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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适合交换杀人的夜晚 【深夜篇】

扇町街的突发事件(刑警们)

和泉刑警与志木刑警,继续在扇町街周遭查访。依照「井上摄影商会」老板的证词,遇害者经过「井上摄影商会」前面时已经遇刺。这么一来,遇害者很可能是在扇町街至「井上摄影商会」的某处遇刺。两名刑警抱持通宵的决心全力查访。

然而,时间来到凌晨零点,「观测史上最深积雪」的气象预报逐渐成真,两人难以继续执行查访任务。因为街上已完全没有人影。

「前辈,还是作罢吧。」志木首先发难。「就算我们是再干练的刑警,继续查访也没有意义。请看,现在雪这么大,街上只有我与前辈。」

「似乎如此。」和泉刑警环视冷清的街道,透露遗憾心情。「没办法了,休息一下吧,毕竟也饿了。喂,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两人好好吃饭讨论的店吗?」

「啊,那要不要去这里?这里就可以两人共处好好讨论,应该也能用餐。」

「喔,原来如此,这里很合适。休息四千五百圆、住宿八千圆啊……」和泉刑警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所以,要选哪一种?」

「咦?」志木瞬间怯懦语塞。「哈哈,前、前辈,真是的,我只是开玩笑啦。」

「什么嘛,开玩笑啊,那就算了。」和泉刑警开朗回应之后,像是刚才对话没发生过般轻盈转身,指着马路另一边的某栋住商综合大厦。「喔,那栋大厦应该有深夜营业的咖啡馆之类的店,去看看吧。」

正如和泉刑警的推测,综合大厦里有两间通宵营业的店。和泉刑警在电梯前面再度询问。

「KTV酒吧『高歌的蟒蛇』,以及简餐咖啡馆『不眠馆』。要选哪间?」

「…………休息四千五百圆。」

「来不及了。」后辈依然不死心。和泉刑警哀怜般低语。「这话题结束了。」

「……我想也是。」志木咬唇注视天花板。啊啊,我究竟在搞什么?我是笨蛋,是大笨蛋。简直是在九局下半只差一分,两好三坏两出局满垒局面,因为过度紧张而呆呆放过正中直球三振出局的明日之星。但是太迟了,绝佳好球已悠然经过面前!

志木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情绪,以杀气腾腾的视线向前辈刑警要求。「请让我在KTV高歌!」

「哎,别这么气。」和泉刑警安抚着有点激动的志木刑警。「还是挑咖啡馆吧。即使是深夜,我们终究是执勤中的刑警。」

两人搭电梯前往简餐咖啡馆「不眠馆」。

店里几乎是开店歇业状态。挂在天花板的灯,微微照亮无人的餐桌,唯一的客人是坐在吧台座位的中年男性,趴在桌上一副睡着的样子。志木与和泉刑警占据店里最角落的餐桌,两人先点了干咖哩与牛肉烩饭填饱肚子,然后单手拿着咖啡,为今晚查访的凄惨成果叹息。

「到目前为止,目击者只有相机行的老爷爷。」

「不过,遇害者那么漂亮,走在街上肯定相当引人注目。」

「在平常夜晚肯定如此,但今晚很特别,状况太差了。行人都是快步走路,而且都在注意脚边,平常街上随处可见的醉汉也不见人影,这样难免无法提升查访成效。即使如此,肯定有人看见遇害者,但目击者应该在我们开始查访之前就快步返家,只是我们没见到。」

「但愿如此。」志木说着深深叹口气。「不过,当刑警真累。前辈不认为吗?」

「没办法,这也是自己选的职业。」

「对了,前辈,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一次,您为什么要当警察?因为想制裁坏人?还是想开枪?」

「笨蛋,不是这种怪理由。我的状况很简单,因为我父亲是警察,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以成为公务员为目标读书,参加好几种考试之后只考上警察。」

「哇,父女两代都当警察啊,真厉害。」

「那你呢?为什么当警察?基于社会正义?」

「前辈,您说这什么话,我只是想找个铁饭碗,才进入名为警界的『公司』当警察。虽然不是自豪,但『保护社会与人民』这句话,我只在面试时说过一次。」

「这样啊,也好。但乌贼川警局是否算是铁饭碗,还是一个问题。」

「毕竟有砂川警部。」志木叹出今晚最长的一口气。「我搞不太懂砂川警部的想法,到头来,他究竟有没有干劲又是否优秀,至今也还没定论。前辈,您认为呢?」

「你说这什么话,这部分不是早有定论吗?」和泉刑警以充满自信的语气断言。「那个人没干劲又优秀。」

「没干劲又优秀……有这种人?」

「现实真的有这种人,那也只能接受了。」

既然前辈这么说,也只能接受了。志木如此心想。

两人喝完咖啡离席。到收银台向年迈店长结账开收据时,志木向店长询问他忽然想到的一件事。

「对了,请问今天晚上,有没有一位约三十岁的美丽女性来这间店?她应该穿着灰色套装加米色大衣。」

在金额字段写上数字的店长,以客气的语气如此回答。

「啊,确实有一位这个打扮的女性来过,记得是快七点的时候吧。是的,她是一位令人惊艳的美丽妇人。」

肯定没错,就是遇害的女性。她在这间咖啡馆度过死前最后的时光。志木难掩兴奋,店长朝他投以疑惑的表情询问。「请问您是?」

「警察。」志木帅气地拿出手册给他看。

店长看都不看手册一眼,说声「明白了」之后,在收据的姓名字段写上「警察大人」盖上店章。志木接过收据交给和泉刑警,再度询问店长。

「那位女性只有一个人?」

「刚开始是一个人,记得她点的是红茶,不过她的同伴很快就来了。」

「后来有其他同伴过来?男的女的?」

「是男性。他的特征?这个嘛,他身穿黑色大衣,体格普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我没办法清楚说他几岁,而且他戴墨镜,所以我也没仔细看长相。何况那位先生只在店里待一下,女性在男性抵达之后立刻离席买单,两人就这样一起离开。」

「那么,那位男性什么都没点?」

「是的,没脱大衣就立刻离开。」

真可疑,简直像是避免他人看见长相。

「他们几点离开这间店?」

「应该是刚过晚间七点的时候。」

「两人是否提过离开店里要去哪里?」

「这个嘛,我没印象。」

志木问完店长,转身面向旁观的和泉刑警轻声讨论。

「前辈,肯定没错。那名女性是遇害者,和她一起离开的黑色大衣墨镜人正是凶手。」

「嗯,有可能。话说回来,喂。」和泉刑警把志木刚才递来的收据举到他面前。「这张收据请款时会出问题,名字只写『警察大人』,根本不知道是哪个警察,毕竟奥床市也有警察……店长,不好意思。」

「请问有什么事?」

「麻烦把名字重写成『乌贼川警局大人』。」

「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和泉刑警追加志木冒失忘记的一个问题。「那位女性应该带着包包,您记得是怎样的包包吗?」

「包包是吧,这么说来,我记得她确实拿着某个东西……」店长发出声音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

「啊,对了对了,忘记叫什么名字,是好莱坞知名女星爱用的包包。我想想……不是梦露,也不是褒曼……」

「您是说葛莉丝·凯莉?」

「对,就是她。葛莉丝,凯莉拿的那种大型包包。叫做凯莉包吧?那位女性也提了一个,记得是粉红色。」

「明白了。谢谢,您帮了大忙。」

和泉刑警接过收据,轻拍志木肩膀。「走吧,先回警局向砂川警部报告。」

志木刑警与和泉刑警走出综合大厦,立刻在强风与大雪吹拂之下板起脸。两人放弃撑伞,下定决心踏出脚步。人行道只有他们两个行人,马路只有加装雪链的车子勉强能前进。没装雪链的车子杂乱排列在路边。扇町街周边原本就经常有车子乱停,但今晚特别多。

「前辈,要是全部开罚单,可以进帐不少喔。」

「是啊。」和泉刑警也面带无奈眺望违停车辆。「不过,只有今晚难免得网开一面吧?毕竟是出乎意料的大雪,没准备雪链的驾驶,应该是不得已暂时把车子扔在路边先行回家,总比硬是开车导致出事来得好……唔!」

和泉刑警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志木沿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停在路肩的高级黑头车。当然是违停。而且车子旁边有个身穿黑色外套的年轻男性,年纪大约二十上下,至少不像是开高级黑头车到处跑的人。这名男性环视两侧观察周遭状况,一察觉志木他们,就装作若无其事,背对车子点烟。

「别看他啊。」和泉刑警在志木旁边低语。「面不改色走过去。」

「我明白。」志木期待的心情在内心高涨。

「在前面转弯吧。」

两人向四周散发「完全没看到高级车与外套男子」的气息经过该处,在前方约十公尺处的白色建筑物转弯。两人当然在转弯瞬间停步回头,从白色建筑物与电线杆的夹缝窥视,发现刚才的黑外套男子扔掉刚点燃的烟,取出藏在外套底下的小铁撬。

「看,果然想偷车上的东西。」

「趁大雪夜晚下手,亏他想得到。」

「但那个家伙运气不好,不晓得刑警近在眼前。」和泉刑警窃笑般说完,轻声指示志木。「趁他使用铁撬,就当成现行犯逮捕。」

「好的。」志木轻声回应,屏息等待那一瞬间。

不过,这名外套男子出乎意料对这种犯罪不太熟练。虽然准备小铁撬,却不晓得该破窗还是破坏车门,连这种基本的事情都明显无法抉择。

「菜鸟,这方面好歹也先做功课吧!」

「车窗或车门都好,快动手啊!」

两名刑警在建筑物后方,斥责激励着这个试图破车的小偷。

「我们究竟在做什么?」

「感觉好蠢。」

他们做出这个结论,最后决定在对方动用铁撬之前现身。两名刑警从建筑物后方一起冲出去,在歹徒依然背对时,一鼓作气拉近距离。歹徒察觉身后异状转身,此时志木和对方的距离大约两公尺。

「喂,先生!」志木尽可能以吓人的低沉声音大喊,外套男子颤抖愣住。「你在那里做什么!」

就算询问,外套男子当然不会老实回答。对方把铁撬扔向志木脚边当成回应。

「危险!」志木轻盈一跳,千钧一发躲过铁撬,但是志木松口气时,后方意外地传来尖叫声。志木连忙转身一看,和泉刑警按着右脚倒在积雪的路上。「好痛……」

「哇,前辈,还好吗?」

「别……别忽然躲开啦……志木~」

「就算您这么说……」

「喂!」和泉刑警指向志木身后。「别让那个家伙跑掉,去追,快追啊!」

仔细一看,刚才扔出铁撬害和泉刑警脚受伤的外套男子已经逃跑,志木也连忙追过去。但志木在追赶瞬间,就体认到自己没胜算。对方似乎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刻意预先穿了钉鞋,志木则是普通的皮鞋,谁在雪地跑得比较快可想而知。穿过第三条巷子,转过第四个转角时,志木完全追丢外套男子。「唔,可恶!」

志木感受着不悦的情绪回到原处。高级黑头车得以完好如初,旁边则是和泉刑警微微抬起右脚站立,令人不忍正视的样子。

「前辈,抱歉,对方逃走了。」

「这样啊。哎,这也没办法,刚才稍微从容过度。」

「脚不要紧吗?」

「放心,没什么大碍。不提这个,喂,你看。」和泉刑警拨掉高级车上的积雪。「这辆是奔驰耶。」

「嗯,似乎没错。所以怎么了?」

「不觉得奇怪吗?即使下雪导致车子不好开,驾驶却不晓得跑去哪里,把这种高级车扔在路肩一个晚上。一般至少会找个停车场停放吧?」

「舍不得花停车费,所以停路肩……应该不可能吧。毕竟奔驰车主是有钱人。」

「我也这么认为。这样简直像是请别人偷走。」

「会是怎么一回事呢?」

「接下来是我的推理。」和泉刑警靠在奔驰旁边。「这辆车的驾驶,在周围还有人的时段,把车子停在这里。虽然是违停,但原本应该不打算停太久。然而驾驶基于某个原因,没办法回到车上。」

