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阳初升,一辆蓝色雷诺反射阳光闪亮奔驰。
这里是离开乌贼川市区西方数公里处,名为「白滨海岸道路」的沿海县道,一边是耸立的山崖、一边是太平洋,双向单线道的柏油路。一般人正值暑假的这个时期,这里是最适合在白天开车兜风的地点,但现在时间是清晨六点,要兜风还太早。
此时,蓝色雷诺不晓得基于什么心态,如同要开上人行道般,硬是紧急煞车停在路肩。共两名男性下车。从副驾驶座下车的是年约二十岁的青年,身上的夏威夷衫印著威基基海滩的落日光景。
另一方面,从驾驶座下车的,是在盛夏依然正经八百穿西装的三十多岁男性。他一看到眼前闪耀银光的海,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脱掉上衣以右手拎在肩上,还硬是抬起单脚踩在沿岸护栏,做作地摆出感受海潮味的动作。努力假装成大海男儿的他,感觉随时会唱起加山雄三「若是徜徉在大海环抱的男儿……」的歌曲。
「若是徜徉在~大海环抱~」
「鹈饲先生,请别这样。」夏威夷衫青年——户村流平看到他真的唱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没空假装自己是昭和时代的小霸王。」
出现在白滨海岸的神秘男性——鹈饲杜夫,好歹也是道地的私家侦探,在乌贼川市内某栋综合大厦高挂「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的招牌,祈祷世人健康平安,致力于减少犯罪与二氧化碳,是对地球很和善的名侦探。他参与的悬案多不可数,解决的案件屈指可数,但还是梦想著收入总有一天大于支出,是每天努力勉强维持收支平衡的坚强男子汉。户村流平不只是鹈饲的助手,也是他的徒弟。
「不然也可以叫我『侦探事务所的小霸王』。」
「没人会这么叫你。」
鹈饲似乎对流平的冷漠态度失望,终于从护栏移开脚。
「总之,这种事不重要。我们大清早来到这个偏僻海岸,是要见某个重要人物。是对于担任侦探的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人物,也就是委托人小山田幸助先生,并且向这位小山田先生回报重要的事情。」
鹈饲面不改色进行这种听到会不好意思的说明,接下来将手举到额头继续补充。「那么,小山田先生在哪里?依照情报,他肯定在这附近钓鱼……」
流平没把鹈饲的话听进去,隔著围栏眺望海面。白滨海岸是涨退潮差距很大的浅滩海岸,现在似乎是退潮时段,放眼望去尽是正如其名的白色沙滩,远方海岸线孤单竖立一座海滩阳伞,看得到人影。
「看来那就是小山田先生,好像还带孩子过来……啊,走那边的阶梯应该可以通往海岸,去看看吧。」
朝鹈饲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条长约五公尺,从人行道通往沙滩的水泥阶梯。下半部残破不堪,大概是长年受到海水侵蚀的结果。流平抱著不祥预感下阶梯。
「鹈饲先生,请小心,这条阶梯的水泥很脆弱。」
「不用担心我,你才要小心。这里有湿滑的海草,危险危险。即使不小心踩到这种东西滑下去,肯定也不会有人嘲笑。听好了,绝对别踩啊,踩到就惨了。听好了,绝对别踩啊,踩到就惨了……」
「知道了,知道了啦!你的意思是要我踩踩看吧?」
「嗯,踩看看吧,我想看你摔落阶梯的样子。」
我绝对不会踩!给我钱也不会踩!流平在心中做鬼脸,面不改色跨过海草走下阶梯。鹈饲以嚼著无味鱿鱼乾的语气开口。
「你啊,最近越来越不听师父的命令,这样没办法成为出色的侦探。」
「无妨,只要能活久一点,我宁愿不听话。好了,快过去吧。」
流平说著这种毫无梦想的感想,前往海滩阳伞所在的海岸线。
阳伞底下是折叠式的桌子与椅子,老人与少年在那里相对而坐。老人身旁躺著一只柴犬。这名老人肯定是委托人小山田幸助。小山田现年六十五岁,是当地颇为知名的建商。他当然很富有,但现在似乎完全是私人时间,身上是运动衫加短裤的轻便打扮。
另一方面,少年大概是小学高年级,看来是小山田的孙子。身穿黄色T恤、帆布五分裤,头戴棒球帽,完全是孩童的穿著。
小山田幸助没预料到侦探他们来访,一看到两人就露出惊讶表情,在折叠椅上挺直背脊,频频打量两人。
「你、你们怎么了?忽然来这种地方……」
「其实我们是临时想告知您一件事而来,是很重要的报告。原本想以手机联络,但社长您手机似乎关机,我才直接前来。」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我钓鱼时都会关机,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鹈饲点头环视四周,注意到四根架好的钓竿。「清晨和孙子一起海钓,看起来真快乐。」
「嗯,很快乐。这是我唯一的嗜好。但我其实不是清晨来钓鱼,是从昨晚钓鱼,正打算打道回府……话说回来,你所说的重要报告,果然是那件事吧?」
