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如既往,等注意到时已经放学了。
独自一人放学、踏上归途,将身体投向床铺的怀抱后闭上了双眼。
原本打算照日常惯例起床看个书的,但今天实在没有能沉浸在故事里的心情。
那些人的身影在脑中挥之不去,搞得我连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梓她们,要跟龙崎约会啊……)
根据教室内的谈话,貌似今天是龙崎他们『一起挑泳衣』的日子。
不仅是义妹的梓。曾经的朋友煌梨、青梅竹马的结月她们也会一起去逛街。
……不对,不只三人,是四个人。
身为龙崎青梅竹马的霜月同学,恐怕也会一起去。
或许他们现在正在开心的试穿泳衣呢。
『龙马哥哥,觉得这种的怎么样?』
『龙马同学……这会不会有点太招摇了?』
『龙君,怎么样? 你喜欢对吧~』
三人穿著泳装勾引龙崎的画面在脑中浮现。
由于没跟霜月同学说过话,想像不出她会怎么行动。
(算了……思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说起来今天还有个麻烦的数学作业来著?)
为了驱散心中消极的想法,硬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打开背包想把教材拿出来,但没有找著。
「不会是忘在学校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对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的自己感到厌烦。忍不住仰天长叹起来。
明天早点到学校搞定?但……照前的状态大概只会一昧地待在房间消沉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回学校去拿回来写,还能更妥善的运用时间。
☆
回到学校时差不多是晚上6点了。
现在是五月中旬,纵使白天的时间较长,到了这段时间也开始黯淡下来。
再过不久,天空会逐渐被茜色沁染,最终回归黑暗吧。
「……」
沉默的走向校舍。
走进校舍内,感觉不到有人活动的迹象。留下的只有在窗外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而已。
走了几分钟。登上阶梯,终于抵达了我所属的一年二班的教室。
「总算到了……」
从家中到教室单程大约需要一个小时。
一想到必须再经历一次相同的路程就忍不住想叹气。
「ーーーーーー唔」
但还没来得及叹气,我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一口气。
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教室内,竟然有一位女学生趴在桌上。
「志、霜月同学?」
忍不住直呼了名字。
待在教室里的,是留有一头让人印象深刻的银白色长发的女学生。
(没有跟龙崎他们一起去约会吗……!)
完全没预想到她会在这里,吓了我一跳。
与此同时,一股欲从此地逃离的冲动涌现。
白天在教室内都会感到莫名紧张,更别说是县在这种两人独处一室的状况。
我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但我没能做到转身离开,可也没法更进一步说些什么。
「额,不对。那个……!」
结果只能狼狈的僵在原地等待霜月同学的回覆。
「呜嗯……」
直到听见那感觉十分舒服的呼声,我才发现霜月同学正趴在桌上睡觉。
「呼……」
心中的大石落下。我一边注意不惊动到霜月同学,一边摀住放松下来就容易自言自语的嘴巴。
她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这倒没什么不好的……可那放松的睡颜,跟平常冰冷的形象形成反差,总觉得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明明没干什么亏心事,却有种莫名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不赶紧离开这里可不行。
心中如此想著,从自己的课桌取出数学教材。背对霜月同学准备离开……但我又停下了脚步。
顺势看了眼时钟,现在时间刚过六点不久。
说不上是很晚。但也不是女学生能独自一人在外游荡的时间。
(例如……不小心被坏人抓住、袭击之类的话ーー)
容易冒出不必要的担心,这是我的坏习惯。
但霜月志穗这名少女那过份引人注目的容貌,足以使我为她担忧。
所以,没法这么放著不管。
(把她叫起来比较好吗?但突然搭话会不会吓到她ーー现在想东想西也没啥用啊……!)
