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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密室的钥匙借给你 第二章 案发第一日

1

接下来,就让我们直接进入事件发生的当日吧。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读者朋友们说明一下——那便是,关于这个故事的视角问题。

一般的推理小说中,往往是从被害者,或者加害者,又或者是目击者的角度来叙述的。不过,想要了解整个事件,这种单一的视角,就无法面面俱到了。

不必说,这次的神奇事件,自然是围绕着户村流平展开的。当然,我们会以他为主要的叙述中心。

但是,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为了弥补户村流平视角的不足,我在这里准备了另外一个视角。简而言之,就是警察的视角。

从两个视角来描写同一起事件,这在推理小说界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倒不如说再普通不过了。

也许会有人说:浑蛋,如果要从两个视角来叙述事件,作者一定会利用这种叙述方式,来做什么文章来欺骗读者,但是,本文的目的并不在此。本尊只是想利用两个视角,让读者更好地俯瞰事件的整体经过罢了。

“那么,能够自由地进行视角转换的你,到底是哪根歪脖子葱呢?……”我好像听到了读者们的疑问。

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是谁?我想,这个问题可以从几个方面来回答。

在这本书的封面上,很了不起地印着“东川笃哉”这个稀里哗啦的名字,大家可以认为:这个家伙就是故事的叙述者。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故事中的某个角色,就是故事的叙述者。再或者,把叙述者当成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神之视角”也未尝不可。不过,在无神论者众多的日本,这种说法可能不太会被接受。

无论如何,这本书的讲述,会在多个视角间来回移动,如同电影中的场景转换一样。如果有人对此感到不适,还请多加包涵。

至此,警察先生们即将登场了。警察并不是凶手。对于总是在推理小说中被妖魔化的角色,在这里我们还是保持敬意的好。

要说乌贼川市一定会有的特殊存在,那就是乌贼川警察局了。在距离市中心稍微有点远的运河沿岸,有一座三层楼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外表威严,内部却因长年受潮,而变得揺摇欲坠。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乌贼川市警察局了。

虽然政府曾几次提出,要对这座建筑进行改建,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现在也只是“继续观察”中。

从远处眺望这座建筑,会觉得它的墙壁是一片白色。不过,走到近处仔细看,你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一种脏兮兮的灰色。经历了那么多年的风霜,不可能还是原来的纯白色嘛。

如果你再靠近一点儿,把脸贴到墙边细细观察,还会发现:大楼的墙壁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缝。虽然大多数警察都察觉到这个事实,但是,谁都没有明说,也就自然没有应对的措施了。

如果你再靠近一点儿,试着把鼻子贴到墙面上——大事不好了,那你就会被当成可疑人员,被大盖帽上前阻止,并且凄惨地接受盘问了。因为这里到处都是警察叔叔嘛。

比如说,请想象这样一位中年男子,他正在一边安静地抽着烟,一边望着运河的水面出神。从他严肃的睑孔和健壮的身材,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他是个靠体力吃饭的人。说起靠体力吃饭,从他的肤色又可以看出,他是个经常在大热天,进行户外工作、时常汗流浃背的人。

不过,那个家伙可不是渔夫。

这位中年男子,正是乌贼川市警察局的砂川警部。他的兴趣是职务询问。值得人们大加景仰的是:砂川警部既没有太太,也没有外债,还遗憾地不存在犯罪前科。

简直太厉害了!

为了弄清楚砂川警部望着河面的原因,我们需要介绍另一位登场人物——那就是砂川警部的部下,志木刑警。此时,他刚好从警察局的大楼中走出来,看到伫立在河边的砂川警部后,快步赶来。

“砂……砂川警部,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为什么您怎么还在这里磨洋工?”

“哟,志木啊。”砂川警部悠闲地应着,视线还停留在水面上,“我这可不是在磨洋工哟,这是我的每日必修课啊。”

砂川警部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容。

“您在看什么?难道有尸体浮上了水面?”

“笨……苯蛋。如果真有尸体浮上来,警察局里的同事们,肯定会大喜过望……啊,不,是要乱成一团的。你看,这里,那里,还有那边也有。”

志木刑警聚精会神地,努力朝着砂川警部所指的方向望去。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发现。不,水面上确实漂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物体——那,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小点心吗?”

“你是笨蛋吗?……那是水母。你看,到处都是,很多的样子噢……”砂川警部黑着脸笑着。

“可是,那又如何?”

“这条运河一旦出现大量水母,几个小时以后,这里就会开始下雨。这是我多年现察得出的结论,错不了的。”

“哇,您这是天气预报啊!”

没错,砂川警部的特长就是天气预报。虽然这个特长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怎么了?我不是每次都猜中了吗?”

“不不,问题不是猜中还是猜不中啦——您又不是天气预报员,您是警察啊!”

“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可是很忙的。”

“这我可真没看出来——哎,算了。”志木刑警放弃观察水面,“有比天气预报更紧急的事件发生,需要我们紧急出动,好像有渔民发生争吵,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不想去。”

“比起天气预报,您应该先搞好警察的本职工作啊。快走吧,警部。”

志木刑警硬是把砂川警部拖离了河边。不久后,警笛声便响了起来。而在运河上漂浮的水母也在不断地增加。如果砂川警部的预测正确,今夜乌贼川市就会有大雨降临——

2

二月二十八日,星期天,夜里的温度神奇般地骤然下降。

此时的气温低得仿佛整个城市都冰冻住了一般,再加上海风的吹袭,给整个乌贼川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严寒天气。马上就要迎来三月,却没有任何春天的迹象。这天夜里,温度再次接近零度。

户村流平遵照一周前的约定,来到了茂吕耕作的公寓。

他从乌贼川市市中心出发,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来到乌贼川边。左转,向着大海的方向,沿着与自行车专用道并排的河岸步道走了五分钟,来到幸町公园。茂吕耕作的公寓就在这旁边——即使这么说,对于不了解乌贼川市地形的读者来说,这种说明就像保险合约的条款说明一样,不过是文字的罗列,没有任何意义吧。

所幸在这个故事里,周边的复杂地形对于内容本身并没有什么重要影响。

茂吕耕作的公寓位于幸町公园旁边,读者们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这是一幢二层楼高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虽然用“破破烂烂”来形容有点对不起里面的居民,但这的确是个不争的事实。

