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去网咖!
这是昴的说法。
「再说那是你平常会去的地方吗?有加入哪一家的会员吗?」
「没有。」
「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规则是待多久就要付多少钱吧?何况那里龙蛇混杂,我不觉得会安全到哪去。而且你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那里,很快就会用光手头上的钱,到时你要怎么办?现在这个时代,没有地址和联络电话,连短期打工都找不到吧。以现实面来看,你被家里赶出来了,又没有工作。换句话说,你在社会上没有立足之地。这种状况首先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在不减少现有财产的条件下,找到安全的住所吧?我说得没错吧?不管怎样都该从这里开始吧?
「……可是在这里赖着不走也很怪啊。」
「我倒觉得这对你来说并非坏事。」
「我的『常识』正小声地告诉我这样不行,而且还要顾虑世人的眼光。」
「住在网咖于世人眼中也算不上值得称赞的事吧?」
「比起在不太熟的单身男性家里一起生活要好多了吧?我可不是能若无其事地这么做的人啊,何况我是个没有男朋友的经历=成长岁月的老处女啦。」
「老处女啊……那你不要把我当成单身男性就好啦。」
「那要当成什么?」
「用生肉做成的摆设如何?」
「……嗯……那样也挺恶心的……」
不知为何最后还是由昴请吃晚餐,两人吃着中国菜外送,进行了这番对话。而那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了。
今天已经是礼拜四了。
「我……好像适应了呢。」
枇杷停下吃着烟熏花枝的手。她这不是在昴家当个吃闲饭的人了吗花枝!
顺带一提,花枝是早餐兼午餐。枇杷睡到下午才醒来,接着去了一楼的便利商店买了花枝回来。昴早就出门上班了,现在屋里只剩枇杷一个人。
这个时间她可以从壁橱随心所欲地爬出来。枇杷在和室吃着花枝,打开电视,还开了冷气,懒洋洋地倒在榻榻米上。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理所当然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她用舌头碰了碰卡在牙缝里的花枝,弄不出来,于是把手指伸进嘴里。
一个人真轻松,就算只穿着内裤也没问题。
刚才一从便利商店回来,她就把运动裤脱掉了,然后直接走向浴室,冲了个澡。冲澡时她还顺便将内裤和毛巾随手洗了一下,现在正晾在炙热的阳台上。用毛巾围起来晒的话,内衣就不会被昴看到了。她决定让头发自然干,在洗干净的身体穿上干净的内裤、干净的T恤,沉浸在凉爽的冷风中,享受这份舒适感。
这样真的好吗……想归想,但她拒绝不了昴的强力劝说,在这个家生活个没几天后,主人·昴和食客·枇杷之间也逐渐建立起生活规则。
首先,昴在家时必须给予他最大限度的隐私空间,因此枇杷会尽可能消除存在感。其实昴并没有这么要求她,但她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无论怎样的人都该有私生活。具体而言,枇杷目前生活在壁橱里。
起初,昴原本打算将和室区整个让给她,说他会把厨房和饭厅的空间当成套房来住。枇杷坚定地推辞「不用做到那样!」,而昴则坚持「毕竟是男女同住,还是需要物理上的隔离,这样对彼此比较好」不肯罢休。
最后枇杷得到了「用拉门隔间就好」的结论,占领了壁橱,在壁橱上层放了一组客人用的棉被。承受这么重的重量,这里几乎可说是危险禁区。
壁橱的宽度约为枇杷身高的百分之八十,虽然不能伸直身体睡觉,但稍微弯曲膝盖还是能躺下。意外的是,她很快就习惯了这个狭窄的环境。
昴在家的时候她会进入壁橱里,把脚边的拉门打开三十公分左右。这样一来,她既能看到电视,冷气凉爽的风也吹得进来,而且不会进入坐在和式椅的昴的视野中。他们彼此都没有「一起来聊天吧」的意愿,但枇杷看着电视自言自语时,昴都会有所回应。观看短剧节目时,两人会同时噗哧一笑;还很热衷于无聊的猜谜比赛,总是抢着回答。枇杷并不觉得不自在。有时他们也会陷入沉默,但那并不教人不愉快。
昴为了枇杷将电线接到壁橱里,拉了个台灯进去。有了照明后,即使昴入睡,她也能躲在里面尽情看漫画或杂志到深夜。
昴通常在枇杷还没起床前就出门上班了,当她醒来,确认过家里只有她一人后,便会像这样爬出来。不是出去买买东西,就是冲澡、洗衣服,或在和室尽情伸展身体。
枇杷明明用了昴家的水电,对方却坚决不肯收生活费,总是以「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和「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为由拒绝。
除了那天曾被请吃中国菜,两人三餐基本上是各自解决。昴都是外食或买便当回来吃,不太自己开伙。枇杷则是视当下的心情而定,到一楼的便利商店随便买些想吃的东西回来。她现在正吃着花枝,昨天直接啃了袋装的面包卷。中午和晚上大概都是这么解决的。前天她买了新推出的泡面当午餐,不过那味道比想像中要来得具震撼力,令她直到晚上都消化不良,什么也吃不下。
她很清楚这种饮食习惯对身体相当不好。万一被樱桃看到,不知道会被怎么说教。可是她就是没动力准备一人份的食物,她讨厌花费心思在要吃什么上面。再说,她根本无意追求食物的美味,除了觉得麻烦外,也不愿将意识集中在那里。不用思考就能解决的话,再好不过了。简单来说,她就是没有食欲。
(我该不会正在体验所谓夏季疲倦吧?)
枇杷继续吃着花枝,按住感觉有点扁下去的胃。
仔细想想,别说是夏天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还住家里时,身体就一直是这种感觉。只是母亲不准她吃剩,总唠叨着要她把饭菜吃光。换人做菜之后,事情就更单纯了。她很喜欢樱桃煮的料理,所以就算没有食欲,吃进嘴里依旧美味。因此在老家她一天最少有一餐是正常饮食,勉强维持了最低限度的健康。
至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感觉和现在差不多。眼前有面包,她就直接塞进嘴里;锅子里有味噌汤&电锅里有剩饭的话,便把汤一股脑地倒入饭锅,用勺子扒进嘴里。另外还有父亲买来的零食点心,仙贝、米果、洋芋片……全是这类东西。
吃饭这种小事怎样都好。什么都没有的话,不吃也罢。真的无所谓。
如今回想,自己做的饭会那么难吃,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是随便做的,当然难吃。就算偶尔想好好照着食谱做,也会马上失去集中力,对一切感到厌烦,结果调味和过程全马虎了事。2大匙?谁知道啊,随便加吧。沸腾的热水?真麻烦,这样也可以吧?加入蛋白?好像不影响味道,省略。确认熟透了?欸,看上去可以吃了啊!好,完成!大家快开动——枇杷的做菜经过差不多就是这样。不必想也知道怎么可能会好吃。
(更早以前应该不是这样才对……)
枇杷一边将花枝送进嘴里,一边事不关己地思考着。
她以前也有过「想吃好吃的东西」这种人类最基本的欲求。
枇杷过去常常帮忙煮饭。学会炸东西时,还招待了来家里玩的朝野炸虾盖饭。连她自己都觉得做得很成功。「太厉害了!」朝野说着拍了一大堆照片。记得她们曾在清濑家办了饺子派对。还没变成爆炸头的可爱芭蕾舞娘·夕香也有帮忙,大家一起做了各式各样不同口味的饺子,有水饺、煎饺、炸饺子、紫苏饺、起司饺、大蒜饺、蔬菜饺——还有什么?种类多样,色彩缤纷……真的好开心。
当时自己并不讨厌料理,也有兴趣做。
失去兴致是在——对了,是在朝野死后,也就是去年夏天。
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喜欢做菜……应该说食欲开始发生异常。枇杷咬着花枝想着,如果是这样——
(莫非我『胃扁扁的状态』和那家伙的『水獭软趴趴现象』系出同源?)
