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豪德寺丰藏遗体被发现的隔天,亲友举办庄严肃穆的守灵仪式。守灵隔天的七月十七日,则是对外举办盛大的葬礼。
前往葬礼会场的车阵有一辆宾士,驾驶是身穿丧服的二宫朱美。鹈饲杜夫坐在副驾驶座,以近乎洒脱的轻浮语气,乐观分析自己的现状,「豪德寺丰藏过世」的突发状况,似乎没对他造成多少打击。
「放心,委托人遇害也不值得惊讶。有人说,侦探必须经历委托人遇害的状况,才首度算是初出茅庐。事实上,往年的侦探们也一样,许多委托人在办案过程遇害,这种事很常见。」
该不会是侦探们下的手吧?其中肯定有这种案件——朱美如此心想,但终究不方便当着侦探的面这么说。她改为提出另一个问题。
「委托人遇害之后,侦探会怎么做?」
「一般来说,会找出真凶为委托人雪恨,这样侦探才终于算是独当一面。」
雪恨?只有这样?朱美无法释怀。
「谁能保证提供报酬?既然委托人死掉,不就没人付钱了?难道是作白工?」
「确实,有些名侦探的行径,怎么看都只像是作白工,这种侦探的姓名里,肯定有『金』这个字。」
名字里有「金」的侦探,朱美想到一人。原来如此,那个侦探总是作白工,难怪外型总是寒酸到突兀的程度,肯定是欠房租没缴。朱美不禁同情金田一耕助的房东。
「鹈饲先生,你该不会想作白工吧?」
「呼呼,你说呢~?」
鹈饲以像是要哼歌的模样,从西装口袋取出褐色信封检视内容物。是写着三一花猫一只,一百二十万圆整」的那张文件。
「和丰藏先生的合约,没有写到他过世之后的状况。要不要继续找三花猫,必须和遗族协商之后才能确认。这也是我专程参加丰藏先生丧礼的理由。」
「但我觉得用不着在葬礼时协商,改天比较好。」
「先下手为强。要趁着葬礼想办法协商成功,这是唯一的致胜之道。」
他还是一样这么敷衍。
「总之,交给我处理吧。」
「当然是交给你处理。不过明明没什么往来,总觉得包白包有点浪费。对吧?」
「白包?」
「………」
他不打算包?
「………」
看来不打算包。
两人沉默下来,车内鸦雀无声。
「惨了!朱美小姐,回头吧!」
「太慢讲了!已经到了啦!」
他们搭乘的宾士,黑色车头刚好进入乌贼川殡仪馆的停车场。
乌贼川殡仪馆是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算是相当气派的葬礼会场。这座城市的重要人士过世时,大多在这间殡仪馆举办葬礼。和其他殡仪馆比起来,这里的优点是可以容纳许多人。
两人在停车场下车。
朱美身穿剪裁得宜的正统连身礼服,胸前别着紫水晶造型胸针。在简朴稳重的打扮之中,不忘展现气质与品味。
另一方面,鹈饲身穿剪裁得宜的AOKI西装,胸前则是KIOSK的黑领带。身穿葬礼两大平价品牌服装的他,完全没办法展现品味。
以黑白布幕与许多花环装饰的正面入口,前来参加丧礼的人们排成一列,在柜台进行登记。大多是中年男性,却也看得见年轻女性。所有人当然都拿着装饰华丽的奠仪,在恭敬行礼致意之后交给接待人员。
「不过,人这么多就没问题了。只要假装已经送上奠仪,面不改色进入会场,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鹈饲说完就试图从中央闯入,朱美以右手抓住他的衣领。
「拜托,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
「不然你有其他方法?」
「真拿你没辙。」朱美从手提包取出自己准备的奠仪袋。「重写一封奠仪袋吧,只要写『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就可以两人一起大方进入。」
「换句话说,一人份可以让两人进去?」
「对。」
「这种做法意外敷衍。」
你这个敷衍侦探没资格这么说!
2
在朱美的协助之下,鹈饲威风凛凛经过柜台,在逐渐拥挤的挑高大厅看表。
「距离两点葬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希望能趁现在见到丰藏先生的妻小。他们或许在会场,我去找一下,你留在这里就好,我立刻回来。」
鹈饲径自说完,就穿过人群迅速离开。
「啊,等一下啦……」
朱美立刻想追过去,但她要寻找的AOKI西装,立刻混入KONAKA与青山西装的人群之中无法辨别。真是的,男性西装肯定是罪犯绝佳的隐身衣。朱美很快就放弃去追。
「哎,算了。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找得到我,毕竟朱美小姐很亮眼,呵呵。」
朱美颇为自以为是的轻声说着,以大厅一角的全身镜,照着身上的外型自得其乐。朱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丧服造型有自信。
真要譬喻的话,就像是在庸俗乌鸦群华丽飞舞的黑色蝴蝶。
此时……
「小姐,打扰一下。」
后方有个战战兢兢的男性声音呼唤她,一只乌鸦在向蝴蝶搭话。看在这只庸俗乌鸦绞尽勇气的份上,朱美决定温柔回应。
「怎么了?」转身一看,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站在眼前。「找我有什么事?」
男性难以启齿般指着镜子。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让开吗?」
叫我让开是怎样!乌鸦不应该对蝴蝶讲这种话吧!
「夫人吩咐我,把这个藏在镜子后面。」
中年男性以手指比划出箭头指向下方。朱美低头一看,是两个和这个场合完全不搭的物体,约四十公分高的招财猫。
「哎呀,葬礼会场为什么有招财猫?」
朱美单纯的询问成为契机,这名男性像是忘记原本的目的开始说明。
「小姐,您质疑这里为什么有招财猫,就我的立场,我反而诧异葬礼为什么不能摆招财猫。招财猫是招福之神,是自古以来受到日本人宠爱、敬奉的传统福神。既然是神,就表示这是一种信仰、一种宗教。豪德寺丰藏先生是罕见的招财猫虔诚信徒,如果把今天这场葬礼,当成不幸斋志而殁的豪德寺丰藏先生踏上全新旅程,祝福他一帆风顺才是人之常情吧?因此象征开运招福的招财猫绝对不可或缺,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不对,应该只有你一人。朱美在心中指着眼前的中年男性。无论基于什么理由,招财猫都不适合出现在葬礼,往生者还是一个人往生就好,拜托别招手。
「……但我把这两只招财猫放在祭坛时,夫人阻止我了,我才不得已收起来。」
夫人这么做是对的。话说回来,这只乌鸦……更正,这个人径自说得滔滔不绝,看来他不擅长对话。
朱美依照吩咐从镜子前面退开,看着男性把两只招财猫藏在后面。
「话说,这种招财猫是从哪里拿来的?」
「豪德寺家。这是丰藏先生收藏品的一部分。」
「所以说,您是豪德寺家的人?」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往生者的远房亲戚剑崎京史郎,现在借住豪德寺家。啊,这是我的名片。」
递过来的名片,印着「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副部长」这个冗长无意义的头衔,比起「私立侦探事务所所长」也不逊色。
「既然您是副部长,难道部长是……」
「哎呀,小姐您真聪明。部长就是长年担任这个职务却过世的丰藏先生。」
「那么,请问,难道说……不,算了,请当我没问。」
难道说,「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这个组织,只有部长与副部长两人?朱美原本想这么问,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所以反而问不出口。要说当成代价也不对,总之朱美决定再花点时间打听招财猫与豪德寺家的事。
「您说的夫人,应该是丰藏先生的夫人吧?这位夫人不喜欢招财猫?」
「这个嘛,昌代女士不算是能够包容丰藏先生的收藏嗜好,但也没有特别反对,感觉像是冷眼旁观,随便丈夫怎么做。不过真遗憾,要是昌代女士能够再宽容一点,就不会说出『拜托别在葬礼摆招财猫』这种话了。」
「那个,恕我冒昧请教。」朱美提出禁忌的问题。「招财猫这么吸引人?」
「当然很吸引人。」剑崎京史郎以出乎预料的热情,用力点头示意。「比方说,刚才收起来的两只招财猫,非常吸引我又令我深感兴趣。您刚才看到时没发现吗?」
「这个嘛,就只是……」
「您没发现吧?我想也是,我想也是,您认为就只是普通的招财猫,我想也是。不过说来离奇……」
说来离奇?
「那不是普通的招财猫。那两只招财猫一只举右手,另一只举左手,换句话说不是两只招财猫,正确来说是一对招财猫,是某个著名陶艺家所制作,具备艺术价值的气派成品。将两只猫放在祭坛左右两侧,就会漂亮展现出左右对称的构图。具备传统艺术美感的招财猫,是最适合点缀葬礼的摆饰,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完全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这个人为何没察觉?
