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鹈饲·朱美)
一
在深夜不知去向的善通寺春彦,就这么直到天亮都没回来。在电话另一头放话说「立刻赶到」的砂川警部,大概是大雪挡住去路,同样还没抵达。鹈饲、朱美与远山真里子三人,在善通寺家客厅度过不安的一夜。真里子占据一张沙发横躺熟睡,朱美不时打盹,撑过这个担心害怕的夜晚。
就这样来到上午六点五十分的日出时分,朱美从不晓得第几次的浅眠醒来。从窗帘缝隙看向窗外,天空是惺忪般的阴天,无法期望能迎接清新的晨光。即使如此,夜幕依然远离,更重要的是昨晚至今的雪已经止息,这是最令人感恩的事实。
朱美身旁的鹈饲,维持着双手抱胸动也不动的坐姿,丝毫没有打瞌睡的样子,大概是侦探终究习惯熬夜吧。朱美抱持佩服心情询问。
「你一直醒着~?」
「一直醒着。」侦探注视着半空中回应。
「不困吗~?」
「不困。」侦探依然凝视着半空中响应。「身处于案件漩涡的侦探不会想睡,就是这么回事。熬夜一两天不算什么。」
「啊~这样啊~那我没办法当侦探~」朱美揉着惺忪睡眼,摇摇晃晃起身。「我去泡咖啡~」她走进厨房,打开流理台的水龙头洗脸之后,精神总算振作起来,恢复到能够正常泡咖啡的程度。「好!」朱美在咖啡机倒入满满的咖啡豆,说着「我来泡一杯特浓的早晨咖啡!」鼓起干劲按下开关,接着把插头插上再度按下开关。但咖啡机只发出像是很痛苦的吼声。「嗯?这么说来,我忘记加水!」
十分钟后,朱美端着好不容易完成的三杯咖啡前往客厅。客厅里,远山真里子揉着惺忪睡眼道早安。她以无神的表情接过咖啡杯,喝一口浓烈的早晨咖啡,随即发出「呜!」的呻吟声,像是狠狠挨一拳般板起脸。「这咖啡真提神。」
此时,鹈饲的手机像是刚刚清醒般,响起轻快的来电铃声。他走到客厅角落,把手机抵在耳际,进行不算长的对话之后结束通话,就这么没合上手机,拨打另一个号码。不过这通电话似乎没人接,他默默收起手机。
「砂川警部打电话通知,大约一小时后抵达。」
「是喔,道路开放通行了?」朱美有点纳闷。「太早了吧?即使雪停了,但现在才要开始除雪啊?」
「所以说,他是直接坐除雪车过来。所以一小时后到。」
「真乱来。」朱美脑中浮现除雪车顶着警车灯赶往命案现场的光景。虽然奇怪,但那位刑警有可能这么做。「话说回来,还联络不上咲子小姐吗?」
「嗯,还不行,一直和昨晚一样没人接。」侦探从朱美手中接过咖啡杯喝一口。
「呜!」
侦探静静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好啦,接下来怎么办?」
真里子随即开朗地提议。
「各位,难得变成好天气,我们去庭园看看?或许会有蛛丝马迹吧?」
真里子这番话,引得朱美看向窗户。确实是「好天气」。即使隔着窗帘,也清楚看见窗外比刚才明亮许多。朱美起身打开窗帘,窗外是如诗如画的整面银色世界,清晨阳光与雪的反光瞬间充满室内,达到眩目的程度,这幅光景瞬间赶走她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也对。在太阳公公底下重新检视,或许会发现昨天看漏的线索。」
「是啊。就这么办吧。此外,侦探先生,你还没履行昨晚的约定,我没忘喔。」
「昨晚的约定?啊啊,我必须把我知道的事情全告诉你,对吧?」
「没错,我会边走边问。好了,出发吧!」
二
三人一起走出大门。眼前简直是整面纯白的世界。善通寺家无论是庭院、宅邸、车库,甚至树木、花草与石头都位于纯白之中。晚间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雪,如今在晨光中重新欣赏,就有种近乎神圣的美感。朱美战战兢兢朝雪地踩下第一步,柔软的雪轻易将她的脚吞噬到小腿肚。山区积雪达三十至四十公分,看来昨晚的气象预报成为现实。
「好壮观,乌贼川市大概是第一次下这么大的雪?」
「或许吧,不过这里是猪鹿村。」
「还不是一样?因为乌贼川市就在旁边。」
「说得也是。」
三人漫无目的逛着庭院,检视巨大正门到外门下车处的水泥路与西式庭园,尤其仔细检视车库与葫芦池周边,却完全找不到关于春彦去向的线索。
这段时间,鹈饲很有条理地向真里子说明昨晚到今早,在他们身边发生的各种奇妙事件。与其说是响应真里子的要求,应该说是他借此整理自己的思绪。鹈饲的说明从他遇见金发青年与春彦的奇妙场面开始,接着包括春彦在咲子夫人外出时的奇妙态度、春彦晚餐前的奇妙外出、晚餐后打给春彦的奇妙电话,以及春彦在深夜挖洞的奇妙场面。
「简单来说,春彦伯父从昨晚就一直做『奇妙』的事。」真里子点头接纳之后,竖起两根手指。「不过,关于刚才的说明,我要补充两点。」
「喔,看来你知道某些隐情。」
「首先是伯父晚餐前外出的地方。住水沼家的不是女性,只是伯父的将棋棋友。但我不认为伯父在这短短的四十分钟是去下将棋。」
「原来如此。要补充的第二点是?」
「关于晚餐后的电话。」真里子忽然面向朱美。「当时朱美小姐也在旁边吧?」
「是的,就在旁边。你记得真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那件事果然奇妙。时间约十几秒,春彦没说几句话就脸色大变,拿着话筒愣在原地好一阵子。春彦当时的样子,也在朱美心中留下强烈的印象。
「这么说来,真里子小姐当时也在春彦旁边。啊,难道你偷听到电话内容?」
「不是偷听啦,只是凑巧听到话筒传出来的声音。」
其实一样。在晚餐后的那个场面,真里子的位置确实比朱美更靠近春彦。从她的位置很可能偶然偷听到话筒传出的声音。
「无论如何,这样刚刚好。」鹈饲探出上半身询问。「电话里究竟提到什么?」