就失去人类的基本欲求这点而言,似乎颇为相似。
她不禁想像水獭悲哀地望着长靴的模样。昴的脸与水獭的脸重叠,而萎缩的胃上则出现她自己的脸。即使润滑液和胃液不同,但他们是一样的!永远在一起!永远像这样相亲相爱地住在一起——
(呕呃……!)
原本就低落的食欲更加萎缩减退。她维持抱膝的姿势一口撕下花枝,然后不由自主地凝视着那个断面。总觉得各方面都很倒楣……?
不但倒楣,连身体都开始发冷了,于是她调高冷气温度。屋里的冷气基本上都开一整天,是昴要她这么做的。
「欸——电费很贵吧。」
枇杷最初决定将她那套失业者的规则也带到这里来。
「我很耐热,一个人的时候没开冷气也撑得下去。在老家时我都是这样。」
「不行啦!这里跟那种独栋的房子不一样!要是外面气温超过三十度还没开冷气,根本不是人类可以生存的环境!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开!」
「啊——啊,好的——我会开——啦。」
「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说谎这么敷衍……算了,我知道了。我会将冷气设定成气温超过三十度就自动开启的模式。」
枇杷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家伙以前是就读那方面的科系,脑袋也不差。虽然她心里对这家伙的印象早已刷新为「疯狂的愚蠢家伙」。
「什么,你还会做那种事啊。是要用电脑控制吗?」
「不是,我用智慧型手机。」
「哦——好像很厉害。」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一旦变热,昴就会用手机从职场纠缠不休地打回来:「锦户小姐,你开冷气了吗?欸,没开?快开快开!」不过就是这样的系统而已。这样哪叫「自动」啊。看来一年级就从理工科系休学未必是错误的决定,他很明显不是那块料。
枇杷一手转着花枝,回忆着当时的对话,会心一笑。那种一脸傻相的家伙,是以什么表情对别人的身体又压又揉的啊?说起来,我也被那家伙施展指压过,他的力气大得跟鬼一样,仿佛被马从身上踩过。
(不过,让人莫名神清气爽。或许有人会对那种毫不留情的手感欲罢不能……)
枇杷「嘿咻」一声站了起来。后颈被风吹得阵阵发凉,她最后还是决定吹干绑起来放着不管的湿发。
「锦户小姐,这个花枝是……」
有人从房间向她搭话。
「嗯——你可以吃喔。那是我中午吃剩的。」
她躺在壁橱里动也不动地回话。
不用确认,只听声音就知道是昴下班回来了。他似乎发现了放在柜子上的花枝。
「午餐是花枝……真寂寞啊。」
「要你管。那你又吃了什么?」
「荞麦面和亲子井套餐。这……花枝是零食吧,不,是下酒菜喔。晚餐吃了吗?」
「还没,应该不吃了。」
「又不吃?上次不也没吃吗?」
「没关系啦。可能是因为没在动,或是空腹吃花枝的关系,总觉得胃有点不舒服。」
「欸,还好吧?」
「没事没事,没工作的人都是这样啦。明明成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要是还大口吃饭感觉不太好吧。啊,可以借一下厕所吗?」
「当然,请用。」
膀胱内急遽升高的尿意,让枇杷从壁橱里轻巧地跑了出来。昴正站在柜子前吃着花枝。她微微弯腰穿过房间,尽量避免进入他的视野范围内。
枇杷上完厕所后,神清气爽地走了回来,注意到昴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莫非这幅画面让昴察觉到她如厕后的清爽心情?枇杷有如被车头灯照到的流浪猫般停下脚步,姑且问了一句「怎样?」。
「呃,锦户小姐……我之前就一直很想说了,你那件运动裤实在有点惨不忍睹。」
「那是什么意思?是就女孩子而言吗?」
「也可以这么说啦,不过主要是因为清洁的问题。」
用不着低头确认,事实正如他所言。记得上次洗是七月时的事了,在这盛夏期间她一直穿着没换。不但穿着睡觉、活动、吃饭然后再睡觉,还满身大汗地冲去追小偷;前几天差点昏倒时,膝盖也碰到了地面。对了,她还整个人趴在地上捡朝野的照片。他说得没错,从清洁方面来看,确实惨不忍睹。
「好,明天趁你不在的时候我赶紧脱下来洗一洗吧,我会早点起来晒的!」
枇杷如此决定,不过——
「你现在丢进洗衣机就好啦。只要设定好时间,让衣服在睡觉期间洗好,我早上出门前就能拿去外面晒。要是你不介意跟我的衣服和裤子一起洗的话。对了,你任何时候都可以自由使用洗衣机喔。」
「没关系啦,一个吃闲饭的还用洗衣机,不是太浪费电了吗?不过是件运动裤,冲澡的时候顺便用手搓一搓就好了。」
「欸——我觉得还是得用洗衣精这样『唰唰~!』地利用化学力量来洗才会干净喔。」
「可是如果我现在脱掉运动裤,下半身就只剩一条内裤了耶,会变成令你喷鼻血的性感姿态喔。」
「啊,对喔……等我一下。」
昴放下吃到一半的花枝,老气横秋地拍拍手走进房间,自枇杷现在居住的壁橱下层拉出一个半透明的收纳箱,从里面拿出一件深蓝色的短裤丢给枇杷。
「这件我有洗过了,而且不常穿。」
「……怎么,要借我吗?」
她将裤子摊了开来上头散发着不知是洗衣精还是柔软剂的香气。
「我就豪迈地送你吧!」
「欸,可以吗?这件很不错喔,是Nike的呢,Nike,几乎全新嘛。」
「你换上那件,把运动裤丢进洗衣机吧。」
枇杷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唉,毕竟家里有个穿着脏运动裤的家伙晃来晃去,也很教人不舒服吧。这样一来很有可能污染到她借用的客用棉被。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请。」
枇杷走到洗手间,照昴说的脱掉了运动裤,换上新裤子。短裤果然是昴的尺寸,腰围大了许多,但只要把绳子绑紧,还不至于会滑下来。
「谢谢。」
她不太想在昴面前露出膝下部位,于是加快脚步通过昴的面前,尽快回到壁橱里的窝。
枇杷一鼓作气爬上上层,缩进已然成了固定位置的棉被凹陷处,想和平时一样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那个——」
喀啦一声,拉门打了开来。
「哇啊啊……」
枇杷双腿大开的模样不小心被看到了。今天的昴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昴的手就这样扶着壁橱的拉门,紧盯着枇杷不放。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平静不下来了。
「锦户小姐——」
「做、做什么啦?」
「你来我家大概才三天?四天?而已吧。」
「嗯。」
「你很明显地瘦了耶?」
「……什么?」