我已经受够了不管何时都很懦弱,总是说一堆藉口来逃避的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没法继续跟那些人维持良好的关系。)
自己差不多该改变了。
内心下定决心后,我鼓足了勇气。
「喂,喂ーー」
我走向霜月同学的座位,保持著一点距离出声喊道
「酥呜……呼酿」
很明显的没有成功,回应我的只有大了点的呼声。
「霜月同学!!」
这次稍微更强势的呼喊她。
因为是平常不可能发生的状况,导致我有些上头了也说不定。
我一边出声叫唤,还摇起了她的肩膀。
照理来说,我是绝不可能做出触碰他人这种事的。
(糟,糟糕,下意识就摸上去了……)
我慌忙想抽回手。
此时,霜月同学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这使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诶?」
天蓝色的眼瞳内,浮现了一脸呆滞的路人面孔。
被发现了。
和霜月同学,对上眼了。
「抱,抱歉ーー」
看了你的睡相、还乱碰你的肩膀、甚至偷听你的梦话,说起来向你搭话这点本身就该道歉了。等等思绪在脑中奔腾,但却没法好好说出口。
另一方面,霜月同学则是神情恍惚的看著陷入混乱的我。
「那个……中山幸太郎君?.」
突然被叫了自己的名字,心脏感觉像要飞出来了。
包含对方知道自己名字的惊讶、以及试图说明状况的想法,尽管听起来语无伦次,我还是设法开口了。
「恩,恩。是同班同学的中山没错,我绝不是在对睡著的霜月同学恶作剧喔,只是想叫你起来而已,所以那个……!」
但因为慌乱的关系,还是没法把话讲清楚。
认为听到这破烂的说明会让霜月同学觉得害怕,我更加焦虑起来。
「所,所以那个,对不起!」
现在我能做的ーー只有逃跑。
霜月同学已经起来了,在此之上的对话是不必要的。天色还没到很暗,现在马上回家的话被可疑人物袭击的可能性也不高才对。
说起来,她才不是路人角色的我能搭话的对象,霜月同学也不会在意有没有和我说上话吧。
于是我欲图从教室内飞速的撤离。
「等,等一下!」
但不可思议的是,霜月同学出声挽留了我。
一瞬间停下步伐,站在了原地。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立场,虽然很抱歉,但我果然还是要逃跑。
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著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我比平常还更加的胆小,胆小到了异常的地步。
正好在那个时候。
「等等ーー啊!?」
砰! 背后响起巨大的声响。
发觉到霜月同学跌倒,我立刻转身。
(不妙!)
只见霜月同学跌坐在地板上。
是慌忙起身想拦住我才不小心绊到脚了吧。
也就是说……因为我的关系让她受伤了。
实在不能放著不管。
「没,没事吧!?」
我立马蹲坐到她身前,向霜月同学伸出手,随后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并说道。
「ーー抓到了」
……咦?
这出乎预料的对话,使我不禁张开了嘴。
「为,为啥?」
「因为你要逃跑才要抓住你啊,为此装出一副跌倒的样子,我也真是个不得了的策士呢。」
「你,你是故意摔倒的?」
「……当,当然是故意的。虽然屁股有点疼,但从抓到中山君的结果来看,也可以当作是照计画进行啦」
「原来如此……?」
ーー不对,什么原来如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霜月同学在跟我说话啊!?
完全搞不懂。
不,追根究柢我从来没看过她这么健谈。
「稍微等等呦,有事情想要确认一下」
再来,我连那白皙纤细的手握著我的手的理由都还不清楚。
「芙姆芙姆,这可真是……呜嗯,果然是那样吧?」
「…… 什,什么?」
「那个呀,我啊,果然没有觉得『紧张』!」
「…… 紧张?」
「嗯!因为我能好好的把想说的说出口了呀!」
该不会霜月同学……在为能聊天感到高兴…?
事实如果照她所说,或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
☆
霜月志穗这名女孩,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
即便是青梅竹马的龙崎龙马向她搭话,顶多只会回应『恩』、『没事』、『什么?』等三个字以内的单词。
另外,霜月同学不会笑。
即是所谓的『面瘫脸』,我一直以为那是她平常的状态。
什么都不做就能使视线集中在自身的美貌、在那端正的容颜之下,有的是异常冷酷与沉稳的性格。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认为不管是谁靠近她,都无法使其冰冷的内心融化。
「中山君! 有些话想请你听我说,可以吗?」
尽管刚刚才摔了一跤,不过感觉没什么大碍,我便安心了。
看起来也没摔疼,霜月同学神色自若的向我搭话。
「其实我呢,一旦在人们面前就会变得非常紧张。但在看到中山君你时,不知道为什么,完全不会紧张耶!」
平常的冰山美人跑哪去了?