「某个原因?」

「例如……被杀。」

「咦,请等一下。前辈的意思是这辆奔驰的驾驶,可能是那件命案的遇害者?」

「有可能吧?从遇害者身穿的衣物判断,她是有钱人,开奔驰也不奇怪。从地理要素考虑,从这里很快就能走到那间咖啡馆。总之先听我说。遇害者在将近晚间七点时,把车子停在这里,前往咖啡馆。不久,身穿黑色大衣戴墨镜的男性前来会合,两人一起离开咖啡馆,后来两人可能是走路,或是搭那名男性的车,总之朝鹤见町的方向移动,男性在途中刺杀女性后逃逸,遇刺女性就这么像是梦游病患在四周徘徊,经过『井上摄影商会』前面,在鹤见街的马路断气,结果这辆没人驾驶的奔驰就被遗留到现在。志木,怎么样,有哪里不合逻辑吗?」

「不,听前辈这么说,我也觉得有可能。」

「对吧?这当然不是结论,我的意思是值得调查看看。总之记下车号吧。」

志木绕到车头,依照吩咐确认车号。

「我看看,『奥床33·NE·052……』」

「喔,奥床市啊,那个地方现在应该下大雪吧。」和泉刑警像是不经意让思绪飞到盆藏山腰的高原城市低语。「总之,回去之后调查这个车号。」

「好的。」志木将车号写在手册收进怀里。「虽然只是直觉,但好像逐渐接近案件核心了。」

「但愿如此。」

「肯定是如此。好了,回警局吧,砂川警部在等我们。」

志木说完,再度从积雪人行道踏出脚步。

「好、好痛……」

然而在下一瞬间,志木身后传来虚弱的叫声。他惊讶转身,愕然睁大双眼。直到刚才都面不改色的和泉刑警,按着受伤的右脚蹲在雪地。

和泉刑警非比寻常的模样,使得志木瞬间得知事情多么严重。

「前、前辈,还好吗?该不会骨折了吧?」

「放心,只是小伤。」

「总之现在立刻去医院,我来背前辈。来,快到我背上,现在没空害羞。」

「知、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就受你照顾吧,抱歉。」

「前辈,您说这什么话?也不想想我和您的交情。」

志木背起和泉刑警前进。

「……前辈。」

「什么事?」

「到了。」

「好快!」

背着和泉刑警的志木,站在「白桦医院」的招牌前面。说来无奇,他们所在的门口,正是刚才一起用来藏身的白色建筑物。

「我说啊……」和泉刑警维持志木背着的姿势,轻拉他的头发。「既然这么近,我单脚跳也跳得到吧!别多管闲事。」

「就算这么近,我也想背您啊……」

「所以我才说多管闲事。」和泉刑警跳下志木的背,只以左脚站在白桦医院门口。「不好意思~麻烦挂急诊~」

「……警部,就是这样。」

志木在医院等候室打手机,向乌贼川警局的砂川警部说明状况。包括咖啡馆「不眠馆」店长提供的情报、遇见窃车贼的意外事件,以及和泉刑警对路边奔驰的推理。将这些事情逐一说完,通话时间自然很长。相较于说完一轮的志木,砂川警部以简单的话语述说感想。

『短短时间发生好多事。』

「发生太多事了。对了,趁没忘记的时候先说。」志木将问题所在的奔驰车号告诉砂川警部。「可以请您调查这辆车的车主是谁吗?或许和遇害者有关。」

『知道了,我立刻调查。话说回来,和泉刑警伤势怎么样?骨折吗?』

「正在照X光,还不能断定骨头是否出问题。」

『知道了,有消息再通知我。』

志木和砂川警部的通话暂时告一段落。志木动也不动地坐在阴暗沁凉的医院等候室一角等待。接着他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砂川警部来电。

『志木,查出奔驰车主了。』

「查到了?」

『嗯,车主是善通寺春彦先生,地址是白熊郡猪鹿村大字山田三三九。听到这些信息有想到什么吗?』

「猪鹿村的善通寺,记得有一位知名的画家。」

『没错,就是善通寺善彦大师。春彦是他的儿子,而且同样是画家,年龄约四十前后。记得他的夫人很美丽,叫做幸子还是咲子之类的。』

「那么,遇害者或许是那位善通寺春彦的妻子,要不要打电话确认?」

『且慢,这么匆忙也没用。简单来说,只不过是遇害者生前去过的咖啡馆旁边,停着善通寺春彦先生的车,现阶段无法断定遇害者是善通寺家的人。不能以这种模糊的根据,就在半夜打电话吵醒对方,这样很没礼貌。』

车主出乎意料来自名门,砂川警部似乎变得相当慎重。志木能理解他的心情。

「那么警部,该怎么做?」

『没办法了,等明天早上打电话询问吧。如果那里的夫人失踪或联络不上,那位遇害者就很有可能是善通寺先生的妻子。』

然后,砂川警部像是为当晚的办案工作做总结般下令。

『总之,和泉刑警伤势治疗完就先回局里,明白了吧?』

在深夜挖洞(鹈饲·朱美)

正如电视气象播报员的预测,雪势进入深夜更大,山区积雪已经超过二十公分,是当地创纪录的大雪。盆藏山附近各处的道路当然停止通行,贯穿猪鹿村通往奥床高原的大动脉——猪鹿路,也因为下雪导致视野不良,终于在凌晨零点全面停止通行。就这样,善通寺家……不对,不只善通寺家,猪鹿村的住家与聚落,大多陷入联外交通断绝的孤立状态。依照最新的气象预报,这场雪会下到天亮。顺带一提,猪鹿村明天早上的最低气温,预估是零下五度。

「零下五度!」

躺在帮佣房听广播的朱美,不由得坐起上半身。

现在时间将近深夜一点。

鹈饲应该正依照之前和委托人的计划,进行深夜的监视工作。从转角房间的旋转窗专注监视善通寺春彦的房间,是一件需要毅力的工作,而且依照鹈饲自己的见解,春彦和真里子没有暧昧关系,两人在今晚幽会的可能性极低。即使如此,委托依然是委托,鹈饲可不能偷懒没在今晚监视,但依照他不正经的个性,现在肯定因为寒冷、睡意以及枯燥而松懈下来。

对,换句话说,轮我出马了。朱美如此心想,套上房里预先准备的宽松厚上衣走出房间。

「就算再怎么冷,只要待在房里,应该不用担心冷死……不过有个很贴心的词叫做『劳军』。」

朱美上楼之前先到厨房。厨房空无一人。朱美花点时间思考步骤之后,总之以炉火烧水,在水烧开之前准备保温瓶,预先放入速溶咖啡、牛奶与大量砂糖,等到水烧开就倒入保温瓶关紧。「接下来……」朱美双手抓住准备周全的保温瓶,做出酒保调酒般的动作。「摇!摇!摇!」完成了。朱美拿着装有世界最敷衍咖啡的保温瓶,意气风发离开厨房。

「只要没多说什么就递出去,看起来肯定是普通的咖啡!」

朱美沿着走廊来到玄关大厅。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周围没人,如同整座宅邸在沉睡,寂静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如今连吹拂窗户的风声也静止,天候似乎暂时进入平稳状态。但堪称声音的声音都消失之后,反而提升黑暗的恐怖,感觉不太舒服。朱美小跑步穿越玄关大厅,沿着通往二楼的阶梯踩了几步。

「?」

朱美忽然停下脚步。在寂静之中,她似乎听到某处传来开门声。朱美竖耳确认状况,感受到二楼走廊有某人的气息。肯定没错。确实听到木板走廊传来清脆脚步声,而且声音似乎往这里接近,因此朱美不动声色回头往下走。她环视周围是否有地方藏身,发现阶梯底下刚好是空的,总之她冲进那里缩起身体,如同要让自己融入周围的黑暗。不久之后……

……叽……叽……叽。

一阶阶踩踏阶梯的轧栎声,在她的头上响起,有人正在下楼。朱美绷紧身体。脚步声缓缓经过她头上,来到一楼。

这么晚了,会是谁?

朱美从阶梯后方空间稍微探出头,试着确认对方身份。虽然看不到脸,却看得到背影,是男性。身穿厚实的羽绒外套与宽松长裤,围着一条颜色不起眼的围巾。男性来到一楼,就这么背对朱美笔直走向玄关。朱美抱持着感到意外的心情继续观察,男性在她眼中谨慎开锁,像是提防四周般微微开门,户外寒气瞬间拂过朱美脸颊。男性呼出一口白色的气冲到户外,此时,他的侧脸首度浮现在玄关的夜灯灯光。

是善通寺春彦。

不过,他在这种时间外出,究竟有什么事?

朱美抱持疑心,钻出刚才躲避春彦的阶梯下方。接着,就在同一时间……

……叽……叽……叽。

楼上再度传来踩木板的轧栎声。糟糕,还有人。朱美慌张转身仰望楼上,发现一个神秘的黑影。朱美备感恐惧而伫立不动,她没有余力躲藏,还不由得脱口询问「是谁!」。但她错就错在不应该忽然询问。在下一瞬间……

「咕咚!」黑影一脚踩空,就这么成为落体,发出「咚、咚、咚咚咚咚咚……」的响亮声音,重重摔落阶梯。「咚咚咚咚……」

「呀啊啊啊啊!」

朱美害怕到就这么杵在原地放声大叫。像是保龄球滚落的神秘物体,维持这股力道把朱美当成保龄球瓶撞飞,滚到玄关才总算停止。

「到、到底是怎样!」

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朱美面前,神秘物体若无其事迅速起身,在嘴唇前面竖起手指发出「嘘~!」的声音要求肃静。「请·安·静!」

「最吵的是你!」

「唔,什么嘛,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朱美小姐。」说完松一口气的这个人,当然是鹈饲。鹈饲以感觉不到摔下阶梯受创的轻盈动作站起来。「春彦刚才有来吗?」

朱美笔直指向玄关大门。「他刚才出去了。」

「什么?去外面?喔,这样啊,这样啊,那刚好。」

鹈饲不慌不忙拍掉西装的灰尘,看来毫发无伤。

「不用去追?你在监视他吧?」

「现在慌张跑出去,反而容易被发现。放心,不成问题。反正外面冰天雪地,他留下的脚印不会轻易消失,很快就追得到。」

他说的确实没错,无须慌张。朱美平复心情提问。

「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如你所见。我一直在监视春彦的房间,就在刚才,春彦寝室的门忽然打开,他从里面探出头,观察周围确定走廊没人之后离开房间,身上穿着羽绒外套与长裤。我决定暗中跟踪,后来……」