「你原本就很瘦,不过最近好像更憔悴了……怎么说呢,好像不太健康?」
「是吗?我自己看不出来……哎……听你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这样吧?因为我没怎么吃东西。」
「为什么不吃呢?该不会是想省钱吧?」
「不,不是那样啦。只是没有食欲,就算到楼下的便利商店东看西看,还是找不到想吃的食物。」
昴沉思了两秒钟左右后,抬起头来。
「好,去吃点什么吧,我也还没吃饭,我请你。」
「……钦,不用啦。」
「为什么?」
「不用在意我这种人。」
「不行,这我办不到。你来我家作客,我还让你过这种不健康的生活,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
「作客,呃,是我请你让我留在这里的吧。」
「好啦,走吧。锦户小姐不吃饭的话,我也不吃!」
「哇,感觉事情变得好麻烦……」
「走吧走吧!吃什么都可以喔!你想吃什么?锦户小姐吃得下什么东西啊?家庭餐厅也行。走到车站附近的话,有满多选择的喔,拉面、烧肉和居酒屋,还有我常光顾的便当店也在那,想外带也没问题。努力走远一点的话,还有意大利面。总之先出门再说吧。」
「……欸……」
昴列举出的菜单里没什么枇杷特别想吃的,不过在她开口答应前,昴大概都不会从壁橱门口让开。看眼神就知道,昴压根儿不打算放弃带自己出去。
枇杷无可奈何地再度爬出壁橱。
她穿着短裤和厕所拖鞋,与昴走在夜晚的街上。东京今晚依旧闷热。
这时间蝉声虽已停歇,不过从草丛里传来了虫鸣。蚊子大军也四处进攻,枇杷才走了短短几分钟,小腿附近就被叮了好几个包。
她不时会停下脚步,抓一抓被叮到的地方。脚指的无名指关节部分尤其痒得让人火大。昴驻足,呆呆地等着枇杷抓脚,顺便抓了抓自己的手臂。两人商量好,决定回家路上要买瓶止痒药。
虽然此处离同一条电车路线的锦户家只有两站远,但枇杷还是头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市镇的商店街。这里店家林立,看上去迎合年轻人口味、便宜又大碗的餐厅,以及连锁居酒屋还有速食店的招牌十分醒目。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决定要进去哪家店。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啦。」
「我中午吃过荞麦面了,除此之外其他都好。不,荞麦面也可以啦,荞麦面完全没问题。啊,荞麦面之外也可以喔。如果可以最好是荞麦面以外的东西,不过吃荞麦面也没关系。」
「这样更混乱了好不好……啊—不知道,决定不了。你提议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要不要吃拉面?刚刚一直荞麦面荞麦面的,害我变得想吃面了。」
「咦——拉面……?」
「有很多种类喔。那边挂着门帘的店家主要是卖味噌拉面,对面是豚骨,前面那家红色招牌的则是贩售*家系拉面,不过家系不适合在这种季节吃吧。说到清爽口味,对了,最近新开了一家盐味拉面店,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编注:横滨一带盛行的拉面口味,多以豚骨汤头和酱油调和成,口感浓郁。)
「我不想吃拉面耶……哇——这样讲感觉好像典型的麻烦女人。」
「总之先去盐味拉面店看看菜单吧,说不定看了以后你就想吃了。」
「嗯……谁知道呢。」
枇杷有气无力地说着,跟在昴身后,走到了据说是新开的盐味拉面店门口。
她踮起脚尖,越过昴的肩膀看着贴在店外的菜单,好像只有「重咸」和「清淡」两种选择。不论哪一种,都找不出能引发食欲的可能性。而且店内只有吧台座位,男人们沉默地紧坐在一起,挥汗如雨地呼着热气大啖拉面。那些气息甚至让店门口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外面排着不算短的队伍,似乎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进得去。「我不要这家」枇杷这么说道,「也对」昴很干脆地让步了。
两人循着原路折返,途中又被蚊子叮了好几包,看了几家店。想说走着走着肚子就会饿了,他们还莫名其妙地逛了旧书店和杂货店,结果——
「抱歉,让你走了这么多路,我还是完全没胃口。」
「别那么说,我们再逛一下吧。要去隔壁车站看看吗?」
「不,不用了。你明天还要工作,再这样闲晃下去,拖到太晚就不好了。我先回去,看你是要一个人去吃还是买东西回家吃都可以。」
「锦户小姐不吃的话我也不吃!」
「你那种想法真的很麻烦耶……」
「因为我担心你啊。」
他们在商店街外围的人行道停了下来,枇杷忍不住抬头看向昴的脸。他好像真的很担心,偏着头回望枇杷。有些过长的邋遢刘海下眉头紧蹙,连呼吸都停止了,看样子他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老实说,枇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这家伙要这么担心我这种人?比起感谢,更让人不舒服。虽然对昴很不好意思,但坦白讲这样实在做过头了,他没有理由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而且他做的事,早就超越「只是个好人」的领域了。
「……为什么?」
包括吃饭一事在内,还有找照片等其他很多事。说起来从提供她住处算起,全部的行为都好过头了。「你为什么要管我?」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在锦户小姐面前已经放弃了各种权利。」
没错,昴确实犯下了强盗这种大错。她明白昴为此感到内疚,但就算如此还是做得太过火了吧。枇杷虽然不甘心,却也接受了昴的好意。万一对方以后才叫她「补票」可就惨了,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回报。这家伙是在明白这点的情况下行动的吗?
「我只是想赎罪。」
「……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
「因为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
昴搬出已经说过很多次的答覆。还以为他已经说完了,没想到又刻意补上一句:
「对不起,锦户小姐。」
他略显慌张地说得飞快,看得出他相当焦急。
那样反而让枇杷有种「不是在对我说」的感觉。怎么啦?变态强盗。不小心说出真心话而着急了吗?