「我并不是每字每句都听得很清楚,毕竟是从话筒泄露出来的声音,有些部分听不到。但对方肯定是男的。伯父一拿起话筒,那个人就说『哟,春彦先生吧?是我。』这样。」
「你、你说什么?原来对方是讲关西腔!」
出乎意料的事实使得鹈饲紧张,但真里子很干脆地摇头回应。
「不,他讲的是标准腔。不过意思一样,所以无妨吧?」
忽然摆脱紧张情绪的鹈饲,像是感到晕眩般踉跄瘫坐在雪地。看来侦探跟不上她大而化之过头的作风。朱美代替鹈饲提出侦探事务所的要求。
「可以的话,方便据实以告吗?这是非常重要的局面,请别加关西腔。」
「明白了。」真里子率直点头,像是整理记忆般停顿片刻。「嗯,肯定没错,那个人是这么说的:『嗨,春彦先生吧?是我。』」
鹈饲取出手册写下她的话语。
「换句话说,语气很亲密。」
「没错,感觉很像是装熟。」
「是标准腔吧?」
「标准腔。」
「那个人有提到自己的姓名吗?」
「应该有,但我那时候没听清楚,大概是『安藤』、『近藤』或『远藤』,总之就是这种姓氏。」
「嗯,简单来说,就是『〇藤』之类的姓氏。唔~不过这种姓氏挺多的。比方说『权藤』、『近藤』或『远藤』,诸如此类。那名男性自报姓氏之后讲了什么?」
「我听不懂意思,但他好像提到『将你妻子……』之类的。」
「『将你妻子……』怎么了?」
「不晓得。他后续似乎提到做了『某件事』,但窗外刚好刮起强风,所以我没听清楚。」
「那名男性只说这些?」
「不,还有后续,接下来我就听得挺清楚的。记得他说『这次轮到你了』,肯定没错。」
「『这次轮到你了』……他、他真的这么说?确定没错?」
鹈饲以前所未有的激动表情确认。
「真的啦,确定没错,那个人确实这么说,并且在最后简单说声『再见』,就单方面挂断电话。」
「『这次轮到你了,再见』……」鹈饲重新审视写在手册上的字。
「换句话说,这名男性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首先是『哟,春彦先生吧?是我』这段亲密问候,接着说『将你妻子……』,然后是『这次轮到你了』,最后再以『再见』结束对话。确定没错吧?」
「对,这样没错。至少我只听到这些。」
远山真里子提供的新事实,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这件事是否掌握本次事件的重要关键?朱美完全没头绪。但这件事似乎对鹈饲造成无比震撼。
「居然会这样!」
鹈饲惊呼之后,啪一声合上手册,并且开始在雪地随处乱走,像是在整理脑中浮现的思绪。只有他周边的雪被踩踏之后越来越结实又平坦,朱美与真里子以不安的表情注视他的行为。最后,他行走的轨道变成像是在画圆,他在圆心位置被自己踩硬的雪地滑倒。「难、难以置信……」
「……」朱美对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更加难以置信。「什么嘛,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看吧?」
朱美看着滑倒的鹈饲如此询问,他就这么注视天空开口。
「亚佛烈德·希区考克执导的《火车怪客(Strangers on a Train)》!」
朱美吓得抱住真里子,两人一鼓作气退后五公尺之后转头相视。
「天啊,他好像摔坏脑袋了。」
「看来别靠近他比较好。」
鹈饲在远观的两人眼前起身,并且若无其事,不晓得向谁开口述说。
「昨晚,一通奇妙电话打给春彦。电话那头的男性对春彦说『这次轮到你了』。我听到这句话就冒出一个灵感。」
真里子频频发抖。「他开始自言自语了,怎么回事?」
「放心,这里交给我。」朱美轻拍畏惧的真里子要她安心,接着鼓起勇气走到鹈饲身旁,弯腰投以甜美的笑容。「鹈饲先生,你究竟冒出什么灵感?」
「嗨,朱美小姐,原来你在这里。没什么,电话里的这句话,和我之前听过的台词几乎相同。」
「哪里听到的?」
「电影。」
「电影?」
「没错。就是《火车怪客》。」
「《火车怪客》……记得是早期的惊悚电影吧?」
「对,导演是亚佛烈德·希区考克!」
太好了,他脑袋没问题,说的话符合逻辑,这样就不要紧了。「真里子小姐,看来他没事,过来吧。」
真里子战战兢兢进入圆圈,继续讨论电影话题。「所以,那部《火车怪客》是怎样的电影?」
「一言以蔽之,就是交换杀人的电影。」鹈饲以电影评论家滨村淳的风格简介这部电影。「剧情一开始的场面,是一名神秘男性接近搭乘火车的男主角,提出交换杀人的要求。男主角有一名相处不太好的妻子,以及一名美丽的情妇。男主角想和情妇在一起,但妻子成为阻碍。另一方面,神秘男性讨厌父亲的强权作风,想杀害父亲继承遗产。简单来说,两名男性各自有一个想杀的对象。懂吗?」
「哎,交换杀人大致都是这么回事吧。所以呢?」
「听到交换杀人邀请的男主角,对这项计划大幅心动,但自制心在最后胜利,他拒绝了这个邀请。交换杀人的契约没成立,男主角就这么和神秘男性分开。然而电影从这里离奇演变。这名神秘男性擅自约出男主角的太太,在游乐园杀害。」
「这是怎样?真乱来。」
「他们没说好要交换杀人吧?」
「对,两人没达成协议,神秘男性却单方面执行交换杀人计划,并且单方面打电话给男主角说:『这次轮到你了。』」
「换句话说,那个男性的意思是『我将你妻子杀了,这次轮到你杀我父亲了』,对吧?」
「听起来很像昨天打给伯父的电话耶。」
「没错。昨晚电话里的那个人,首先说『我将你妻子……』,然后是『这次轮到你了』。虽然语气比较客气,但内容几乎相同。」
「就算这样,这怎么可能……」
「我当然不认为现实会发生和电影完全相同的事,但可能发生类似的事。」
「换句话说,你认为现实正在进行交换杀人计划?」