「后来就摔下楼?」朱美叹了口气。「所以,春彦在这种时间去哪里做什么?」

「不像是在深夜和外遇对象幽会,总之跟踪他应该能知道某些事。好啦,差不多该追踪了。」

「我也要去。」朱美强行提出要求。「因为似乎很好玩。」

走出玄关一步,放眼望去都是厚厚的雪。雪地确实清楚留着一条刚才有人走过的足迹。就眼中所见,周边没有人影。足迹走出玄关就往右,直接绕到宅邸后面。

「好,走吧。」鹈饲迅速带头沿着足迹前进,但是走到宅邸转角处,鹈饲忽然抱头大喊。「啊哇哇哇,糟了!」

「什么啊,怎么回事?」

「雪这种东西是双刃剑,我太大意了。」鹈饲转身指着两人刚走过来的路,纯白雪地清楚残留两人刚造成的足迹。「如果春彦现在回来发现这些脚印,将立刻察觉有两个人跟踪他,我们的真实身份将会败露。」

「这么说来也对。」朱美再度失望叹气。「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太慢了。」

「坦白说,我没在雪地跟踪过别人,因为我们的城市很少积雪。」

「真是的,你有够冒失!」

「是我的错。不过话说回来,在这么急迫的场面,你紧抱那是什么东西?」

「咦?哪有什么……啊~!」朱美紧抱着保温瓶。「糟糕,我应该放屋里的。」

「哎,事到如今也无从挽回。留下的脚印没办法消除,追踪春彦不能半途而废,你的宝贝保温瓶也不能扔在这里吧?」

「这保温瓶没那么宝贝就是了。」

最后,两人下定决心再度踏出脚步,并且祈祷降下的雪早点掩盖他们的脚印。

正如预料,春彦的足迹延伸到宅邸后方,笔直通往后院一隅的木造小屋。是储存园丁工具的仓库。仓库门开着,里头透出橙色灯光,春彦似乎在仓库准备某些工具。

两人躲在树丛后方,等待春彦走出小屋。

不久之后离开小屋的春彦,左手提着明亮的提灯,右手拿着铲子。幸好春彦关门之后,朝着和侦探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朱美松了口气,旁边的鹈饲不自在地低语。

「提灯与铲子啊。该不会要在三更半夜铲雪?」

鹈饲与朱美等待一段时间之后继续追踪。春彦的足迹从后院回到宅邸正面,却没有前往玄关,而是沿着辽阔的西式庭园蜿蜒而去。春彦拿着铲子究竟要去哪里?两人更感兴趣追踪,发现足迹最后通往宅邸西侧不远处。那里是鹈饲当作据点的车库,隔一段距离的地方,是现在没蓄水的干涸葫芦池。

池边有提灯的灯光,使得春彦以及陌生孩童的身影浮现在黑暗中。寒冷导致春彦的影子微微颤抖,另一方面,孩童的影子动也不动。仔细一看,这个孩童原来是池边装饰用的尿尿小童,当然不会动。但春彦不晓得想到什么事,自己使力硬是搬动尿尿小童,而且是以双手抱着往上抬。看春彦顺利就抬起来,应该不是连接水管的正统尿尿小童,只是放在地面的摆饰。朱美靠在庭院的桃树旁,不由得轻声询问。

「他在做什么?真是奇妙的光景。」

「我们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说出这句话的鹈饲拼命扭转身体,像是要让扭曲的松树枝枒和他同化。总之两人在暗处,专注观察春彦的一举一动。

春彦将抬起来的尿尿小童放在约两公尺远的地方,至今摆放尿尿小童的地面裸露在外。在不断降下的雪中,只有那里露出黑色的泥地。春彦再度握住铲子,将前端插入黑土表面。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可以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实际上,春彦也开始进行正如预料的行动。沙、沙、沙……

他在挖洞。铲子挖出泥土的沙沙声、提灯的光线、持续降下的雪、全神贯注挖掘地面的男性身影。远眺这一幕的朱美,感觉一道冷汗流经背脊。

「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不提这个,朱美小姐。」鹈饲指着车库二楼提议。「要不要转移阵地到我的房间?那里刚好可以监视春彦挖洞,最重要的是不会冻坏。」

没错,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会在春彦挖完洞之前冷死。死了就无法见证春彦在挖什么。

「明白了,走吧。」朱美二话不说就接受鹈饲的提议。

鹈饲与朱美以树丛或树干藏身,顺利抵达车库,跑上二楼进入房间。他们不可以开灯。这里没有暖气,即使是杀风景的房间,但是有天花板与墙壁就令人谢天谢地。相较于寒风吹拂、雪花飞舞的户外,这里简直是天堂。朱美松一口气时,旁边的鹈饲打开附设的衣柜检视。「我找到好东西了。」他从衣柜拿出工地工人穿的御寒衣物。「虽然不好看,但保暖功能非常好,这件给你穿吧。」鹈饲将衣服拿给朱美。「相对的,我要保温瓶。」

就这样,朱美得到温暖的衣物,鹈饲得到温暖的咖啡。

接着鹈饲从自己行李取出望远镜,搬椅子到深处窗户旁边,将椅子反过来跨坐,仔细地以望远镜观察。

「嗯,挖很深了。现在洞的直径大约七、八十公分,深二、三十公分。」

「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或许是在挖尸体。」

「怎么可能,哈、哈哈……你是开玩笑吧?」

「不,并不是完全开玩笑。至少他在这种大雪纷飞的深夜专程跑来挖洞,肯定在挖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算这样,你说他在挖尸体也太异想天开了,肯定是早期侦探小说看太多。」

「或许吧。但现在是深夜,又下大雪,加上古老的宅邸和神秘的画家,难怪他在暗中挖洞。这些要素组合成舞台简直完美吧?不把这个场面想象成挖尸体反而困难。如果他不是在挖尸体,那是在挖什么?难道是温泉?」

「我觉得不是温泉。」

「看吧,不是温泉就是尸体。」

「只有两个选项?」朱美觉得两种都不可能。「喂,借我一下!」

朱美半强硬抢过鹈饲手上的望远镜观察窗外。雪依然不断降下,善通寺春彦继续孤独进行作业。他蓬乱头发、紧闭着嘴默默挖洞的样子,没有白天那位圆融理智画家的影子,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格转移到春彦体内。

不知不觉,洞的深度即将达到四、五十公分。春彦像是要测量洞的深度,将铲子立在洞的中央专心注视,接着再度开工。和刚才一样,露出骇人的表情默默挖洞。

朱美再度提出相同的问题。

「他……他究竟在挖什么?」

「天晓得。」鹈饲说完从朱美那里抢回望远镜观察。「就我看来,那个人果然是在挖某人的墓。」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朱美刚才以望远镜观察之后也这么认为。

「那么,究竟是谁的尸体?」

「问这个问题还太早,等挖出尸体再问也不迟。喔,看来洞已经挖得很深,我觉得差不多该挖出一些东西了……咦?」

鹈饲以紧张的动作,重新握好望远镜,状况似乎出现变化。朱美也跟着以肉眼看向窗外,看得见雪幕另一边有个模糊的男性身影。在提灯光线之中,善通寺春彦单手拿着铲子伫立不动,直到刚才都持续活动的躯体失去生气,一副鬼上身的样子。

「春彦的样子不对劲。」

「嗯,确实不对劲。春彦动也不动,不晓得是洞挖好了,还是纯粹暂停而已……啊!」

在两人注视之下,春彦忽然双手抱头,像是在独自放声大喊。强风迅速盖过他的叫声,没能传到两人耳中,但从远处也清楚看见他异常激动的样子。接着春彦再度以双手握铲子,猛然填平刚才耗费许多劳力挖到现在的洞。短短几分钟,耗时许久挖出的洞,再度还原成平坦的地面。

春彦填平洞之后,把搬到旁边的尿尿小童摆饰再度放回原位,如同要隐藏挖洞作业的痕迹,而且展现一板一眼的个性,进一步以铲子将四周弄乱的雪整平,然后拿着提灯与铲子一溜烟跑向宅邸。就这样,葫芦池周边再度恢复原本的宁静。

目睹这一连串状况的两人,同时歪过脑袋。

「所以是怎么回事?」

「嗯,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挖出什么尸体啊?」

「不能这么说吧?从这里看不到洞里,或许洞穴底部有某种东西。不对,春彦确实发现某种东西的样子,里面果然有玄机。唔~看来必须亲眼确认那个尿尿小童下方的地面。」

「咦!」朱美哑口无言。

换句话说,鹈饲想亲自挖开可能埋尸的地面。朱美当然很认同这种必要性,虽然认同,但说到是否要参加就是两回事。在深夜挖洞应该不是年轻美女该做的工作,就算他拜托,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没办法了,这时候就尽力展露可爱的微笑吧。「鹈饲先生,加油啰!来,手电筒给你。」

「事到如今,居然要我自己挖?」

「难道你要我帮忙挖坟墓?」

「我刚才借你御寒衣物吧?」

「我刚才泡咖啡给你喝吧?」

后来,两人决议由鹈饲挖洞,朱美负责以手电筒照明,并且注意周遭动静。深夜的挖洞任务,以这种绝佳的职责分配付诸执行。

两人走出车库二楼的房间,来到寒风吹拂的户外。鹈饲先到车库一楼,拿出一把铲子。

「简直像是预先准备的,为什么?」

「只是凑巧。应该是定期前来的园丁或某人拿来铲雪,就这么放在车库。这样刚好,我就拿来用吧。」

省下到仓库找铲子的工夫,确实很方便。两人迅速跑到葫芦池旁边的尿尿小童。鹈饲默默抱起摆饰移到旁边,覆盖白雪的地面出现一块裸露的地表,土壤又黑又湿。

「就是这里。」朱美以手电筒照亮该处。

「好,开工。」鹈饲用力将铲子前端垂直插入漆黑地面。挖过一次的泥土很软,铲子前端一鼓作气插入地面,一铲就发现挖出来的土多得出乎意料。「这样的话,可以轻松搞定。」

鹈饲默默动着铲子,朱美移开视线,以免看到洞里的样子。

沙、沙、沙……

不过,铲子响起的声音传入耳中,朱美的视线不知何时被引诱得投向洞里。洞眨眼之间就挖到三十公分深,并且顺利地逐渐挖到四十公分深,没挖到任何东西。挖到五十公分深,还是没变化。然而,继续往下挖一阵子之后,鹈饲的铲子尖端忽然发出「喀」的低沉声音停止。

「怎么了?挖到什么吗?」

「不,不是那样。只是土忽然变硬。」鹈饲的语气听起来明显失望。「看来,往下就是还没挖过的硬土。」

「也就是说,春彦挖到这么深就停了。」朱美看着洞底。「什么嘛,果然什么都没有吧?只是普通的洞。」

再怎么细心注视,洞里别说尸体,甚至连昆虫残骸都找不到。洞里一无所有的事实,使得朱美稍微放心,莫名有种想笑的心情。

「看吧,果然是想太多。啊~吓死我了!鹈饲先生一脸正经说什么『有尸体』,害我也完全以为是这么回事,好蠢。冷静想想,善通寺家是传统名门,庭院怎么可能埋尸体?」

「唔~我推测错误吗?」鹈饲以遗憾的表情观察洞内。「既然这样,春彦为什么在深夜刻意挖这个洞?而且还那样大喊……你也看到春彦喊得很吓人的样子吧?」

「确实有看到,他那样简直是精神错乱。当时他究竟在喊什么?」

「嗯,说不定是……!」

「说不定是?」

「『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得知国王秘密的年轻理发师,在原野正中央挖洞之后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这样。

「怎么可能啊!」

鹈饲与朱美把刚才挖的洞漂亮填平,暂时返回宅邸。进入玄关一看,墙上时钟显示凌晨两点,身穿睡衣又披一件上衣的远山真里子就在时钟旁边,像是在屋内迷路般四处徘徊。真里子一看到朱美他们就主动跑来,照例以又快又流利的关西腔开口。