鹈饲面无表情,静静点头回应。
「抱歉打扰您的假期,方便借一点时间吗?」
侦探始终维持低姿态,但他的话语强硬得不给对方选择的余地。
「这样啊,我不清楚是什么事,总之说来听听吧。」小山田从椅子起身,轻摸相对而坐的少年头顶,投以温柔的笑容。「健太,爷爷要和这两位谈公事,不好意思,可以和阿班去旁边玩吗?」
「嗯,知道了。」唤为健太的少年率直点头,从眼前立架的钓竿中拿起最短的一根,这应该是少年爱用的钓竿。虽说最短,却也是约四公尺长的正统钓竿。
「那我去另一边钓。班,走吧,我们钓一只不输给松方弘树的大鱼,让爷爷吓一跳!」(注1)
少年抱起钓竿与整组钓具,拔腿在沙滩奔跑,名为班的柴犬摇尾巴跟在少年身后离开。看来他想钓一只三百公斤的鲔鱼。委托人等待少年背影够远之后,再度转向侦探等人劝坐。「总之,坐下吧。」
鹈饲理所当然坐在少年刚坐的椅子,流平站在同时看得见侦探与委托人的位置。
「好啦,要说什么事?我委托你调查内人是否外遇,难道这部分有进展?」
注1山口县荻市的见岛海岸举办的「钓黑鲔鱼大赛」上,男演员松方弘树钓到了五百二十五公斤的鲔鱼。
「是的,确实有很大的进展。我们耐心盯梢,总算查出尊夫人的外遇对象。」
「这样啊。虽然我不能高兴,但这样很好。我就是为此雇用你们的。不过,侦探专程在假日清晨六点造访的理由是这个?那我觉得你以正常方式回报就行。」
「这部分发生一些状况。」鹈饲注视委托人,说出重要的事实。「尊夫人的外遇对象遭某人杀害。而且地点是在行驶中的货车,也就是在移动密室之中。」
2
这是距今约六小时前的事,发生在即将从昨天变成今天的凌晨。
事发地点是乌贼川市西方海角,近年打造完成的时尚度假区。富豪别墅与适合年轻人的住宅林立的此处,也有好几间出租别墅。付钱就可以住两天一夜的出租别墅,大受年轻家族或学生们的欢迎,对于想避人耳目的男女来说,当然也是理想的环境。但前提是没有侦探盯梢。
鹈饲杜夫与户村流平,在这里监视一座乡村风格的出租别墅。这间出租别墅名为「洋兰庄」。两人在黄昏时跟踪一名女性的车子,来到这座洋兰庄。女性名为小山田恭子,三十九岁,是建设公司社长小山田幸助的年轻妻子。她向丈夫说要参加同学会而来到这里。不用说,出租别墅当然不是学生会的会场,小山田恭子驱车来到这里,是为了和男人私会,
然而,小山田恭子进入洋兰庄之后,再也没人进入这间别墅。这么一来,对方男性很可能在她进入别墅之前就已经抵达。
「……也就是说,两人正在翻云覆雨吗……」
流平想像著点灯窗户另一边的光景,诅咒自己的立场。
流平将125CC的机车停在旁边别墅的树丛后面,单手拿著望远镜监视洋兰庄后门。他持续孤独奋战,不自然的姿势、热带夜晚的空气,加上毫不留情袭击的烦人蚊虫,使他说不出话来。
另一方面,他的师父鹈饲则是将爱车雷诺停在附近停车场,坐在冷气够强的驾驶座,直到刚才都在听夜间棒球转播,如今则是听著满是愚蠢笑点的深夜广播,监视洋兰庄的正门玄关。即使同样是侦探事务所的人,师父与徒弟的劳动环境,依然有著微妙又牢不可破的差别。
这时候,流平的手机开始震动。鹈饲打来的。流平立刻将手机抵在耳边,以不高兴的声音回应。
「是,我是户村。鹈饲先生,有什么事?咦,哈啰;鹈饲先生,怎么了!?」
『…………』手机另一头,只传来深夜广播的愚蠢笑声。后来鹈饲忽然压低声音下令:『说暗语。』
「啊?暗语……」
『对,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暗语。快说:
「你在说什么?是我啊,我是户村流平,你听声音就知道吧?咦,和平常的声音不一样?听起来不高兴?就算不高兴,我还是我啊。何况你打电话到我的手机,怎么还讲这种话……啊啊,是是是,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说就行吧?」
流平不情愿的出声允诺。话说回来,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暗语是什么?唔:记得应该是「黑猫、三花猫、招财猫」。嗯,肯定没错。流平轻轻吸气。「准备好了吧,我要说啰……黑猫、三花猫!」
『好,0K。那就立刻进入正题……』
「喂~!在进入正题之前,你快说暗语啦!我已经说『黑猫、三花猫』,所以你要说『招财猫』吧?你没回应哪叫做暗语?」
『哈哈哈,流平,你说这什么话?是我啊,我是鹈饲,你听声音就知道吧?』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鹈饲。不是从声音听出来的,而是只有他会打这种激怒他人的电话。「知道了,算了……所以鹈饲先生,怎么了?有动静吗?」
『不,这边依然没动静。你那边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窗帘依然关著。恭子夫人真的在私会吗?我逐渐担忧了。」