「对。而且如果春彦是共犯,会是什么状况?」鹈饲以慎重语气,述说其中一种可能性。「假设春彦想杀害咲子夫人,另一方面,有一名人物X想杀害Y。如果春彦和X协议进行交换杀人,X将代替春彦杀害咲子夫人,而且春彦当然会准备行凶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所、所以是昨天晚餐时的事情?」
「这样的话,我与真里子小姐就成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你们当然也会成为证人之一,但是有交情的同居人或是受雇的帮佣,即使作证也缺乏可信度,最好有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外人证明他不在场。」
「就算最好是这样,但这里也只有我们啊?」
「没错,所以春彦刻意在晚餐前主动外出。」
「啊,所以是水沼先生!」朱美不由得拍一下手。「春彦让将棋棋友水沼先生,担任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没错。考虑到这一点,他忽然外出也情有可原。」
「那么,春彦待在水沼先生家的这四十分钟,远方某处正在发生命案?」
「有可能。始终只是其中一种推测。」鹈饲不改慎重的态度说下去。「春彦从水沼先生家回来后,和你们一起用餐,X在用餐结束时打电话说:『我将你妻子杀了,这次轮到你了。』换句话说,这通电话不只是告知计划按照预定进行,也是催促春彦杀害Y。依照这个推测,春彦表情紧张到紧绷也在所难免。」
「也对,我似乎懂了。」
「但接下来才是问题。春彦在深夜进行奇妙的行动。他不知为何做出类似挖墓的行径,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他去了哪里?」
「难道春彦是去杀害Y?」
「如果是交换杀人,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这样的话,X是谁?Y又是谁?」
「如果打电话的是X,这个人就是男性,一个姓『安藤』、『近藤』或『远藤』的家伙。另一方面,Y的身份不得而知。依照电影剧情,Y应该是X的父亲吧。不过现实应该和电影不同。」
「那当然,交换杀人这种事太离谱了。」朱美怀抱着祈祷般的念头大声主张,并且提出一个根据证明离谱。「何况他即使是去杀人,但要怎么去?这里不是市区,而且昨天整晚下大雪,道路禁止通行,肯定没办法开车下山。」
「话是这么说……但即使不清楚深夜挖墓的意义,我也觉得这个推测颇为合理。不过,这是最坏的状况。假设这个剧本是真的,咲子夫人就已经……」
「你说她已经遇害?怎么可能!」朱美抓住鹈饲的手臂恳求。「打咲子小姐的手机看看吧,现在或许打得通。不对,肯定打得通。」
「也对,就这么办。」鹈饲连忙从胸前口袋取出手机,拨打咲子夫人的号码。就在这个时候……
「你们看,那是什么?」
真里子像是忽然发现某种东西,指着庭院一角询问。
三
朱美往真里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围绕庭院的篱笆,如今覆盖着白雪,仿佛白色围墙。围篱某处挂着一块褐色布料,这块布随风飘扬,像是随时会飞走。
「啊,侦探先生,你看!是围巾!」
真里子出乎意料的发现,使鹈饲暂时停止操作手机跑向围篱,朱美也跟了过去。接近一看,就发现挂在围篱树枝上的确实是围巾,而且不是普通的围巾。
「我记得这个,是春彦深夜挖洞时围的围巾。」
「这条围巾在今天早上挂在这片围篱,就表示……」
鹈饲说着确认围篱的样子。此处正好是两棵树之间,有一个足以让一个人钻过去的缝隙。鹈饲暂时将手机收回口袋,大胆将半个身体钻进缝隙。
「喔,这条缝隙能钻,我大概可以钻出围篱。」
鹈饲完全消失在树木另一边,看来顺利钻过围篱。侦探接着放声惊呼。「喔喔,这里是怎么回事!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春彦昨晚挖洞之后,从这里钻出来消失在某处……这真是令人惊讶。」
位于围篱另一边的朱美,完全不晓得鹈饲在惊讶什么。
「等一下,我也要过去。」
朱美模仿鹈饲试图钻过缝隙,真里子见状愕然低语。「你真好奇啊,小心点。」
确实有点好奇过头了。朱美即使如此心想,也无法阻止已经激发的好奇心。全身各处被灌木树枝勾到的她,好不容易钻出围篱,并且立刻语塞。
「……」
「咦,你来啦。原本想跟你说这里很危险,要你别过来。」
「这、这是怎样……」朱美误以为自己是滑雪跳跃赛的选手。「这里是跳台?」
「不是跳台。如你所见,只是位于陡峭斜坡上方。」鹈饲若无其事地说明。「仔细想想也理所当然。善通寺宅邸盖在山坡上,这里大概是堆土形成的区域,因此没种树。现在这条陡坡积雪,确实如你所说,看起来像是滑雪跳跃赛的跑道,不过昨晚的春彦才应该令人惊讶,他肯定就这么拿着铲子冲下……不对,应该说滑下斜坡。这是值得惊讶的异常行动,超脱常轨。」
「那么,春彦果然是为了履行交换杀人的约定……」
朱美脑中瞬间浮现春彦目露凶光滑下斜坡的样子,但现在没空沉浸在这种妄想。
「先不管这个,电话啦,电话。打电话给咲子小姐!」
「喔,我都忘了。」
鹈饲重新从口袋取出手机,手机却离开侦探的手,掉在不远处的雪上。那里是已经开始倾斜,非常不稳定的区域。
「哎,幸好掉在雪上。要是掉在水泥地上就坏了。」
「不过那里是斜坡,感觉随时会滑下去。」
「它休想。」
鹈饲没想太多就当场蹲下,将右手伸向斜坡上维持微妙平衡的手机。但手机位于他指尖几公分前面的位置拿不到。鹈饲继续将重心往前,朱美看着他身体逐渐前倾的样子,感觉背脊一寒。
这个人居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她甚至有点生气。