「啊啊,你们两位!在这么天大的时候跑去哪里啦,太过分了,真是的!我怕死了,你们究竟跑去哪里?」

「真、真里子小姐,不好意思。」朱美不清楚现状,但姑且以忠实帮备的身份尝试解释。「那个,我和他一起,一直,那个,在外面一起……」

「啊,原来如此,你不用说完,我懂我懂。」

慢着,你这样就当成听懂也很麻烦……朱美觉得她有着不必要的误会。

「不提这个。」鹈饲插话切入正题。「真里子小姐,您似乎遇到某些问题。这么晚了,究竟发生什么事?」

「对,这是重点!」真里子竖起食指,像是称赞鹈饲询问这个问题,接着以如同要揪住鹈饲般的气势诉说现状。

「那个,不太对劲,伯父不在家!在这种三更半夜,他肯定没办法去任何地方,很奇怪吧?我好担心。」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麻烦按照顺序说明好吗?」

「那个,我直到刚才都在睡觉,却不知为何醒来,然后……」

她讲得冗长又麻烦,以下是她陈述的重点。

远山真里子在自己卧室睡觉,却忽然醒来。她觉得既然醒来就去上个厕所,离开卧室时,发现春彦书房的门开着。真里子觉得不对劲而看向书房,但房里没人,只有桌上的台灯开着,她立刻莫名觉得不安。春彦个性一板一眼,不会开着电灯或房门没关。察觉异状的她前往卧室看看,然而床上也没人,四处都找不到春彦。

「……我还没找遍宅邸每个角落,所以还不能断言,但伯父该不会出事吧?」

远山真里子以由衷担心的表情诉说不安。

「明白了,总之去卧室与书房看看吧。」

鹈饲自然而然掌握场中主导权,带着朱美与真里子跑上楼。

三人穿过二楼走廊,首先前往卧室。这里是朱美他们白天和咲子夫人秘密讨论计划的卧室。鹈饲敲门做个样子之后开门,卧室中央的巨大双人床没有人影。

「确实完全没人,床也没躺过的痕迹。」鹈饲将手伸进床单与棉被之间,然后摇头。「也感觉不到体温。」

也就是说,至少春彦挖洞之后,没有回到这间寝室上床。那么,身体冰冷的春彦究竟去了哪里?

三人离开卧室,改为前往书房。沿着走廊并排的房门,有一扇是半开的,里头微微透出光线。是春彦的书房。探头一看,里面是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空间。看得见摆在墙边的高书柜、摆在一角的电视与计算机、录像带与DVD的收藏架,却没看见人影。即使如此,窗边的稳重写字桌上,悬臂式台灯无意义地照亮空间。

「方便进去吗?」

「其实不行,伯父不准任何人进入这间书房。但现在无妨吧?毕竟门开着。」真里子说完率先入内。「我也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

鹈饲缓缓踏入室内环视。

「确实很奇怪。门开着、灯开着……」鹈饲笔直走向桌子,指向桌旁。「抽屉也开着。」

三层抽屉的最上层,就这么拉开数公分没关。

「可以看里面吗?」鹈饲如此征询真里子。真里子一副无法压抑好奇心的感觉,反倒是积极催促鹈饲。「快打开吧。」

鹈饲立刻将抽屉完全打开,如同把头伸进去般翻找。

「文具、收据、信、通讯簿、名片、旧钱包——里面有少许零钱。此外……咦,这是什么?」鹈饲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类似珠宝盒的绿色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散乱收藏五、六把钥匙。

「里面是钥匙。」

「种类各有不同耶。」

「似乎如此。」

鹈饲将小盒子放回抽屉,接着专注检视书柜与录像带架。书柜当然存放美术相关的书籍,但也有不少小说。录像带与DVD几乎都是外国电影,从片名就知道大多是悬疑电影。春彦似乎喜欢希区考克的作品,代表作一应俱全。

鹈饲从录像带架移开视线伸直身体,环视房内是否有其他线索。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他的视线。

「咦,这是……」

是女性的肖像画。画中年约二十岁的年轻女性,身穿低胸礼服注视这里。礼服是鲜艳的红色,女性脸蛋似乎隐约泛红。画作右下角看得到善通寺春彦的签名,应该是他的作品。从作品看来,画家的画技或许三流,但画中模特儿的美貌一流。

「好漂亮的女性,是谁啊?」

「天晓得,打扮得好像好莱坞女星。」

「我也第一次看见耶。」真里子以陶醉目光欣赏这幅画。「说不定是前妻。」

真里子出乎意料的这句话,引发鹈饲的兴趣。

「前妻?在下第一次听说。老爷和咲子夫人是再婚?」

「好像是,但我也没听说详情。伯父与咲子小姐似乎都不太想提这件事,所以我也不太能聊这个话题,毕竟挖别人的往事不太好。」

「原来如此,在下认为这是明智的判断。那么,大致明白书房的状况了。确实会令人觉得老爷凭空消失。」

鹈饲像是调查结束般转身,朱美不得已跟着踏出脚步,却忽然感觉脚底踩到粗糙的东西而停步。

「哎呀,什么东西?」她立刻蹲下来确认踩到什么异物。铺在地面的褐色地毯,黏着湿润的泥土。而且仔细一看,不只是这里,地毯上好几个地方都有湿泥土。「怎么回事?」

鹈饲以手指挖起泥土审视,接着忽然以夸张动作起身,装模作样注视自己的脚。

「啊,这下惨了。朱美小姐,这不是别的,正是我和你鞋子上的泥土。糟糕,我们弄脏老爷的书房了!」

「咦……这……」这怎么可能?朱美原本想这么说。

「不,肯定没错!」但鹈饲在她开口前断言。「这是我们从外面带进来的泥土,和老爷完全无关!」

是是是,我知道了……朱美不再说话。鹈饲郑重向真里子道歉。「非常抱歉,等等我们会清理干净,请见谅。」

「向我道歉,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是了。不提这个,先找伯父吧。我想他不会在这种时间外出,肯定在宅邸某处,说不定是在哪里心脏麻痹动不了。我们三人分头找,肯定找得到。」

「不,这可不行。」鹈饲以坚决语气回应。「应该三人一起找。」

不像帮佣的这种语气,使得真里子的表情瞬间浮现「为什么?」的疑惑阴影。鹈饲连忙像是掩饰般说下去。

「没有啦,换句话说,那个,毕竟夜深了,必须考虑外人可能潜入宅邸,在下觉得尽量不要落单比较好。」

真里子像是咀嚼鹈饲这番话般低头片刻,接着说声「说得也是」,抬头轻拍鹈饲肩膀。「你挺可靠耶,比起司机更像保镖。」

「这样啊,毕竟在下做过类似的工作。」

「好,那就三人一起走吧!」

「在这之前……」鹈饲缓缓取出手机,向真里子确认。「在下方便联络夫人吗?毕竟现在是老爷失踪的紧急状况。」

「啊,说得也是。我不在意。知不知道号码?」

「知道,在下问过。」

鹈饲说完稍微远离真里子,立刻打手机给咲子夫人。

「……」

「怎么样?」朱美轻声询问。

「不行。」鹈饲摇头回应,将手机收回口袋。「对方关机。毕竟是这个时间,大概在睡觉吧。」

《电影导演彩子》(流平·樱)

「不过,下得真大呢。」

十乘寺樱眺望窗外低语。她说的当然是雪。

流平他们泡汤回来之后,雪似乎下得更大,已经不是缓缓飘雪的抒情光景,是雪块从夜空咻咻落下般的感觉。依照气象预报,山区积雪达四十公分。不提这个……

「不过,喝得真多呢。」

流平眺望桌面低语。他说的当然是酒。

泡汤返家之后,不知不觉办起酒宴,水树彩子展现她的酒国英豪天分。她手上的饮料一开始是啤酒,再来是加水威士忌、加热水的烧酒、温日本酒以及冰日本酒。经过眼花缭乱的变迁之后,于凌晨零点左右再度回到啤酒。桌上摆着空罐、空瓶、宝特瓶与纸盒等等,完全是「可回收垃圾收集日」的模样。流平对彩子的酒量哑口无言,但樱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在流平耳际低语。「大家都称呼彩子小姐是酒宴女星。」

「啊?主演女星?」(注1:日文「酒宴」和「主演」音同。)

「意思是在酒宴饰演主角的女星。」

「啊,酒宴女星是吧,确实如此。」

流平认同这种说法。但喝醉的彩子立刻摇头。

「以为我是普通女星就大错特错了。我和随处可见的女星不一样。」

到头来,女星并不是随处可见,所以无从比较,但流平也大致明白,水树彩子不是普通的女星。「不过,您和其他女星有什么不一样?」

彩子随即微微给了流平一个白眼,右手紧握那台八毫米摄影机「中谷SV8」,大胆说出这句话:「其实,我不是女星。」

「……」果然如此,就觉得有问题。像是她的讲话方式、个性,以及这种酒国英豪的模样。「换句话说您是男性,所以不是女星,是男星。」

「不对~!」彩子挥动右手。

「咿!」中谷SV8从流平鼻尖数公分处咻一声经过,流平额头流下冷汗。「哈、哈哈、哈哈,彩子小姐,我是开玩笑的。那么,既然彩子小姐不是女星,那您的身份是?」

「嗯,我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彩子迅速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红色扩音器,打开房间一角的折叠椅,坐在上面悠然跷起二郎腿。女导演坐在导演椅,双手各自拿着八毫米摄影机与扩音器的构图立刻完成。「我是导演,电影导演水树彩子。预备~开麦拉!ACTION~!怎么样?这就是我原本的样貌。」

「电影导演,水树……咦咦!」

流平的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资历,终于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回想起来,他听到「水树彩子」这个名字的瞬间,就觉得似曾相识。

「我想起来了。电影导演水树彩子,就是那部传说中的恐怖片《电影导演彩子》登场的女导演吧?」

「哇,请问那部《电影导演彩子》是怎样的电影?」

「樱小姐不知道也在所难免。《电影导演彩子》是距今十年前造成话题的电影。虽然这么说,却不是大型制片商拍摄的大银幕作品,是由当时奥床市立大学的电影研究会制作的,也就是学生电影。既然是学生电影,肯定是低预算的业余作品,但这部电影很具争议而闻名,在当时各大学的电影社团之间卷起一阵风潮。这部电影的主角是电影导演,名字叫做『水树彩子』。」

「一点都没错。『水树彩子』是电影主角的名字,同时也是饰演这名主角的女星名字,更是实际执导这部电影的导演名字,也就是我。」

「原、原来是这样!」流平对面前挺胸的「活传说」叩拜致意。「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不过,比起关于电影的传说,樱似乎对电影剧情本身更感兴趣。

「这部电影是怎样的内容?」

「老实说,我没看过那部电影,不过听学长姐的描述,是相当吓人的恐怖电影。剧情大概是『想在某间古老宅邸拍摄恐怖电影的女导演,面对延宕的进度与人际关系的摩擦逐渐疯狂,终于逐一杀害剧组人员』这样。」