『嗯,她肯定在和男人私会,但还没确定对方是谁。话说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在这里监视至今约五小时,里面的两人从来没出现在窗边吧?他们在私会,理所当然会提防,但有点谨慎过度,我不免觉得对方或许早已察觉我们在监视。』
「或许吧,毕竟鹈饲先生的雷诺很显眼……啊!请稍待!」流平忽然压低音量,专注看著眼前的光景。「来了一辆车,是货车。」
缓缓接近的这辆货车,抓准位置停在洋兰庄后门前。
「啊,停车了,是小型货车,白色车身,货斗没装帆布篷。啊,有两人下车,身穿工作服,从后门进入洋兰庄了。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手机另一头的鹈饲,以略带紧张感的声音回应。
『那辆货车应该是恭子夫人或幽会对象叫来的,我猜是要协助幽会对象隐瞒身分顺利逃离。』
「对方果然察觉我们在监视,才会使用这个策略。」
『就是这么回事。外遇对象恐怕会伪装成某种货物离开。八卦杂志追踪的艺人,经常以这种做法当成最后手段。流平,听好了,穿工作服的那两人,等等应该会从后门搬出很重的货物,并且放在货斗载走,你骑车跟踪货车,确认货物送到何处。』
「明白了,那鹈饲先生要做什么?」
『我留在这里。货车也可能是幌子,让侦探注意力转移到货车,恭子夫人与情夫再趁无人监视的时候,手牵手悠然离开—或许是这样的作战。而且虽然机率很低,假装货物的也可能是恭子夫人,在这种状况,留在洋兰庄的就是幽会的男性,所以还是得监视这里。因此我留在这里,货车交给你跟踪。』
「…………」
鹈饲说得很有道理,但流平不知为何,觉得苦差事总是落在自己身上。他即使觉得无法释怀,还是只能赞同这种做法。
「明白了,我负责跟踪货车。不过,男性假扮成货物离开,简直像是漫画手法,一般人真的会这么做吗?我有点无法相信。」
『哼哼,你经验不足,难免这样怀疑。但走投无路的人,往往会选择出乎意料、异想天开的手段。总之,你看著吧。』
电话另一头的鹈饲露出自信的笑。就在这个时候,流平面前的后门开启,工作服二人组再度现身。流平在这一瞬间佩服鹈饲的慧眼。
「好厉害……真的有人这么做……正如鹈饲先生所说……」
二人组确实从两侧抱著大到夸张的货物。这个货物看起来像是木制的细长箱子,是时尚家具行卖的木制箱形椅。细长箱子上面是聊胜于无的矮椅背,长度足以让两个大人并肩坐下。椅面同时也是盖子,打开会发现箱子里是空的,可以当成收纳空间,但如果是骨架小的成人,缩起身体就勉强挤得进去。椅子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构造。
流平将手机抵在耳际,说明眼前的状况。
「穿工作服的两人,正要将箱形长椅搬到货车上,看起来很重。对,箱子里肯定有人。啊,现在终于放上去了,货斗只有那个箱形椅,没别的东西。两人上车了。」
流平一边这么说,一边匆忙戴上全罩式安全帽,跨上自己的机车。
「货车起步了。那我出发去追,先联络到这里。」
『嗯,发生什么事再联络。』
「希望不会发生任何事……」流平低语之后结束通话,慎重骑车起步。
3
从洋兰庄后门出发的货车,在别墅与住宅林立的区域忽左匆右更换路线行驶。流平注意著货斗上的箱形长椅跟随在后。再也看不到堪称建筑物的建筑物时,货车来到双向单线道路。
这里是通往东方的沿海县道。右边是海岸、左边是山崖,没什么像样的岔路,名为白滨海岸道路。笔直沿著这条路走,就会进入乌贼川市区。
由于时间很晚,海岸道路几乎没其他车子,应该也几乎没红绿灯。既然这样,大胆多踩一点油门应该也不要紧,但货车以法定速限,甚至低于法定远限的速度,慢吞吞行驶于海岸道路。依照流平机车的时速表,时远大约四十公里。这是很理想的跟踪速度,但也太慢了,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超车。
「对喔,货斗有人,所以不能开太快。这样的话可以轻松完成任务。」
货斗上的箱形长椅,小小的椅背朝向流平这边,换句话说是面朝行驶方向,加上原本就是长椅,看起来如同货斗出现一排临时后座。长椅上当然没坐人,但长椅里躲著一个人。流平抱持确信继续跟踪。
县道没岔路,所以进入市区之前,无须担心跟丢眼前的货车,拉开车距应该也没关系。如此心想的流平刻意减速。机车和货车距离约五十公尺,流平注意维持这样的距离跟踪货车。转弯时,双方距离也曾经一度拉开,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以目前来看,这趟跟踪比想像还轻松,反而使流平不安。
「慢著……该不会……」
流平不经意想像奇妙的事。箱形长椅里应该有人。还不晓得真实身分的这个人,可能从行驶中的货车货斗跳车。比方说在大幅转弯时,货车会暂时离开流平的视线范围。虽然只育短短数秒,但这段期间无人监视货斗。躲在箱子里的人,可能趁机冲出箱子,不顾一切断然扑到路边……
「哎,不可能吧。毕竟现在时速有四十公里……」