(不是『对不起,锦户小姐』吧,你真正想赎罪的对象是——)
啊,她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想也是。仔细想想,很明显是——
(……『对不起,朝野』吗……)
我只是想赎罪,因为我真的做了很对不起朝野的事。
——嗯,原来如此。
有如塞住的鼻子通了一般,这一瞬间,枇杷总算理解昴的行动了。堆积在发旋上、名为疑问的疙瘩开始分解散落,掉到胃附近。她想通了。
在森田昴眼中,锦户枇杷这个人不过是「朝野的老朋友」罢了,是包含在清濑朝野这个占据他大半内心的存在一角的内容物之一。简单来说,就是朝野的一部分,是朝野死后残留在世界上的碎片。对昴来说,这碎片就好像是重要的朝野的一部分还活着的证据。
所以他才会这么鼎力相助,因为枇杷是朝野的一部分。
才会这么担心枇杷,关心她的需求。努力地、拼命地想要帮助她。
他要对锦户枇杷赎罪,借以抵销自己的罪过——怀着一种类似处罚游戏的牺牲精神,全心全意地持续伸出援手——以为这样就能将心意传达给朝野,觉得这和向朝野赎罪是相等的。他打算借由这些行动,制裁自己的罪过。「因为我做了对不起朝野的事」=「必须赎罪」=「想留多久就留多久吧,锦户小姐」……一切便是这样连结在一起的。
「不管怎样,就算没食欲,为了健康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嗯,你说得对。」
枇杷对一本正经的昴轻轻点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为了健康,到底是为了谁的健康啊?竟然说这种话,你真的明白自己真正关心的对象早就已经死了吗?)
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是不争的事实。枇杷抓着绑成一束的发尾把玩着,低头盯着从厕所拖鞋露出的脚尖。
昴拼命地在帮助枇杷,想借此对朝野赎罪,只可惜他大概要白费功夫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我没办法为他做任何事。更不用提朝野了,她人都死了。没有人能够为这家伙做什么。
一抬头,便见到昴说着「还是吃意大利面吧?意大利面滑溜溜的,应该很好入口」望向遥远的某处。他其实是在看哪里、看什么、看谁,枇杷马上就领悟了。
昴一直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寻找朝野的身影。
看着枇杷这个生物,试图从中找出朝野。
这样没什么不好,枇杷也没资格责怪他。只不过,这样也不能算是正确的。枇杷心想:就算你摆出一副任我宰割的态度,我也不知如何回应。
即便在你眼中我只是朝野的一部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我真的没办法代替朝野挥下刀刃,制裁你的罪行。
(记得这家伙曾说过什么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意思是为了向朝野赎罪,我得一辈子接受他的照顾吗?作为朝野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替代品?
(然后呢?就这样维持『不被原谅』的状态,期待我总有一天杀了他吗?)开什么玩笑,单方面将那种任务推给我,只是造成我的困扰。况且杀人可是滔天大罪,我根本没有义务接下这么重大的工作。万一这家伙真的拜托我这么做,我该拿他怎么办呢?被人当成自杀用系统,自己搞不好真的会因为太生气而失手杀人也说不定。我才不是为了你这种人而存在的!
「咦?什么?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只是……看一下而已。」
「那就去意大利面店看看吧!还是没胃口的话也没关系,走一走搞不好又会改变心意了。我吃什么都没问题,所以就照你的步调来吧。」
「……伤脑筋……」
「什么伤脑筋?」
枇杷没有回答昴的问题,两人再度迈步前进。
过了十分钟左右,他们抵达了那家意大利面店。外观看上去比较像咖啡厅,气氛轻松,相当平易近人,绝非所谓的「意式餐厅」。枇杷心想反正走得有些累了,时间也很晚了,吃不完的话就剩下来吧,最后决定在那家店用晚餐。
没多久,她点的帆立贝和风意大利面便端上桌,看起来满好吃的。
枇杷一开动,昴明显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将叉子戳进自己早一步送上来的大份量肉酱面里,然后——
「啊,你要不要吃吃看我的?」
听到他突然开口这么说。枇杷「啊?」地停止动作。
「不用不用,我自己点的可能就吃不完了。话说你怎么会认为我想吃你那份啊?」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她有露出难过的神情吗?枇杷用叉子卷起一大团面,直接塞进嘴里,借以掩饰表情思索。那八成是因为——
「……无素、辣样……」
「嗯、嗯?你说什么?」
枇杷仔细咀嚼,将食物吞下去后又说了一遍。
「……不是那样,我大概是很寂寞吧。」
「欸!为什么?」
「一言难尽。」
「难过和寂寞哪里不一样?」
「很多地方都不一样。这件事不用你操心,怎样都好啦,忘了吧。」
「欸——……」
好久不曾感受到寂寞了。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看来并非如此。
自从跟朝野变成朋友,她经常会感到寂寞。
只要和朝野在一起,大家就看不到枇杷。因为朝野总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待在她身旁的枇杷,常常被人们忽略,仿佛透明人般。而只有朝野拥有看得见透明人的特殊力量。
那对枇杷来说是相当寂寞的事。朝野对那种气氛也很敏感,想必为自己费了很多心思吧。枇杷她、枇杷也、我和枇杷——朝野总是拼命彰显枇杷的存在。她的努力并非每次都能成功,不过失败了也无所谓,因为枇杷渐渐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选择接受事实。她不打算为无聊的嫉妒和自卑烦恼,想永远和朝野当好朋友。
如果对象换作男朋友,又是另一回事了吧。朝野男友的眼中自然只有朝野,而朝野照理说也不希望男朋友看着除了自己以外的女人,因此肯定不会像平常一样枇杷长枇杷短的。
由此可以推测,当自己跟朝野&她男朋友在一起时,铁定会变成只有朝野才看得见的透明人。既然如此,枇杷待在那里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因为这样,尽管朝野曾出于善意再三邀请她——「我想让你见见我的男朋友。」「一起吃个饭嘛。」「大家一起去玩吧。」枇杷还是不想和昴见面,总是以没有意义为由拒绝。
反正见了面那家伙也看不到我,何必特地见面呢?而且你也希望对方只看着「把这种说法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所以没必要解释得太详细。
可是,不知为何朝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自己竟然住在昴家的壁橱里。现在他们还同桌吃着意大利面。
结果,不,应该说是果然,昂的眼里没有自己。
「啊,锦户小姐,你又露出难过……不对,寂寞的表情了……」
「不对,刚才那是『咬到卡在牙齿后面的胡椒粒被辣到』的表情。」
好寂寞,真的很寂寞。虽然寂寞——
枇杷不晓得该如何忍受那股寂寞,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这么寂寞。无论对象是谁,就算不是昴,只要不被看见,自己都会这么寂寞吗?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会让自己寂寞到这种地步吗?枇杷太久没有感受到寂寞,一时之间想不起衡量寂寞的方法。
她只知道这种感觉很讨厌。
(可是……也没办法啊。)
她继续吃起意大利面。反正又没办法。对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处理的。对啊,我总是拿这件事无能为力,认为只要有朝野在就没办法。
(呃,等一下,『有朝野在』……?)
枇杷停下卷意大利面的动作。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有朝野在?