这幢毫无生气的、如同铁盒子一般的建筑物,已经有二十五年的历史了,老朽化现象非常严重。

尽管这幢建筑的外观已残破不堪,却有个相当高雅的名字——“白波庄”。想必当年为其命名的人,没想到它日后会变得如此残破。

户村流平横穿幸町公园,来到白波庄。从小小的门门通过,四扇大门便映入眼帘。茂吕的房间是最靠外的那间,也就是四号室。

户村流平看了看手表,心想虽然提前太早不太好,可迟到的话……

户村流平和茂吕耕作相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整,而现在表针指在七点十分。

“这表走得也太准了,以后还是稍微调快点儿吧。”

户村流平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一楼的四号室门口。虽然没挂茂吕的名牌,不过因为流平来过很多次,所以绝对不会弄错。

这里的铁制大门已经有些生锈,可以看出曾翻新重涂了好几次。流平感觉它就像中学体育器材仓库的大门一样,总而言之,是扇看上去非常坚固的大门。

说起来,这个公寓倒是有个特别的优点:因为公寓实在过于老旧,所以住户可以对其任意改造。当然,改造要以不损害建筑物结构为前提,而且最好看不出来。

于是,茂吕把两居室中的一个房间装修成完全隔音,并在墙上挂了屏幕,设置了投影机及大型重低音响等设备,弄成一间许多上班族梦寐以求的家庭影院。

总改装费用超过百万日元。而茂吕耕作会选择住进这个破旧的公寓,正是因为可以自由改造,这样就能为自己建立家庭影院了——这大概就是兴趣为大的人的天性吧。

这也是流平如此尊敬这位前辈的原因之一。

户村流平已数次拜访过茂吕的家庭影院。他也常常会想,自己何时才能拥有这么棒的家庭影院。而他认真找工作,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在为此做准备。为了工作,也必须和茂吕搞好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

户村流平带着这份明确的意识,按响了四号室的门铃。茂吕耕作那张熟悉的脸孔立刻出现在门口。

茂吕耕作今年二十五岁,却给人一种非常成熟冷静的印象。他的外形硬朗,眉眼却显得十分柔和,仿佛在夸耀自己优秀的视力。鼻子有点鹰钩,到了春天就会花粉过敏。薄薄的嘴唇周围有一圈明显的刚刚刮过胡子的痕迹。说起来,学生时代时他的胡子可是很浓密的——不过对于没见过茂吕的读者来说,以上说明也如同汽车保险合约的条款一样,简直毫无意义。如果能让你们看看照片就好了。

总而言之,茂吕是个普通的二十五岁青年,既不是帅哥也不是丑男。

“快进来吧。”

茂吕耕作穿着一件薄毛衣,搭配一条茶色长裤,外面还套了件休闲外套,一身普通的日常装扮。流平进屋后,看到门口右边的墙上还挂了一件外套,也是件普通的黑色外套。

“打扰啦。”

茂吕耕作家的玄关连着条短短的走廊、旁边是厕所和浴室。并不是卫浴一体的装修,而是两个独立的单间。走廊右边有一间小厨房,尽头有两个房间,一间是起居室,另一间就是茂吕引以为豪的家庭影院。

茂吕耕作先将流平带到起居室,这里的暖气效果相当不错,这让刚从寒冷的室外进屋的流平一下子感觉温暖放松了不少。

“外面很冷吧?”

“是啊,挺冷的。”

“明天会下雨吧?”茂吕一边随意说着天气的话题,一边收拾桌上摊开的报纸和杂志,“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泡茶。”

“啊,不用啦。”

户村流平像往常一样客气着。不过没过多久,茂吕已把早就准备好的热茶端了上来。

而后两个人便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关于工作的事。

“我说啊,你可能想得太复杂了。”茂吕眯起眼睛说,“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公司是那种超有人气、竞争激烈、很难进的公司吧?”

“咦,难道不是吗?”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茂吕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们公司长期人手不足。虽然听起来不错,是和电影相关的工作,但其实只是个外包公司而已。虽然对员工有一些技术上的要求,不过因为工作量太大,辞职的人挺多的。”

“……是、是这样啊?”户村流平胸中有些东西鼓动了起来。

“没错。所以虽然招聘有一定要求,不过其实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困难啦。你更应该考虑的是,入职以后能不能坚守这份工作。”

“前辈你这么说,让我很紧张啊。”

“没关系,别想得太复杂。反正离入职还有一年时间嘛。”

“我会好好努力的。”

“不,你还是利用这段时间好好玩乐吧。”

……

“我们公司经常加班。”茂吕喝着自己冲的玄米茶说道,“今天加班,明天也加班,都让人怀疑是不是触犯《劳动基本法》了。所以我劝你,还是在能玩的时候多玩玩吧。不然以后会后悔的。”

这话说的还真够直接的啊。流平心想,幸好自己有这么好的前辈,想到这里,他感觉肩上的重担减轻了一些。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我们公司也没那么可怕啦。如果真有什么顾虑,就来找我商量好了,只要不是借钱就行。不过你也不是那种物质欲特别强的人吧,不然怎么会来我们公司呢。你胆子还真不小啊。”

“啊……”难怪能这么容易就拿到内定。不过,凡事还是积极点儿考虑吧,流平振作精神想道。

工作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流平和茂吕开始讨论起电影。

“啊,对了,让我看看你说的那盘录像带吧,在你包里吗?”

“录像带?”户村流平一时没领会茂吕的意思。

“你之前不是在电话里说过嘛,说有什么想看的录像带,好像叫《暗杀森林》一类的名字。”

《暗杀森林》是意大利电影大师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作品。不过流平想看的,并不是这部电影。

“不是《暗杀森林》啦,是《杀戮之馆》,我带来了。”

户村流平从背包中取出录像带。

《杀戮之馆》,一部由日本电影导演河内龙太郎拍摄的推理题材电影。当然,河内龙太郎并不是什么电影大师,《杀戮之馆》也是一部没什么名气的作品。

总之,就是由不出名的导演,拍摄的不出名的电影作品。一周前,茂吕问流平想看什么电影时,流平说出了这部片子。虽然当时茂吕听到电影名字后问了句“为什么”,但并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流平到录像带出租店租借了这部电影,带到了茂吕家。

其实,流平是在刚才来茂吕家的路上顺道去了趟录像带出租店,借出这部《杀戮之馆》的。而那家录像带出租店的店员正是流平大学同年级的同学,名叫桑田一树,也是个狂热的电影迷。他一听到流平打算租借《杀戮之馆》这部电影,马上说:“别租这个啦,简直是浪费钱、浪费时间。这片子无聊透顶,我可没骗你,我在这里打工半年,你是第一个借这盘带子的人。你好奇心重也要有个限度啊。”没想到对方这样强烈反对。