即使四十公里的时远对车子来说很慢,对肉身人类来说还是很快。在这种速度跳车,幸运的话只会重伤,不幸的话就是直接上西天,反而会造成骚动,对于想隐瞒外遇事迹的当事人来说将是反效果。箱子里的人也不会笨到不懂这种事。
「总归来说,别跟丢车子就行……」
流平如此心想,专心跟踪前方的货车。
货车约十分钟走完这条七公里左右的海岸道路,分速七百公尺,时速是分速的六十倍,七百的六十倍是七六……七六?不对,是六七四十二,嗯,所以时速是四十二公里。还是概略当成时速四十公里就好。
走完海岸道路的货车,进入乌贼川市区。交通量立刻增加。虽说如此,现在是深夜所以不会难以跟踪。但在市区不能和海岸道路一样维持太长车距,要是过于悠哉,不晓得对方何时会走哪条小巷逃走。流平缓缓加速,缩短机车与货车的距离。
此时,前方货车的远处出现红绿灯,是进入市区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灯号是绿灯,却忽然当著流平的面变成黄灯。走在前面的货车,如同将灯号当成暗号,一鼓作气加速。流平惊觉不对劲。利用红灯或平交道栅栏甩掉跟踪,是逃亡者的常用手段,货车大概想直接穿过十字路口,甩掉这边的跟踪。可恶,休想得逞!流平将油门开到最大,顺便将妄想开到最大。
「邪恶的秘密结社,休想逃!」
流平化身为追赶修卡的藤冈弘,在机车上极度前倾,这是以前的小学生骑脚踏车时经常模仿的姿势。将风阻降低到极限的这种姿势,往往会导致没注意前方而酿祸,但全神贯注追捕坏蛋的改造人户村流平,对这种危险视若无睹。他让125CC的旋风号全速奔驰,从逃走的货车后方猛然袭击。
然而,企图拚命逃亡的货车无视于红灯,迅速穿过路口……才这么心想,货车却在停止线前方响起「叽咿!」的煞车声停下。「咦?」流平发出惊愕与绝望的叫声。「不会吧啊啊啊啊!」
流平即使紧急煞车也于事无补,机车在下一瞬间狠狠撞上货车车尾。他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整个人飞上高空,趴著落地,戴安全帽的头遭受重击。疼痛、恐惧、激动与紧张,使流平暂时动弹不得。
「…………」
总之,他只勉强知道自己没死,却不晓得自己究竟落在何处。不是泥土地、不是柏油路面,这种触感是铁——铁板构成的平坦空间。也就是说,难道是货车车斗?应该是这样没错。机车撞上货车车尾,飞上天的自己不晓得是幸或不幸,落在货车车斗上。这种事不无可能。但跟踪的人居然摔到对方货车的车斗,听起来实在丢脸。鹈饲听到这件事,应该会对他烙上「不及格侦探」的印记。
至今还动弹不得的流平,听到驾驶座车门的开关声,接著上方传来陌生的声音。
「妈,不得了,你看这家伙……居然死掉了……」
「哎呀哎呀,真是惨不忍睹……死掉了……」
从对话推测,两人是母子,肯定是搬运箱形长椅的工作服二人组。这两人正在审视货斗,并且发现流平的「尸体」。
喂喂喂,等一下……流平在心中大喊。他确实摔得很惨,却完全没死。何况他们没确认脉搏与呼吸,不应该断定流平已经死掉,不准擅自下定论。
流平像是抗议般缓缓起身。抬头一看,眼前是在货斗边缘观察的工作服二人组。如今逃不掉也躲不掉了。流平抱持认命的想法,在两人面前光明正大脱掉全罩式安全帽,吐出一大口气。
母子两人立刻说出不晓得是害怕还是惊愕的话语。
「妈,这这这、这家伙活著!」
年轻男性是染褐发、戴耳环的吊儿郎当外型。他颤抖指著流平,如同山药的细长脸庞吓得扭曲表情。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我没办法相信这种荒唐事!」
母亲头发烫过,发色比起褐色更像金色。听男性对她的称呼,可以知道她是男性的母亲,但是不知情的话,可能会误以为她是年长十岁的女友。这名女性以挂在脖子的毛巾擦掉额头汗水,频频打量流平的脸。
「你真的没事?」
「呃……总之,姑且没事。」
纳闷的流平含糊回应。不过,总觉得不对劲。两人没怪罪流平撞到货车,没照顾受伤的流平,就只是对他还活著的事实难掩惊讶之意。怎么回事?流平不明就里时,褐发戴耳环的青年以颤抖的声音询问。
「你、你流那么多血,为什么面不改色……一般来说,早就死了吧……」
「……血?」
流平心想不对劲,重新看向右手。一种奇怪的液体弄湿手掌。他将手举到路口街灯底下眺望,手掌染成鲜红色,如同鲜血的红色……应该说,这是货真价实的血。
「……呃!」流平慌张起身,确认货斗的状况。「这、这是!」
货斗上完全是血海。大量红色液体布满货斗。光景过于骇人,流平也乱了分寸,一瞬间以为是自己流的血,但当然不可能如此。大概是落下的姿势很好,流平身上没有堪称受伤的伤。
「不对!这不是我的血!」
「既然不是你的血,那是谁的血?」
褐发青年的询问令流平回神。这么说来,货斗上不是有另一个人吗?流平看向货斗后方的箱形长椅。长椅底部的血量特别多。流平走向长椅,首度近距离观察。
长椅本身是高宽各五十公分、长约一公尺的细长箱子,上面加装三十公分的矮椅背,外观确实像是长椅。流平朝椅面伸出手,果然和门一样可以打开。