「天啊,好恐怖!」樱露出害怕的表情,接着忽然提出犀利的指摘。「不过,这不就是《鬼店(The Shining)》的剧情吗?」

「咦,《鬼店》?啊啊,那部《鬼店》是吧,说得也是。嗯,这是《鬼店》的电影导演版本,大致一样。」

「户村大人,恕我冒昧。」樱战战兢兢提出禁忌的问题。「户村大人就读大学电影系,却没察觉这件事?」

「抱、抱歉,我还没察觉就辍学了,哈哈哈……」流平硬是编出借口,搔了搔脑袋。「总之,用这么大胆的方式翻版,反而难以察觉。对吧,彩子小姐……咦,彩子小姐不在?」

回神一看,导演椅没人。

但彩子很快就拿着一卷录像带回来,一边将录像带塞给流平,一边指着客厅角落的电视。

「给我放!现在立刻给我放,实际看过就知道是不是《鬼店》的翻版。没看过就做这种不负责任的批评,我坚决不会接受!」

就这样,深夜的酒宴紧急改为电影上映会,时钟刚好走到凌晨一点。

电影从黑底白字的「电影导演彩子」六个字开始。

《电影导演彩子》的前半,主要以某大学的电影研究会为舞台。喜欢电影的学生们不分昼夜聚集于此,反复进行「高达的不合理性」或「塔可夫斯基沉默的影像美」或「维斯康蒂眼中的毁灭美学」这种乍看高级却莫名空洞的电影讨论。社员大多对此不抱任何疑问。每天周而复始畅谈这种如同春阳的传统电影议题,镜头严谨记录电影研究会的日常生活,甚至达到嗜虐的程度。

某天,四、五名电影青年照例要讨论「新浪潮」议题的时候,其中一名社员忽然起身。她是令人惊艳的美女。美女如同咆哮的野兽般提出要求。

「电影不是这种东西!你们这种只想炫耀电影知识的研究者,已无用处可言!」

这名热情美女,正是这部电影的主角「水树彩子」。她发出更诡异的气焰宣布。

「接下来只需实践。你们听好了,我要拍一部最好看的电影,给我看清楚吧!」

就这样,水树彩子强烈批判至今的电影研究会,同时宣布将以自己为中心主导拍片。到这里是《电影导演彩子》的开场,也就是电影导演水树彩子的诞生篇。

「刚开始一点都没有恐怖气息,感觉像是青春校园电影。」

「总之别急,接下来会开始恐怖。」

「彩子小姐从这时候就好帅气!」

中间是水树彩子的受难篇。电影舞台一下子转移到西式宅邸,这里是一栋如同早期环球电影的古老宅邸,屋主是知名画家。水树彩子与同伴们以拍摄恐怖电影为由,造访这座宅邸。接下来是拍片的每一天。水树彩子自己拿着扩音器,将热情投注在拍片。她指导演员的演技、朝摄影师提出要求、派工作人员奔走。但是导演越热中,演员与剧组人员的不满声浪越强。尤其男性剧组人员非常抗拒接受女导演的指示,水树彩子的领导能力逐渐下降,和摄影指导之间的对立尤其严重,拍片进度逐渐延宕。水树彩子想维持导演的威严,对摄影指导的要求逐渐严苛,像是「类似希区考克的主观运镜」或「安哲罗普洛斯风格的长拍」或「当代美国电影形式的手提摄影机」这种陌生字词交相出现,有效呈现她和摄影指导之间的对立。

「拍片现场经常出现这种状况吧?」

「没错,这也是我基于实际体验写成的剧本。」

「好古老的宅邸耶~是哪位的宅邸?」

再来是后段的杀戮篇。摄影指导终于罢工,拍片进度完全停摆。预算用尽,进度乱七八糟,剧组人员的士气只减不增。被逼到极限的水树彩子终于开始疯狂。拍片的最后一夜,她成为「电影导演彩子」,进行最单纯明快的恐怖电影拍摄程序,这是不需要演员与摄影师的崭新拍摄手法,也就是自己拿着摄影机连续杀人。《电影导演彩子》是一部接连杀害同伴们,将过程全部拍摄下来的电影。镜头当然没拍到她,但是激烈的呼吸声,真实呈现她内心的疯狂。

「咦?刚才好像听到一个怪声音。」

「我也有听到。」

「唔,是吗?我没察觉。」

电影终于进入高潮。最后的场面,是「电影导演彩子」和最大敌人——摄影指导的对决。历经喘不过气的攻防,她以摄影机殴打摄影指导致死。血花飞溅在镜头,影像令人不忍正视。然而,在观众以为一切杀戮都结束的时候……

「好,卡!OK!」

忽然响起电影导演水树彩子的声音。镜头移向声音的方向,水树彩子悠然坐在导演椅。她面不改色将红色扩音器拿到嘴边。

「好,各位辛苦了!」

她如此出言慰劳。接着,刚才被打死的摄影指导以及被刺死的演员们,纷纷表达着不满各自起身。

「真是的,说什么要在今晚拍完……」

「还想说究竟该怎么办……」

「居然像是当代美国电影一样,使用手提摄影机……」

「用这种类似希区考克的主观运镜……」

「模仿安哲罗普洛斯风格一镜到底……」

摄影指导以毛巾擦拭额头上的血浆,一副舒坦的样子。「哎,毕竟导演的命令绝对要服从。」

水树彩子满脸洒脱的笑容,影射拍片工作平安结束,画面一角也在同一时间打上「电影导演彩子·完」的文字。

「……」好想拿东西砸向画面上「完」这个字。但流平压抑冲动,好不容易维持镇静,并且还是只能对眼前的水树彩子本人这么说:「这确实是一部争议作品。」

彩子大概是察觉自己的作品不太被接受,她轻咳一声,为自己的作品辩护。

「我姑且解说一下。总归来说,这部作品是描写拍片时的后台,也就是所谓的幕后电影。到了拍片最后一天晚上,依然没拍到高潮的杀戮场景,美女导演灵机一动,以手持摄影机一镜到底拍出这个场景,促使全剧杀青。就是这样的青春成功剧。」

青春成功剧?流平没听过这种说法。

「这不是恐怖电影?」

「如你所见,《电影导演彩子》不是恐怖电影,是女导演想拍恐怖片而陷入苦战的故事。彩子的发音等同『psycho』,有人擅自联想成希区考克的作品《惊魂记》,误以为是精神病患犯罪的剧情。不对,其实看过这部作品的家伙大多如此误解,不过错的人是那些误解的家伙,我处于公平的立场。」

电影导演水树彩子,挺胸主张自己作品的正当性。实际上,这部电影确实达到欺骗观众的目的,但这样的结尾令人不敢苟同。

「樱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流平问完,樱揉着惺忪的眼睛回应。

「我只在看到彩子小姐不是杀人凶手时松了口气。」这样的评语明显反映她的人品。接着她微微打了一个呵欠。「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时钟显示现在刚过凌晨两点,看来电影片长约一小时。流平以前经常和朋友嬉闹到这个时间(水树彩子肯定也一样,因为她是电影导演),但身为千金大小姐的十乘寺樱,或许没什么熬夜的经验,她的眼皮像是即将打烊的商店铁卷门。

彩子从录放机取出录像带,开朗地为深夜的宴会总结。

「好,那今晚就此散会吧!」

挖出的往事(鹈饲·朱美)

鹈饲、朱美加上真里子三人,走遍宅邸的每个房间寻找春彦,但春彦的身影不在屋内任何地方。最后寻找的地方是饭厅,确认那里没人之后,宅邸里已无其他地方能找。现在时间超过凌晨两点半。

「看来,宅邸里只有我们三人。」真里子拉一张饭厅椅子坐下。「你们也坐吧,站着会累。」

鹈饲与朱美像是得救般,坐在身旁的椅子。

「但我还是无法相信。伯父难道在这种大雪的深夜独自外出?这是自杀行为。」

「假设是这样,您心里有底吗?」

鹈饲问完,真里子以得意表情点头。

「嗯,有底。这件事要保密,其实伯父没有绘画天分,只依赖父亲的遗产生活,他自己肯定也清楚这件事,内心想必很难受吧,会变得厌恶一切。」

「那个,真里子小姐……」鹈饲以困惑表情纠正她的误解。「这是关于『自杀』的推测吧?在下想请教的是关于『外出地点』的推测。」

「啊,原来是这方面。唔~这我心里就没有底了。虽说外出,但现在这么晚,我没办法想象。该不会是被某人掳走?」

「绑架?不,很难想象是这种状况。要抓一个成年人逃走,无论如何都要开车,但是今晚因为大雪,附近的道路全部中断。」

确实如鹈饲所说,今晚是最不适合绑架的夜晚。

「反过来说,就是伯父在宅邸周遭?」

「恐怕如此。」鹈饲说完立刻起身。「事到如今,果然只能到宅邸外面找了。话说回来,真里子小姐,在下想请教一件无关的事情。」

「嗯?」

「真里子小姐,您白天倒车入库失败的时候,说过『又失败了』这句话。也就是说,您之前也有过倒车入库失败,车子撞到其他东西的经验?」

「嗯,就是这样。所以怎么了?」

「车库旁边有一座葫芦池,池畔摆了一个尿尿小童,请问真里子小姐之前是否开车撞过那个尿尿小童?」

「啊?」真里子刚开始呆呆张开嘴,像是听不懂这个问题,接着露出心情很差的样子。「我说啊,你在瞧不起我吗?就算葫芦池就在车库旁边,为什么倒车入库会撞到葫芦池畔的尿尿小童?所以是怎样?你的意思是我倒车入库的技术太烂,甚至差点不小心把车子开到池子里?我再怎么样也没发生过这种事……不对,发生过!」

「发生过?」鹈饲探出上半身。

「有有有,我都忘了。这么说来,我只有一次差点把车子开进葫芦池。啊~当时我慌张得不得了!但我要为了自己的名誉声明一下,那不是倒车入库失败,是我练习窄巷过弯的时候,不小心把煞车踩成油门。」

「原来如此,这是任何人都会犯的错。」鹈饲浮现满脸笑容继续询问。「那么,当时是否用力撞上尿尿小童?」

「总之,如果对方不是摆饰,我现在或许在蹲苦牢吧。」

「那太好了。所以,当时尿尿小童怎么样?被撞倒吗?」

「不,没倒,只有侧移一公尺左右。我是从侧面撞上去,就这么推了一段。」

「侧移一公尺!」鹈饲的音量变大。「那么,真里子小姐撞到之后,有搬回原来的位置吗?」

「不,就这么扔着。毕竟我力气小搬不动,何况那尊尿尿小童就只是摆在那里,稍微偏移也不成问题。」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没错。话说您提到尿尿小童侧移,请问是往尿尿小童的右边还是左边?」

「左边。」

「您的左眼是哪一边?」

「这边。」真里子确实指着左眼。「这是什么仪式吗?」

「是避免虚耗劳力的仪式。」鹈饲随口说完,维持平稳的语气说下去。「我打算和朱美小姐一起到外面看看。不不不,您不用出来,不然您感冒会是我们的责任。寻找老爷的工作请交给我们。那么,请真里子小姐回自己房间吧。」

「……」真里子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还是说声「这样啊」起身离席。

鹈饲与朱美两人深深行礼目送真里子。她的身影一离开饭厅,两人就转头相视,大幅点头。

「这次肯定没错。」

「再挖一次吧。」

鹈饲与朱美再度来到屋外,时间将近凌晨三点。夜幕依然深沉,积雪继续增加,两人刚才留下的脚印,也被持续降下的雪覆盖得干干净净。两人在雪地留下新脚印,穿过庭园来到车库旁边的葫芦池,走向池畔的尿尿小童。