不过流平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茂吕,狂热的电影爱好者有一条准则,就是不能向别人透露先入为主的观点。

反正流平今晚说什么都要看一下这部电影。

“这电影长吗?”茂吕耕作注意到了电影的时长。

“挺长的,带子上写着两个半小时呢。”

户村流平说着,将带子递给茂吕,茂吕接过后确认了一下。没错,电影时长部分的确写着两小时三十分钟,还有“一九七七年关东电影协会制作”的字样。

“嗯……是一九七七年的作品啊……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茂吕自言自语道。

这让流平多少有些紧张,作为彺热的电影迷,他对推理电影的历史多少有些了解。

日本电影界掀起推理热潮,是在昭和五十年代的前半段,按公历算就是七十年代后半段。

那个时代的推理电影,以《砂器》《犬神一族》,以及由独立电影公司雄ATG制作的、几乎对推理电影有着起死回生作用的《本阵杀人事件》为代表。

当时,松本清张和横沟正史等作家的作品相继被电影化,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年代会出现这种现象,还真有点不可思议。当然也免不了有人搭乘这股热潮的东风,随着推理大作的改编,许多二流推理电影也随之诞生,《杀戮之馆》就是其中的一部。

户村流平心里确实有些紧张了。

不过还是先看看吧。电影迷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这倒有点像看恐怖片的心情。

希望这是部有趣的电影。但如果真烂到无药可救,至少也可以当成聊天时的谈资吧。

“总之,这算是部跟风的推理电影,还是别抱太高期待为好。”

看来茂吕在看电影前就已经对这部片子失去了兴趣。

户村流平连忙说:“不、不要这样啦。哪怕是部跟风电影,我们也可以亲眼看看到底有多烂嘛。对吧?”

“当然要看啦。啊——”茂吕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我已经把浴室准备好了,泡好澡再看电影吧。”

“咦,这样吗?那我就不客气啦。”

户村流平自己住的公寓并没有独立浴室,所以每次他来茂吕家都会在这里顺便泡个澡。这样还能省下一笔去澡堂的费用,对流平来说,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茂吕耕作也对此心照不宣,所以每次流平过来,都不忘请他在这里洗澡。这也算是流平每次来的惯例了。

于是流平进了浴室,大概在里面泡了十五分钟,关于这一段,就无须特别描写了。

3

那么,让我们利用流平的入浴时间(?)来讲述一下两位刑警的故事吧。刑警这边,也发生了一段关于沐浴的小插曲。

两位刑警接到关于“渔夫争执事件”的报警后,来到码头,发现现场已演变成“渔夫VS警察”大战。已经和好的渔民们和接到报警电话赶来、不肯空手而归的警察抱在一起,乱成一团。

直到最后,警察也没搞清楚渔民们争执的原因,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一场超级混战。一位警察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渔民踢飞到了海里。最后,警方逮捕了一名闹事者,并收获一位落水刑警,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你看,又变成这样了,真是的。”

砂川警部不满地发着牢骚。

志木刑警身上则仍滴着水滴。

“又又又……又来了。我再也不来了!”

……砂川警部看着自己的部下。“喂,志木,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了?”

“我我我……掉到海里了。”

“原来警方的那个受害者就是你啊!”砂川警部同情地望着志木,“冬天的海水这么冷,你能自己游上来,还真是不容易啊。”

“因、因为根本没人来救我啊!”冻得浑身发抖的志木无精打采地答道。

“都是因为你太不显眼了……还好歹徒已经被逮捕了。”

“一点都不好啊!”志木瞪大眼睛叫着。

“知道啦,知道啦。”看着志木异样的状态,连砂川也有点害怕了。

“对了,不如泡个热水澡吧,车站附近有个桑拿房。我来开车。”

“拜,拜托了……”志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求求你,在我倒下之前快些开过去吧。”

砂川警部让志木坐上警车的助手席,而后打开警笛,开始向目的地进发。不知道市民们看到狂奔的警车最后停在桑拿房门口会做何感想。

万幸的是,砂川警部在志木冻死之前成功地把他运到了桑拿房“解冻”。有点像把冻过的肉放进微波炉里转熟的感觉,虽然志木本人不觉得这次经历有何宝贵之处,不过,总之——

“活过来了——太好了——”

这下志木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总算恢复精神的志木从澡堂出来,却对着衣服发了愁。他可不想再穿那身被海水浸湿的西装了,可他也没带可以替换的衣服。

看到站在更衣室里发呆的志木,砂川趁机说:“交给我吧。”砂川拍了拍胸脯。“我和这家店的店员很熟,我去跟他借件衣服来,等着我。”

砂川警部将志木留在更衣室,自己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一个手提袋走了回来,里面装着一套衣服。

皮制短裤配带铆钉装饰的皮带,红色的衬衫上绣着龙的图案。这一身衣服穿上身,怎么看都像个暴走族。

“很适合你嘛。”砂川警部敷衍地说道。

“我说,”显然志木可高兴不起来,“警部您说的熟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难道是黑社会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以前受我照顾的暴走族。现在人家可是改过自新,在这家店打工了。”

“为什么改过自新之后还会留着这种衣服啊!”

志木看着自己背后凶猛的龙形刺绣,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刑警该穿的衣服吗?

“别抱怨了。有的穿就不错了。”砂川警部答道,双手打开志木那件被海水泡过的西装,“喂,这件衣服就扔掉了吧?”

话音未落,他已把衣服扔进了垃圾箱。

“警部!”志木刑警尖叫起来。

“怎么了?”

“您别把我的警察手册也一起丢掉了啊。”

“笨蛋!你怎么不早说呢?”

砂川警部连忙把手伸进垃圾箱,勇敢地拯救出了志木的警察手册。

4

洗完澡,户村流平用茂吕耕作给他的毛巾,悠闲地擦拭过身体之后,心情简直好到极点。现在他已经没有第一次来的时候的紧张感了,倒是比在自己家时更放松。

“那么,我们赶紧开始看电影吧!”