「这个箱形长椅里面有什么东西?难道是人……」
褐发青年与金发妈妈这对货车母子,发出有些尴尬的呻吟,接著同时跳上货斗。金发妈妈推开流平抓住椅面,宽五十公分、长约一公尺的椅面如同门屝开敢,打开到可以靠在椅背的九十度角。众人眼前出现一个洞。
「呜……」
场中三人同时轻声呻吟。
正如预料,箱子装著一个人。头发是黑色的,脸朝侧边,是身穿西装,个头不高的男性。男性努力缩起身体,漂亮收纳在箱形长椅的狭窄空间。
流平为求谨慎,伸手想碰男性的脖子确认脉搏,但他立刻打消念头。男性脖子有道看似刀伤的伤口,是被割断颈动脉而死。流出的大量鲜血漏出箱底,使货车货斗化为血海。
流平视线从箱中尸体抬起,看向愣在货斗上的母子俩。两人表情紧绷的样子,就流平看来是打从心底受到震撼,如果是演技实在出神入化。总之流平询问眼前的两人。
「这个人是谁?」
母亲以冷静语气回应。
「他叫田岛吾郎。记得恭子说他是律师……」
4
「田岛吾郎……原来是他啊……」
小山田幸助听到意外的名字,叹气如此低语。
丈夫听到妻子外遇对象姓名时,究竟处于何种心情?流平对此摸不著头绪,但是至少眼前这位公司社长,并未展现大受打击的态度,反倒像是努力试著极为冷静地接受事实。他自言自语说明妻子的外遇对象。
「田岛吾郎是去年起,在我公司担任法律顾问的律师。他年轻又优秀,我也是基于信任而层用他……这么说来,首先推荐他担任公司法律顾问的人,就是内人。原来如此,所以两人当时就在来往……不,总之这种事不重要,简单来说,两人试图愚弄我。嗯,我明白这一点了。」
小山田的话语,透露些许憎恨的情绪。他克制这股怒火,看向退潮海面。
他的孙子在海岸线挥动长长的钓竿挑战拋竿。健太少年后方的柴犬班吓了一跳,「汪」一声微微跳起。相较于这边进行的严肃对话,那里是和平悠闲的假日一景。看著少年开心玩乐,无论是纠缠不清的外遇,还是律师的离奇死亡,彷佛都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然而这绝对不是梦境或幻想,是流平数小时前亲自体验的现实。
小山田再度看向鹈饲,沉重开口。
「我想请教几件事。首先是内人的行动。将情夫装进箱形长椅搬出去,这种做法过于异想天开,我无法理解。内人究竟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
「当然是为了隐瞒田岛吾郎的存在,让我们查不到外遇证据,」
「但从状况来说,无论是否看得见这个人是谁,箱形长椅里的人很明显是外遇对象。运走箱形长椅的不自然行为,就证明她并非清白吧?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决心离婚。无论外遇对象是谁都肯定会离婚。」
「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拍下箱形长椅的照片,也无法成为外遇证据。如果没有外遇证据就离婚,必须经过双方协议办理离婚程序。在这种状况,恭子夫人将以妻子身分要求分得相应的家产。反过来说,如果基于确切的外遇证据离婚,夫人甚至处于得支付精神赔偿金的立场。您明白吧?对于恭子夫人来说,是否拍到外遇对象的照片,将在后续造成天壤之别,所以恭子夫人会拚命用那种方式找活路。」
「原来如此,考量到这个层面,就能明白她为何这么做。这么一来,我无法理解接下来的状况。箱形长椅里的田岛吾郎是谁杀的?」
「是的,您的质疑很正确。而且他是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遇害。」
「这一点很奇妙。究竟是怎么回事?依照你的陈述,我不懂究竟是谁以何种方式杀害田岛。」
「是的,当然如您所说。」鹈饲装模作样张开双手。「我们也还完全不晓得是谁以何种方式下手。」
5
发现尸体的母子——褐发青年与金发妈妈,并未当场报警。他们恐怕是小山田恭子夫人聘雇,避免外遇被发现的帮手。要是报警,恭子夫人的行径将会曝光,这样在各方面会非常棘手。即使是流平也想像得到这种状况。
「我们公司就在不远处,总之先去那里,」
妈妈以不容分说的语气告知流平。「小弟,你也一起来,我想问一些事。」
「呃,叫我小弟……慢著,我要在这里下车……哇!你在做什么!」
流平要走下货斗时,褐发青年在他面前,将撞坏的机车停在电线杆旁边扔著,接著就这样跳上货斗。在流平却步的时候,货车像是服用禁药的短跑选手猛然起步,流平就这么在货斗上,和尸体一起被载走,而且附带褐发青年的监视,大概是认定可能逃亡吧。总之流平下定决心,只能暂时和这个事件继续打交道。
车子就这样抵达一个有小门、小停车场与小办公室,看似公司又像住家的地方。招牌写著「搬家服务,三星货运」。金发妈妈说的「我们公司」,似乎就是这间货运公司。
货车停在自家用地一角的路灯正下方。白色灯光照亮货斗上方。金发妈妈走出驾驶座,轻盈地再度跳上货斗,让褐发儿子随侍在后,站在流平正前方。