尽管难以置信,但霜月同学正开心的朝我嚷嚷著。
可能是太兴奋的关系,脸颊上多了几分红润与汗珠。
「也会有这种神奇的事呢……啊啦?中山君,你摆著一副好有趣表情。怎么了吗?」
「啊不,那个……因为没想到霜月同学会这么健谈」
「我,我在学校里是没怎么说过话啦。还有,怎么说……虽然有点怕生,但我是很喜欢像现在这样聊天的喔?」
「这样啊……吓我一大跳」
霜月同学很怕生的,造成面对信任的对象时会变得异常聒噪。
可是,这样又多出了一道疑问。
「但,龙崎明明经常向你搭话啊,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怎么说话呢?比起我,那家伙应该更好说话吧」
说实话,看著霜月同学不论如何都会联想到龙崎。
或许是心底认为青梅竹马的两人本来就很登对吧。
(即便没有交往,她应该也与龙崎相当亲密才对。与别的男人单独相处什么的,那家伙不可能会乐意)
要是因为和我说话的关系,跟青梅竹马的龙崎交恶的话,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很对不起她。
因此,差不多该打断此次的对话了。
「龙崎龙马」
但,霜月同学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
说出那个名字的同时,霜月同学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刚才明明还笑的那么开心的少女,在一瞬间便回归『虚无』。
变回了如我平常所看见的,冰冷通透的少女。
「其实……我很不擅长应付他。不只经常来搭话、小时候也都一直住在附近,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啊」
「咦? 啥情况」
明明是青梅竹马、彼此一直待在一起,龙崎对霜月看起来也很熟络的样子,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好。
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那个人会发出很讨厌的『音色』」
放学后的教室内,白银的少女静静的编织出话语。
太阳彻底下山,天色也黯淡下来。本来是希望在天黑之前让霜月同学回家的……不知不觉全给忘了。
看来我完全沉浸在霜月同学的话语中了。
「我呢,其实耳朵相当好。出生时就能听见一般人不知道的音色」
霜月同学伸手摸了摸耳朵后说道。就连那无心的举动都很惹人喜爱,让我不自觉看入迷了。
一边劝戒自己一边打起精神专注在霜月同学说的话上。
「一般人不知道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嗯ーー ,该怎么说比较好?……每个人呢,身上传出的『音色』都不太一样。
从温柔的人身上能听见清澈的声音,可怕的人则会发出用手刮黑板那样奇怪的声音」
霜月同学缓缓的说道。
那与刚才大相径庭的语调,彷佛就像是人工合成的声音。
「龙崎君他身上,能听见一种很难形容的扭曲音色。那道声音很让人不愉快,只要他在身边就尽量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地步」
那充满独特感性的说明,身为平凡人类的我没法完全理解的。
(也就是说,天生听觉敏锐的霜月同学,能听见普通人听不到的声音……对她来说是『音色』,换作是我应该就是『外观』、『反应』等,这些用来评断他人的指标ーー吧?)