“啊,等一下。”茂吕耕作劝道,“我还想再看一会儿体育新闻,稍等。”

此时起居室里的小电视机,正在播放七点的体育新闻。播了几段体育新闻之后,便是天气预报。

“什么体育新闻?足球,还是棒球?”此时是二月末,户村流平不记得有什么体育赛事。

电视中响起播音员的声音。

“……接下来是体育新闻。职业棒球赛在今天开幕,在广岛对近铁的比赛中,广岛队备受期待的新生力量遭遇强……强……强烈阻击。”

原来是职棒的开幕战啊。说起来好像的确是在这个时间。不过这个不专业的播音员是怎么回事啊(倒不如问这篇稿子是怎么回事)。

看来前辈对这场“广岛对战近铁”的赛事很有兴趣。

在乌贼川市,不管是广岛队,还是近铁野牛队,都没有多少狂热球迷。难道说茂吕前辈居然是其中一队的球迷?——这还真是意外啊,流平歪着头心想。

“接下来,是有关奥运会的报道。”

听到播音员转换了话题,茂吕耕作发出“唔”的一声。

“我们去家庭影院看电影吧。”

看来前辈对奥运会的内容没什么兴趣。果然他是广岛队的粉丝吗?或者是野牛队的支持者?不会吧。

说起来,流平喜欢的是坂神队,但一直没向别人透露过这一点,也没对前辈的喜好追根究底。

对奥运会的报道眨眼间就结束了,等流平反应过来,电视上已经是天气预报的画面了。

“接下来是天气预报。目前低气压正在接近关东上空,明天开始,关东部分地区将会降下大雨,并伴随落雷天气——”

感觉好像并没有人在看天气预报,茂吕利落地关上了电视。而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你听说过水母天气预报吗?很准的。渔民们总是靠观察水母来预知天气。不,还是别管他了,我们去看电影吧。”

户村流平和茂吕离开起居室,来到旁边的隔音家庭影院。

简陋的墙上装有厚厚的隔音材料,本来应该有六叠大小的空间,现在感觉只剩四叠半了。另外,房间中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播放和音响设备。

墙边还立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数不尽的录像带。

房间中央则是可供三人休息、观赏电影的沙发。以及为了观看电影而留出的,几乎有点浪费的空间。

户村流平之前听说茂吕的家境非常殷实,不过能打造出这样的空间,除了金钱之外,也要有对电影的一腔热情。

“不过啊,虽然科技进步带来了便利,但也有不好的方面。以后就进入DVD时代了吧,虽然更方便了,不过这些收藏的录像带就会失去用武之地。我们也不可能把这么多的录像带换成DVD吧。真是麻烦啊……来吧,坐这儿。”

茂吕耕作站在电视机前低头示意。流平拍了拍手。

“那就开始放映吧。请关闭手机。”

茂吕耕作用绅士的语气陈述注意事项,在他继续之前……

“喂,真的要关掉手机哦,快点儿!如果在看电影时手机响起来的话……”

“响了的话?”

“要罚一千块钱!”茂吕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是认真的。”

“太严格了吧。不过没关系,我根本就没手机。”

“咦,为什么?现在居然有人不用手机?”

“我特别讨厌这种玩意儿,总有种被束缚的感觉。反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啦。”

先不说喜好,其实流平在和绀野由纪交往时确实是有手机的。不过和女友分手后,他也和手机彻底说了再见。当然,这段小插曲,他可不好意思向别人提起。

“好,那就开始放映啦!”

茂吕耕作将《杀戮之馆》的带子放人录像机。为了不让投影机影响观影视线,他们把投影机放到了沙发后面。投影机的光芒投射到幕布上,上映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三十分。

茂吕耕作关掉了房内所有的灯。在黑暗之中,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的色彩开始复苏。流平有一种身处电影院中的感觉。

5

“幸町的高野公寓,有一名女性坠楼身亡,请附近的警车迅速前往现场。重复。幸町的高野公寓——”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阴暗的车内响起警察内部使用的无线电声。坐在助手席上,如同地藏菩萨般安静的砂川警部发出紧张的声音。

“什么?在幸町!那不是……就在这附近吗……好!”砂川警部探出身子,将右手伸向无线电接收器,“就当没听见吧。”

随后,砂川警部用右手的食指关上了无线电接收器,令其保持沉默。而此时,坐在驾驶席上的志木刑警无法保持沉默了。

“哇!怎么回事儿啊,警部?这是案件啊,是案件!正是需要我们出动的时候啊!”

“你想加班吗?罪还没受够吗?弄不好这次会把你扔进火里哦。”

“如果还是渔民纠纷就算了,”对志木来说,这种灾难一天只要一次就够了,“不过,弄不好是个大案子呢。”

“能有多大啊。反正要么是事故,要么就是自杀啦,交给县警就行啦。”

“这可不是市警该说的台词啊,应该反过来吧!”

“天气这么冷我可不想加班,也不想看什么尸体,我想回家,窝在被窝里,好好地喝点儿热东西。”

“不行啊。认真点儿,警部,把警笛打开。”

“那会干扰附近的居民啦。”

“这可是维护社会正义。”

“随便你吧。”

实际上志木也正等着这句话。

“那我们就风风光光地去吧。”

志木打开了让乌贼川市陷入大混乱的警笛,街上的行人纷纷回头张望,想看看出了什么事,通行中的车辆也左右回避改变着行车方向。

志木开着车,向幸町方向全力行驶。

可能是因为鸣响了警笛,两位刑警很快就到达了高野公寓。此时是晚上九点四十八分。让我们废话少说,直接进入正题。

此时现场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有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官在现场拉起警戒线,以保护现场。不过,并没有看到其他警车。

“到啦,警部,我们是第一名!Lucky!”

“这可没什么好高兴的吧。你有点拼过头了。明明刚从海里爬出来——你这是什么异常体质啊。”

其实志木也有同感。不过一来到案发现场,志木就会感觉情绪高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警察这一行的乐趣吧。志木完全没有疲劳感。

两个人走下车——志木心情雀跃,砂川则一脸厌烦。

此时终于又来了几辆警车,正在靠近现场。警笛声由远及近,最终重合成一片。没过多久,附近就聚集了大量警车。

砂川和志木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站在案发现场的巡查身边。砂川抬了抬右手,分不清是在行礼,还是在随便活动手腕。巡查马上从警戒线后面穿过来,站直身体行了个礼。

随后走过来的志木也行了一礼。

“啊,我说你,这里不允许普通人进入,请离远一点儿。”

巡查将警戒线在志木面前拉了起来,挡住他的去路。被这样对待的志木吓了一跳,不过马上便明白了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我说——不好意思,我也是刑警,请不要以貌取人,你看。”

志木忍住内心的羞愧,取出警官证出示。巡查像是要把眼睛瞪出来一般,紧紧盯着那本黑色的手册。连志木也看的出来,巡查的脸上明显地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

“啊,让这家伙进去吧。”砂川警部终于帮腔道,“他穿成这样是有理由的——嗯,他正在黑帮做卧底。”

“咦?!卧底吗?!”巡查感动地大声说道,“就像刑侦连续剧里那样,变装后深入敌后吗?好帅啊!难怪会穿成这样。”

“嗯嗯。”砂川警部应付地点了点头。

志木面无表情,跟着走了过去。无论如何,要是说出向暴走族借衣服的事,也未免太没面子了。

巡查则一改刚才的怀疑态度,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志木。

“那真是了不起的任务啊,您辛苦了!”