(我在想什么?朝野已经——)
「我的胡椒也好辣喔。」
坐在她对面的昴喝了口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翻开桌上的菜单。
「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喝杯啤酒吧!啊,可是感觉好像快吃完了。啊——既然要喝,早知道一开始就喝了……怎么办呢?要喝吗?你觉得怎么样?咦?锦户小姐?」
「……嗯?」
「你有在听吗?」
「欸,抱歉,我完全没在听。」
***
昴工作的地方休假时间不固定。那个礼拜的六、日,以及周末前的那几天,他都在同样的时间去上班,于同样的时间回到家。
因为他一回家就会纠缠不休地问「你有吃东西吗?」,所以枇杷几乎每天都会到一楼的便利商店轮流购买不同口味的饭团,义务性地吃着。
枇杷住进壁橱以后,昴终于在周二第一次有了休假。
「锦户小姐……」
听见紧闭的壁橱拉门传来拍打声,枇杷睁开了眼睛。她看看手机,现在才早上九点。怎么回事?她将拉门打开几公分,但昴没有从缝隙往里面看。
「我想说万一吓到你就不好了,所以先告知一声,我今天休息。」
他这么说道。
「……是喔。」
「我会在家。」
「好。」
简短交谈了几句后,枇杷关上拉门,回到梦境。
她隐约察觉到,昴和自己一样几乎不和朋友来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兴趣。昴在家时不是漫不经心地看电视,偶尔上上网,不然就闲闲没事地发呆。就算休假,昴也不会主动跟谁联络,也不会出去玩,就只是关在家里。
枇杷在下午醒来,认为白天好歹要出来透透气,于是像平常一样去冲澡、洗衣服。不过,昴在家还是让她有点不自在,枇杷对于洗完澡后在昴面前转来转去有些抗拒。然而,她也不想回到壁橱里。
「……我出去走走吧。」
枇杷擦着头发,一边对呆呆地看着电视的背影这么说。
「去哪?」
「附近,去买买东西之类的。」
那我跟你去!我会担心的!一瞬间还以为昴又会啰嗦些有的没的,结果——
「买东西啊……慢走。」
昴的态度意外地干脆,让枇杷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只是随口说说的,不过现在觉得去买东西也不错。话说回来,她不太喜欢昴家的沐浴乳,想买个简单无香料的个人肥皂。
「你打算到哪一带?」
「先去药妆店,然后逛一下很久没去的书店。」
「啊,那你可以顺便帮我买东西吗?」
「可以啊,只要不会太重的话。」
对了,也要买发带。枇杷将吹风机的线一圈圈绕到本体上,用双手拢起天生带点棕色的长发,简单绑成一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只要有发带,一下子就能搞定这头蓬松的乱发。
「你想买什么?」
「呃—呃……等一下,等一下。」
昴异常缓慢地从和式椅起身,跪着移动到包包旁边,抓起皮夹,抽出一万圆钞票递给枇杷。
「咦?钱等一下再给就好啦。我会拿发票回来跟你要的。」
「呃……」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就说不用啦,跟自己买的东西分开结帐反而麻烦。」
「……呃,我要退热贴、感冒药……退烧两字写得最大的那种……还有营养饮料……」
「你有在听吗?」
「……还有退热贴……」嗯?好像怪怪的。
昴变成了一尊递出万圆钞票的雕像。枇杷绕到他的正面,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好好瞧了这男人的脸。感觉他比平时更为面无表情,眼皮和嘴唇好像有点浮肿,脸颊发红出汗,眼神昏暗混浊。那副德性像是要发出「呆~~」之类的声音了。连说了两次退热贴,看来他确实非常需要。
「……你身体不舒服吧?」
「有一点。」
「有一点?你的脸色很糟耶。」
枇杷不自觉地想摸昴的额头确认温度,却又对碰触他这件事有所迟疑。意识到这点反而让她莫名产生(检查屋主有没有发烧应该没关系吧,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啊?)的想法,踌躇的心情盘据在心。她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体温计。
「你量过体温了吗?」
「嗯。」
「几度?」
「早上起来大概37.5度左右……头很痛,吃了百服宁也没有好转……」
「搞什么啊,该不会你今天是请病假吧?没有一般休假吗?虽然这不是没工作的人该说的话。」
「……他们是没有强制啦,不过还是有种新人必须好好学习和练习,尽量出勤……的气氛……几乎没有人请假……」
「啊啊,真辛苦。总之再量一次体温吧,搞不好比早上更高了。」
「……我觉得、*百服宁干嘛要温柔啊……又不需要……」(编注:日本百服宁广告的经典台词为「百服宁有一半是由温柔组成的」。)
「就是说啊。」
「真想对它说,拿出真本事来让药效加倍啦……」
「好了。来,量体温吧。」
「……早上起来时大概是37.5度左右……」
「那个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昴露出半痴呆的表情面向枇杷,嘴巴开开的,停格在递出一万圆钞票的姿势。真是够了,枇杷一把抢过钞票放到桌上,接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体温计塞进昴穿着T恤的腋下。
枇杷就这样压着昴的手臂帮他量体温。接着,朝响起哔哔声的体温计一看,不禁发出「哇——!」的惊呼。不得了,38.7度。如果是天生体温偏低的枇杷烧成这样,八成连坐都坐不住吧。
「你这样很危险喔,最好去医院。搞不好是流感。」
「……不——是普通感冒啦,大概……前天有个咳得很严重的客人……仰躺治疗时不小心正面接受到他的咳嗽,唾沫全喷到了脸上……」
「好,站起来,准备出门了。不换衣服没关系吧?」
「……不,睡一下就……」
「要不要上个厕所?」
「……就这样安静休息的话……」
「干嘛那么坚持走自然疗法路线?没用的啦。最近的内科诊所在哪里?有挂号证吗?除了健保卡还要带什么?呃,现在几点啊?」
「……唉,也对……说得没错……万一真的是流感,传染给锦户小姐就不好了……」
「喔,妥协了。」
「……被你看出来了吗……」
「差不多啦。还好你是在平日发病,六日的话医院不会营业呢。」
昴起身时有些摇晃,动作比平常迟缓许多,不过还是勉强靠自己的力量准备好要带的东西。
他出门时看起来感觉和平常上班时差不多,直接走向与商店街反方向的某间内科诊所。很难判断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枇杷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与那名人物不期而遇,是傍晚时分的事。
让昴到诊所看完医生,并将他带回公寓后,枇杷又一个人外出。当时已过了五点。
枇杷吓得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巴,迅速躲到放干货的架子后面。
她越过架上摆着的柴鱼干袋子,偷偷探出一颗头观察鲜鱼区的情形。出现在那里的正是万恶的嫂嫂·锦户樱桃。
那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不,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这里离锦户家不是很远,而且今天是礼拜二——锦户诊所每周一次的休诊日,平时搞怪耍宝、迎战小鬼头们的熟烂水果医生们难得可以喘一口气。
因此,就算樱桃以棉质蕾丝镶边衬衫搭配七分裤,脚踩凉鞋的打扮出现在这间超市也不足为奇。这里是这一带规模最大且品项齐全的店面,值得让喜欢做菜的樱桃专程从两个车站以外的距离过来。
话说回来——
(可恶……!这么久没见,她还是一副爱装年轻的打扮!)
只见樱桃悠闲地推着推车,不慌不忙的样子。微微烫卷的大小姐风鲍伯头在肩上轻轻弹跳,她若无其事地探头往冷藏柜里看,拿起来的是——
(……竹荚鱼?那是竹荚鱼对吧!可恶——你是想做竹荚鱼甘醋渍吧?可恶!我也很爱吃那个耶!)