但鹈饲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说声「差一点了!」没想太多就继续伸出手。
「住手!这样很危险!」
「没、没问题……唔喔!」鹈饲在最后加把劲,总算碰到手机。在鹈饲开心喊着「成功了!」的瞬间,朱美达到忍耐的极限。
「危险啊啊啊!」朱美不由得抱住鹈饲。
「哇,朱美小姐!」鹈饲反而被她吓到。「你、你这是做什么!喂,别推,别乱动,会摔下去,要摔下去啦~!」
「不可以摔下去!」
「笨蛋!我是说你要摔下去了!」
「咦!」朱美听他这么说才首度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位于斜坡。「哇啊啊啊啊啊啊!」
这次轮到朱美紧抓住鹈饲,但为时已晚,两人完全失去平衡,身体都位于斜坡那一边。朱美抓着鹈饲、鹈饲抓着朱美,两人各自露出拼命的表情抓住彼此。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两人沿着积雪陡坡无止尽滑落。
通往真相的小径(流平·樱)
一
流平回过神来,发现窗外很明亮。他走到窗边,擦拭起雾的玻璃窥视窗外景色。感觉得到即将天亮。看来雪几乎停了,天候明显逐渐恢复。等到云层散去,朝阳应该会探出头来。时钟指针显示上午六点五十分,是日出时间。
「天亮了。」流平忍着呵欠,转身看向彩子。「不晓得警察在做什么。」
「谁知道,大概在帮忙铲雪吧。」彩子不晓得从哪里拿出旧杂志翻阅,像是抱怨般这么说。「不提这个,你几乎整晚没睡吧,不困吗?」
「当然困。」流平刚说完,就打个好大的呵欠。「不过,我在这种状况不能睡,毕竟杀人凶手随时可能出现。话说彩子小姐不困吗?」
「不困。」她露出从容的笑容。「要是通宵一天就倒下,没办法当电影导演。」
「这样啊,那我没办法当电影导演。」流平无力坐在沙发。「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但是到极限了,眼皮重得快要掉下来。樱小姐也早就睡着……」
十乘寺樱在凌晨五点耗尽精力,如今躺在L型沙发的长边熟睡,睡脸安详得不像是身处于命案风波。流平不禁再度心想,如果不是这么肃杀的状况,就可以进一步做出「那种事」或是「这种事」,但是在这种场合,水树彩子也堪称是个阻碍。不晓得是不是心有灵犀,彩子主动提出这个问题。
「如果我现在离开这里,你会对樱做什么?对毫无防备的樱做出什么事?」
「您、您、您问这什么问题?我、我我、我不可能对她做任何事吧?」
流平强烈否定,但即使强烈否定,也不代表他说的是真话,他明显想做某些事。
「这样啊,我知道了。」
彩子像是看透一切般轻轻点头。无法理解她这样问是想知道什么事。
「我实在搞不懂。啊,不是指命案,是指彩子小姐。您和樱小姐情同姐妹,是十乘寺十三先生疼爱的女星,学生时代就是活跃的业余电影导演。但是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你哪里不满意吗?」
「并不是不满意,但我忍不住有点在意。」此时,流平总算回想起至今还没问她的某个问题。「这么说来,彩子小姐,您在我们初遇时对我说过,感觉可以和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肄业』的我谈得来。」
「嗯,我确实说过。」
「您是听谁说我肄业的?」
「唔,还有谁……」彩子的视线瞬间在半空中游移。「当然是听樱说的。」
「这样啊,我明白了。」
流平用力点头回应。不过即使用力点头,也不代表他充分接受这种说法。「彩子小姐,我心爱的户村流平大人,是乌贼川市立大学电影系的肄业生。」樱真的会对情同姐姐的水树彩子讲这种话?应该不太可能。流平认为早稻田或庆应就算了,乌贼川市立大学肄业的学历无法拿来炫耀,一般都会隐瞒。
彩子似乎将流平的沉默解释成其他意思。
「别在意。乌贼川市立大学肄业的你,和奥床市立大学毕业的我没什么差别。」
她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安慰。总之流平回应「说得也是」,将身体靠在沙发椅背,打一个至今最大的呵欠。当时钟指针走到上午七点半,他的意识忽然断绝。
流平终于落入梦乡。
二
「咚!」
耳际响起好大的声音,脸部传来剧痛,流平因而清醒。既然说清醒,代表自己肯定睡着了。糟糕!流平连忙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地上。看来是坐在沙发睡着之后,无法维持平衡而摔落地面。看向时钟,现在是上午七点四十五分。流平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只睡了短短十五分钟。
大概是发出太大的声音,熟睡的樱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揉着惺忪睡眼,缓缓从沙发起身,向流平道早安。「拗安~」
看来樱刚睡醒时会口齿不清。
「嗨,樱小姐早安,外头天气很好喔。」
流平指向窗外。世界的景色在短短十五分钟大幅改变。天空湛蓝、大地雪白,积雪反射晨光,超越美丽达到眩目的程度。樱走到窗边,眺望户外景色一阵子之后,似乎总算振作精神,语气清晰到和刚才完全没得比。
「我早上精神不济,所以起床会低血压。」
「应该是早上低血压,所以起床会精神不济吧?」
「对,我就是想这么说。」还差一点才完全清醒的樱,以愧疚的语气说声「我去洗脸」离开客厅。不久之后,樱从盥洗室回来,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她环视客厅,重新露出诧异的表情询问。