「这么说来,招财猫正确应该举右手还是左手?」
「喔喔,小姐,您也对招财猫感兴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并不是感兴趣,只是在刚才的对话之中单纯感到疑问。
「右手还是左手,怎样才正确?这是非常好的问题。好,我就回答您吧。」
然而,在剑崎京史郎得意洋洋准备说明的这一瞬间……
「嗨,朱美小姐!」
和对话脉络完全无关的地方,忽然有人叫朱美的名字,令朱美吓一跳而缩起脖子。转头一看,一名看起来相当悠哉的青年笑嘻嘻站在那里。
是户村流平。
3
「午安,是鹈饲先生找你过来的吧?」
流平若无其事问候,一副在路上巧遇的态度。但朱美一看到他的打扮,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身打扮是怎样!」
「嘿嘿,很帅吧?」
「简直疯了。」
「啊,朱美小姐,这样讲很过分喔,会侮辱夏威夷的居民。」
然而再怎么说,这幅光景只能形容为「疯了」。出现在丧礼会场的流平,身上穿的居然是超花俏的夏威夷衫。
「如果这里是威基基海滩就没问题,但你穿夏威夷衫参加丧礼简直没常识。而且这是怎样……」
朱美捏起流平身上的衬衫责难。衬衫图样居然是盛开的鲜红色朱槿,椰子树下还有穿草裙跳着呼拉舞的女郎。虽然经常看见身穿夏季风格夏威夷衫的年轻人,但是乌贼川市再怎么大,适合穿这么「阿罗哈~」衬衫的年轻人,大概也只有流平。这身穿着简直像是把品味遗留在某处没带来。
「你该不会是穿这样参加葬礼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会那么没常识。这件夏威夷衫只是很热才穿的。」
不过,这种随便的想法已经很没常识了。
「我当然会换衣服,我有带西装。」流平在朱美面前得意提起包包示意。「话说鹈饲先生呢?你们没一起过来?」
「天晓得,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提这个,快去给我换衣服,大家都在看了。好了,离我远一点!」
「是是是。」流平背起包包。「话说回来,朱美小姐。」
「什么事?」
流平在离开前,凑到朱美耳边轻声这么说。
「即使对丧服打扮有自信,也不可以过度诱惑中年大叔喔。」
「并没有!」
朱美如同狠狠朝流平背上揍一拳般推开他,确认朱槿加草裙舞女郎的身影走上二楼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讲到一半被打断的剑崎京史郎,明显露出疑惑的表情。
「请问,刚才的年轻人是哪位?是您朋……」
「不,他不是我朋友,这种人不可能是我朋友,只是面识,交情一点都不好,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朱美像是鞭打般左右摇头,不断强烈否定。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是招财猫右手与左手的话题吧?」
「是的,您问到招财猫举哪只手才正确。」剑崎京史郎轻咳一声转换心情,终于开始说明。「实际上,并非只有右手或左手才是正确答案,两者都是。右手与左手的差异,主要起因于招财猫的产地。您知道招财猫的两大据点吗?」
「两大据点……不知道。」
记得社会科课本没写这种事。
「其一是东京浅草的今户烧,这里有一段知名的招财猫诞生传说。」
传说是吧……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位老婆婆,经营一间生意清淡的杂货店。某天晚上,这位老婆婆梦到一只老猫出现在枕边,告诉她『制作一个举右手招客人的摆饰就有福气上门』。老婆婆立刻造访附近今户烧的窑户,依照这只猫的吩咐,制作以右手招人的猫型瓷器,老婆婆在浅草观音菩萨旁边贩卖这种瓷器,结果大受欢迎而致富。这种今户烧瓷器,翻过来会看到一个圆圈加上『乄』这个缄口符号的印记,所以别名叫作『丸缄猫』,是如今称为梦幻招财猫的珍品。若将这种『丸缄猫。视为正宗招财猫,招财猫就应该举右手,不过接下来就是重点了。这种今户烧招财猫,和我们现在常见的招财猫造型有着些许差异。这种招财猫的脸比较小,眼睛也不是很大,身体纤细又有点长,隐约给人女性的印蒙,整体配色也是偏白色的清爽色系。换个方式形容,就是造型比较真实的白猫举右手坐着的感觉。即使具备朴素民俗工艺品的魅力,造型上却还没有搞怪的部分。」
「搞怪啊……」
朱美大概五年没听到这个诃。
「是的。这种今户烧形式的朴素招财猫,后来进行独特改造,一下子在日本全国为人所知,得归功于爱知县的常滑市。这里是大量生产招财猫促进普及的一大据点,但原因不只是产量很多。常滑市生产的招财猫,把今户烧型式的拟真白猫改为更加拟人化,充满漫画风格的魅力。具体来说是头部变大、身体变小,使得体型变成诙谐的二头身。至于脸的部分,眼睛变得很大,嘴巴噘起来,两侧的胡须大幅上扬,使得表情变得更像人类也更可爱。相较于今户烧的女性化招财猫,常滑市的招财猫像是调皮小男生。配色也跳脱至今的白色系,手脚加上黑色斑点,斑点周围配上褐色或金色,摇身成为更加华丽的样貌。听得懂吗?」
「是我们经常在店里看见的那种招财猫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如今对招财猫的印象,堪称正是这种常滑型的招财猫。常滑型招财猫的出现,发挥决定性的影响力,甚至改写招财猫的历史,风靡日本全国。至于这种常滑型招财猫举的手……」
「难道是左手?」
「您居然知道!」
任何人听你这么说部知道!
「完全如您所说,常滑的招财猫主要是举左手,但是当然也有按照传统举右手的招财猫,也因此产生混淆,出现您刚才提到『举哪只手才正确』的议论。不过依照刚才的说明,无法断定举哪只手才正确,而是举哪只手都正确。如果以基督教譬喻招财猫信仰,浅草今户就是诞生地耶路撒冷,爱知常滑则是传教据点罗马,在信徒眼中,两个地方都是圣地。」
「哇~」
讲得真夸张……朱美在差点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忍下来了。这个人很认真,朱美也知道不能拿别人的信仰开玩笑。
而且,这个人的招财猫知识货真价实。朱美抱着顺便的念头再度询问。
「那么,传说举左手的招财猫是招来财运保佑生意兴隆的神,举右手的招财猫是广招福缘的福神,这种说法只是牵强附会?」
「不,不能全部认定是牵强附会。原因在于举左手的主流招财猫——也就是常滑型的招财猫,有另一个不能忽略的特征。与其说是特征,应该说是更加强调招财猫多么吉利的幸运道具。您知道是什么吗?不知道吧?就是金币。常滑型招财猫举左手,右手则是稳稳抱着一枚金币,金币上头写着『千两』或『一万两』或『百万两』这种相当夸张的金额,这很明显是用来求财运以及保佑生意兴隆,强调为生意人讨吉利的类型。从生产地是爱知县就可以轻易推测,肯定是这样比较受大阪商人欢迎而如此改造,所以举左手的招财猫能保佑生意兴隆,这种通俗说法姑且有根据可循。」
「那么,举右手的招财猫呢?依照刚才杂货店老婆婆的故事,应该也是保佑生意兴隆吧?」
「不,关于举右手的招财猫,有一段更有名的传说。」
又是传说。
「以前,德川家康的家臣之中,有一位名为井伊直孝的诸侯,这位诸侯住在现在的东京都世田谷区。某天他打猎返程途中,经过一间没落的寺院时,天空即将下起倾盆大雨,此时没落寺院门后忽然跑来一只猫,像是人类举起右手朝他招手。井伊直孝在猫的招呼之下进入没落寺院避雨,因而结识造诣高深的住持。这座没落寺院基于这段缘分,成为井伊家供奉祖先牌位的菩提寺,接受钜额捐赠而富裕起来。换句话说,这只猫拯救了这间没落寺院。后来寺院于这只猫死后郑重建墓埋葬,命名为『招福猫儿』祭祀,造访这座寺院的人们,也制作举右手招手的纸糊猫『招福猫儿』供奉。这是招财猫发祥故事之中最有名的一篇。如果只听这段故事,就知道举右手的招财猫并没有保佑生意兴隆的意义,而是开运招福的吉祥物,演变成举右手的招财猫会广招福缘的通俗说法。」
「这样啊,也就是说,举哪只手都很吉利?」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现代陶艺家发表的招财猫新作品,甚至有举双手的造型,或是刚才那种左右成对的造型,收集这种特别造型,也是收藏家的乐趣之一。」
朱美聆听剑崎京史郎热情传授知识之后,开始能够理解爱好者的心情。招财猫的世界确实比想像中深奥。
「不过,那个没落寺院的故事是虚构的吧?」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真实事迹,当然是真实事迹。这座寺院依然位于世田谷,至今依然有人在寺内供奉『招福猫儿。求福,是一间有名的寺院,您肯定也听过这间寺院的名字。」
「叫什么名字?」
剑崎京史郎确实说出一个朱美知道的寺院名字。
「豪德寺。」
4
户村流平抱着包包进入二楼男厕,里面是宽敞冷清的空间。
洗脸台前面,一名看似前来凭吊的男性正在调整领带;小便斗区域,一名看似职员的男性正在如厕。可上锁的八个隔间,门全部往内侧开启,显示无人使用。
总之得以回避最担心的状况,使得流平松了口气。
流平担心的是这种事。
接下来,他要进入隔间换装。
从夏威夷度假造型切换为日式正装造型,是一件相当费时的工程。
假设男厕是客满状态,他在使用的隔间前面,当然可能站着陌生人等候。