枇杷躲在干货后面,偷偷用冬菇藏住脸,要是手边有条手帕,她大概会「噫——!」地咬住。将枇杷逐出家门的老家餐桌上,今晚似乎会摆满枇杷爱吃的菜色。大家想必会热热闹闹地大啖美食吧。放入大量洋葱切片的酸甜酱汁是樱桃独创的食谱,大蒜味道后劲十足,清脆爽口的豆苗上挤上大量的柠檬汁,整个精华全渗入炸竹荚鱼中……真的很好吃,她爱死那道菜了。
枇杷空虚地遥想老家今晚的菜色——
『咕噜噜噜噜噜~』
(……惨了……!)
肚子冷不防地轰然作响,发出连自己都会吓到的重低音。她连忙用单手按住肚脐附近的部位,缩回从干货陈列架探出的上半身。够了,马上撤退吧。
(刚才的声音可能也被樱桃听到了。)
枇杷一边快步走开,一边摇头。怎么可能啊,何况就算她听到了,也不至于从肚子叫的声音就认出是自己吧?想到这里——
「啊!果然是枇杷!」
「……!」
「哦,我可不会放过你喔。你刚才肚子叫了对吧~?躲也没用的,因为我听得很~清楚!」
樱桃从架子对面慢慢绕过来,指着枇杷,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她不但听到了,还认出来了,轻而一举地。
「哎呀~~好久不见!」
圆脸嘿嘿傻笑着,伸手猛拍枇杷的肩膀。
「好痛……!」
穿着明明很年轻,行为却跟欧巴桑没两样。
「怎样怎样?过得还好吗?奇怪,好像有点瘦了?」
「……因为过得很辛苦啊!托某人的福!」
「哎呀~!真是的~!你还装~!」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用力拍我?」
「啊哈哈,在外面巧遇感觉好新鲜呢!对了,等我一下喔。」
樱桃突然转身背对她,推着推车走回鲜鱼区,把竹荚鱼放回了冷藏柜里,接着对枇杷说道:「来!走吧!」
「……什么?」
枇杷啪的一声甩开她亲密地勾过来的手臂。
「去咖啡厅坐坐吧。我大热天的骑脚踏车过来这里,正想喝杯冰咖啡呢。」
樱桃纠缠不休地贴了上来,于是枇杷更用力地挥开了。「我·不·要!」
她冲着对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出口。
「咦~枇杷该不会心情不好吧?」
「那还用说!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吗?而且我真的没空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再见。」
「别那么冷淡嘛。对了,这附近开了一家不错的咖啡厅,你知道吗?可是因为太有气氛了,总觉得一个人不好意思进去。」
「关我屁事!」
就算她不气樱桃,现在也不是在什么咖啡厅优雅喝茶的时候。
幸好昴不是得流感,只是一般的感冒。他的体质好像很容易发高烧。打过针、拿了药以后,现在他应该正在和室床上睡觉才对。
由于医生指示要摄取水分,枇杷才会出来买运动饮料,顺便买些较好吸收又有营养的东西……结果才刚到超市就被樱桃发现了,而且还是因为肚子叫的声音被发现的。
「欸~走嘛走嘛!为什么那么冷淡呢?」
话说回来,还真是个阴险奸诈的家伙……枇杷无言以对地注视着扭动身体的嫂嫂。
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好几天音讯全无的小姑吗?一般来讲,邀自己去喝冰咖啡前,应该有其他问题要问吧。像是——你现在住哪里?我一直很担心你耶!把你赶出去真的很抱歉!之类的。姑且不论失业者在家里是否派得上用场,她至少该有这点常识吧。
「啊,对了,枇杷听到这个心情一定会变好的。听说,那家咖啡厅好像有卖松饼喔!呀~!枫糖浆~!」
「再见了,圆脸。」
永远别再见。枇杷丢下这句话,就想转身——
「不、不要提圆脸啦,我很在意耶……啊!这、这样啊,该不会他跟你一起来了?」
樱桃双眼闪闪发亮,东张西望起来,都那么大的人了在干什么啊?枇杷很想假装不认识她马上离开,可是手臂却被紧紧抓住。
「不要随便碰我!你冷静点啦!这样超丢脸的好不好!」
「咦~我还以为你男朋友也一起来了~什么嘛,他不在啊。真可惜——」
「……啊?」
「他是你男朋友吧。我就知道。那个个子高高的……好像叫森田?」
「……咦咦?」
「还满帅的呢。长得高,看起来又温柔。听说在做按摩的工作?我肩膀酸痛得很严重,最近甚至开始头痛,想请他下次帮我按一下呢。是在池袋对吧?也带我去吧。」
枇杷忽然吸不到空气,嘴巴一张一合地像是要溺水了,脑袋阵阵发麻。樱桃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会知道昴的事?还有——
「……慢着,说真的,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枇杷的男朋友啊。现在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
「男——」
咻……眼前的宇宙突然锁定着某一点开始收缩集中。男、男……男朋……男朋……男……
「男朋友……?」
是说昴吗?
「男朋友……?」
那个昴?
「男朋友……?」
昂?
「为什么要说三次?真没想到你们会突然就开始同居。真有你的,枇杷。」
……同居……?
男朋友?昴?跟我同居?……我第一次听说啊!
(才不是这样呢!)
枇杷虽然极欲辩解,却因过度震惊而发不出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啊呜啊呜地动着嘴巴,望着樱桃的笑脸。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误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这条短裤也是男朋友的?是男用的吧。」
樱桃猫了一眼Nike的标志,抿嘴笑了。
「爸爸看起来有点寂寞呢,还说以为只有枇杷会一辈子单身。」
关于这点也让人想开口辩驳。不对,先不说那个。枇杷的双眼圆睁到前所未有的大小,睫毛几乎唰地碰到了眉毛。
「看你这么惊讶……咦?难道你不知道吗?」
「呀,啊,哒,呶啊。」
舌头转不过来,承受的冲击早已超过维持自我的容许量。她「啪!」的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吓得樱桃惊呼「哇,怎么了?」,不过枇杷不在乎。振作一点啊,脸部肌肉,给我动,然后说话,说日语。
「……什、什么……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哎呀,那位叫森田的先生前几天到我们家打招呼喔。他说:『枇杷小姐人在这个地方,请不必担心』。还特地留下工作地点的名片,也带了点心礼盒……咦?怎么了枇杷?你该不会快昏倒了吧?」
枇杷死命点头,手抓着樱桃的手推车频频颤抖。
「今天很热嘛。还是去咖啡厅坐一下吧。」
「我、我不去……!可是!我要听你说!就在这里!」
欸——即使一脸不甘愿,樱桃还是向枇杷说明事情的始末。
据她所说,昴上礼拜到了锦户家门口,那时枇杷才刚在他家寄住没多久。
那家伙自称「我是枇杷小姐的朋友,敝姓森田」,无预警地登门拜访。
——不好意思突然上门打扰。枇杷小姐好像有很多烦恼,这阵子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原本打算去网咖住,我觉得不太放心,便说服她到我家。我知道这样做很没常识,就算遭到你们斥责我也无话可说。各位想必都非常担心她,但我回家也只是为了睡觉,家里也还有多余的房间,为了枇杷小姐好,还是——等等。
「干嘛自作主张啊……还有……」
什么叫有多余的房间?莫非……他该不会把那个壁橱当成一个房间吧……?枇杷抱着头,好想就这样直接蹲在超市的正中央。再怎么黑的房仲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专程来家里打招呼,就表示你们是认真在交往吧?虽然森田先生一直强调你们只是『朋友』。」
实际上别说是男朋友了,他们连朋友都不是,但总觉得再怎么解释,樱桃也不会懂。枇杷忍不住朝虚无的空气挥了一拳,当然什么也没打到地落空了。
总之,枇杷的行动都在全家人的掌握中。
自以为正在做什么大事的只有自己而已。被身边的人带着那种「好、好……(笑)」的关爱眼神观察,实在非常、非常不舒服。
她自认为是离家出走,以为总算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一个小小的决定,独自怀抱着悲壮的觉悟「喝!」的一声跳出一大步。甚至还觉得之所以没有人来追她,是因为她跨过了不得了的距离。
然而这算什么?她不顾一切地闭上眼用力起跳,担心着不晓得会跌落到哪里。可是……搞了半天,原来她仍在水沟中吗?