“不,没什么啦。”志木应和着对方回应道。

“那这次是潜入了哪个黑帮呢?是潜入川村组还是丸和会?”

“不,”志木老实地回答,“是潜入了大海。”

刑警二人到达现场时,尸体已被盖上白布,躺在人行道的一端。在这里抬头就能看到高野公寓,仿佛巨人一般屹立在黑夜中。砂川警部看了一眼尸体所在的位置。

“鉴定科的人还没到吧?所以先不要动尸体为好。我们就先找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了解情况,打发一下时间吧。”

“打发时间——您说的是听取案情吧?”

“没错,”对砂川警部来说,两者是同样的意思,“你去把第一发现者找来吧。”

很快,巡查便带来一位上班族模样的中年男性。这名男子似乎对碰到这种场面很是兴奋,马上就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高梨孝太郎,五十一岁,在运输公司担任劳务课课长。”

“原来如此。请你说说发现尸体的经过吧,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认真确认过了,我的手表显示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

“哦?不好意思……”砂川警部拉过对方的左腕,与自己的手表比对着。

两只手表在两只手腕上闪着光芒。不,正确地说,发光的只有对方的高级手表,警部的手表只是一只廉价的电子表。

“嗯,现在是十点零一分。看来你的表基本准时。”

“不,是完全准时。我们做劳务管理的,必须要严守时间,这可是这一行的规矩。倒是警察先生,您的手表慢了十五秒。”高梨孝太郎挺着胸膛,自夸道。

砂川警部有点恼怒。

“我知道了。那就请你说明一下,晚上九点四十二分时的情况。”

“没问题。”对方立刻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当时刚下班,一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走到这幢公寓门口时,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像是眼前五米处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那一刻我可是吓得肝都凉了。我本来以为是谁家阳台上的东西掉了下来,走过去一瞧,却发现是个年轻女人。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杀,所以就看了一眼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当时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

“哦?”砂川警部发出感叹,“也就是说,你不是发现了尸体,而是目击到了死亡瞬间。这可真不多见啊。”

“是的,我也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现在心还怦怦地跳个不停呢。”

“放心吧。”砂川警部满不在乎地说,“不会再让你碰到第二次了——理论上讲。”

“是吗……”

这时志木的心中也有相似的叫喊。“没错啊!就是这样!这种体验你绝对不会再感受到第二次、第三次了!”

“那……当你赶过去的时候,那名女性已经断气了吗?”

“是的。周围都是四溅的血迹,根本不可能还有气。”

“你知道她是从几楼摔下来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她摔到地上的那一刻。”

“你认识她吗?”

“不,完全不认识。”

“好的。”志木结束了询问,将主导权交回给砂川警部。

砂川警部接着问:“那么,你在目击到这名年轻女性身亡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我当时想先联系警察。比起打一一〇,可能直接联系附近的派出所更快一些,于是我就去派出所了。”

“原来如此。志木,你把刚才那个年轻巡查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不一会儿,志木带着巡查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

“我叫加藤信夫,叫我加藤就好。我是在幸町派出所执勤的警员。”

“嗯,这样啊。”

看得出来,年轻的巡查极力想让警部记住自己的名字,不过砂川警部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敷衍了一下,便开始了询问。而巡查之后的回答证明了高梨孝太郎的证词没有问题。

“高梨先生来到我们派出所,大概是九点四十三四分。如果事件是九点四十二分发生的,那么以从现场到派出所的距离来看,这个时间到达是非常合理的。对,没有问题。”

“哦?那么,不好意思……”

砂川警部像之前那样,毫不顾忌地拉过巡查的手腕,比对着自己和对方的手表。

“嗯,十点七分,时间基本准确。”

“不,我的手表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我买的可是刚刚推出的,连一秒都不会错的最新型手表。”巡查自豪地挺起胸说,“倒是警部先生,您的表慢了十五秒。”

“是吗……我知道了。”因为慢十五秒又失了一次面子的砂川警部说道。

“那么,你接到报案之后是怎么处理的?”

“当然是马上赶到现场,并努力保护现场了。”

“然后过了几分钟,我们就到了,对吗?”

“没错,是这样的。”

“对了,你啊,”砂川问加藤巡查,“你知道这名死亡女性的身份吗?你对这一片的居民很熟悉吧?以前见过她吗?”

“是的,我看了一下,但只看脸的话完全无法分辨——不过看她的身材和发型倒是感觉有点眼熟。有点儿像住在高野公寓四楼的某位女性。”

“哦?是住在四楼的哪位女性呢?”

巡查挺直了背,流利地回答:“是乌贼川市大学的女大学生,名字叫绀野——应该是叫绀野由纪。”

“嗯……是女大学生啊。”砂川警部再次望向躺在一旁的尸体。

这时,法医和鉴定科的同事终于来到了现场,开始了验尸工作。

“好,那你先回派出所吧。”

“是,那我就告辞了。”加藤巡查立正敬了个礼,刚走出去一两步,就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走到志木面前。

“怎么了?”志木问。

“那个,不好意思……”加藤巡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仿佛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您刚才说潜入大海,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啊?”

“我从来没听说过叫‘大海’的黑帮啊。是不是我听错了?是海野组,还是野中组?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总觉得非常在意……”

……

看来这位巡警对潜入搜查的兴趣非常高,弄不好他想成为像刑侦连续剧里的那种警察。这样的话,刚才那些开玩笑的话似乎说得有些过分了。

“不,是这样的……”

正当志木与加藤巡查面对面正待解释时,某个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嗯?那是谁?”

出现在面前的,是志木高中时代的同级同学。这位许久不见的同学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他正站在警戒线的另一侧,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向自己的方向望着。

“那是……茂吕!那不是茂吕耕作吗!”

“咦?”旁边的加藤巡查抬起头问,“什么?”

“不,不是和你说啦。”志木尽量用不太大的声音喊道。因为正在执勤中,所以不能太过分了,最好还是稍微注意一点儿。

这时,在黄色警戒线外的茂吕耕作正好与这边的志木对上了视线。但是——

“咦?”

接下来,茂吕耕作突然瞪大了眼睛。露出不知该说是吃惊还是害怕的表情,两个人的视线在交错的一瞬间之后便立刻错开了。而后,茂吕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志木对这位老同学意外的反应感到奇怪。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不认识我了?