「好啦,这里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可以平静下来好好谈。小弟,首先想请教你的名字。不对,问人的时候应该先自我介绍。」
这样最好。流平正觉得没办法老是用「褐发」与「金发」当成代名词。
「我是这间公司的社长星野康子,他是我儿子,也是公可职员星野敬太郎。虽说是社长与职员,我们也只是总数五人的小型货运行。所以小弟你呢?」
「可以不要叫我小弟吗?我是户村流平,职业是,那个……算是打工族吧……」
「啊~不可以说谎。你是侦探吧?我知道。」金发康子以真的什么都知道的视线注视流平。「自从离开洋兰庄,你一直在我们货车后面跟踪。你想拍下恭子外遇的照片当证据吧?」
「这个嘛,你说呢?」流平含糊其词。老实说,他不晓得在这种状况,履行侦探的保密义务是否真的有意义。「总之,既然你表明职业身分,我也愿意说出我是侦探事务所的人,但不会进一步透露。」
「你用不著说,我也知道。委托人是恭子的丈夫吧?不用隐瞒。这是命案。虽然现在还没报警,但迟早会惊动警方,这么一来,恭子与田岛的外遇,以及恭子老公雇用侦探的这件事都会曝光。你独自隐瞒也没意义。」
星野康子全部看透,看来她相当精明。
「唔,这样啊,说得也是,你说的没错,」流平愧疚的搔了搔脑袋,全面肯定她的说法。「话说回来,既然打算报警,早点打一一〇比较好吧?」
「我很想这么做,但这个案件实在很奇怪,事情不对劲。确实厘清状况再报警比较好。一个不小心的话,我们可能会被警方怀疑,因而接受无关痛痒的调查。放心,就算晚二、三十分钟报案,警方也不会抱怨。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没时间了,你老实回答吧。」康子犀利瞪向流平,以下巴朝沾满血的箱形长椅示意。「那是你干的?还是说,那也是某人的委托?」
「…………」原来如此,从她的立场就会这样推测。流平恐慌地用力摇头。「不是我。我只是骑车跟在你们的货车后面。我一直骑在机车上,不可能下手。你也有从后照镜看见我吧?」
「确实有看见。一离开洋兰庄,我就立刻从后照镜发现你。行驶海岸道路时,你的机车一直跟在货车后方远处,并且在进入市区的第一个路口发生那场车祸。田岛当时已经死亡。」
「对吧?所以哪里有余地质疑我?」
「好了好了,别激动,我并不是要把你塑造成凶手。你确实不像凶手,这我可以理解,所以才会反过来期待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杀害田岛吾郎的凶手。」康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张开双手。「命案现场在货车的货斗上。跟在货车后面的你,等于一直在监视命案现场吧?那不就是绝佳的目击者?要是有人在洋兰庄到刚才的路口之间跳上货斗,这家伙肯定是凶手。对吧?」
康子说得没错,但是很遗憾,流平只能摇头。
「我没看到有人跳上货斗。这么说来,你呢?没从后照镜看到货斗的状况吗?」
「后照镜不是用来看货斗的东西,货斗上面是后照镜的死角,意外地看不见。所以我才会问你。」
「这样啊。不过,我完全没看到有人接近货斗。」
接著,至今没说话的敬太郎,匆然以粗鲁语气威胁。
「开什么玩笑!以为我们会相信这种荒唐说法吗?是你这家伙在袒护某人吧?要是敢说谎,我不会放过你!」
相较于母亲,这个儿子看起来不够聪明。流平有些不悦,语气稍微变得挑衅。
「那我请教一下,是谁用了什么方法,接近以时速四十公里行驶的货车货斗?」
「这个嘛……不是有很多方法吗?」
「比如说?」
「比、比如说……从天桥跳下来。」
「跳到正在行驶的货车货斗?怎么可能。这样很危险,成功机率也不高。何况来到这里的路上有经过天桥吗?」
康子说声「没有」摇了摇头。敬太郎看到母亲的反应,提出不同的方法。
「开别的车以相同速度并行,然后跳上车斗。这样呢?」
「那条路是双向单线道,不可能让两辆车并行吧?何况刚才有车子用这种特技行驶吗?如果有,肯定会烙印在我与你们的眼底。」
「那么,还有……对了!没必要硬是在开车时上车。凶手是在我们货车等红灯的时候,悄悄跳上货斗。就是这样,肯定没错。」
比起从天桥或别辆车跳过来,这种做法的确实际得多。但流平确定这并非真相。
「没等过红灯。依照我的记忆,货车离开洋兰庄行驶海岸道路的时候,从来没停过红灯,刚才的路口是第一次与最后一次停红灯,我有说错吗?」
「呃,那个……是、是这样吗……喂,妈?」
敬太郎向母亲求助,康子随即断然回应。
「他说的没错。到头来,海岸道路几乎没红绿灯,就算有也是按键式,在行人很少的深夜,车道肯定都是绿灯,所以我们的货车没停红灯就开到刚才的路口。而且我还可以断言未曾因为红灯以外的原因停车。」
「唔唔,可恶……既然这样,妈妈认为是谁在货斗上杀害田岛?」
「这就是现在要想的事情吧?实际上真的死了一个人,肯定有某种方法可行。」