再怎么拼命挣扎,她还是个小丑。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潜藏任何前进的可能性?
可是——
话说——
「……我不晓得那家伙做了那种事……该怎么说,总觉得很火大。」
「咦——为什么?没必要那么生气吧。他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干,给长辈留下的第一印象相当好喔?」
「他太多管闲事了啦。以为自己是谁啊?做那么鸡婆的事……想怎样啊?」
专程跑到人家家里,把锦户家的人都卷进来。那也算在你自以为是的赎罪范围里吗?打算无视我的立场?
(我受够被你一厢情愿的利用了。烦不烦啊?别再把我当成朝野的替代品了啦——)
「他到底想怎样……真的惹火我了。」
「咦,怎么办?我是不是不说比较好……」
「……我要走了。」
「枇杷对不起!等一下!」
她没理会樱桃的挽留,粗鲁地将空空如也的篮子放回门口,跑出超市。
***
——好啊,我就做给你看!枇杷一边在心中呐喊,一边在街上奔跑。
回到公寓后,她搭乘电梯上楼。
跑回这里的途中,她生气、愤怒地反覆思考该怎么跟他抗议,最后想到了个有效的方法。
(我就变成第三代给你看!变成朝野给你看!)
我要以朝野的姿态出现在昴面前。你看,我复活啰。你一直在找的朝野就在眼前,让我说出你一直想听的话吧。喂,看这边啊——看着我!
这就是你希望的结果吧?太好了!我,朝野就是被你害死的!是你杀的!你就是想听这句话吧?那我就赖在这里一直说下去!你就带着罪恶感,宛如自我惩罚般,痛苦地活下去吧!我会如你所愿,一辈子都不原谅你!还有,还有——
枇杷像要把门扯下来似地用力打开,随意踢飞脚上的厕所拖鞋。当她不客气地闯进变暗的房里时,床上的隆起微微动了一下。
沙哑的嗓音好像说了什么,但枇杷完全无视他,径自从衣柜里拿出整套的水手服。对了,还需要剪刀。
枇杷在洗手间脱掉T恤和短裤,在内衣裤上直接套上了水手服。笨蛋,你果然不懂呢。一般女生在这种制服底下,都会穿着类似卫生衣的V领内搭衫——虽然土气,机能性却很高。
她凝视镜子,以左手抓住长长的刘海往下一拉,沿着眼睛位置的高度果断地一剪,刘海立刻变成黑色一束掉进了洗脸台。一次剪不完,于是她喀嚓、喀嚓地不停往旁边修剪。
为了和朝野一样,和那顶假发一样,枇杷动手剪刘海。她移动剪刀剪了三次左右,终于剪到了脸的中间。
右眼映在镜子里。
(让我来——)
因愤怒与兴奋而吊起,锋利如刀刃的眼睛。
(制裁——)
正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
(你的罪行!)
就在她准备剪掉更多刘海,再度挥动剪刀的那一刹那,镜子里出现了——
「……唔……!」
剪刀一下子从手中滑落。
朝野?
(你要制裁的罪人,你口中的『你』……是指我吗……?)
我犯了什么罪啊?到底是什么?
低头一看,两脚之间的地板上插着那把刀刃张开的剪刀。一想到要是再偏个几公分就会……不禁毛骨悚然。她回过神来质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真的、我到底在搞什么啊……)
她再度看向镜子里映出的脸庞。
从只剪了一半的刘海露出的右眼正在流泪。
为什么哭?她寂寞地睁着双眼,泪水不停滑落。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寂寞?泪水沿着下巴线条,如雨一般滴答落下。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水手服,剪短刘海,试图扮成朝野的模样。
可是,这么做就会有所改变吗?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假扮清濑朝野制裁昴的罪,这种事我明明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到,根本做不到嘛。因为我不是朝野啊。
——但是不这么做,不假扮成朝野,不把自己当成朝野的替身的话,昴的眼里甚至看不到她。
(……那样又有什么不妥吗……?)
与他互不相干地活下去吧。那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我要哭?为什么镜子里的自己只是不停流泪,动也动不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寂寞……?)
身为朝野击友的我,以及身为朝野前男友的昂。
朝野在那一天消失了。我和昴不断寻找着已经不在的朝野,有如被名为朝野的磁场牵引般,各自从两边跑来,最后碰撞在一起。
相遇的我和昴,决定继续采用朝野其实还存在的设定。
真正的朝野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最后的笑脸,眉心有个黑色的死亡印记。眼神看起来前途无量,坐姿端正。
而设定中的朝野永远是十六岁,穿着黑色水手服从光芒里现身,用蕴含神圣力量的球与巨大敌人战斗。
那天,真正的朝野从世界上消失了,之后只剩下设定里的朝野——由昴扮演,枇杷也试着扮演,然后现在在这里。
在枇杷的眼前。
她正从镜子里用充满愤怒、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枇杷,希望制裁她的罪行。枇杷的罪该不会是——感到寂寞这件事吧?
(……可是,那为什么有罪呢……?)
因为,你不也想过即使不在了也没关系吗?你敢发誓自己一秒钟都没想过,设定中还「存在」的朝野不在了也无所谓吗?
你可以肯定地说自己一秒钟都没厌恶过卡在自己和昴中间,仿佛将自己的身影、感触、气味、体温还有存在,全部从昴眼里抹去的清濑朝野吗?
不能对吧?
(……原来我想被昴看见吗……?)
你看,做不到对吧?
这不就是枇杷犯的罪吗?