“不好意思,请问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加藤巡查担心地问。

“不,没什么,”志木打起精神来说道,“我碰巧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人,不过可能是认错了。”

“喂!”这时,背后响起砂川警部的声音,“志木,你在干吗昵?要开始现场调查了!”

死者身穿一套驼色运动服,看起来身材匀称。可要判断她是否是美女,还欠缺一条非常重要的条件——她的脸部损伤严重,几乎让人难以直视。

很明显,死者是坠楼身亡。坠楼身亡的女性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自杀,志木这样判断着。弄不好是被坏男人抛弃了,或者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悲观心理,又或者是……

正在志木进行各种推测的时候,法医的话无情地打碎了他的想法。经验丰富的法医说出了非常重要的事实。

“该女性的死亡推定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死者是从相当高的地方坠下的,脸部和身上的伤口都是由坠落导致的。”

“这也是死因吧?”砂川警部可是做梦都没想过会有别的死因。

“不,还不能如此断言。”法医谨慎地回答,“除了坠楼时造成的外伤,死者的背部还有被利刃刺中的伤口。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哪个才是致命伤。”

这完全出乎砂川警部的意料,他不由自主地说:“等等,您说有被利刃刺中的伤口吗?!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事实啊,我也没办法。总之,应该不是自杀,不可能有人捅到自己的后背。”

“那……就是他杀了?”

“也许吧,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了。反正,根据我的判断,被害者先被人刺中后背,然后才被推下楼的。”

“那凶器呢?”

“可能是小刀一类的。而且刀刃比较薄。”

“死亡推定时间是在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左右,没错吧?”

“没错,”法医强调道,“因为这名死者刚去世不久,所以误差不会太大。”

根据劳务课课长高梨孝太郎的证词,尸体坠落到地上是晚上九点四十二分,和法医推算的时间只差几分钟。现在的法医鉴定真是厉害啊,志木在心中想道。

至此,我们已经明确,这名死者不仅是死者,而该被称为“被害者”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被害者的身份了。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从衣着也无从判断她的身份,再加上容貌因坠楼而损毁,虽然加藤巡查根据她的体型和发型判断可能是绀野由纪,不过现在还不能如此断定。

总之,还是把公寓管理员叫来看看吧。管理员虽是位老人,不过看起来心脏相当强健。

“确实很像四〇三室的绀野小姐。发型很像……而且这身衣服之前见她穿过……应该是她,没错。”

果然,被害者的身份就是乌贼川市大学的女大学生,绀野由纪。

砂川警部和志木刑警马上前往绀野由纪所住的四〇三室。两人搭电梯来到四楼,玄关的门没关,房内的空气还是温热的。灯亮着,却没有人在的气息。两人大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砂川警部踏进门内,志木紧随其后。

房间里并没有被翻动过的样子,电视、录音机、桌椅、床铺,都非常整洁。暖气将室内烤得热烘烘的,让人觉得不太舒服。现场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杀人案件,只是有点安静过头了。

只有地毯上一块像是被浸染过的痕迹,让人感觉到房内的异样。

“喂,志木,快看。”

“啊,这是……”

志木刑警马上跑过去,用手指沾了一下地上的痕迹,指尖立刻像被画笔染红了一般。是温热的血迹。

6

让我们再次让时间倒转,回顾一下茂吕家的情况。在隔音房间里,电影从晚上七点半开始播放,随着内容的不断展开,终于在九点时迎来了高潮部分。

说起来,知道《杀戮之馆》这部电影的人并不多。很难用三言两语对电影的内容加以说明,不如就引用一下流平对这部电影的观感吧。

毫无疑问,《杀戮之馆》是部以杀人为主题的电影,它讲述的是在一幢西式别墅中,偶然聚集到一起的男女老少,相继被人杀害的故事。虽然故事缺乏现实性,不过在影视怍品中,这样的剧情却相当常见。

应该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无人生还》类型的故事吧。

在七十年代的推理电影热潮中,除了“横沟正史系列电影”和“松本清张系列电影”外,还有一个很大的派系,便是“克里斯蒂系列电影”。

像是《东方快车谋杀案》,《尼罗河上的惨案》,以及《破镜谋杀案》这几部电影,都由英格丽·褒曼、伊丽莎白·泰勒,以及劳伦·白考尔等大明星出演。不过,这种大牌云集的演员阵容,却反倒让电影变得蹩脚。

《杀戮之馆》也顺应了当时推理电影的这股风潮,请了不少大牌明星出演。

电影里一共死了七个人,凶手可真够忙的啊。

凶手是谁?动机是什么?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一般的推理电影通常会在剧情中安排一两个角色死掉,但这部电影觉得这样远远不够一般,居然弄死了七个人。

原来如此,所以这部电影才长达两个半小时。流平看得有些吃惊了。

当然,为了迎合当时推理电影的风格,电影在结尾安排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凶手(不过对于推理迷来说,这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太好了,还好侦探不是凶手,流平抚着胸口,在心里想着(因为实在有太多这类作品了)。

这部作品,不管是作为电影,还是作为推理作品而言,都有点像大杂烩。不过流平看来倒不觉得无聊,反而认为非常有趣。

作品中的各种杀人场景都设计得非常精巧,包括刺杀、绞杀、毒杀、坠楼……多种多样,简直像“豪华杀人套餐”。

另外,导演省略了推理电影中经常出现的情感戏,这一点深受流平的肯定。

当然这会导致电影缺乏深度,不过跟着故事的节奏,紧张地看完电影,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在讲述连续杀人案的推理电影中,真的有必要加入情感伦理大戏吗?从很早以前,流平就有这样的疑问了。

为了表现复杂的人物关系而让作品失去了原有的节奏,这么做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这也是很多电影作品的一大弊病。

特别是推理电影,这种情况真是屡见不鲜。

但在流平看来,《杀戮之馆》并不属于这类失败的推理电影作品。

正如其名,这部电影的主题在于不断地杀人,并以此为卖点。这就是流平对这部电影的印象。

不过其他人可不都这么想。坐在流平身边的茂吕,就在观影期间打了无数个呵欠,看来他对这部电影并没有太大兴趣。

终于,电影放完了。户村流平在沙发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啊,真有意思——”

户村流平的话音未落,就听到茂吕打断他说:“才刚十点钟,要不我们再喝一点儿吧?”

