的机动力大幅下降。它的速度已是人眼能够捕捉的程度,于是葛叶发出指示:

「就是现在!持续攻击!」

棍棒击碎甲壳,长矛刺入躯体。祸兽也放出雷击继续抵抗,却寡不敌众。

我们确实一点一点对它造成了伤害。不断受到损伤的祸兽张开大口,像是在做困兽之斗。

蓝白光芒逐渐汇集到祸兽口中。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葛叶提醒众人:

「快躲开!龙炮要来了!」

所有机铠开始躲避。但情况仍旧不妙,要是让祸兽就这样释放龙炮,我们会被一口气扫开。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思考至此,刹那间,我想到一个方法。

这称不上是策略那种高级玩意儿。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展开行动。

我一踢地面,朝着祸兽跳跃。这个仿佛发了疯的举动,让菈妮大惊失色。

「马基特!?为什么要往上跳!?」

此刻我无暇回答。我挥动手中的长矛——

(拜托要赶上!)

朝着祸兽口中投掷而出。

掷出的长矛贯穿祸兽上颚,顺势将之钉在地面上。

「这样就行了……!」

逐渐膨胀的光芒在祸兽口中爆发。祸兽连临死前的哀号都没有留下,就化作光子微粒雾散而去。

看着空无一物的空间,我愣愣地嘀咕:

「赢了……吗?」

这片寂静就是回答。我感觉到紧绷的空气慢慢放松下来。

葛叶环顾四周,高声唤道:

「各班立刻报告还有多少人能继续战斗!」

四面八方传来回应声。结果,光这次战斗就损耗了近半数的战力。

就连葛叶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她露出苦涩神情搔头。

「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兵就让咱们苦战至此……看来前途多舛。」

我也和嘟哝的葛叶有同样的感受。虽说我们打倒了祸兽中最强等级的其中一头,但还是不能轻忽大意。

除此之外或许还存在更强大的祸兽。更重要的是,最后还有维克多殿下与那个少女——这对搭档等着我们。

同一时刻。

在受到大自然的威胁,人类文明已经消失的土地——阿瓦尔诸岛北方国家,过去被称为辛白林皇国之地。

王城遗迹勉强还没成为荒野,而是呈现废墟模样的建筑物中,过去曾使用维克多·裴力克里兹这个名号的男人,正隔着面具观察因曲折命运而相识的那个少女。

她有着一头燃烧般的火红长发。在石造建筑物的一个房间中,她凝视着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少女。

红发少女——黎安诺已经一连好几个小时、毫不厌倦地保持这个模样。维克多很想知道自己的搭档打算继续这个行为多久,但看起来没有任何进展,于是他开口:

「黎安诺,我对你个人的想法一无所知,所以我要问:你现在正在想什么?」

听到维克多的问题,黎安诺不悦地皱起眉头。

「你这男人还是一样爱兜圈子。想知道的话就不要说那些前言,直截了当地问『你在想什么』不就好了。我都说好几次了,你这种个性真的让我很烦躁。」

「真抱歉,我天性如此。」

已经重复无数次的这段对话,两人如今又说了一次。黎安诺也没有死咬不放,回答了他的问题:

「维克多,你不是教人要思考吗?所以我就在思考,要怎么做我才会满意——要怎么做,才能在真正的意义上完成我的复仇……不过,这就像是庆典前的准备一样。拟定各种计划的时候最为开心,一旦实行就会觉得『不过尔尔嘛』,所以才会有人说『复仇毫无意义』、『复仇只会让人感到空虚』。」

她的说法似乎很豁达。

但是,那随即被黑不见底的情感取代。

「但是对我来说,这并非毫无意义,也不空虚。至少这家伙死了,我就会觉得痛快。」

维克多在面具下方皱起眉。听到少女口中提及死亡,他的良心无法赞同。

可是,这并不是自己能置喙的范围,维克多如此判断。他闭口不言,黎安诺继续说:

「问题在于做法。前提是我一定会觉得痛快,而需要思考的重点在于『能让我感到多痛快』。只要杀掉她,一切就结束了。为了不留下遗憾,我该找个能够仔细、充分让这女孩清楚理解我这六百年来的怨恨,用最爽快的做法杀掉她,你说对不对?」

黎安诺望向维克多的眼神,充满了染上憎恨的怨毒之情。

「所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思考?想想看要怎么运用这个女孩,把我的积怨一扫而空。」

对于黎安诺的提议,维克多冷漠地叹了口气。

「我只是一柄剑。我无法对你的报复心感同身受,也不可能对你的低级爱好感兴趣。」

真幼稚——这就是维克多的言下之意,而被一口回绝的黎安诺忿忿地别过脸。

「无聊的男人……算了,地上人当然无法与我产生共鸣。」

就在黎安诺耸肩时,克克露醒了。

「嗯……」

对着扭动身子的克克露,黎安诺用表露无遗的不快语调问:

「你醒了?」

克克露原本朦胧的目光逐渐聚焦。不久,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自己乘坐的马车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弹开;想起在逐渐稀薄的意识中,眼前的少女抱着自己,在不知道走向哪里的路途中,视野就陷入黑暗。

试图整理记忆的时候,像是想打断思绪的一股疼痛,忽然窜过克克露的脸颊。

黎安诺毫无预警地赏了克克露一个耳光。

毫无预兆的暴力让克克露吃了一惊。看到她的反应,黎安诺并未露出恫吓态度,而是淡淡地说:

「你惊讶什么?这只是打个招呼哦?」

黎安诺抚摸着刚才自己赏了耳光的脸颊,好似深感怜爱。手指从克克露的脸颊滑过,黎安诺像是想将她畏怯的神情烙印在脑中一样,眼睛眨也不眨。

「接下来,我会带给你跟刚才那一巴掌完全无法比拟的痛苦。你要好好受尽折磨哦,这样我才能感到痛快。」

从黎安诺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的想法,让克克露为这股令人发毛的气氛感到恐惧。从被抚摸的脸颊到颈部、手臂与背后——她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同时勉强挤出声音问:

「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

她再度毫无预警地给了克克露一巴掌。

清脆声音在废墟中响起。不只一次,还接着响起第二、第三次。

「你还有脸问这个问题?这还用问吗?」

「……」

克克露只是沉默地朝黎安诺瞪回去。黎安诺一把揪住她的领口,一边开口:

「维克多虽然是地上人,倒是说了一句不错的话,那就是不要停止思考。就连区区地上人都懂这个道理,你怎么不懂?你给我动动大脑,想想你受人报复的理由是什么。」

原本克克露一直紧抿着嘴角渗血的唇瓣,此时结结巴巴地说:

「……我还是、不明白。我根本、就没有记忆。」

「没有记忆?」

面对睁圆了眼的黎安诺,克克露反过来问:

「所以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是谁——」

啪!

这是比之前更强烈的声响。

黎安诺维持着打耳光的姿势,怒瞠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说:

「开什么玩笑!你忘了?惹出那么大的麻烦,还好意思悠悠哉哉地说你忘了?我绝对不会容许你这么做——」

摆在眼前的,是完全陌生的罪孽。

那对克克露而言是残酷的真相。

「你杀了我的家人!我绝不容许你说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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