「请问彩子小姐在哪里?」
「咦,彩子小姐?」流平重新环视四周。「这么说来,她不在。上厕所吗?」
「不,厕所与盥洗室都没看到她,难道是回自己房间就寝?」
「不,可是……」流平歪过脑袋。电影导演水树彩子不把熬夜当成一回事,至少她十五分钟前才发下这个豪语,但她为何忽然……「啊,说不定她真的离开了!」
流平睡着前,彩子曾经暗示:「如果我现在离开这里,你会对樱做什么?」当时她是这么说的。
流平抱着疑念前往玄关,确认彩子的鞋在不在。正如他的想象,脱鞋处没看到彩子的高跟鞋。流平立刻打开玄关大门,眼前是一片辽阔的银色世界。如同铺满柔软棉花的雪景中,只浮现一条凌乱的痕迹。
「是彩子小姐的脚印!刚留下没多久!」
流平穿上自己的鞋子,匆忙冲到户外。
「天啊,不得了!」樱也跟着流平走出玄关。「究竟去哪里了?在这种深山,而且积雪这么深,彩子小姐走去哪里了?」
「不晓得。总之她肯定没离开太久,我追她的足迹看看,现在或许还追得上。」
「我也去!」
「慢着,这……」流平原本想说这样很危险,却立刻换个想法。樱独自留在这间别墅,将会是另一种危险,共同行动反而比较安全。何况樱将彩子视为亲姐姐仰慕,实在无法要求她什么都不做静待消息。
「明白了,一起去吧。请多穿衣服以免着凉。好了,快准备吧。」
不到一分钟,两人着装完毕,再度在玄关会合。
「出发吧。」
两人离开向日葵庄,沿着彩子留下的足迹前进。足迹毫不犹豫笔直朝森林延伸,是昨晚前往清水旅馆使用的道路。两人即将进入森林时,樱担心地询问。
「彩子小姐该不会是自己去泡温泉吧?」
「怎么可能,即使是彩子小姐,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可能这么悠闲……」不对,有可能!其他人就算了,但如果是水树彩子,清晨泡澡应该是家常便饭。流平有种不祥的预感。「总之先沿着足迹走吧。」他说完进入森林。
道路进入森林之后成为上坡路。虽说是早晨,周围却阴暗得看不清足迹,加上积雪也不是很均匀,一个不小心就找不到足迹。不过森林里只有这条上坡小径称得上道路,水树彩子肯定是沿着这条小径往上走。
「户村大人。」樱忽然询问流平。「彩子小姐为什么瞒着我们外出?即使基于某个理由外出,为什么不知会我们?」
「不晓得。但我认为并非和昨晚的案件无关。说不定昨晚的案件是她的犯行。」
「怎么可能,我们最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昨晚的案发时间是深夜一点五十一分,我们就在这个时间听到玻璃破碎、遇害者被打的声音,而且彩子小姐当时就和我们一起看影片,所以彩子小姐不可能犯案,我觉得这是证明她清白的最好证据。」
「是的,樱小姐说得没错,彩子小姐案发当时和我们在一起,她确实具备不在场证明。但我实在觉得不对劲。」流平放慢脚步,质疑彩子的不在场证明。「到最后,只有一卷影带能证明彩子小姐的清白。但是这卷影带是彩子小姐本人准备的,也是她提议大家一起看影片。这么一来,可能打从一开始就是彩子小姐设下的陷阱吧?我们或许就这么被彩子小姐的诡计利用,成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比方说我们看的那部影片,也就是水树彩子执导暨主演的《电影导演彩子》,要是影带动过手脚怎么办?」
「请问是什么样的手脚?」
「证明彩子小姐清白的关键是声音。类似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类似遇害者被铲子之类的物体殴打的金属撞击声。我们在《电影导演彩子》的最高潮片段,在影片放映经过五十一分钟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但这个声音真的是权藤源次郎遇害时的声音吗?说不定是来自电影的音效。」
「电影音效!」樱惊呼一声,在瞬间停下脚步。「那么,户村大人的意思是说,我们听到的那个声音是录音?不会吧,怎么可能……」
「不过,樱小姐,那个声音究竟是来自权藤别墅的真实声音,还是从电视喇叭发出的声音,你能抱持确信断言吗?」
「不,这……」
樱支支吾吾,流平见状对自己的推理更具信心。
「水树彩子是业余电影导演。只要活用这个经验,要在高潮场面剪接加入『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铲子打头部的声音』轻而易举,和音效后制的方式相同。不过,一无所知欣赏电影的我们,忽然听到不符场面的音效,只会稍微觉得不对劲,并且依照常理,推测这些声音和电影无关,是来自别处的声音。得知权藤源次郎遇害之后,就会认为『啊,所以在那部电影高潮场面听到的怪声音,就是当时的声音』。我们没想到电影会加入完全和剧情无关的音效,因此我们听到音效只会联想到命案,并且断定这就是行凶时间。」
「这么一来,会是何种状况?」
「也就是说,我们一直深信凌晨一点五十一分是行凶时间,其实是错的。这么一来,即使实际行凶时间是凌晨两点过后也无妨。在这个时间,彩子小姐已经和我们道晚安,先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因此她肯定可以在之后溜出山庄行凶。换句话说,她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
说到水树彩子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时,森林小径和另一条小径交会。往左走是清水旅馆,但彩子的足迹往右延伸。看来她不是为了悠哉泡温泉而独自外出,加上她的不在场证明不成立,她是真凶的可能性逐渐成真。