“嗯,好啊,那就喝一点儿。”

事实上,每次流平来茂吕家看电影,都会趁机和茂吕喝点酒,今天他也打算不醉不归。

“好,那我出去买点酒和小菜。”

“啊,还是我去吧。不就是附近的便利店嘛。”

“不,这里的便利店不卖酒,我得去熟悉的酒馆那里买。你就在家里看会儿杂志等我回来吧。”

“这样啊,那就拜托了。”

在作为家庭影院的房间一角,放着一个专门摆放杂志的书架,放的全是与电影相关的杂志。比如《电影月报》、《电影艺术》、《剧本》,甚至还有《电影会场》等杂志。另外也有和电影相关的教科书。大概够看一天的。

“然后……”

“啊?”

“浑……浑蛋,不要乱碰这里的机器。”

这是茂吕耕作一贯的警告。茂吕从来不让任何人触摸自己的这套家庭影院设备,每次他离开房间都会这么嘱咐流平。

“好的,我知道了。”

“那我走啦,马上就回来。”

听了户村流平的话而感到安心的茂吕耕作,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但是,茂吕却并没有像流平预想的那样,很快回来。虽然他说是去附近的酒馆,不过到底有多远呢?难道是去附近的镇子里买了吗?

就在户村流平略感不安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原来是茂吕耕作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写有“花冈酒店”字样的塑料袋,从袋口可以看到几瓶日本酒。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啦,”茂吕看了眼录像机的内置时钟说道,“哎呀,居然花了十五分钟,真不好意思,路上碰到点麻烦。”

录像机的内置时钟此吋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十五分。

而后,茂吕打开了音响的播放设备,从喇叭中传出悠扬的音乐声。

户村流平一般不怎么喜欢听音乐,茂吕平时喜欢听的也无非Aerosmith,或者藤彩子一类的。听声音,这次播放的应该是Aerosmith吧。流平的判断是正确的。

之前室内保持着安静的气氛,随着音乐的播放,此时充满了激情。不知道大半夜的放这种音乐,会不会遭到邻居的投诉,流平有些担心。

“半夜放摇滚音乐,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这个房间是完全隔音的。所以不光可以放心观看电影,听摇滚,甚至开派对都没问题。”

原来如此。流平住的简陋小公寓,只要和朋友在晚上喝酒时弄出点声响,都会遭到邻居的投诉。在这里则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也没买什么好酒,总之随意吧。”

茂吕耕作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酒和下酒菜。其中有两瓶“清盛”牌清酒,还有两罐汽泡酒,以及柿饼、薯片、鳕鱼起司、开心果等零食。对两个人来说足够吃了。

“我们先干一杯吧。你想说点什么?”

“咦,我吗?那就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可以吗?”

“可以啊,就为了健康和事业干杯!”

“干杯!”

户村流平开心地说着举起了酒杯。事业的事先不提,不过对于健康的问题,流平可丝毫没有怀疑。

“不过,茂吕前辈啊,”户村流平终于问起刚才开始就一直想问的事,“你刚才说,在路上碰到了麻烦事,是怎么回事?”

“啊,我在路上稍微遇到了点事。”茂吕耕作喝了两口酒,开始说明刚才的情况。

“在花冈酒馆旁边,有一条小路通向高野公寓,你知道吧?”

“啊,高野……”流平无意识地重复道。

“高野公寓。”

“嗯,知道。”

户村流平开始心跳加速。事实上,他对高野公寓比对自家旁边的面包店还熟悉。因为丢下颇具冲击性的分手宣言后断然甩掉他的绀野由纪,就住在那里。

虽然已经分手一个月了,不过绀野可不是那种一和男人分手就马上搬家的可爱女人,所以现在应该还住在那里。当然,分手之后,流平就没再踏入过她家了。

“那个高野公寓,发生了什么?”户村流平忍住心中的波动,若无其事地问道。

“哦,我在酒馆里买东西时,发现高野公寓门前围了好多人。”

“咦?”

“旁边还停着好多辆警车。”

“警车?难道有小偷?”

“不,看起来好像是有人从楼上跳下来自杀。”

“不会吧?”流平不由得叫了出来,虽然他很想问不会是绀野由纪吧,不过还是忍住了。因为茂吕耕作根本不认识绀野嘛。

“怎么了?”茂吕耕作惊讶地望着户村流平。

“不,没什么……哈哈哈,自杀什么的,也不是很新鲜嘛,哈哈哈。”

户村流平发出了不自然的笑声。此时在他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说服自己“自杀的不会是绀野由纪”——不,怎么可能?!肯定是别人啦。不过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也还是会在意,所以才发出了这种不自然的笑声。

茂吕耕作仿佛没注意到流平的样子一般,继续说道:“这附近不怎么发生自杀事件,还是跳楼,酒馆的花冈老板也吓了一跳呢。对了,我凑热闹地去看了看。”

“前辈也去围观了?”

“不,说不上围观啦。就是那种看到好多人,自己也不由得想凑上去的感觉,你明白吧?就像排队一样。”

“哈哈,怎么说得跟排队吃拉面一样。那你看到了什么?”

果然,流平还是很想知道死的到底是谁。总之先问问看。

“没有,到最后也没看到。我没亲眼看到尸体啦,总之,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耽误了点时间。咦,你怎么了?脸色有点不对劲啊。”

“没,没什么……啊,”流平不由自主地说道,“我也想去事发现场看看啊。”

“喂,你是认真的吗?”茂吕明显露出纳闷的表情,“你还真是爱看热闹啊……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可说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你去了也只能看到一大堆围观人群和警察而已。”

“我只是想知道死的是什么人啊。”流平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为什么?反正不是孤寡老人就是被炒鱿鱼的上班族吧,最近这种新闻不是很多嘛。”

茂吕耕作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一门气将酒喝完。

“嗯,有可能吧。”

没错,确实很有可能像茂吕说的那样。不,一定是那样的。明天就会在报纸的一角看到“被解雇员工跳楼自杀”一类的新闻了。这太常见了,没什么新鲜的。流平这样说服向己。而后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心理波动非常不正常。

前女友住在高野公寓,而高野公寓里有人自杀。就是这么回事。但自杀的一定是别人,没错。

但是如果——只是假设一下——如果自杀的是绀野由纪,那又如何呢?作为前男友是不是该痛哭流涕一下?

不对,不对。首先,那是不可能的。绀野由纪这种女人怎么可能自杀呢?

真要说的话,倒是被她甩了的自己更有可能自杀吧。当然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最多就是喝醉酒之后抱着公车站牌发发酒疯,或者给出租车司机添点麻烦。

户村流平心中闪过千头万绪,变得有点自暴自弃。

算啦,最后他得出结论,为了这种事而变得心情低落,实在是太愚蠢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在发愣啊,难得心情这么好,再多喝点吧。”

听到茂吕这么说,流平才回过神来,继续喝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阵,直到把罐装酒都喝光。

茂吕耕作见状,将手伸向“清盛”牌清酒的酒瓶。

“接下来改喝日本酒吧。啊,坏了。”

茂吕耕作拍了一下脑袋。

“怎么了?”