「尿尿小童往左偏移一公尺,也就是说,正确位置是右边一公尺处……好,就是这里,这次肯定没错,果然有某种东西沉眠于这里的地底,只是还没挖出来!」

鹈饲早早露出胜利的笑容。「呼呼,善通寺春彦,你太大意了。这真的就是所谓的自掘坟墓。」

「是是是……」朱美冷静地将侦探装模作样的台词当成耳边风,将铲子递给他。

「想讲得妙语如珠自得其乐,等你挖完洞再说。」

「嗯,交给我吧。」

鹈饲握住铲子猛然挖起土。这次也是由鹈饲负责挖洞,朱美负责单手拿着手电筒警戒。但是默默站着无法承受寒意,所以朱美刻意寻找话题。不久,她回想起一个遗忘至今的疑问。

「这么说来,留在春彦书房的泥土,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那是我们鞋子的泥土掉在地毯上,但不是那样。因为就算鞋子沾到泥土也没那么多。」

「非常正确。」鹈饲丝毫没有中断挖洞动作,只以言语回答她。「那确实不是鞋子上的泥土。那么除了鞋子,还有什么东西可能沾上泥土?」

「啊,难道是……铲子!是铲子上的泥土吧?」

「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春彦在这里挖完洞之后,就这么拿着沾泥的铲子回到宅邸,直接冲进书房。泥水在当时从铲子前端滴落在地毯。春彦不在意这种事,跑到桌旁打开台灯,大概是从抽屉取出某种东西,然后再度离开书房。」

「你说他离开……难道还拿着铲子?」

「说来奇怪,但只能这么认定。因为书房没有铲子。」

「也就是说,春彦就这么拿着铲子跑到某个地方?这样不合常理。」

「春彦的行动确实异常,不晓得是陷入混乱、不知所措,还是没有节制……总之小心为妙。」

他的语气忽然增加某种和至今不同的严肃感觉。

「因为没人保证杀人魔不会拿着铲子从暗处冲出来。」

「讨厌……」

「或许某处已经有人遇害。」

「别吓我啦……」

「单手拿着铲子,持续杀戮的精神病患……」

「就叫你别吓我了……」

「头盖骨被劈成两半,全身是血的尸体……」

「不要啦……」

「喷出的鲜血、飞溅的内脏……」

「够了没啊!」朱美抢过鹈饲的铲子,将这个没神经的侦探推进洞里。

「你吓我是想做什么?」

「抱歉,只是想知道你会吓到什么程度。」

「……」

把他埋起来吧?反正刚好有个洞。不,还是算了。在确认洞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之前,得让他继续努力。朱美将铲子扔回给侦探。

「别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快给我挖。」

「是是是……」

鹈饲嘴里嘀咕抱怨,却还是再度挥动铲子。结实的土壤将铲子前端弹开,作业意外面临难关,但是洞依然越挖越深,两人之间的紧张感也随之增加。朱美不知何时甚至感受不到寒冷,鹈饲还热到脱掉上衣。洞的深度超过五十公分时,两人变得不发一语。最后,铲子前端敲到土里某个东西的瞬间,鹈饲放声欢呼,朱美轻声尖叫。「那么,来见证吧。」

鹈饲像是当成最后一铲,将铲子深深插入土中,再朝握柄使力。铲子前端以杠杆原理挖掉一大块土,随即在黑土之中,有个陌生的物体从土里滚出来。朱美甚至忘记眨眼,专注直视这幅光景。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是弄脏成褐色的头盖骨。

朱美尖叫之前先转过身去,以双手捣住自己的双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毫无后顾之忧放声惨叫。

另一方面,鹈饲别说害怕,甚至像是看好戏般,变得比平常更加饶舌。

「看吧,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哎,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我看看,只有头盖骨埋在这里?啊,看来还有其他骨头。颈骨、锁骨、肩胛骨、肋骨。要是挖的范围广一点,肯定挖得出一具完整的白骨。咦,这具尸体不只是埋在这里而已。」

「什么意思?」朱美背对着他询问。

「来,你看看。」

「什么事?」

朱美不由得转身一看,鹈饲忽然将头盖骨递到她面前。

「看,头盖骨前方有裂痕吧?」

鹈饲悠哉开始讲解,朱美连站都站不住了。

「不行,我受不了。」晕眩、头痛、呕吐感、食欲不振又胃痛,如今她完全是病人。「居然来到这种地方看到白骨,我想都没想过。」

「那你别看,听我说明就好。听好了,这个头盖骨的裂痕不是自然产生,可以推测这名死者生前是头部遭受重击丧命,而且尸体被某人埋在这里。也就是说,这是杀人弃尸命案。」

「既然这样,杀人埋尸的是谁?」

「当然是善通寺春彦。」

「那么,埋在这里的是谁?」

鹈饲不知为何沉默不语。朱美不禁感到不安而转身。

「等、等一下,怎么回事?别忽然不讲话啦……」

鹈饲就这么保持沉默注视黑暗,接着忽然朝黑暗开口。

「谁在那里?」

注意看黑暗的另一边,看得到一棵桃树,是数小时前朱美偷看春彦挖洞时,用来藏身的桃树。如今同样有个人影躲在同样的桃树后方,偷看这边在挖洞。是谁?朱美脑中率先浮现的,是手持铲子的善通寺春彦。

鹈饲大概也感觉到危险,以双手紧握铲子再度询问。「我知道你在那里!」

这道人影随即像是慑于气势,从桃树后方跑出来。

「是、是我啦,是我是我!我不是可疑人物,看清楚啦~」

就算对方要求看清楚,这里也阴暗得看不清楚,即使如此,听腔调也可以立刻知道对方是谁。是远山真里子。她走到还有三公尺的距离就不再靠近,大概是在警戒。鹈饲以冰冷声音询问。

「你至今一直在那里看吧?」

「看、看了。不、不对,我没看见。虽然在看却没看见。既然没看见就等于没在看,换句话说就是我没看。对吧?」

鹈饲在朱美身旁佩服低语。

「有道理!」

「是这个问题吗?」朱美歪过脑袋。「她跟踪我们吧?」

「似乎如此。」鹈饲再度面向真里子。「换句话说,你看了。」

「所以要杀我灭口吗?我不要啦,我还不想死……」

「我们不会杀你。」

「所以要侵犯我吗?我不要啦,我还没『那个』……」鹈饲再度低语。

「还没『哪个』?」

「事到如今,这种事都不重要吧?」总之,朱美拼命将离题的话题拉回来。「不提这个,你到底要怎么做?事情演变成这样,没办法编借口掩饰。」

「确实是时候了。」鹈饲说着面向真里子。「看来说出真相的时机到了。真里子小姐,其实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接着,鹈饲露出像是房仲推荐珍藏好屋时的笑容,招手要她来到埋着白骨尸体的洞。「请来这里。来吧,来吧,不用客气。」

「什、什么东西?是好东西吗?」

「我不晓得算不算好东西……你听过德川家的埋藏金吧?」

「真的有吗?」

远山真里子飞奔过来,抓着洞缘窥视内部。

「咿呀啊啊啊啊啊——」

刺耳惨叫声回荡在下雪的夜空。

鹈饲与朱美合力将昏迷的真里子抬回宅邸。现在时间是三点半。让真里子躺在客厅沙发,喂她含一口白兰地之后,她失去血色的脸颊总算红润,看来不久就会清醒。

「清醒之后,得向她表露我们的身份。放心,反正没两样。我们在庭园发现离奇死亡的尸体,警方迟早会来,我们将会接受侦讯,到时候终究得说出真实身份,这个情报也会传入春彦与真里子耳中。对吧?」

「也对。但姑且征求委托人同意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鹈饲立刻打开手机。「但我要怎么说?如果我告知『我在府上庭院发现白骨尸体』,咲子夫人或许会在电话另一头昏倒……」

不晓得是幸或不幸,鹈饲的担忧是白费力气,因为他的手机联络不上咲子夫人。鹈饲放弃在这个时间点联络。「果然关机,看来天亮才接得通。」

「要报警吗?」

「唔,慢着慢着,她好像醒了。」

如同等待鹈饲说完这句话,真里子发出「唔~」的小小呻吟醒来。她就这么维持恍神表情,在沙发坐起上半身。然而,当她视线捕捉到鹈饲与朱美的瞬间,就将双眼睁得好大。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这个家做什么?」

「请别激动,我会说出真相,请冷静听我说。」鹈饲仔细发音,区隔每个字词。「我们是,侦探事务所的人,不是可疑人物。」

「是侦探?」

「是的。」

「不是宝藏猎人?」

「不是,是侦探。」

「那么,德川家的埋藏金……啊,不可能有这种东西。」

「不,或许有,但不在这里。」

「原来如此,是侦探啊,我明白了。」真里子像是理解一切般点头。「那么,委托人是春彦伯父吧?」

侦探眉头微微一颤。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本来就是这样吧?说到侦探,就是外遇调查,既然是咲子小姐外遇,雇用侦探的当然是伯父。唔……不过好奇怪,既然你们要调查咲子小姐的外遇,那你们可以待在这种地方吗?咲子小姐不是去市区了吗?」

「很遗憾,委托人不是春彦先生。」

「这样啊,除此之外就是……咲子小姐吧!」真里子暂时语塞。「为什么咲子小姐要雇用侦探?」

「总之,这方面请之后询问她本人。」

鹈饲适度打马虎眼。

「不提这个,真里子小姐。」朱美代为询问。「你为什么断定咲子小姐外遇?只是直觉?」

「不是直觉,我亲眼看到。」

「看到什么?」

「咲子小姐和年轻男性进旅馆。」

「天啊!」朱美不由得捣嘴。下午窃听时,已经知道真里子怀疑咲子夫人外遇,不过老实说,朱美认定应该是真里子擅自推测。何况那位形象贤淑的咲子夫人居然和年轻男性有染,这种光景实在难以想象。

「会不会是看错?」鹈饲也半信半疑地询问。

「不,没看错。我不是只在瞬间看见一眼。我想想,记得大约是两个月前吧,我造访公司的途中,顺便到奥床银座商店街闲晃,发现有个熟悉的女性走在前面,我察觉是咲子小姐之后想叫她,但咲子小姐身旁有个男的,我看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只是并肩走路,为什么看起来不对劲?他们手挽着手?」

「不,没有挽手。唔~为什么呢……对对对,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的肩上背着运动背包,但另一只手提着咲子小姐的包包。」

「真的是咲子夫人的包包?」

「那当然,男生一般不会提凯莉包吧?他是帮咲子小姐提包包。怎么样,很可疑吧?」

「原来如此,确实可疑。所以你觉得不对劲就跟踪两人?」

「没错,这样好像侦探,紧张又刺激。」

「然后,两人就这么进旅馆?」

「没错,而且当然是那种宾馆。」

「但你没看到他们出来吧?」

「那当然,我可没这么闲。」

「男性有什么特征?」

「不晓得,我只看到背影,但那个年轻男性身穿黑色大衣戴帽子,体格中等。这么说来,还真的没什么像样的特征。」

「头发是不是金色的?」

「不晓得,他头发扎进帽子里,所以看不到。金发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鹈饲含糊带过,真里子随即发出不满的声音。

「『没什么』是怎样?你没讲真话吧?好奸诈。」

「啊啊,好啦好啦,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不过在这之前……」鹈饲说着打开手机,将手指放在按键上。「先等我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报警。可以吧?」