或许这个人,正陷入分秒必争的危机。
这名男性应该会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则是敲门回应「还没」。
接着,再度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再度敲门回应「还没」。
然后敲门。
再度敲门。
再三敲门,再度敲门。
反复进行「快一点」与「还没」的无声对话之后,对方肯定会在心里这么说。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们往往以如厕时间判断他人。陌生人怎么评定都无妨,但依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厕所还是不要有人排队比较好。
流平在钥匙形空间里直角转弯,进入最后面的隔间立刻换装。脱掉超花俏的夏威夷衫,穿上低调的深蓝色西装打上黑领带,在右盾别上黑纱就完成了。不过总觉得缺,了某些东西。低头一看,脚上依然穿着凉鞋。西装加凉鞋只能以怪异来形容。
但流平当然万无一失,从包包里取出珍藏的皮鞋换穿。以假蛇皮大胆装饰的这双皮鞋,是不久之前在乌贼横町(类似阿美横町)买的,今天第一次穿。流平确认穿起来的感觉之后,总算换完装拎起包包走出隔间。
走廊人数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多。流平把碍事的包包收进投币寄物柜再看向时钟。葬礼预计下午两点开始,还有三十分钟,预定列席的人们各自围成一圈或是面对面,忙着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与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流平当然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张望寻找鹈饲。
就在这时候,流平左肩突然「咚!」地受到强烈撞击,某人和他擦身而过时肩膀相撞,流平不由得踉跆,对方男性以双手扶住他的身体。
「对、对不起,不要紧吧?」
看起来约三十岁的男性抢先流平道歉,是一名如同把五官装在玉米上,脸型细长的男性,身上毫不例外穿着西装。
「不,我才要道歉。」流平低头致意。「我在找人,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我、我也是在找、找厕所,所以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尖头男性小小的额头冒出汗水,他体内肯定正赌上人类尊严,进行分秒必争的激烈战斗。
「厕所在这条走廊直走到底的右边。」
「直、直、直走到底的右边是吧,感谢您亲切告知,告辞,」
男性微微垂下流汗水亮的额头示意,缩起身体小跑步经过流平身边离去。他慌张的样子,使得流平担心他会不会走到底撞上走廊墙壁,颇感兴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后来这名男性终究没有撞到墙壁,却在命运的丁字路口往左转,枉费流平一番好意。
「啊~我明明说是右边……」
流平回想起来,至今每次有人问路,他总是没有说明清楚。不过以这次的状况,要怎么样才能比「直走到底的右边」说明得更清楚?还是应该伸手用指的?
流平回想起缩着身子费神进行空虚战斗的那名男性,不禁有点同情。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叫他。
「刚才那个人是岩村吧,你认识他?」
「啊,鹈饲先生。」
流平转过身来,总算找到师父。
「不,我不认识他,只是刚才肩膀相撞了一下。那个人是岩村先生?」
「嗯,岩村敬一,通称万事通岩村。」
「万事通……所以那个人是杀手?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
「你啊,为什么只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看来这是极端的想法。
「连杀人委托都会接的万事通,只存在于电影世界。你的想法要现实一点。」
说到现实,流平回想起前阵子跃上新闻版面的某个万事通。
「我知道了,所以他会搬佛像吧?」
「嗯?是啦,找他搬佛像的话应该会搬……不过你在说什么?」
「咦,鹈饲先生,你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提供万事通服务的男性,受人委托把佛像搬到山上埋起来。这名男性顾名思义什么工作都接,所以即使觉得事有蹊跷,依然接下这项委托。但他从委托人那里接过佛像一看,佛像全身包着布,抬起来会觉得莫名软趴趴。佛像当然不可能软趴趴,其实委托人是杀人犯,软趴趴的物体不是「佛像」,是货真价实「归西」的尸体——这是一段如同冒失笑话的真实事迹。
「嗯~真的是『事实比小说还离奇』。总之不提这个,岩村敬一是除了犯罪委托什么都接的万事通,工作项目也包含丈夫外遇调查,或是寻找离家出走的失踪人口,所以偶尔会和我们私家侦探抢生意,或是把我们做不来的工作转交给他,彼此之间有各种交流。他在这个业界算是挺出名的游击手……喔,聊着聊着,他又来了。」
朝着鹈饲所见的方向一看,刚才经过流平身旁的万事通岩村再度接近这里,看来他在二楼绕一圈又回到原点。他额头的汗珠变大,前倾角度更低,看来他明显还没抵达他向往的地面乐园。
「哟,小岩,好久不见,这么慌张是要去哪里?」
「喔喔,小U!遇见你真是刚好,知、知、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厕所啊,厕所在走廊直走的那边。」
鹈饲似乎很清楚岩村这个人的个性,不是口头指示,而是用手指。
「谢、谢啦小U,下、下次再一起喝一杯吧!」
岩村敬一痛苦道谢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暂时停步,左右张望之后确实往右走。
「总之如你所见,他不太成材。」
「似乎如此,他这样工作时没问题吗?」
「依工作而定,不过他骨子里很正直,算是挺有用的。喔,对了,现在没空在这里摸鱼。流平,有没有看到豪德寺家的人?我想趁现在找他们谈事情。」
5
侦探与侦探徒弟,是在二楼吸烟区发现豪德寺家的人们。打造成露台风格的吸烟区一角,摆放小桌子与面对面的座位,成为一个闲聊的空间。数名男性趁短暂空档努力补充尼古丁时,三人默默心不在焉围坐在桌旁,一人是身穿和服的中年妇女,两人是青年。流平对身穿和服的妇女有印象,是豪德寺丰藏过于年轻的妻子。
「嗨,您是丰藏先生的妻子……记得是昌代夫人吧?请您节哀顺变唔嗯唔嗯。」
鹈饲以不成文字的话语,表达不成话语的心意。
昌代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啊,您是之前那位侦探先生。不好意思,感谢您专程过来……」
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之后,昌代贴心为鹈饲介绍同桌的两人。他们是豪德寺家的儿子,大儿子真一与二儿子美树夫。两人各自起身简单点头致意。
「我是鹈饲,丰藏先生生前非常照顾我。」
鹈饲说着极为自然坐在桌旁的空位。
「啊,他是我的不肖徒弟。没关系,他不用椅子。啊啊,流平,你还年轻,就站在那里吧。」
「是~」
流平听话站在桌边,一边和四面来袭的烟雾奋战,一边聆听四人交谈。
「话说回来,虽然是这种时候,但我想商量一件事,就是关于丰藏先生要我寻找三花猫的委托。」
「喔,所以父亲为了三花子雇用的侦探就是您?」
真一说得像是现在才知道。
「嗯,是的。如今丰藏先生不幸过世,我想确认这项委托今后是否依照原定计划进行。夫人,怎么样?我可以认定寻找三花猫的委托依然有效吗?」
「是的,那当然,毕竟这是已故外子的遗志。」
「哎呀,这样啊,我听您这么说就放心了。毕竟合约没特别注明委托人骤逝时该怎么做,所以我一直挂念这件事。」,
「妈,请等一下。」真一点烟加入话题。「不需要检讨是否继续委托吧?到头来那是爸爸的猫,老实说,家里除了爸爸,没人对那只猫有感情,对吧?」
「说得也是。」二儿子美树夫附和哥哥的意见。「到头来,爸爸不准任何人碰那只猫,我们想培养感情也没办法。像我甚至没摸过三花子的头。」
「是啊,美树夫说得对,为什么不惜刻意雇用侦探也要找那只猫?我知道爸爸很想找到三花子,毕竟爸爸确实很宠它,不过在爸爸过世的现在,猫根本无所谓吧?」
「我也赞成哥哥的说法。如果是附血统保证书的高贵纯种猫,那就可以考虑找回来,但那只只是普通的杂种猫,现在应该没办法和附近野猫区别了吧?」
「不,请等一下。」
鹈饲举起手掌往前,像是要将忽然卷起的强烈逆风推回去。
「我能理解两位的心情,不过这边也有所谓的合约,而且合约有注明期限。依照合约内容,寻找三花子的任务持续到这个月底。换句话说,我直到这个月底,都有义务依照丰藏先生的委托寻找三花子,如果找到,丰藏先生有义务支付相应的报酬,合约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即使丰藏先生过世,要是各位擅自毁约,我这边也很困扰……这部分请各位谅解。」