举例来说有一个叫做『联觉性』的词汇。
试举几个较有名的案例的话,听见声音便能看见声音的色彩的『色调』就是其中之一。
跟这个差不多的感觉吧。
霜月同学或许是用『音色』来评断人的本质也说不定。
「而且……你看,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吗?但他却从没查觉到她们的心意,只会不停的向我搭话……因为这样,常有很多跟『忌妒』的感情冲著我过来,糟糕透了 」
「……龙崎他的确很受欢迎呢」
该说是迟钝吗,他似乎察觉不到他人的好感。
义妹的梓、原友人的煌梨、青梅竹马的结月,三人都喜欢上了他,但面对龙崎…没有任何人的情感有得到回报。
那家伙不会回应她们的心意,只会毫无责任感的向她们施予温柔。
简直是名符其实的『后宫男主角』。
拜他所赐究竟会有多少女孩爱上他,又陷入失恋呢……光是听完霜月同学的话,就能由衷体会到那种感觉。
「我呢,因为耳朵很好……多少能『听见』对方是抱著什么样的情感。包括大家都觉得我很碍事也是。」
「那也真是辛苦了……」
「恩,超级辛苦的喔。从三岁开始一直都是这样……家住在附近、学校也一样,不知为何他总是在我身边围绕。所以,真的觉得很不舒服」
大概是日常中积累了相当多不满。
她不停的埋怨龙崎。
「小时候就是那个死样子,多亏他导致我开始害怕被别人注视……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怕生的人了。只要被不知道是谁的视线盯著,身体便动弹不得……真是,受够了」
那副表情中没有一丝对龙崎的好感。
「当然,我有设法把想法传达出去了喔?跟我搭话也只会被冷处理,在他面前几乎都不会笑,一直保持著冷淡跟无聊的反应。别跟我扯上关系ーー这般强势的话虽然没对他说出口,但我这样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表态了呀」
「……我原本还以为你们两个关系不差」
「和『青梅竹马』八竿子打不著边。我们只是刚好家离得很近、幼稚园、小学、国中和高中刚好都在同一间,又刚好每次座位都靠得很近,巧到一切都像是被安排好似的,就只是那种关系而已」
只是那种关系吗……光听说明只觉得你们两人根本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理应如此才对,但霜月同学对受欢迎的龙崎不抱有好感的事实,让我非常惊讶。
「多亏这样我现在才会这么……但正因如此,你的存在,反而让我有种受命运指引的感觉呀」
这次在不同的意义上受到冲击。
「我呀,就像『杀手!』一样,对他人的气息很敏感的,跟别人共处一室却还可以睡的这么舒服。实在非常不寻常。更不用说,即便被中山君伸手触碰也不觉得害怕,这种事还是第一次……这不叫是命运的安排的话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不不。命运什么的……太夸张了吧」
「才没有呢,中山君的『音色』不会使人紧张……就跟小鸟们的叫声和小溪湍湍的流水声等声音很相似喔?给人一种非常安稳的感觉」
语毕,霜月同学一转冰冷的神情,回到了刚才神采飞扬的状态。
讲起我的事时,她白嫩的脸蛋上多了几分红润。
瞳孔内也恢复了光彩,闪耀著绚烂的光辉。
「跟爸爸和妈妈的声音很像,但果然与家人的不太一样……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是第一次。
有人对中山幸太郎,如此直白的表露出关心。而那个人竟然还是霜月同学,真让人不敢相信。
「另外,中山君从刚刚开始就很紧张对吧? 一直看著我的一举一动,稍微严肃一点,就变的那么慌张…你这种的地方也挺讨人喜欢的」
霜月同学的听力很敏锐。
说不定从我的心跳声和喘息的节奏,就能读出我的内心的想法。
「不过你却没有嫌弃我。不如说……好像还有点开心?能像这样接纳我的人,我很喜欢喔。」
喜欢。
那句话进一步让我的胸口遭受爆击。
「所以,中山君……那个呀,能当我的朋友吗?」
「朋,朋友!?」
对于她的邀请,我自然是很开心。
「啊,那个……!」
正当我烦恼著要怎么表达这份喜悦之情时,脑中浮现了那三名少女对我说过的话。
『不知道哥哥再想些什么』
『幸君像个机器人一样呢』
『总是看不太出来……幸太郎同学的感情呢』
呼吸彷佛停止了。
不说点什么的话。不然,霜月同学……就有可能跟她们一样对我感到失望。
「……」
但越是这样想,反而焦躁的说不话出来。
又是这样。我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ーー!
「不要什么的,不会让你说喔。中山君开心的声音,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我的心情。
下一刻,一只小手伸了过来。
像是在要求握手一样,那只手二话不说地握住了我的右手
「从今以后多多指教,中山君!」
……那句话,让全身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无法言语的欢愉,自身体深处涌现。
看著眼前露出天真笑容的霜月同学,好好的讲出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嗯,请多指教,霜月同学」
这次肯定要好好把握,我回握起了那双握住我的手。
……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
老实讲,跟路人角色没两样的我来说,她是我连当朋友都不够格的对象。
但是,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霜月同学帮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呵呵……你总算笑出来了」
看来我在不禁意间露出了笑容。
距上次像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ー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