两人追着彩子的足迹右转,继续沿小径前进。樱像是依然抱持一丝希望般询问。
「可是这样很奇怪。我们昨晚看了相同的电影两次,第一次是正常看电影,第二次是为了确认行凶时间而看。不过,第一次看电影时听到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铲子打头部的声音』,看第二次的时候没听到。如果影带声音动过手脚,第二次肯定也会听到相同的声音。」
「嗯,樱小姐,这个指摘很犀利。不过这真的是很简单的手法。彩子小姐恐怕准备了两卷影带。第一卷是加入命案音效的影带,另一卷是没动过手脚的影带。我们在发现尸体之后看的电影,来自这卷没动过手脚的影带。她让我们看两次电影,让我们认为影带没动过手脚。」
很遗憾,这个推理很完美。流平内心五味杂陈。
「我听懂户村大人的意思了。不过,我实在无法相信彩子小姐是杀人犯。我不打算否定户村大人的推理,但我敢断言只有这件事没错。彩子小姐不是杀人凶手。」
既然这样,水树彩子为什么要逃走?如果不是逃走,她这样单独行动具备何种意义?疑问源源不绝,但考虑到樱相信彩子清白的心情,就不想进一步怀疑彩子。
「我刚才的推理,终究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坦白说,否定彩子小姐的不在场证明,就代表我与樱小姐也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总之现在先找彩子小姐要紧。直接询问彩子小姐本人,就可以得知所有真相。」
「好的。」樱大幅点头之后,像是不顾一切般,在厚厚积雪的小径小跑步前进。「积雪这么深,彩子小姐肯定也走不了太远。户村大人,我们快走吧。」
「樱、樱小姐,请等我一下,走这么快很危险……噗哈!」
流平凄惨地扑倒在白雪地毯上。摔在雪上不痛,却冷到生痛。流平含着雪块抬起头。「……咦?」
樱的背影伫立在他的视线前方。直到刚才轻盈弹跳的长发,如今动也不动完全静止。沿着樱的视线看去,却因为有个平缓的转角,所以无法看太远。流平连忙起身稳住姿势,跑到樱的身旁。
「樱小姐,怎么了?」
樱不发一语,只是指着前方。
流平看向樱所指的方向。
积雪的小径。水树彩子低头站着。
而且,水树彩子脚边倒着一名男性。远眺也看得出来那名男性已经死亡。因为许多雪落下堆积在男性身上。彩子就只是恍神般俯视这具尸体。
三
「彩子小姐!」
流平呼唤她的名字跑过去,樱也回神般跟在流平身后。
「哟,你们来啦。」察觉两人的彩子,出乎意料地面不改色举起单手问候。
流平笔直走向尸体。男性腰部微微出血,仔细一看,一把刀深深插入左侧腹,这似乎是致命伤,雪甚至堆积在刀柄。
「是您杀的?」流平不由得质询彩子。
「别说傻话。」彩子不慌不忙,面无表情地否定。「如果是我刚才杀的,尸体身上就不会积雪吧?」
「说、说得也是。」
「我也是刚发现,并且吓了一跳。」
依照积雪程度,这名男性明显是在深夜到天亮时丧命。流平重新蹲在尸体旁边。男性身穿黑色系衣物,由于就这么趴倒在雪地,看不到脸部表情。头发略微花白,似乎不是年轻人。流平仔细拨开尸体身上的积雪,试着进一步确认死者身份。随着尸体细节逐渐曝光,三人之间充斥紧绷的气息。就在终于要看见脸部的瞬间……
「……嗯?」彩子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哎呀?」樱也环视四周。「怎么回事?」
「……唔!」流平也察觉异状,不由得绷紧身体。
流平提高警觉注意周边。两侧是平缓转弯的积雪小径、眼前是他们刚才穿越的森林,身后则是白雪覆盖的树丛,完全没看到可疑的东西。在如此心想的剎那……
「!」真相不明的恐怖。如同某种天大灾难进逼到面前的预感。「要出事了!」
三人感受到危机绷紧全身。
此时,后方传来两个滑落的惨叫声。
「……呀啊啊啊啊~~~~!」
「……哇啊啊啊啊~~~~!」
三人惊觉不对而转身时,为时已晚。两个物体穿过他们身后的树丛,笔直飞向他们。流平、樱、彩子三人无计可施,如同保龄球瓶朝三个方向撞飞。粉雪如同砂尘飞舞,树上积雪发出声音落下,树梢的鸟群一起飞走,最后是深沉的沉默笼罩四周。
「……?」
究竟发生什么事?撞飞到路边橡树根部的流平,摇晃脑袋坐起上半身。不经意往旁边一看,樱整个头埋在雪堆里,不是千金小姐该有的模样。「哇!樱小姐,你还好吧!」
拉出来一看,千金小姐处于半恍惚状态。
「……还以为要死掉了。」樱述说着这份恐惧,看来姑且没事。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非得遭遇这种不讲理的下场?流平内心冒出无名火。
「喂喂喂!」流平冲向刚才弹飞他们的两人。「忽然从草丛冲出来,没常识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家伙是何方神圣?我要看看你的长相!」
流平勇猛揪住这名男性,把他的脸转过来,但流平一看到他就接受现状。「什么嘛,原来是鹈饲先生,那么没常识也在所难免。」他这么说。「所以和你在一起的是朱美小姐吧?」
流平确认朱美的脸。朱美就这么紧抓着鹈饲的腰。
「我、我、我还以为会没命!我受够了!」
朱美脸色铁青不断发抖,看来遭遇非常恐怖的事,总觉得过意不去。话说回来,流平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们两人。流平知道两人在猪鹿村执行极机密任务,但地点是在盆藏山的另一边。也就是说,从流平所在的奥床区域来看,他们应该位于反方向的乌贼川区域。不过,看来事实并非如此。鹈饲与朱美如今就像这样位于面前,所以肯定没错。