鹈饲严肃低下头。场中沉默片刻。
真一轻吐一口烟说着「可是啊……」,表情颇为不满。
美树夫则是如同置身事外。
「既然合约这么写,那就继续找吧?毕竟或许找得到。话说侦探先生,合约记载的『相应的报酬』是多少?」
「这个嘛……必要经费加上事成报酬,总共一百二十万圆整。」
美树夫忽然发出像是鸭子打嗝的声音。
「一、一百二十万!」
喝掉十二瓶啤酒结帐时,发现这里是黑心酒吧,帐单写着「啤酒一瓶十万圆,总计一百二十万圆」——顾客这时候的反应肯定就像他这样。流平有点可怜他们。
另一方面,真一冷静沉着向鹈饲确认。
「是日币吧?日币一百二十万圆?」
「日币一百二十万圆,肯定没错。」
即使如此,美树夫依然像是无法接受,气势汹汹如同暴风雨。
「一百二十万圆,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会为一只猫付这么多钱?我们家确实不会计较一两百万这种金额,但是为一只区区的杂种猫花费一百二十万实在离谱,在这个不景气的年代,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过。即使爸爸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签这种乱七八糟的合约。侦探先生,您该不会趁着我爸死掉乱开价吧!」
「美树夫,别这样,你说得太过分了。」
昌代这番话的语气平稳,却发挥卓越的效果,使得激动的美树夫安分下来。场中安静之后,昌代平静朝侦探提出一个单纯的问题。
「为什么不是一百万,而是一百二十万?我莫名在意这一点。」
「不,没什么,这个金额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彼此协商的结果。」
流平知道,这个数字肯定来自于「房租十万圆×十二个月」,但他当然连表情都没有穿帮。
昌代姑且认同点头,接着提出要求。
「您带着合约书吗?如果有带,请借我看一下。」
鹈饲从内袋取出褐色信封,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而且事到如今才补上微笑,将文件递给昌代夫人,两个儿子立刻把头探到昌代夫人身旁。
「真的耶。」「是合约书。」「难以置信。」「不过有盖章。」「还有签名。」
两个儿子接连惊声表达意见,在最后沉默下来。看来胜负已定。
「我看完了。」昌代将合约书还给鹈饲。「以一百二十万圆找一只三花猫,这个金额超乎常理,不过实际上,外子具备这种无法以常理衡量的部分。既然外子做出这个超乎常理的约定,身为遗族的我们也得守约。正如合约所述,只要您月底之前找到三花子,我会代替过世的外子支付一百二十万圆,这样可以吧?」
「感谢您的谅解。」
鹈饲将合约书收回胸前口袋,露出安心的笑容。
「话说回来,您有把握找到三花子吗?」
「唔~这部分相当陷入苦战。毕竟原本就缺乏线索,丰藏先生是少数能提供情报的人,却发生这种事,老实说我现在很头痛。」
「这也难免。我要是知道什么线索就可以提供给您……对了,我只有一个线索。前几天,我女儿目击一只很像三花子的猫,但也可能是她看错……」
「喔,很像三花子的猫?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是案发当晚发生的事。侦探先生应该知道,命案发生在温室,报纸也有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必须保密,我不方便详细透露,不过案发的时候,我女儿……她叫作真纪,目前不在这里,她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依照真纪的说法,外子遇害的时候,她在现场看到一只很像三花子的三花猫,或许那只猫就是三花子。」
「喔……这是奇妙的巧合,感觉似乎暗藏玄机。」
「警方也说,这就像是走失的家猫忽然现身,守护饲主离世。」
真一干笑两声断言道:
「哈哈,怎么可能。妈,你想太多了,那只是真纪看错,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猫,对吧?」
真一寻求弟弟同意,美树夫姑且以消极态度表达赞同之意。
「怀疑妹妹也不太对,所以那只猫大概真的很像。不过每只猫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三花子在命案当晚忽然出现,那就太神奇了。我也认为是真纪看错。」
「不,可不能这么断言。」鹈饲接着美树夫这番话提出反驳。「经常有人说,猫具备神秘的力量。例如住在船上的猫,会比人类更早察觉暴风雨来临,所以讨海人相信猫的神秘性质,而且非常重视。」
「这只是动物的第六感吧?这种事连我也相信。」
「所以说,三花子或许是基于动物的第六感,预料到丰藏先生即将过世,而出现在案发现场。」
鹈饲的说法,使得美树夫显露不悦的神情。
「侦探先生,神秘也要有个限度。预测暴风雨这种事,连气象预报员都做得到,再怎么厉害的侦探,也无从预料命案发生吧?请不要乱讲话。」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我曾经成功解开命案之谜,却没预料过。你说得对。」鹈饲不经意在话中提及自豪的事迹,接着缓缓起身。「先不提真纪小姐目击的猫是什么猫,看来搜寻宅邸周边是找到三花子的捷径。或许最近还会到府上叨扰,夫人,请问方便吗?」
「好的,请随时光临。」昌代夫人表达欢迎之意,还出乎意料给侦探一个鼓励。「请您务必找出三花子。老实说,那只猫并不可爱,但现在是已故外子的遗物,祝您成功。」
真一刻意咳了一声。
「妈,找到就得付一百二十万圆,别找到比较好吧?无论怎么想,只要找到猫就亏大了。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没这么乐观。」
另一方面,美树夫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总之,应该找不到吧?毕竟只是普通的三花猫,不可能的。」
6
和豪德寺家的三人协商结束时,流平肚子咕咕作响。
「这么说来,记得葬礼会提供餐点给参加者吧?」
「你是说斋点?当然会有,不过那种餐点不吸引人。我不奢求在葬礼会场吃得到烤肉,但还是希望能招待好一点的东西吃……啊!」
鹈饲忽然脸色大变。
「怎么了?」
「惨了!我完全忘记朱美小姐,一直让她在一楼大厅等。这下完蛋了,她肯定火冒三丈。」
「啊,这部分没问题。我刚才也在大厅见到朱美小姐。」
「她在生气吧?」
「没有。」流平率直说出所见的印象。「她在愉快诱惑中年男性。」
「愉……」鹈饲张大嘴,以无奈表情回应。「愉快诱惑中年男性……这样啊,原来如此。」
「……就我看来是这么回事。」
鹈饲的表情严肃的前所未见。
「唔唔,这可不行。我不晓得她对自己的丧服打扮有多少自信,但这种行为会降低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格调,得要求她克制才行。」
鹈饲说完沿着走廊大步往回走,来到两层楼挑高的二楼扶手处,俯视一楼大厅。流平也跟着从扶手探出上半身。下方身穿黑衣参加丧礼的人们,就像是聚集在食物旁边的蚂蚁,那么朱美就是蚁后,她的容貌确实特别亮眼。朱美站在描绘优雅弧度的白色阶梯下方,和刚才一样在镜子前面,和中年男性谈笑风生。
「啊,找到了,鹈饲先生,在那里,有看到吗……」
流平还没问完,鹈饲的声音就回荡在大厅。
「喂~朱美小姐~!别在那种地方勾引中年男性罗~!快上来啊~!」
一瞬间,整间大厅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
其中有一道黑影,以看不见的速度冲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哇,哇,哇!」
流平喉头深处痉挛,发出无声的惨叫,进逼的恐怖预感,使他害怕到离开鹈饲身旁保持距离。紧接着,丧服美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抵达二楼,走向慑于气势怕得伫立不动的鹈饲。
「我什么时候勾引中年男性啊!」
一进入射程范围,美女就二话不说,随着呐喊狠狠往鹈饲脸颊打下去。
「呜喔!」
鹈饲就像是香港动作电影里专门被打的配角,在空中旋转一圈半落地。强劲的魄力使得近距离目睹的流平战栗到冒出鸡皮疙瘩,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大厅人们,报以如雷掌声赞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五分钟后,葬礼(不是鹈饲的,是豪德寺丰藏的葬礼)若无其事肃穆进行。
葬礼庄严又华丽,很适合这位足以成为榜样的人物。点缀祭坛的各色菊花释放馥郁香气,打造出极乐净土的感觉。四名僧侣齐声诵经,成为美丽的和声,不只送死者灵魂前往天堂,也将许多参加者引入睡眠地狱。乌贼川市工商协会大老致词,游说他们和故人的回忆时,列席者各处响起无法压抑的啜泣声。
「呜……呜呜……」
鹈饲也低声哭泣。不过他并非怀念故人。
「呜……好痛……好痛……」
只是被朱美打的右脸颊很痛,而且是假哭。
「什么嘛,有够假!何况到头来是你的错,你是自作自受。流平,你说对吧?」