康子在货斗上行走,神经质般以指尖轻敲太阳穴,敬太郎则是双手抱胸沉默。眺望两人的流平,主动向他们提问。
「反过来请教一下,这不是你们下的手吧?」
「那当然。我一直在驾驶座开车,儿子也一直坐在副驾驶座。」
「但你们是母子,有可能相互袒护。」
「你想表达什么?」
「比方说,坐在副驾驶座的令郎打开车门爬到货斗,将田岛割喉之后再度回到副驾驶座,这样如何?」
「在车子行驶的时候爬过去?」敬太郎无奈回应。「喂喂喂,别乱讲。你以为我做得到这种职业武打替身在做的事?别看我这样,我运动细胞很差。」
这个人在炫耀什么?不过,他说的恐怕是真的。看他不像是锻炼过的瘦弱体格,实在不适合担任武打替身。此时母亲康子出言帮儿子缓颊。
「不提运动细胞的问题,如同刚才也提过,要是你前方的货车发生这么显眼的事情,这幅光景肯定烙印在你的眼底。对吧?」
「说得也是,我想应该没错。」
严格来说,流平的目光并非连一秒都没有离开货车。有时候会瞬间看向仪表板,也曾经注意对向车辆,碰到较大的转弯,货车也会暂时从他的视野消失。虽说如此,也只是短短几秒的事。一个人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在副驾驶座与货斗之间敏捷移动,果然是天方夜谭。如果车子静止就算了,但货车维持四十公里时速,而且随时晃动。
「这样的话,这个案件越来越不可思议了。有人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遇害。如果受害者是被射击武器打死,就还有方向可以推测。但这个受害者是割喉致死,换句话说,凶手持刀站在货斗上,割开受害者的喉咙。可是货车离开洋兰庄之后,没有任何人接近货斗,这代表没人有机会行凶。箱子里的田岛吾郎,却不知何时遭到割喉而死……」
眼前的神奇谜题再度震撼流平。
「真完美,毫无破绽。这是没人能下杀手的完全不可能状况。」
虽然难以置信,却是事实。成功行凶的凶手,或许能够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在时远四十公里移动的空间自由行动。
6
见习侦探户村流平难以考量时速四十公里密室的真相,因此他试著从另一个角度观看这个案件,思索凶手为何在货车上杀害田岛吾郎。
行驶时的货车货斗,是迷人的杀人剧舞台。如果是受邀以不可能犯罪为题材撰写百张稿纸短篇的推理作家,应该会乐于挑选这种场所为舞台。不过对于实际犯罪的人来说,这里肯定不算是理想舞台。不只危险又引人注意。风阻与车子的震动,对于凶手来说也很棘手。现实真的有杀人凶手,刻意挑选这种空间当成行凶现场吗?流平非常在意这一点。
如此思考的流平,心中浮现一个当然该考量的可能性。「对喔,换句话说……」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康子疑惑蹙眉,流平将刚才灵光乍现的推理告诉她。
「难道田岛离开洋兰庄的时候就已经遇害?换句话说,箱形长椅里的他,打从一开始就是尸体,不知情的你们受命搬运这个装尸体的箱子。对,肯定是这样!」
以这种方式解开悬案像是旁门左道,但罪犯往往会选择旁门左道。在这种状况,行凶的当然是小山田恭子夫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爱情纠纷容易成为悲剧的种子,恭子夫人杀害了情夫田岛吾郎。流平对自己的推理自鸣得意,另外两人却失望地垂头丧气。
「原来如此,我很清楚你为何质疑这种可能性,但你错了。田岛是在我们面前主动钻进箱子,并不是箱子里一开始就装著尸体。」
「唔……」这也是错的?由于流平充满自信,失望感也很强烈,但他无法轻易放弃。「我无法相信。可以说明当时的状况吗?毕竟在外面监视的我,完全不晓得洋兰庄里发生什么事。到头来,你们和恭子夫人及遇害的田岛吾郎,究竟是什么关系?」
「哎呀,看不出来?」康子像是真相简洁易懂般说明:「简单来说,我是『货运人员』,恭子是『客户』,田岛是『货物』。就是这样的关系。」
「这样啊……可以说明详细一点吗?」
「真拿你没办法。」康子进一步说明:「恭子刚才在洋兰庄幽会,幽会对象是田岛吾郎。而且侦探想拍下这一幕。这里说的侦探就是你们。到这里都懂吧?」
流平一副「当然懂」的样子默默点头。
「恭子察觉有人监视,所以打电话给我,委托我协助情夫偷偷逃走。」
「请等一下,只要一通电话,三星货运就会接这种委托?」
「不是,我和恭子是老朋友。她知道我开货运行,认为只要拜托我,就可以顺利送田岛离开,我当然不会因为是朋友就不收钱,是特惠价。我们用电话讨论计画。」
「你们讨论出来的计画,是让田岛钻进箱形长椅打包搬走?」
「对。洋兰庄刚好有个装得下一个人的箱形长椅,所以就拿来利用。我们预定让田岛钻进箱子,送到三星货运行,他再搭另一辆车从后门逃离。」
「原来如此,以这种做法,我肯定只能跟踪到这里。」
「怎么样,很棒的作战吧?是我想的。」康子得意洋洋地挺胸。「就这样,我和儿子一起开货车到洋兰庄。」