“我还没洗澡呢。”

的确如此,在茂吕的提醒下,流平刚才已经洗过澡了,不过茂吕自己还没洗。

“真是的,本来还想今天至少要洗个头的,要是喝醉了,就没法洗了,肯定会睡着的。”

“在浴室里睡着?”

“我有一次差点儿在浴缸中溺水呢。当时我喝醉了,鼻子以下全泡到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真恐怖。不过应该还不至于溺死吧。

“那快去洗吧,不用管我了。我出来的时候把泡澡的水放掉了,要洗的话得重新放水。”

“是吗?啊,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流平看了看录像机的内置时钟说。

“十点半啊,要泡澡的话就得等到十一点多了。没办法,为了节约时间,就淋浴一下好了。请你等我一会儿。”

“没事没事,你去吧。”

“你随意,我尽快出来。不好意思啊。”

茂吕耕作稍微低头示意了一下,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嗯,去吧。”

户村流平望着茂吕耕作离开的背影回了一声。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茂吕就会回来继续和自己喝酒了吧,这是此刻流平唯一能确定的未来事件了。

7

但是,过了十五分钟,茂吕耕作还是没有回来。

户村流平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整个人沉浸在电影杂志当中。《电影月报》里有一篇知名电影评论家写的连载文章非常有意思,针对日本电影的评论十分独到。于是他从二月上旬、一月下旬,再到一月上旬,倒着读了起来,几乎忘记了时间。不,他忘记的不只有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清盛”酒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少了一半。不仅如此,下酒的小菜也吃了不少。看来是放松得忘记节制,就算茂吕说了“你随意”这样的话,可自己也吃得太过头了。

“这可麻烦了。”流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过比起这个……户村流平终于意识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茂吕耕作洗澡究竟要洗到什么时候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明知有客人在外面等着,茂吕前辈不会洗那么久的澡吧。茂吕可不是这种粗神经的人。

户村流平又看了一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这么说来,茂吕洗了三十分钟了。

难道说,发生什么意外了?

嗯,也有可能。弄不好是在浴室里突然贫血晕了过去,又或者是改变主意想泡个澡结果睡着了……要是平时倒还好,茂吕今天喝了不少酒,这样的话,弄不好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

因为担心,流平站起身来。这一站不要紧,他发现自己的脚下开始打转,是因为喝得太多了吧。虽然流平超爱喝酒,酒量却很小。他晃晃悠悠地打开隔音室的门,向外走去。

在家庭影院的隔音房里完全听不到水声,门一开声音迅速传入流平耳中,很明显是浴室里的淋浴声。茂吕还在浴室里吧。

除了流水的声音,还有从屋外传来的叭啦叭啦的摩托车声。是大晚上的有人在修车吗?流平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不会打扰到邻居吗?不过现在他还顾不上这件事。

“茂吕前辈。”他站在走廊里,朝浴室的方向伸出头喊道。

浴室外面的更衣室里放着洗衣机,上面还有一块洗脸台的空间。流平走了进去。

浴室与更衣室之间隔着一扇玻璃门,流平再次叫道:“茂吕前辈。”

可是,没有回应,不变的只有单调的流水声。前辈是因为水声太大而没听到自己的喊声吗?于是流平用更大的力气喊道:“茂吕前辈,能听到吗?!”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外面断断续续的摩托车声和排气扇的声音。真吵啊。

情况有点奇怪,难道前辈真的在浴缸里睡着了?还是说贫血晕了过去?总之,事态紧急,流平用手推着浴室的玻璃门,发现门没上锁,一推就开了。

只见浴室里水汽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没多久,流平就注意到了异常之处。那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光景。

茂吕耕作蜷着身子,趴在浴室地板的瓷砖上。挂在墙上的花洒不断地流出热水,水打在茂吕身上,四散开来。

更让流平没想到的是,茂呂并非赤裸,而是穿着衣服躺在地上。他的灰色休闲外套已经完完全全被水打湿,变成了黑色。

户村流平说着“不好意思”打开了浴室的门,却没想到迎头就看到这样一幕。茂吕前辈是因为淋浴时贫血晕倒了吗?不,这真的是贫血吗?

如果是贫血的话,花洒的水喷到身上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这一瞬间,流平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茂吕前辈!您没事吧?”

户村流平赶紧关上花洒,抱起茂吕的身体。然而此时,流平的背上蹿出一股寒意。

奇怪,感觉茂吕不带半分力气,脸上也毫无表情。虽然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不过那真的是体温吗?会不会只是不断被热水拍打产生的温度?

户村流平将手贴到茂吕的脖子上,发现没有脉搏了。好奇怪,不可能吧。流平整个人都吓呆了。但是,事实正是如此。

“死、死了吗!!”

户村流平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着,目光移到地板一角的排水口。刚才从花洒流下的水,都顺着那里排了出去。

令户村流平感到触目惊心的是,水流之中混杂的几丝红色液体。

这……这是什么?难道是……血吗?真的是血迹?

户村流平再次望向茂吕耕作的身体。

他把茂吕耕作原本向下趴着的身体翻过来,从头到脖子,再到胸口、腹部,检查了一遍,发现其腹部右侧,衣服上有一块变了色。原来是灰色,如今却被染成了深红色,甚至有些发黑。

户村流平无比惊恐地凑上去摸了一下,他的手马上就被染成了红色。

户村流平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茂吕放下,再次贴近看那一处变色的地方,发现是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

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有什么硬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歪过头,看向尸体下方,只见之前一直被茂吕身体遮挡的地上,居然有一把刀。

刀刃大概有十二三厘米长,虽然刀片较薄,却一看就知非常锋利。

此时,流平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茂吕耕作被人刺中小腹,已死亡。当然是被人杀害的。这可是杀人事件!此外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户村流平已经无法再保持冷静,他不能进行冷静的思考,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向脑门。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流平都记不清了。随后他昏倒在更衣室里,是因为贫血,还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果用电影镜头来表现的话,这部分的画面应该是镜头突然晃动起来,然后焦点渐渐模糊,直到画面全黑。这是过去的电影作品中非常常见的表现形式,最近倒是不怎么见了。

总之,失去意识的流平既没有逃离现场,也没有通报警察,只是单纯地任由时间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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