「嗯,是啊。」
流平回想起一部老电影。对,记得片名是《粉红豹》。饰演怪盗的大卫,尼文,对饰演公主的克劳黛,卡汀娜说「美女受污辱时必须赏对方耳光」,卡汀娜听到这番话,随即面带微笑赏了尼文一个耳光。换句话说,朱美的行为堪称依循传统,不过力道过重了一点。
7
经过一小时的仪式,豪德寺丰藏的灵魂顺利归天,再来就是等待出殡。不过在这之前,要在棺材放入故人喜爱的物品再封棺,是一段颇为感伤的仪式。那么,豪德寺家的人们,会在丰藏棺材放入何种物品供奉?流平好奇远眺遗族的行动,不过这幅光景比想像的还要奇妙。
「……猫?」
即使故人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获准在棺材封入真猫。仔细一看,那只猫是布偶,这种程度应该很常见。然而接下来,某人拿着扑满大小的招财猫要放进棺材时,葬仪社男性立刻前来检查。
「不可以放不燃物,请放可以燃烧的物品。」
「所以柴鱼块就可以放?」某人这么说。
「柴……」葬仪社男性眨了眨眼睛。「嗯,那是可燃物,可以放。」
「那么金币不行吗?我想应该不可燃。」
「金……」葬仪社男性睁大眼睛。「嗯,金币不会造成妨碍,所以无妨。」
「那么猫草呢?」
「猫……算了!」这名男性似乎终于懒得说了。「想放什么请尽量放吧,烧剩的物品之后回收就好。」
「那么,招财猫果然不能少。」某人再度这么说。「毕竟这是故人的守护神。」
就这样,丰藏心爱的招财猫以及和猫相关的小东西,在他遗体旁边摆得满满的。
流平终究无言以对。这和他期待的感伤场面差太多了。
「总觉得棺材变得像是玩具箱。」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鹈饲轻声说出这句话,令人觉得完全说中真相。接着,如同玩具箱的棺材盖好钉牢,再来只需要等待出殡。仪式地点从殡仪馆移往火葬场,普通列席者当然不会陪同前往火葬场。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啊:真是的,搞不懂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好奇怪的葬礼。」
后方传来朱美的声音,流平转过身去。
「那我去拿包包,我放在二楼的投币寄物柜。」
「这样啊,但你不用换衣服了,以这身穿着回来吧。」
看来夏威夷衫评价不佳。流平很想立刻换衣服,但是目睹「鹈饲惨剧」的现在,他无法轻易违抗朱美的命令。没办法,回到鹈饲事务所再换衣服吧。流平如此心想的走到二楼,从寄物柜拿回放衣物的包包,不过在拿起包包感觉到重量的瞬间,他察觉自己的疏失。
「糟糕,我的凉鞋……」
刚才在厕所隔间换衣服时,他把凉鞋换成皮鞋。到这里没问题,但他不记得有把凉鞋收回包包。打开包包检查,里面果然没有凉鞋,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如果没人偷走,凉鞋一直扔在那个隔间。
流平立刻前往厕所。他清楚记得是哪个隔间,肯定是最里面那个。
流平来到那个隔间前面。门很不幸关着,其他隔间的门全都开着。换句话说,其他隔间都没人,却只有这个隔间有人用。流平不得已等待片刻。由于枯等也很无聊,所以他随手敲门。
「咚咚!有人吗~」
然而无人回应。慢着,该不会没人吧?抱持疑问的流平,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悄悄放低姿势往下看。门下方是十公分的缝隙,看得到正在如厕的人物双脚。实际上,流平确实看到一双穿皮鞋的脚,里面肯定有人。不过话说回来……
「咚咚!请问~还没好吗~?」
还是没回应。不对,与其说没回应,更像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流平莫名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何况他个性急躁,到了这种地步,他行事就变得没有节制。流平以更强的力道再度敲门,确定没有回应之后,就把手按在门上,说出禁忌的谩骂。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平这一推居然打开门了。映入他眼帘的,是无力坐在马桶盖上的男性。男性身穿丧服西装,似乎是参加丧礼的人。
「啊……对、对不起……」
流平道歉时,看见男性衬衫染成红色。
流平倒抽一口气。
男性腹部遇刺,已经死亡。
同时,流平闻到一个奇怪的味道。厕所或命案现场都不该有的味道。
流平下定决心,把脸凑到男性腹部闻味道,同时察觉染成红色的伤口周边,残留着褐色的污渍。褐色,这个颜色告知味道的真相。
「味噌汤!」
不知为何,味噌汤泼洒在尸体伤口周围。
接着,流平再度看向男性的脸。他对这张尖尖的脸有印象。
是万事通岩村——岩村敬一。
8
原本顺利进行的葬礼,因为忽然发现尸体加上警方抵达而被迫中断。打上钉子正要送到火葬场的棺材,也在送上灵车途中叫停,紧急转向再度回到祭坛。
聚集在乌贼川殡仪馆参加葬礼的人们,也依照警方要求留下来,本来就要陪同出殡的相关人等没什么差别。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们当然纷纷表达不满,但得知发生命案之后,这股声浪也减弱了。
得到首位目击者荣耀的户村流平,受邀进入特别准备的小房间接受表扬款待……真相当然不是如此。实际上以流平为首,加上鹈饲与朱美共三人被关在小房间,受到制服警员的监视。
软禁状态维持约三十分钟,流平利用这段时间,向鹈饲与朱美游说自己发现岩村敬一尸体的过程与现场状况。
「真的是小岩吧?不是长得很像的别人吧?」
「肯定没错,那张尖尖的脸,我不会看错。」
「那个叫作岩村的人是谁?鹈饲先生的朋友?」
鹈饲简单说明「万事通岩村」这个人,也提到流平今天在这个会场,和岩村引发的找厕所事件。
「既然这样,岩村先生或许是和鹈饲先生你们聊完之后冲进厕所,然后遇害。」
「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即使里面没人,在葬礼会场杀人也很危险吧?很可能会失败。」
「嗯,或许凶手有分秒必争的隐情。」
「更难理解的是尸体身上的味噌汤,这当然是凶手干的吧?」
「总之,应该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凶手为了杀害岩村先生,特地从家里带味噌汤过来?真奇怪。」
「不,没必要从家里带,那是斋点。」
「斋点?啊,你说的斋点,是葬礼结束发给参加者的寒酸餐点吧?」
「居然说寒酸餐点,你啊……」鹈饲纠正朱美不怕天谴的独断解释。「至少也要形容为朴素餐点吧?」
「总之,鹈饲先生的意思是说,凶手利用的是斋点所附的味噌汤,不是特地从家里拿来?」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是这个会场里的人,都有机会领一碗味噌汤。」
「换句话说,我们该思考的不是『谁做的』,而是『为什么这么做』。」
「嗯,没错。凶手为什么要对尸体泼洒味噌汤?嗯,这很难,是某种意境吗?」
「遇害的岩村先生,和豪德寺家有什么关联?既然专程出席葬礼,生前肯定有某种交情吧?」
「可以认定杀害岩村先生的人,就是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吗?」
三人各自抱持疑问时,小房间的门打开,便服刑警传唤三人。
9
砂川警部板着脸,在案发现场的厕所等待。
这里是最深处的隔间。坐在马桶盖上的死者已经勘验结束,如今安置在担架上盖着床单。警部站在担架旁边,简单举起单手冷漠问候。
「偏偏又是你们。哼,我们真有缘啊,尤其是你!」
砂川警部摆出手枪的手势,把枪口对准流平。
「我、我怎么了?」
「最近乌贼川市发生的命案,一半都是你发现的。」
听他这么说就发现没错,流平如今才憎恨自己的「好运气」。无论是那时候、那时候以及这次……确实去哪里都会目击尸体,因此这是第三次参与命案搜查,真是贡献良多。
「哎呀,没什么,不用多礼,哈哈。」
「没人感谢你。」砂川警部握拳强调。「我的意思是说,要当成巧合也太不自然了。五成耶,五成!这么荒唐的机率很少见,应该有某些原因吧?肯定有。」
「唔,我觉得没什么原因。毕竟我买彩券都不会中,打小钢珠也老是输……」
流平搔头说出温吞的感想。
鹈饲出面缓颊。
「警部先生,实际上这真的是巧合。详情我不便透露,但丰藏先生是我们的委托人,由于他意外过世,我们才会紧急赶来葬礼会场,结果凑巧发生命案,而且由流平发现,只是如此而已。我们和这个命案完全无关,肯定没错。」
「喔,丰藏先生是你的委托人?」砂川警部缓缓点头,似乎心里有底。「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所以丰藏先生委托寻找三花猫的侦探就是你,原来如此。这工作或许最适合你们负责。」
鹈饲坚持面无表情,把砂川警部的挖苦当成耳边风。
另一方面,流平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不对劲。在过去的案件,砂川警部旁边总是有个如影随形的年轻刑警,依照状况会成为警部的左右手、助力或是累赘,今天却没看到那名刑警,难道是感冒?