「咦!要叫警察来这里?慢着,可是……」

「你也看见埋在那个庭院的白骨吧?既然发现那具尸体,这件事只能交给警方处理,这是市民的义务。」

「唔~毕竟春彦伯父也下落不明……」真里子不甘愿地答应了。「没办法了。」

鹈饲征得远山真里子的同意之后,立刻操作手机。

「打一一〇?」朱美如此询问。

「不,我直接打砂川警部的手机试试。」

「他说不定不会接。」

「他讨厌我到这种程度?」鹈饲稍微皱眉,将手机拿到耳际。数秒后。「啊,是砂川警部吗?我是鹈饲……」但鹈饲一自报姓名,电话就被挂断。「……啧。」

「他姑且接了。」

「但他立刻挂掉。」鹈饲重拨号码,再度挑战联络砂川警部。「喂,砂川警部?忽然挂我电话太过分了吧?」

似乎接通了。朱美轻轻将耳朵凑到他的手机旁边。

『嗨,抱歉,我还以为是恶作剧电话。』

世间有些男性,一讲起电话会忽然拉高声音,砂川警部似乎也是这一型,他的声音甚至清楚传入朱美耳中。

『所以有什么事?这边今晚特别忙,很多重要案件要处理,警方忙得不可开交,我也得熬夜。如果你的事情不重要,希望可以晚点再说。』

「这样啊。」鹈饲思考片刻。「那就晚点再说吧,我之后再打电话。反正并不是这两天发生的命案……那就这样了。」

『等一下!』电话另一头变得更大声。『你刚才说什么?命案?』

「嗯,是的,不过尸体已经化为白骨,并不是分秒必争的状况。」

『什么?白骨?』警部的音调稍微变化。『那就如你所说,不是这两天发生的命案了。嗯,那么案发现场在乌贼川市哪里?』

「其实不是在乌贼川市,是猪鹿村。」

『猪鹿村啊……』

「是的,猪鹿村姑且是乌贼川警局的管辖范围吧?」

『对,确实是我们要处理的案件。但既然命案现场在猪鹿村,很遗憾,这边也没办法立刻赶过去,这场大雪导致猪鹿村各处道路停止通行,连警车都不能走。总之,天亮应该会正式开始除雪,警方之后就会过去。话说回来,地点是在猪鹿村的哪里?讲详细一点吧。』

「地址是猪鹿村大字山田三三九。」

『嗯嗯,猪鹿村的大字山田三三九……唔,这个住址,难道,该不会!』

「喔,不愧是警部先生。是的,发现白骨尸体的地点,是那个知名的善通寺家宅邸。吓一跳吗?」

『你说什么?这件事要早说啊!』砂川警部像是忽然被引发兴趣,在电话另一头提高音量。『好,明白了,我现在立刻赶过去,你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情,等我们抵达现场,明白了吧?』

「慢着,就算你说要赶过来也不可能吧……啊。」鹈饲忽然停止说下去,心有不甘地看着手机。「挂断了,真是急性子。」

「他现在大概已经上警车了吧。」

两人旁边的真里子,佩服地瞪大双眼。

「好厉害,你们真的是侦探耶,居然和乌贼川警局的警部先生是朋友。」

「别这么说,我们交情不到朋友的程度。」

鹈饲述说着就旁人看来很谦虚的事实。

「不过,警部先生的样子有点怪。明明不太关切白骨尸体,我一提到善通寺家,态度就完全不一样。」

「那当然吧,善通寺家是这个地方的名人,要是出事,警方也会紧张。」

「是的,这我明白。不过,只有这样吗?」

「意思是还有其他隐情?」

朱美问完,侦探露出不上不下的纳闷表情。

「不,还不能断言,但总觉得怪怪的,似乎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生其他事件,或者该说是我们不知道的案件。」

鹈饲维持含混不清的表情,操作手机寻找另一个号码。

「这次要打给谁?」

「我姑且打给流平看看。」

「这个时间打给他?现在是凌晨四点,他肯定在睡觉吧?」

「不抱期待试试看。」鹈饲把手机放在耳边片刻,接着不悦咂嘴合上手机。「他没关机,但是没接电话。」

「就算联络得上也没用吧?雪这么大,他又不可能前来支持。」

「嗯,说得也是。」鹈饲点头回应,像是听朱美说完才察觉这件事。「联络流平确实没意义,反倒是浪费电。」

他轻声说完,将手机收回胸前口袋。

「那么,真里子小姐,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吧,想问什么尽管问……咦?」

侦探转身一看,远山真里子躺在沙发呼呼大睡。

「睡着了。」

「大概是白兰地现在才生效吧。」

沾泥的尸体(流平·樱)

流平换上运动服代替睡衣,在凌晨两点十分上床。软绵绵的床舒适到无法言喻,看来肯定可以熟睡到天亮。流平抱着这个想法入睡,却在天还没亮时忽然因为敲门声醒来。看向时钟,再过几分钟是凌晨四点,这种时间是谁在敲门?不对,无须思考是谁,现在这间屋子除了他只有两人,所以肯定是两人之一。会是谁?「谁都好!」

无论对方是十乘寺樱或水树彩子,只要是美女深夜造访都非常欢迎。流平跳下床用力打开门。

「嗨,所以是樱小姐啊!」

门后是十乘寺樱。她身穿厚上衣按着胸前,站在冰冷的走廊,表情像是在这间不算宽敞的屋子里迷路。流平不禁担心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是的,我有点在意一件事。」樱大胆地拉住流平手臂。「总之,请跟我走。」

「咦,咦?跟你走?究竟要去哪里?」

「这里!」樱拉着流平,从走廊到阶梯不断前进。「我刚才醒来,觉得胸口闷闷的,肯定是还不习惯喝酒。所以我离开房间,下楼到厨房喝杯水,前往露台想吸点新鲜的空气……就是这里。」

两人在樱说明时抵达木板露台。樱穿上凉鞋走到露台,不明就里的流平也跟着出去。樱踩踏积雪抵达露台边缘,说声「请看对面的别墅」指着斜下方。

「唔,权藤的别墅怎么了?」三角屋顶的山庄,乍看之下没有异常之处。虽然室内在这种时间亮灯挺令人在意,这边也没立场计较别人熬夜。然而……

「咦!那扇窗户怎么回事?」

最后,流平的视线固定在一扇窗户。这扇窗户位于一楼,内部透出明亮的灯光。窗帘半开,可惜从这里看不见室内状况,但这扇窗户有个明显突兀之处。

窗户玻璃破了一个大洞。

下大雪的这天晚上,那扇破掉的窗户,应该会令屋内的人冷到受不了,却就这么扔着没人理会。

「好奇怪,难道没人?」

「可是,屋内的灯开着。」

「说得也是。既然有人,就不可能扔着那扇窗户不管。」

「我也这么认为。难道是出事吗?」

如果发生某件事,应该和权藤源次郎有关。流平回想起他在露天温泉的样子,很像是容易卷入纷争的类型。他是富豪,也有可能遇到小偷或强盗。

「两位,怎么了,在这种时候到露台幽会?」

水树彩子身穿运动服加棉袍下楼,大概是听到声音吧。流平大略说明状况之后,水树彩子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应该不是歹徒硬闯行抢,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没办法扔着不管。好,我去看看。」

「哇,彩子小姐,请等一下,您这样太勇敢了,还是等到天亮吧?」

「还讲得这么悠闲,权藤源次郎可能在窗子另一边重伤奄奄一息啊?」

「我明白这种可能性,但小偷或强盗或许还在那扇窗子的另一边找值钱的物品,您这样很危险。」

「那你也来吧,两人一起去就安全。」

「这样的话,樱小姐会一个人留在这里。」

「明白了。」水树彩子说出单纯明快的结论。「那三人一起去吧。」

流平、樱、彩子三人各自拿着手电筒与顺手的武器,前往权藤源次郎的别墅。顺带一提,流平的武器是庭院的铲子、樱的武器是扫把、彩子的武器是「中谷SV8」——不对,是空酒瓶。不知道隐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应该会认为这三人才是要袭击富豪别墅的可疑集团,幸好现在是下雪的深夜,除了他们三人没有其他人影,「可疑集团」顺利抵达目的地。

三人踩雪穿过外门,靠近三角屋顶的建筑物。虽然完全是非法入侵,却没有内疚的感觉。他们无视于玄关大门,绕到建筑物后方,来到问题所在的破玻璃窗。周边散落无数玻璃碎片,玻璃是毛玻璃,但破掉的空间意外地大,足以让一颗足球通过。三人相互使个眼神,数三秒之后一起看向室内。

「呀啊啊啊啊啊!」

樱立刻发出撕裂丝绢般的惨叫声。

彩子不敢置信般睁大双眼,流平也不禁倒抽一口气。

他们从破碎窗户外侧看见的光景,是一名全身是血倒地不动的男性。

「权藤源次郎死了……」

流平慌张断定,相对的,彩子始终保持冷静。

「不,或许还有呼吸。我们上!」

三人再度绕回玄关。门没上锁,转动门把就轻松开启。三人进入屋内,冲进权藤源次郎所在的房间。这里是他的卧室,只有床、小桌子与衣柜等简单装潢。地面是木质地板,男性倒在正中央区域。彩子无视于伫立不动的流平与樱,勇敢走到男性身旁拉起他的手。彩子做出把脉动作之后,悲伤地看着下方缓缓摇头。

「还是不行,他死了。」

「这、这下不妙了。」流平看向尸体头部,破裂的额头流出大量鲜血。

「别慌张,先报警。你有带手机过来吗?」

流平摇头回应。他没想到会遭遇这种场面,所以手机就这么放在枕边。不过场中三人都一样,没带着本应随身携带的手机。

「如果要打电话,玄关旁边就有家用电话。」樱这么说。

「那就用那个吧,我来打。」水树彩子自愿负责报警。「我之前就一直想打一次一一〇。」

彩子说出意外悠哉的这句话之后离开卧室,如今卧室只有流平与樱。樱像是抓住这个机会,走到流平身旁诉说不安。

「户村大人,难道这位先生是被某人杀害?」

「嗯,应该是这样吧。」流平蹲在遇害者身旁,仔细观察尸体。「就我看来,头部的伤是致命伤,但不是跌倒撞到某种东西造成的。他当然也不会自己让头部受伤,肯定是某人以坚硬物体殴打造成,所以这是命案。」

「啊啊,果然如此。」樱和尸体保持距离,维持完全背对的方向。「那么,应该是某人闯入屋内行凶吧?例如强盗之类的,因而引发冲突变成这样。」

「唔~这部分还不得而知……咦?」

流平察觉遇害者的头部,黏着某种不同于血液的粗糙颗粒。他鼓起勇气将脸凑到染血的死者头部确认。「这是泥土?」

「户村大人,请问怎么了?」樱依然维持背对方向询问。

「没事,虽然不晓得原因,但遇害者伤口沾着泥土。」

「天啊,伤口为什么有这种东西?」

此时,水树彩子打完一一〇报警回来了。流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她。彩子对此似乎颇感兴趣,却要求两人之后再讨论。

「先回向日葵庄吧。其实我刚才打电话才知道,盆藏山周边道路因为大雪中断,警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我们可不能在尸体旁边,等待不晓得何时抵达的警察。总之先保留现场,我们回到温暖的房间喝茶等吧。」

流平和两名女性回到向日葵庄。在暖气够强的室内,喝着热茶眺望美女,就觉得刚才发现尸体的过程全都像是梦幻一场,真是不可思议。

但权藤源次郎的死不是梦也不是幻。尸体伤口不知为何沾上泥土,也是刚才亲眼见到的事实。这究竟代表什么含义?流平重新思考这件事,随即得到灵感。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换句话说,行凶的是记恨遇害者的人。凶手打死遇害者之后还不满足,以沾上泥土的鞋子踩伤口,泥土就在这时候附着在伤口。有可能是这样吧?」

「喔,这推理挺像样的,不愧是见习侦探。」水树彩子语带嘲讽这么说。「不过要是凶手照你所说,是直接穿着鞋子行凶,尸体周边没留下凶手鞋印就很奇怪。但木地板没有踩脏的痕迹,凶手是从玄关脱鞋入内。」