『昴不是别人,正是你的挚友——我清濑朝野的男朋友啊!但是你却想让他看见你,这种想法绝对有罪!』
(不是男朋友,是前男友吧……呃,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样。问题不在这里。)
枇杷大惊失色地凝视着朝野镜子里那张哭泣的白皙脸庞,而朝野也回望着枇杷满脸泪痕的苍白脸庞。
自己怎么会想让昴看见?还为了他看不见自己感到寂寞,甚至生气流泪?
那个男人是变态,是强盗,不仅弄哭朝野,还让初台那个人痛苦不堪。是个相当疯狂、令人遗憾的男人。再说他们认识至今,也不过一个多礼拜而已。简单来说,她几乎不了解那家伙。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
——她不禁觉得,只有昴一个人听得到自己的心声。
世界不断在改变,枇杷跟不上变化。原以为只有自己至今仍被留在过去的世界,可是昴也在。森田昴也还拼命地抓着过去的世界不放。
假如枇杷在这个世界大声呼救,昴一定会来吧。无论付出任何牺牲,都会前来救她吧。
因为枇杷相信他会那么做,所以才觉得寂寞。昴想救的人其实不是枇杷,他想救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已经消失的特别女孩——真正的清濑朝野。再也不能相见、深受枇杷和昴喜爱的那个人。
枇杷会觉得如此寂寞,是因为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已是孤单一人了。再怎么哭、怎么叫,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那曾经是朝野所扮演的角色——说到有谁能注意到枇杷,绝对非朝野莫属。两人原本应该永远在一起,成为最强的组合,化作永恒。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朝野一个人离开了。
『你哭什么?』
那个夏天,在那个游泳池,一瞬间便抓住枇杷的心的可爱笑容消失了,无论怎么呼唤都不会回来。
『我问你,我向你求救,独自与破坏神战斗的时候,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我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有为我做什么吗?』
没错。
『你有资格向别人求救吗?』
我想也是。没有吧。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
「……小姐……」
枇杷吃惊地连忙转过头。好像听见什么,刚才的声音的确来自现实。
「锦、户、小姐……你在吗……?救……」
昴在叫她,接着是一阵严重的咳嗽。咳嗽声听起来十分痛苦,让枇杷吓了一跳。
「怎么了?」
枇杷连自己此时的穿着都忘了,慌忙冲进和室,跑近床边。
他刚才明明还睡得那么安稳,现在却扭动着坐起身。
「……包包……里面……」
咻——咻——昴发出了笛子般的声音,痛苦地蜷缩起身子,似乎无法正常呼吸。枇杷见状,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气喘吗?吸入器在哪?包包里面吗?」
昴的双眼因为发烧而显得呆滞,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枇杷扑向放在床边的包包,从里面翻找出一个塑胶夹炼袋,马上交给他。昴抖着手取出吸入器,熟练地打开盖子,肩膀上下起伏着,大口吸入药剂。
他就那样闭上眼停住呼吸,枇杷则是在一旁守候。枇杷也有小儿气喘的毛病,最近虽然比较少发作,不过她很清楚那有多痛苦。枇杷从厨房拿了杯水给他喝,捡起了掉到床下的枕头,塞到昴背后让他靠着。
「你还好吧?」
昴似乎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枇杷轻碰了他的肩膀,烫得惊人,汗水濡湿了衣服。虽然换套衣服会比较好,但他好像还动不了。只见他侧脸埋进枕头,竭尽全力地喘着气。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没听见也无所谓,枇杷反覆对他悄声低语。对不起,昴。
竟然想对卧病在床的人说那么过分的话。
幸好没说,还好没让这家伙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埋着那种想法。
给我埋得更深一点,最好深到看不见的程度。如果可以,再也别出来了,或者干脆烂在那里,腐朽消失吧。
片刻过后,药剂开始发挥效果。昴昏迷似地裹在毯子里,再度沉沉睡去。枇杷看着昴,一语不发地在旁听着他的呼吸声。好长一段时间,就只是动也不动地听着。
昴安稳地沉睡着。
枇杷想起自己最后什么都没买回来,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搭电梯到一楼的便利商店。
她在明亮的店里将运动饮料和优格放进篮子,发现有加热就可以吃的稀饭,犹豫着要不要买。她没吃过这种东西,好吃吗?
说到稀饭,记得高中时她曾为了减肥而做。稀饭比普通白饭更具份量,所以她会装进水壶带去学校。味道应该还不错。比起微波食品,简单地将米放进锅子
里煮,加个蛋,再附上盐味昆布的热腾腾稀饭,应该比较好吃吧?
(用手机查查看稀饭的食谱吧。不,干脆问樱桃比较快……)
樱桃的话,还会告诉她煮出病人容易入口、贴心暖胃的稀饭的诀窍吧。现在马上打电话给她。可是刚才自己突然跑走,气氛可能会很尴尬……不,那个嫂嫂应该不会在意吧。
枇杷烦恼着,在店里的走道上猛然抬起头。
「……哇!」
她被自己的模样吓得大叫出声。我是白痴吗?竟然穿着昴角色扮演用的水手服就跑出来了?现在才刚过九点,而且这里还是街上的便利商店。
她羞耻到一瞬间僵在原地,不过很快便看开了。女人穿着女人的衣服哪里奇怪了?只要表现得光明正大,谁也不会多瞧一眼。
结果她没买微波稀饭,买了饮料和最小包的米、蛋还有盐味昆布。
走出商店,准备从旁边的大门回到公寓时,一阵凉爽的风忽然拂过她踩着厕所拖鞋的小腿。夏天也快结束了吗?
枇杷心想:真想去海边。
突如其来涌现的心情化为言语,愈发沸腾起来。我想去海边,想趁季节还没结束前去海边。
朝野该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去年八月中,一时心血来潮吗?明明是个旱鸭子,却想去有生以来从没去过,而且一直、一直、一~~直很讨厌的海边,真不像你。
(……你究竟是在哪里梦见了伊豆的海呢?)
也许是为了写毕业论文而泡在大学的图书馆里时,或者自己的房间?还是在某条街上逛街购物时?在咖啡厅喝着冰拿铁?与枇杷不认识的朋友,在装潢时髦的店里闲逛时?
不管怎样,朝野曾在某个地方。她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然后做出了决定。她决定不带任何人,独自前往海边。
当时朝野看见的天空一定非常美丽吧。
夏天万里无云的晴空。耀眼清澈、深邃的蓝——拜托一定要是那样。枇杷宁愿相信,朝野曾待在比任何一天、任何季节都来得美丽鲜明的天空下。
枇杷仰望看不见星星的夜空,撩起只剪了一半的刘海。
(伊豆吗——)
也对,好像还不错。毕竟是你去过的海嘛。
虽然旺季已过,但我也再一次试着靠自己的双脚前往海边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脱离水沟才行。
枇杷在想像中伸出钳子,对着某人挥舞并大喊「喂——」。如果有谁也卡在同一条水沟里,然后注意到她,抓住她的话——
那就一起旋转吧。
这次她会好好地、慢慢地、平静地等待,直到想跳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