鹈饲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而指摘这一点。
「我好像没看到志木刑警,他怎么了?被降职?」
「别擅自把别人部下降职。」砂川警部愁眉苦脸说明状况。「现在许多参加丧礼的人被留下来,但也不能老是维持现状,所以非得先侦讯他们,我让他过去帮忙。」
「这样啊……」鹈饲像是明了般摇头回应。「我们刚才也被搜身了。原来如此,得向所有参加丧礼的人做这件事,这就辛苦了。」
「女警也有对我搜身。警部先生,不惜做到那种程度,具体来说是在找什么?」
「慢着慢着,由我先问。总之详细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吧。」
流平回应砂川警部的要求,一五一十迤说当时的状况。
他以「具备夏季风情的服装」来到乌贼川殡仪馆,在厕所换上西装,当时把凉鞋忘在隔间,要回去时察觉这件事而去拿鞋子,因而发现尸体。
「也就是说……」砂川警部听完流平叙述,从塑胶袋拿出一个证物,高举在流平面前给他看。「在现场发现的这双凉鞋是你的?」
「啊,是的是的,果然在那个隔间吧?」
「对,当时是翻过来遗留在隔间一角。我觉得要当成凶手遗留的物品太不自然,依照你刚才的供述,这双鞋和命案毫无关系,真是的。」
砂川警部把证物扔给旁边的搜查员。
「话说警部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懂。」询问的是朱美。「这个隔间设计成没人使用的时候,门会往内开启。流平到这里拿凉鞋时,最里面的这个隔间关着,所以流平认为有人在使用。但实际上没人使用,而是稍微推一下就能开门,换句话说没有从内部上锁。那么这个隔间的门是处于什么状态?」
「没什么,这是很简单的手法。简单来说,就是在门上打个小小的桩子。这里说的桩子不是木头,是折成一小块的报纸,凶手在门与门框之间夹入一块小桩子,让门以,关着的状态固定。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无须说明吧?只要门关着,来上厕所的人就会使用其他门开着的隔间,隔间里的尸体就暂时没人发现。」
「但是多亏那双忘记拿走的凉鞋,所以发现尸体的时间意外地早。那么实际的犯行时间是几点?」
「这是办案的机密事项,不能透露。」砂川警部冷漠回应之后,再度转向流平。「回到正题吧。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触碰,这是真的?」
「真的。」
「没有因为吓一跳,把味噌汤泼洒在尸体身上?」
「要在什么状况吓一跳,才做得到这种事?」
「嗯,这就是让我头痛的部分。」
这个警部真的为此头痛?流平颇感疑问。
「哎,算了,味噌汤的问题先搁置。话说回来,你没从现场拿走东西吧?」
「不,什么都没拿。」
「说谎也会立刻穿帮,隐瞒对你没好处。」
「我没说谎。何况我能拿走什么东西?」
「还会是什么……唔:……」
砂川警部面色凝重双手抱胸。
至今沉默的鹈饲终于开口。
「总之,我大致猜得出来。是凶手会带离行凶现场的东西,也是警方抵达案发现场首先寻找的东西。」
流平听到这里也懂了。现场确实没有类似的物品。
「喔,原来如此。」朱美也像是理解般频频点头。「难怪要仔细搜身。所以找到凶器了吗?」
「唔,不,那个……」
砂川警部语塞时,他的搭档随着「警部!」这声有力的吆喝冲进现场。是志木刑警。砂川警部如同看到救星般,轻轻举手打招呼。
「哟,志木刑警,查出什么了吗?」
年轻刑警露出满面笑容,说着「是的,得到非常重要的情报」迅速跑向警部,但他认出旁边的流平等三人,表情就赫然僵硬。
「他们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凶手?」
光看脸就质疑是凶手,讲得真过分。
「或许是凶手吧……」砂川警部也说得相当不留情。「话说回来,『那个东西』找到了?」
「您是说『凶器』吧?」志木刑警一句话就搞砸砂川警部拐弯抹角的苦心。「很遗憾,还没找到类似的物品,不过绝对找得到。毕竟刃长二十公分的锐利物体没那么好隐藏。如果找不到,就代表凶手位于已经回去的葬礼参加者之中。另一方面,豪德寺的相关人员都在会场,没机会离开建筑物,要是凶手在他们之中,肯定能在这栋建筑物的某处找到凶器。警部,您说是吧?」
「嗯……」砂川警部抱住头。「说得也是,确实如你所说。」
「这样啊……」鹈饲拿出手册写笔记,像是故意做给警部看。「凶器刃长二十公分的锐利物体……讲得有点拐弯抹角,应该可以认定是大型刀子或菜刀吧?」
「麻烦别擅自写笔记。」砂川警部喝止鹈饲,转身面向部下。「话说志木刑警,你刚才说得到『非常重要的情报』,刚才那就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不认为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不是,我现在才要说重要的情报。」志木刑警看着手册开始述说。「首先是可疑人物的目击情报,我认为相当有希望,因为参加丧礼的人几乎都有看见。」
「喔,这就令人感兴趣了。所以是怎样的人物?」
「中等体型的男性,年约二十岁,身穿花俏夏威夷衫加卡其色裤子,看起来就觉得很可疑。诡异的不只外表,这名男性在葬礼开始的三十分钟之前,就在案发现场闲晃,好几人目击到他。即使如此,不久之后就忽然没看到这个人。警部,不觉得这个人绝对,绝~对很可疑吗?」
「嗯~确实可疑,太可疑了。或许真的是他。」
流平目睹两名刑警天真热烈讨论,实在没有勇气说明真相。
「那个,两位。」朱美代替他,一语道破两人的误解。「抱歉泼你们冷水,但你们说的夏威夷衫男性就在这里。」
朱美指向流平,两名刑警的视线集中过去。流平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战战兢兢慢吞吞举起手。
「嘿嘿,那个人是我。」
「………」
志木刑警无言注视流平举起的手。
「原来如此……是你。是你啊。」
砂川警部显露失望神色瞪向流平。
「所以刚才我不是说明了吗?我从『具备夏季风情的服装』换成西装。」
「居然是夏威夷衫……确实非常具备夏季风情。」砂川警部随着这句调侃叹气。「哎,算了。所以志木刑警,还有其他重要情报吗?」
「有有有,接下来这个情报绝对很重要。」志木刑警把手册翻到下一页,说出第二个情报。「依照目击者的证词,遇害者于下午一点半左右,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走廊和某人交谈,而且基于部分证词,两人看似相当亲密。对方男性称呼岩村敬一为『小岩』,岩村则是称呼那名男性为『小U』。」
「嗯~称呼『小U』是吧。会是谁?内村(Uchimura)、内田(Uchida)、内山(Uchiyama)、宇野(Uno)、宇川(Ukawa )……还有哪些姓氏?」
「会不会是『鹈饲(Ukai)』?」朱美再度犀利指摘。
「嗯,似乎是。」鹈饲非常干脆举起手。「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但我和遇害的小岩是老朋友。所以怎么了?」
「………」
志木刑警再度沉默。
「你、你就是……」砂川警部总算开口询问。「你就是『小U』?」
「我就是小U。鹈饲(Ukai)的U。」
「那么,你为何会在这里遇见岩村?」
「当然是巧遇。流平,你说对吧?」
鹈饲与流平,再度游说当时岩村的找厕所事件。
「这样啊,我完全懂了。那么岩村或许是和你们告别之后就遇害。」接着,砂川警部像是抱着最后期望,转身面向志木刑警。「还有没有……其他的情报?货真价实的有力情报?」
「唔,并不是没有……」志木刑警再度把手册翻到下一页。「还不清楚是否和案件有关,不过许多人出言作证,在葬礼即将开始时,二楼阶梯附近有一男一女发生打斗事件。据说是二楼的男性对一楼的女性乱讲话,女性一气之下猛然冲上楼,一招把男性打倒在地……有点难以置信就是了。」