「唔,说得也是。」理论被轻易推翻的流平,不太高兴地征询彩子意见。「既然这样,彩子小姐会怎么解释伤口沾上泥土?」

「你问我,我问谁?我不是侦探,是女星。」彩子早早就像是投降般举起双手。「名侦探的角色交给你了。」

「明白了,请交给我吧。」流平单纯地接下侦探角色,在进一步思考之后得到新的灵感。「明白了,是凶器,凶器。泥土附着在凶器。凶手以凶器殴打遇害者致死,沾在凶器上的泥土,在当时留在遇害者的伤口。如何?这正是最自然的解释吧?」

「这真是了不起,你是名侦探。」彩子发出感叹的声音之后喝口热茶。

「可是,户村大人,沾泥的凶器究竟是哪种凶器?」

「天晓得……比方说萝卜。」

「那是沾泥的蔬菜。」

「这真是太惨了,你是迷侦探。」彩子发出失望的声音之后再度喝茶。

「唔~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早早放弃的流平,视线停留在某个东西。「对了,比方说铲子怎么样?」

「喔,拿铲子当凶器?听起来挺奇怪的。不过也是一种可能性。」

彩子看起来不太相信流平的说法,但流平拿起铲子审视前端,双手握住握柄做个挥动的动作,接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比方说可能是这样。凶手拿着沾泥的铲子,来到权藤的别墅,并且袭击卧室里熟睡的遇害者。凶手和遇害者爆发混战,在这段期间,铲子尖端敲破窗户玻璃,后来凶手终于以铲子打死遇害者,铲子尖端的泥土在这时候附着在伤口,凶手拿着铲子扬长而去……就像这样。」

「真美妙!」樱拍手称赞。「户村大人简直像是鹈饲先生!」

「这样啊。」老实说,流平不太开心。「没什么,只要具备正常的观察力与想象力,任何人都能推理到这个程度。」

「以铲子敲碎玻璃、打破头颅吗?声音应该很大吧。」

彩子不经意说出的话语,带动流平的思绪进入新局面。

「对……没错!那个声音就是这么回事!樱小姐,你也听到吧?我们在看那部影片的时候,不是忽然听到一个和电影无关的声音吗?」

「啊啊,看那部电影后半段听到的刺耳声音吧?这么说来,很像是玻璃碎裂、敲击金属的声音。」

「我听起来也是这样。也就是说……」流平立刻转身向彩子要求。「可以让我再看那部电影一次吗?」

「这么爱看《电影导演彩子》?」

不对,不是那个意思。

「再看那部电影一次,就可以知道正确行凶时间。」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好,等我一下。」

彩子从容不迫地离开客厅,回来时拿着一卷录像带,上面贴着《电影导演彩子》的标签。流平迅速伸手接过来,立刻放进录放机。由于影带已经倒带,《电影导演彩子》从第一幕开始播放。看开头场面也没用,因此流平快转影片。旁边的水树彩子不满地咂嘴表示「居然把我的杰作快转」,但现在没空在意这种事。不久,影片终于即将进入最高潮,拿着摄影机大开杀戒的场景不断上演,逐渐接近问题所在的场面。

「啊,差不多了。」

流平以樱的提醒为暗号,恢复为正常播放影片的速度。手持摄影机拍下的暴戻影像,和杀人魔急促的呼吸同步。

「就是这里!我在这时候听到怪声音!」

「是的,就是这里!我也清楚记得是这里。」

流平与樱的意见完全一致。流平停止播放,确认录像带的播映时间。数字数字显示播放至今是五十一分十八秒,水树彩子见状说出结论。

「电影是在凌晨一点整播放,所以命案是在五十一分十八秒后发生,算起来就是凌晨一点五十一分十八秒。」

「就是这样。凶手当时就在我们身边不远处。」

流平抱持厌恶情绪,关闭录放机的电源。樱娇细的肩微微颤抖,如同恐惧感再度回归。

「总觉得难以置信。雪下得这么大的夜晚,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话说回来,关于权藤源次郎遇害的重要嫌犯是谁,我心里有底。」

流平下定决心提出这个话题,水树彩子立刻抢先响应。

「你是指权藤英雄吧?」

「是的。毕竟刚发生那种事,果然不得不怀疑是他的犯行。」

「天啊,那一位吗?」樱不敢置信般,以双手按着脸颊。「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位先生昨天傍晚就回到乌贼川市,肯定不在这里。」

「很难说。或许他其实在半夜,趁着雪还没封闭交通之前回来。不对,到头来,他甚至不一定真的离开过这个别墅区,或许只是假装离开,却立刻回头等待杀害源次郎的机会。最重要的是,他打从心底憎恨父亲,他有行凶动机。」

流平下定论之后,彩子随口提出建言。

「既然这样,要不要打电话确认?」

「咦,打电话?打给英雄先生?」

「对。他的名片应该有印手机号码吧?打看看吧。即使他不是凶手,也应该尽早通知他的亲生父亲遇害。既然是这种状况,肯定不用顾虑现在是深夜时分。」

「说得也是。英雄先生给的名片放哪里了?」

「啊,在电视上面。」樱拿起至今看都不看就扔着的名片递给流平。上头确实印着他的手机号码,但没有手机可打。流平起身要去拿自己放在枕边的手机。

「啊,那里就有电话。」

樱指着桌子边缘的扁平家用电话机。流平立刻拿起话筒。

「那么,我打了。」

流平输入权藤英雄的电话号码。樱与彩子也把耳朵凑向话筒。铃声响数秒之后,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快得令人意外。

『喂~我是权藤~』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昨天傍晚交谈的权藤英雄,但语气缓慢得令人以为他刚睡醒。『哪位~?』

「我是户村流平,昨天和您见过面……」

『户村~?啊啊,是当时帮忙劝架的人吧。这么晚了,究竟有何贵干?发生什么事吗?』

「嗯,是的,发生一些事。虽然发生一些事,但我想先请教一下。」

『怎么回事,你讲得真奇怪……想问什么事?』

「我想知道英雄先生正在哪里做什么。」

『现在?我在乌贼川车站附近的酒店和朋友喝酒。你听,有KTV的声音吧?正在唱歌的就是我朋友。』

「啊,是的,确实听得到。」

英雄这个时间位于乌贼川车站前面的酒店,光是这样就堪称证明他的清白。假设他杀害源次郎,他不可能在行凶之后移动到乌贼川车站前面。毕竟深夜没电车可搭,车子也因为大雪无法通行。但这时候必须小心为上。「您可以证明那里是乌贼川车站前面的酒吧吗?」

『你说什么?这里是乌贼川车站前面的酒吧「蕾贝卡」,不用证明这种事实吧?不然我请酒吧的妈妈桑听电话?』

「啊,这提议不错!请务必这么做。」

『你当真?受不了,我明明只是开玩笑……喂~妈妈桑,不好意思,可以跟这个人讲一下吗?就说这里是「蕾贝卡」没错。』

不久,对方的声音变成中年女性的妖艳声音。『您好,这里是酒吧「蕾贝卡」,请问您有什么意见吗?』

「不,我并不是有什么意见……」

流平内心对英雄的质疑正迅速萎缩。流平不晓得乌贼川车站前面,是否有一间名为「蕾贝卡」的店,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歌声是否来自英雄的朋友,也无从确认自称妈妈桑的女性是真是假。但如果这全是谎言,之后肯定会被轻易拆穿。杀人凶手应该不会说这种可以轻易拆穿的谎言。总之流平只询问这间酒吧的所在地,以及英雄几点光顾这间店。

『我的店在乌贼川车站后站的金田大厦三楼。权藤先生?这位叫做权藤先生?这个嘛,他大概是凌晨一点进来的,后来就一直在喝酒。』

很完美。英雄无法杀害源次郎。

妈妈桑说完,电话另一头再度由英雄说话。

『好,这样就行吧?接下来换你说了。究竟发生什么事?难道老爸被杀?』

「是的,权藤源次郎被某人杀害。」

电话另一头传来「咚」一声,像是一屁股摔到地上的声音,英雄似乎备受打击而从椅子摔落,他整整四十五秒后才继续讲电话。

『不会吧?』

「是真的。」

『什么时候?几时死的?』

「凌晨一点五十一分十八秒。」

『太精细了吧!』

「这只是计算成果。」

『所以你怀疑我是凶手,打电话试探我?』

「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开什么玩笑,我不可能杀害亲生父亲吧?』

「但是在昨天傍晚,您一副随时都会动手的样子。」

『就算这样,我也不可能真的动手吧?不过,哎,算了。幸好我今晚和朋友一起在乌贼川车站前面一间间拼酒,而且雪这么大,我想杀老爸也无从杀起。应该有很多人能证明这件事。』

「似乎如此,我也放心了。」

『刚才明明在怀疑我……不过,谢谢你的通知。既然得知这个消息,我也不能在这里悠闲喝酒了,我立刻回去那边。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在这场大雪顺利赶过去。』

「请您尽快过来。再见……」流平正要结束通话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啊,请等一下,我最后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关于杀害权藤源次郎的凶手,您心里是否有底?」

『可能杀害老爸的家伙吗……有底。』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意外地斩钉截铁,流平吓了一跳。

「有吗?所以是谁?」

『凶手是权藤一雄,三年前下落不明的老哥。』

流平和权藤英雄讲完电话之后,一边放回话筒,一边反复轻声说着「权藤一雄,一雄啊……」这个名字。他做梦都没想到,昨晚在露天温泉听源次郎提到的名字,会以这种形式登场。樱疑惑地注视着愕然的流平。

「户村大人,您认识这位权藤一雄先生?」

流平大致说明昨晚在露天温泉和源次郎的对话。

「权藤一雄是死者源次郎的长子。他和英雄一样憎恨父亲,还曾经吵到咬了源次郎的手臂一口。这位一雄大约在三年前下落不明,却似乎不是一般的离家出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源次郎刚好在那段时间,在暗处遭到暴徒持刀行刺,源次郎推测那名暴徒其实是一雄。换句话说,一雄企图刺杀源次郎却失败,就这么逃走隐藏行踪。不过源次郎只是嘴里这么说,没证实这件事。」

「天啊……」樱瞪大双眼。「那么,三年前行凶失败的那位一雄先生,重新进行杀人计划?」

「怎么可能!」水树彩子以高八度的声音响应。「不可能有这种蠢事。事隔三年还故技重施……不可能。」

「不,并不是不可能。原因在于这一阵子,源次郎身边陆续有人发现疑似一雄先生的人。而且源次郎自己也说,如果一雄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来杀他。英雄先生恐怕也这么认为,才会在收到父亲遇害的消息时,立刻想到『权藤一雄』这个名字。」

「这样啊,所以才会说『凶手是权藤一雄』是吧……」水树彩子闭上双眼低语,像是要说给自己听。「原来如此,英雄说的似乎正确。」

「恐怕就是如此。不过即使明白这一点,状况也没有改变。」

「说得也是。」彩子恢复天生的坚强表情。「重点在于如何安全度过警方抵达前的这段时间。毕竟那个叫做权藤一雄的人,很可能还潜藏在这附近。」

「是的,与其说潜藏,应该说遭遇超乎预料的大雪无法脱身,想逃都逃不了。」

「我们也一样无法脱身。」彩子扇动不安的情绪。

「天啊,好恐怖。」樱向流平投以依赖的视线。「我们接下来究竟会怎么样?」

「没什么,无须担心。在这里静待警方抵达就好。天亮之后就不会再下雪,应该也会开始除雪。樱小姐,不要紧的,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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