樱一看见鹈饲与朱美,果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天啊,这不是侦探先生与朱美小姐吗?两位好,上次备受两位的照顾……咦?不过好奇怪,侦探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嗨,樱小姐。」鹈饲总算从雪中起身。「没什么,我之所以在这里,到头来是因为樱小姐的爷爷介绍委托人给我,而且这位委托人就住在这附近。啊,对了,说到委托人!」
鹈饲像是回想起来般,转头看向朱美。
「朱美小姐,总觉得我们正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对喔。」朱美也回神了。「电话啦,电话!你正要打电话给咲子小姐!」
「没错,打电话。啊,但我的手机呢?从斜坡滑落之后,不晓得跑去哪里了。」
「你在找这个?」水树彩子从旁边递出沾满雪的手机。「刚才掉在那里。」
「啊,不好意思。」鹈饲低头致意并接过手机。他一边按钮操作,一边说明现在的紧急状况。「流平,我没空详细说明,总之现在状况很不妙,委托人可能有生命危险,希望她平安无事……」
鹈饲按下最后一个按键,将手机抵在耳际。
数秒后……
流平等人的身旁响起手机的来电铃声。是希区考克的名作《擒凶记》使用的那首知名旋律——《Que sera, sera》。
水树彩子默默拿出自己的手机抵在耳际。
「是,我是善通寺咲子。」
「哎呀,您好您好。」鹈饲就这么把手机抵在耳际,向水树彩子说话。「夫人,原来您就在我面前。看来您平安无事,我放心了。」
「是的,我活蹦乱跳。您那边状况如何?」
「大事不妙。我在您府上发现白骨尸体,而且您丈夫下落不明。」
「这样啊,外子失踪了?那么……」水树彩子将耳际的手机拿开,指着横躺在不远处的那具离奇尸体。「那果然是外子的尸体吧。」
四
鹈饲、朱美与水树彩子,再度走向黑衣中年男性尸体,确认死者身份。
「肯定没错,是外子。」
「嗯,确实是画家善通寺春彦。」
「是的,黑色羽绒外套与宽松长裤,和他失踪前的服装相同。」
这些人在说什么?不明就里的流平与樱,就这样被大家扔在一旁。但是看着众人至今的互动,也勉强得到一些情报。两人靠近彼此交换意见。
「也就是说,水树彩子小姐的本名是善通寺咲子,丈夫是画家善通寺春彦。」
「原来彩子小姐和画家结婚了,我一直不晓得这件事。」
「说到画家,昨晚看的电影,也是以画家宅邸为舞台。」
「这么说来,电影里登场的画家,和那位男性死者长得很像。」
「肯定是同一人吧。电影里的宅邸恐怕就是善通寺家,而且盖在这个斜坡上方。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从那里滑下来撞到我们。」
「真是太巧了!」
这么一来,问题就在于水树彩子的丈夫——善通寺春彦,为何在这里遇刺身亡。流平与樱就这么摸不着头绪旁观,接着,事态朝着超乎他们想象的方向进展。
「嗯嗯,原来如此。既然春彦的尸体在这里,那个东西应该在附近。」
鹈饲的视线扫过尸体周边,认出路边的积雪不自然地隆起,将右手插入雪中。接着鹈饲发出「嘿、呼」的声音,从雪中抽回右手之后,他手上握着出乎预料的东西。流平与樱同时大喊。
「啊~!那是……」
「是铲子!」
鹈饲像是变魔术般从雪地取出的东西,是一把大铲子。
「哎呀,你们为什么慌张成这样?这把铲子应该没这么吓人吧……啊~这、这是什么?」
这次轮到鹈饲大叫。
「朱美小姐,你看!春彦的铲子沾满血!」
「天啊,真的耶,就像是用这把铲子打破别人的头。」
「没错。春彦果然以这把铲子当成凶器杀了人。」
「也就是说,这附近死了另一个人?」
「唔~我觉得应该没有吧……」
流平与樱听到这里,立刻出声响应。
「鹈饲先生,有!」
「侦探先生,有!」
「你们说什么?在哪里?」
流平快速朝惊愕的侦探述说。
「穿过这座森林,有一间叫做向日葵庄的别墅,相邻的屋子里在昨晚发生命案。遇害者就是被铲子之类的东西殴打头部致死。」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桩命案的凶手是善通寺春彦。既然凶器位于这里就八九不离十。那么流平,这名遇害者是怎样的人物?」
「是建设公司的老板,不过似乎是『黑心改建业者』,做过不少没良心的生意,甚至儿子们也很恨他,平常就经常面临生命危险。」
「所以即使遇害也不意外是吧。不过,这个人和善通寺春彦真的有交集吗?黑心改建公司老板和名门画家,感觉很难有关联。话说回来,那位遇害者叫什么名字?」
「姓权藤,权藤源次郎。」
随即,这次是鹈饲与朱美异口同声。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听、听到了吗?朱美小姐!遇害者姓权藤!」
「听、听到了,鹈饲先生!换句话说,打电话来的『〇藤』是『权藤』!」
「对。遇害者本人当然不会打电话给凶手,所以电话另一头的『权藤』是遇害者的亲人!喂,流平,你刚才说遇害者的儿子们也恨他,那些儿子是怎样的人?」流平几乎不懂鹈饲为何激动,但还是以侦探事务所成员的身份回答。
「权藤有两个儿子,有可疑的是长子一雄,他三年前失踪至今……」
「失踪至今?不行不行,这样完全不行。另一个呢?」
「另一位是二儿子英雄。但英雄昨晚一直在乌贼川车站前面的酒吧,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觉得和这次的命案无关……」
「什么~!喂,朱美小姐,听到了吗?权藤英雄这个人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很适合当成嫌犯。不对,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