「唔~那是怎样?在葬礼会场打情骂俏?听起来挺奇怪的,究竟有什么意义?你们心里对这件事有底吗?」
「………」
「………」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鹈饲用力轻咳一声,接着以卖关子的语气解释。
「我想,这应该是完全和命案无关的小纠纷。我没目击,但我这么认为。」
「没、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但我没目击就是了……」
近距离亲眼目睹那幅光景的流平,当然不敢说话。
10
岩村敬一遇害的这天尚未结束。
时间是下午六点。盛夏太阳终于西斜,温度计好不容易降到三十度的时候,志木刑警陪同砂川警部,走在勉强能让一辆车通行的小路。
周边是木造住宅与小工厂栉比鳞次的古老街景。近年开发风潮完全遗忘的一角,巷弄交错如同巨大迷宫,复杂到夸称外地人无法轻易抵达目的地。
「就算这么说……」志木以手帕按住额头擦汗低语。「警部,如果我们也迷路就不好笑了。我们好歹也是刑警。」
「但我们现在确实正在迷路。椿大厦在哪里?」砂川警部朝着站在路边乘凉的老先生搭话。「啊,哈罗,老先生,想请教一下,这附近有栋叫作椿大厦的综合大楼,您知,道在哪里吗?」
「椿大厦?椿大厦椿大厦……咦,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老人摆出像是远眺满洲或新加坡的姿势,接着终于回想起真相,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对喔,我想起来了。椿大厦是我名下的大厦。看,就是你们面前这栋。」
老人以黝黑指尖指着一间老旧大厦。那是一栋近乎废墟的综合大楼,但入口看板确实写着「椿大厦」三个字。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要找的建筑物已经在眼前。不提这个,这位老人花不少时间才想起眼前这栋自己的大厦,难道是故意的?志木刑警有种不祥的预感。
「喔~您是这栋大厦的拥有者啊,人不可貌相。」
砂川警部交互看着建筑物与老人,像是要辨别哪一边比较老。
「讲人不可貌相真是没礼貌,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不可貌相的警察。」砂川警部高举黑皮手册。「您是大厦拥有者的话正好,想请教两三件事情,是关于曾经住在椿大厦的岩村敬一先生,方便吗?」
「我不介意……不过您说『曾经住在椿大厦』是什么意思?他至今也住在这里。你看,二楼有个万事通招牌吧?就是那一间。不然我去叫他过来?」
「咦,看来您还不晓得。不对,这也在所难免。其实岩村在今天下午,在几小时之前遭到杀害,腹部中刀身亡。」
「什么?这、这样的话……」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察?」
「我刚才就说过。」
「喔喔,说得也是。我刚才确实听过,我有印象。」老人像是失敬般,拍打自己额头发出「啪!」的声音。「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了,想请教两三件关于岩村敬一的事。」
「啊,他吗?他住在二楼,我去叫他过来?」
「就说了,他今天下午遇害了。他·遇·害·了!」
「什、什么!」老人用力睁大双眼露出惊愕表情,挤出声音询问。「这样的话,两位是警……」
「我不是说过我们是警察吗!你这个痴呆老头!」
「喔喔,说得也是……啪……所以,两位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可、可恶,败给你了!」砂川警部举白旗承认败北。「真是的,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浪费时间的场合。老伯,如果您真的是椿大厦的拥有者,您肯定有钥匙。先别问那么多,总之先帮忙打开椿大厦二〇三号房!」
老人似乎判断继续装傻终究会妨碍公务,乖乖遵循砂川警部的指示。两名刑警和老人一起进入椿大厦,沿着又窄又陡的阶梯上二楼,四扇门隔着狭窄的走廊相对。
其中一扇门挂着万事通岩村的招牌,那里就是二〇三号房。老人拿起钥匙串,叮当作响挑出一把钥匙开锁。
「这样就行吧?」
老人打开沉重铁门,按下入口旁边的开关为室内开灯。
「可以了。那么接下来是我们的工作,请您暂时回避。」
「别偷东西啊,不然我会报警。」
砂川警部随即露出部下也很少见到的恐怖表情,把额头凑到老人额头前面。
「我们就是警察,我刚才应该说·三·次·了·吧?」
「那个,警部,冷静下来吧,好吗?警部,对方是年迈民众……好吗?」
志木好不容易把激动的砂川警部拉进室内。
里面隔成两个房间,靠近大门的是只能以杀风景来形容的事务所。窗边摆一套办公桌椅,中央摆一组会客桌椅,墙边是大型置物柜,里头塞满未经仔细整理的文件。此外就只有电话、传真机、影印机之类的办公用品。由于放置的东西少,事务所给人的印象很清爽。
岩村敬一这个人或许爱干净。如此心想的志木往深处房间一看,里面是洋溢着光棍的生活气息,无比杂乱的荒废空间。
脱掉没洗的内衣裤与长裤、吃剩没清理的调理食品容器、空便当盒、空啤酒罐、被褥扔着没收,书报杂志也随处弃置。看来岩村敬一是「不整理的人」,不对,正确来说是「只整理事务所的人」。
志木心生畏惧,砂川警部夹带着叹息开口。
「总之只能依序找了。岩村敬一命案与豪德寺丰藏命案,肯定有某种关联性……所以志木,那间交给你,我搜索事务所。」
果然来这招。志木不喜欢这种差事,但是无法抱怨。逼不得已,志木下定决心跳入这片垃圾海。
刑警们约一小时后结束搜索。负责在垃圾海捕捞的志木毫无斩获,另一方面,搜索事务所的砂川警部得到相当的收获。
「首先是岩村的存折,在办公桌抽屉找到的。」
砂川警部将存折交给志木。打开一看,里头尽是三万或五万的小额进帐或支出,完全反映他的小资生活。
「不过在最近的七月十二日,他有一笔二十五万圆的进帐,这是什么?」
「确实,这对他来说是一大笔钱,是完成某件大工作吗?」
「此外还有这本手册。这是在岩村的西装口袋找到的,他似乎会把预定的工作写在上面。你看看七月那页。」
志木听话翻开七月这一页。从内容看来,「万事通岩村」并不是生意兴隆应接不暇,预定表栏位只有零星的记号,旁边简短写着「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等内容,很像是万事通会做的小事。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仔细看,七月十四日的栏位,打了一个特别大的记号吧?」
仔细一看,警部说得没错。记号旁边没有写任何关于工作内容的注记,然而十四日这一天有其意义。
「原来如此,七月十四日深夜,就是丰藏先生在豪德寺家温室遇害的日子,岩村在这天做了某件工作。啊,警部,这份工作的报酬就是二十五万圆吧?」
「嗯,这样推断没有突兀之处,毕竟很难想像『帮忙搬家』、『贴海报』或『烟火大会占位置』这种工作的报酬有二十五万圆。认定价值二十五万圆的这项工作是在七月十四日进行,并不是突发奇想。事实上,这个十四日的记号,画得比其他工作都大又显眼,对岩村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说,二十五万圆是订金,余款是事成之后的报酬……」
「恐怕是这样没错。假设工作是十四日进行,岩村是在两天前收到二十五万圆,然后在十四日深夜工作,接下来在今天十七日下午,没拿到成功报酬反而丧命。」
「这么一来,杀害岩村的凶手,很可能是委托工作的人。不晓得岩村从凶手那里接到什么工作。」
「嗯,肯定是相当重要的工作。就算这么说,总不可能是把杀害丰藏先生的计划全权委托给他。即使只是订金,以二十五万当作杀人的报酬也太少了。」
「说得也是。要接杀人任务,报酬至少要以百万为单位才够。那么,难道岩村是协助凶手杀害丰藏先生?」
「以金钱雇用的共犯是吧,这个侦办方向或许不错。凶手在杀害丰藏先生之前,以金钱聘雇岩村敬一来加以利用,不过在成功杀害丰藏先生之后,凶手害怕岩村泄漏犯行,所以杀他灭口。以这种论点解释这两件命案还算合理,不过没有证明的根据。」
「说得也是。」
志木点头回应。「以金钱雇用共犯」说来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虽然岩村敬一挂出万事通的招牌,一般来说只能解释成他展现志气的方式。也就是说,即使凶手找上门说「我十四日深夜要杀人,我出这样的金额请你帮忙」,也无法保证岩村愿意接案。不对,肯定九成九会拒绝。以金钱雇用共犯并非不可能,只是相当困难。
然而,岩村确实在十四日接下某件工作,恐怕和豪德寺丰藏命案有关。
「看来必须查明他基于什么原因接下什么工作。」砂川警部说完之后,向至今默默在入口监视刑警们的那名老人询问。「您知道哪些人和岩村很熟吗?无论是聚餐朋友、女朋友或同行都可以。」
老人回应「既然您这么说……」,提到住在椿大厦一楼的吉冈宗助。这个人是和当地报社签约的职业摄影师。
「吉冈先生与岩村先生,好像经常一起去喝酒。」
11
吉冈宗助住在椿大厦一楼的一〇四号房。砂川警部敲门之后,门立刻开启,一个和砂川警部年纪相当的中年男性探出头。
「哪位?」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
砂川警部以眼神向志木示意「由你来」,志木听话拿出警察手册。
「我们是这个身分。」
「警察?警察找我有什么事?」
开头还算顺利。志木向吉冈说明岩村敬一在今天下午遇害,吉冈似乎首度得知这个事实而惊讶,却没有悲伤叹息的样子。
「话说回来,吉冈先生和岩村先生交情很好?」
吉冈摇头回应志木的询问。
「没到这种程度。我确实经常和岩村先生去喝酒,但交情没有特别好,只是常去的酒馆凑巧是同一间。不过这个情报应该不太值得参考吧。」
一般来说,若是问到和死者的交情,人们大概是认为遭受误会将造成困扰,大多叙违得比较低调,所以不能全盘相信。
「您最后一次见到岩村先生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是最近的事。记得那天是周六,所以是十四号晚上。那天我把车子借他了。」
「十四号晚上!」
是丰藏先生遇害当晚。
「请详细说明当时的状况。」
「好的,当时状况有点怪……可能要花点时间说明,刑警先生,要进来吗?」
吉冈说着邀请两人进房,刑警们恭敬不如从命的踏入室内。受邀坐下的刑警们,喝着吉冈招待的麦茶聆听说明。
「到头来,整件事的开端是大约一周前。那天我和岩村先生一起在酒馆喝酒,他愉快表示接到不错的工作。我适度附和之后,他像是藏不住秘密般擅自说起来。听他说,只要把某个物体搬动一百公尺左右就能赚大钱。我说『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肯定被耍了』,他正经回答『不,绝对没错』,还说『十二号会收到订金,要是没收到就代表我被骗了』。他讲得很具体,所以我认同真有其事。」
原来如此,十二日确实有订金入帐,岩村不是被耍。
「岩村先生有提到委托人的特征吗?比方说年长或年轻、高矮胖瘦之类。」
「不,我没听他说。他接工作大多透过传真或电话,如果是简单的工作,即使彼此完全没见过面也不稀奇。虽然我不懂,但委托人有时候应该也不想露面。」
「这样啊。所以岩村先生十二号收到订金了?」
「嗯,似乎如此。十二号当晚,他特地来到这里向我报告这件事。当时他主动要求『顺便拜托一下,十四号深夜能不能借我车』,原因是这个工作五分钟就能做完,租车的话太荒唐。他自己有车,所以我当时回答『你开自己的车不就好了?』,但他说『必,须有货斗才行』。我的车确实有货斗,适合载运大型物体,老实说我不太想借,却找不到不借的理由,后来就让铃木家的麦弟大显身手了。」
「???」
忽然出现在办案线索里的男性名字,令志木愣了一下。
「那位铃木先生是谁?」
至今态度配合的吉冈,此时首度露出不悦的表情。
「铃木家的麦弟不是人,是我开二十年的爱车。」
志木觉得这个人讲得很奇妙。
「铃木?」
「是的。」
「麦弟?」
「对。」
「他是谁?」
「我不是说过是车子吗!」
这不可能是车名。志木轻声询问旁边的砂川警部。
「他这么说耶……」
警部按着太阳穴。
「你会误认也在所难免,不过如他所说,铃木家的麦弟不是人,是车。别在意,让他继续说下去。」
「……明白了。」
志木就这么不明就里,再度看向吉冈。
「所以您在十四日深夜借车给岩村先生。当时是几点?麻烦尽量讲精准一点。」
「他晚间十一点半来我房间,我把车钥匙给他,问他几点能还车,他说『对方指定的时间是整,假设工作完成立刻回来,应该二十分就能还』。我原本就是夜猫子,那天也预定三点才睡,所以完全没问题。他立刻开车出门,并且按照预定在二十分回来。我拿回钥匙问他工作状况,他说『简单到一下子就完成,真的是五分钟就完工』,然后给我五千圆做为谢礼。所以我也邀他进房,一起喝了两个小时,等到彼此醉醺醺,他就愉快的回到二楼的自己房间。这是我最后看到他的瞬间。」
吉冈这番话出乎意料,使得志木暂时语塞。
这番话怎么听,都令人觉得岩村敬一涉及豪德寺丰藏命案。尤其这个时间是……
「岩村先生说『指定的时间是整』,整是做什么的时间?」
「应该就是他所说『把某个物体搬动一百公尺』的时间吧,我是这么解释的。」
没错,照道理果然会这么解释。
「那么,要搬动一百公尺的『某个物体』,具体来说是什么东西?岩村先生在这方面透露过什么吗?」
「唔……不,他没有具体透露,而且我也没问。」
最后的问题没有成果,不过到此为止已经很有斩获。如今可以肯定岩村敬一在丰藏命案扮演的角色。
志木侦讯吉冈结束之后,朝砂川警部耳语。
「警部,岩村深夜搬动的『某个物体』,真面目显而易见。」
「嗯,八九不离十。」
接着砂川警部重新面向吉冈,以「为求谨慎」做为开场白,要求看看那辆车。吉冈立刻改为友善的态度。
「咦,两位想看铃木家的麦弟?当然没问题,乐意之至。」
吉冈带两名刑警前往停车场。停车场位于椿大厦走路两分钟的位置,吉冈走在完全变暗的小巷,游说他对爱车的热情。
「铃木家的麦弟,正式名称是Suzuki Mighty Boyo不只是卓越的命名,小车特有的低耗油与低总价,逗趣又便利的崭新外型,使得一问世就在当时的年轻人之间卷起旋风,堪称代表二十世纪的名车,即使现在停产,依然有许多死忠支持者……」
「???」
志木越听越搞不懂「铃木家麦弟」的真面目。
「当时年轻人喜爱的名车是小货车?」
「并不是小货车!」吉冈脸色大变瞪向志木。「铃木家的麦弟绝对不是小货车,真要说的话是双人座跑车。」
他讲得更奇怪了。
「小车?」
「是的。」
「双人座?」
「对。」
「有货斗?」
「嗯。」
「那不就是小货车?」
「是跑车!」
搞不懂。志木歪过脑袋。所谓的跑车,是帅气奔驰在海边或山路的东西。「附货斗的跑车」这种矛盾的组合不可能存在。
志木向走在身旁的砂川警部征询意见。
「警部,他说的是小货车吧?」
警部再度按着太阳穴。
「你会误认也在所难免,不过如他所说,铃木家的麦弟不是小货车,是跑车……到了,你看,就是那辆。」
志木看向警部所指的方向,那辆车就在街灯照亮的停车场正中央区域。
「喔喔!」
附货斗的双人座小车,却不是小货车。志木面对堪称独一无二的奇妙造型,体认到吉冈那番话完全无误。
「这、这就是铃木家的麦弟……」
目睹这个小型货斗的志木不禁思考,这个货斗的空间用来搬家太小了,用来放旅行用的行李却太大,当时的年轻人到底如何使用这个不上不下的货斗?
然而,砂川警部提出一个漂亮的使用法。
「这个货斗的面积,拿来载运那只喵德斯上校刚刚好。志木,你不觉得吗?」
不用说,志木只想得到这个用途。岩村敬一肯定也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