「请、请等一下,鹈饲先生,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英雄有不在场证明啊?」
「这样就对了,流平。因为在这次的命案,拥有不在场铁证的人正是凶手。」
「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命案是交换杀人。这是综合各种状况推断出来的结论。」
「交、交换杀人!究竟是谁与谁共谋的交换杀人?」
「当然是善通寺春彦与权藤英雄。」鹈饲充满自信地说明。「权藤英雄恨到想杀害父亲,同样的,善通寺也想杀害自己的妻子。但要是亲自动手,自己将立刻出现嫌疑,因此两人协议交换杀人。首先,英雄杀害春彦的妻子,然后英雄打电话给春彦:『依照约定,我将你妻子杀掉了。好啦,这次轮到你了。』春彦接到电话之后,在深夜拿着铲子前往权藤的别墅。昨晚交通因为大雪中断,但善通寺家与权藤家的别墅近到走路就到,所以不成问题。春彦走到权藤家的别墅,杀害源次郎。依照交换杀人的定例,春彦当然在英雄杀人的时段,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英雄也在春彦杀人的时段,准备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流平,怎么样?这是相当顺利合理的安排吧?这堪称是典型的交换杀人……唔,朱美小姐,怎么了?」
朱美以指尖轻敲鹈饲肩膀,打断他的话语。
「那个,抱歉在你心情正好的时候打断。」朱美指着专注聆听鹈饲说明的水树彩子。「如果你所说的交换杀人付诸执行,咲子小姐现在非死不可啊?」
「唔……啊,说得也是。」鹈饲毫不掩饰困惑的表情,直接询问本人。「夫人,您为什么活着,还打扮得判若两人?」
「……」
水树彩子沉默不语。不过这是因为鹈饲问得太冒失。朱美代为询问。
「咲子小姐,您昨晚在哪里?」
「朱美小姐,对不起。」水树彩子微微低头。「我昨晚和流平与樱在一起。」
「真的吗?」朱美向流平确认。
「是真的。彩子小姐……不对,应该称为咲子小姐……不对不对,还是称呼彩子小姐吧。彩子小姐和我与樱小姐在一起,在不远处的向日葵庄共度一晚。彩子小姐和樱小姐情同姐妹,我也受邀前来这里。」
「唔~搞不太懂。」朱美像是自责般,握拳敲向自己额头。「老实说,我也一直当成是交换杀人,以为咲子夫人已经在某处遇害,实际上却不是这样。也就是说,这次的事件乍看是典型的交换杀人,却不是真相。难道还有某些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是的,朱美小姐。」水树彩子点头回应。
「那么,方便用我们听得懂的方式说明吗?毕竟咲子小姐似乎最清楚状况。」
「好的,我会说明清楚。鹈饲先生与朱美小姐是我的委托人,流平与樱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有义务说明。如果警方也能列席是最好的。」
「我刚才接到电话,警方应该快到了。」
此时,樱忽然指着小径的另一头。
「哎呀,各位请看,说人人到,警察先生他们来了。看,应该是他们吧?」
流平看向樱所指的方向。两男一女的三人组,正小心翼翼踩着雪地赶来。两名男性是流平熟悉的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既然这样,身穿黑色大衣跟在后方的年轻女性大概是女警。流平第一次见到。女性是中性脸孔的短发美女,绷紧表情英姿焕发的模样,即使远眺也令人印象深刻。
「嗨,终于登场了。」鹈饲以调侃的语气,为水树彩子介绍刑警们。「夫人,他们正是乌贼川警局引以为傲的最强搭档——砂川警部与志木刑警。但如果和我较量,他们稍微屈居下风。」
「哎呀,那两人是最强搭档?」水树彩子将视线投向刑警们如此回应。「那就可以期待了。」
终于,砂川警部他们抵达流平等人聚集的场所。三人组气喘吁吁,调整呼吸好一阵子。然后砂川警部抬起泛红的脸,仔细审视场中众人,表情立刻浮现困惑神色。
「喂喂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齐聚一堂迎接我们?」
砂川警部身旁的志木刑警也愣住。
「警部,总觉得都是熟面孔。」
「是啊,一点都没错。鹈饲杜夫、二宫朱美、户村流平,连十乘寺家的大小姐也在……咦,你是?」
砂川警部的视线落在水树彩子身上。流平为砂川警部介绍她。
「啊,警部先生,这位是水树彩子小姐,是樱小姐的朋友。」
「这是流平的说法。」鹈饲从旁边探头抢话。「但正确来说,她是善通寺咲子小姐。是善通寺家的夫人,也是我的委托人。」
但砂川警部表情更加困惑,夸张地张开双手这么说。
「啊?水树彩子?善通寺家的夫人?你说这什么话,我完全听不懂。喂,这是怎么回事?」
砂川警部求助般看向水树彩子,水树彩子随即对砂川警部恭敬行礼。「警部,好久不见。」接着她看向警部旁边的年轻刑警,开心举起单手。「哟,志木,你还在当警察啊。」
「托、托您的福。」志木刑警露出困惑表情低头致意。「很高兴看见前辈过得这么好……不过前辈,您究竟在山上这种地方做什么?」
「没有啦,发生了很多事。」水树彩子耸肩回应。「晚点告诉你。」
接着,砂川警部亲密地将手放在她肩膀,重新向愣住的众人介绍。
「她叫做和泉——和泉咲子。曾经是刑警,直到三年前都担任我的部下。」
介绍为和泉咲子的水树彩子,再度向众人低头致意。
砂川警部身后的短发美女,以流利的关西腔放声惊呼。
「不会吧,咲子小姐曾经是刑警?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