「你在洋兰庄见到活著的田岛吾郎吧?」
「嗯,当然。田岛在我们面前钻进箱子,恭子也看著这一幕。盖上箱子,就完成逃离准备。我与儿子从两边抱起箱子搬上货车货斗,你也有看到吧?我当时担心箱子底部会不会压破,幸好没事。」
「是的,我确实也亲眼看见。你们搬的箱子似乎很重,我立刻就知道里面有人。这么一来,当时是最后一次看见活著的田岛吾郎。」
「用看的是如此,但我们在货斗上还听得到声音。箱形长椅放好之后,里面传来『麻烦安全驾驶』的声音,所以我保证当时肯定还活著。」
「接著货车开走,我骑车跟踪……」
议题至此回到最初阶段。明明没人接近货斗,究竟是谁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杀害田岛吾郎?不行,这个不可能的状况还是没变化。
就在这个时候,至今默默聆听的敬太郎忽然开口。
「等一下。仔细想想,只有一个人上了货车货斗吧?」
「咦?刚才不就做出结论吗?没有任何人在上面……啊!」
流平不由得惊叫。唯一待在货斗上的人,而且至今成为盲点,没成为议题焦点的人。这个人的名字如同闪电,掠过流平脑海。
「对喔,是田岛吾郎本人!只有他一直待在行驶中的货车货斗上。啊啊,原本明明应该率先想到,我为什么至今都没想到?」
「你在说什么?」
康子神情诧异,流平挥动双手解释。
「这是自杀啊,自杀!一般来说,要是在密室发现尸体,首先应该考虑自杀的可能性。时速四十公里行驶的货车车斗,也可以形容为密室。既然这样,当然应该考虑自杀的可能性。」
「自杀?」康子耸肩指著沾满血的箱子。「在你眼中,那样像是自杀?田岛缩在那么小的箱子里,自己割喉自杀?」
「是的,用小一点的刀就有可能。田岛以这把刀割喉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刀子扔出货斗。他是从里面打开箱盖扔掉的。接著,用尽力气的田岛无力蜷缩,刚好装在箱子里断气,箱盖自然而然关上,不久被我们发现……我有说错吗?」
流平看向敬太郎徵求同意,但敬太郎缓缓摇头,不屑地反驳。
「荒唐。外遇又没曝光,为什么要在别人车上自杀?」
「呃,没有啦,话是这么说,但各人都有难言之隐……何况到头来,先这么说的是你啊?你说只有一个人上了货车货斗,我才以为你在说田岛……」
「我的意思并不是田岛自杀。还有一个人上了货斗。」
「这样啊……是谁?」
「就是你啊,是你!」敬太郎直指流平鼻头。「刚才在路口出车祸的时候,你飞到货斗上。换句话说,除了死掉的田岛,你是唯一在货车行驶途中上了货斗的人。」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流平无奈般摇头。看来因为讨论太久,这个人忘了一开始说的事。
「所以说,这方面刚开始就推翻了吧?我出车祸飞到货车货斗时,田岛吾郎已经死了。」
「不,这种说法不正确。应该是我与妈妈下车跑到货斗时,田岛已经死亡。」
「嗯?这不是一样吗?」
「不,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你摔到货斗上的时候,箱子里的田岛或许还活著。」
「…………」
「你骑车追撞货车,顺势跳到货斗。惊觉不对的田岛,应该会从箱形长椅探头观察状况。你趁机持刀迅速割他脖子,然后将凶器扔到远方,假装倒在货斗动弹不得,再被我与妈妈发现。换句话说,这是你高远行凶吧?」
高速行凶?原来有这种手法。敬太郎意外犀利的指摘令流平赞叹,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流平没反驳就会成为杀人凶手。
「开什么玩笑,既然这样,那场车祸也是我故意撞的?我为了高速行凶刻意撞货车?动弹不得也是作戏?不可能,我真的痛到没办法动。」
「但你现在挺有活力,根本就活蹦乱跳吧?」
「好痛……我、我的背……膝盖……」
「装什么装!」敬太郎怒斥流平,转头看向母亲。「妈,我的推理怎么样?这次说的还算中肯吧?」
「嗯,听起来是至今最可信的推理,不愧是我的骨肉。」
连干练的康子也这么说,流平慌了。「慢著慢著!金发妈妈!」
「你说谁是金发妈妈!不准随便叫我!」
「抱、抱歉,我不小心太激动……不过,请不要连你都被骗。仔细想想,高速行凶这种说法有很多破绽吧?只是因为至今的推理像是筛子,才会觉得底部开洞的水桶很了不起。」流平不满大喊,再度走向货斗上的箱形长椅。「请看箱形长椅周围的血海。出车祸之后,货斗就是这个状况吧?如果是我高速行凶,就代表我杀他数秒后就变成这样,这是不可能的。何况即使他从箱子探头,我也没办法瞬间割喉……唔?」
此时,流平忽然看见意外的东西。从打开的箱子,看得见田岛吾郎的尸体,他的后脑杓有一个地方留著血痕。原本以为是沾到脖子流出的血,不过看位置应该不是。至今众人只注意脖子的伤,所以一直没察觉。
「慢、慢著,请看这具尸体。仔细看会发现后脑杓也有小伤。」
康子与敬太郎露出疑惑表情,一起看向箱内,并且同时发出意外的声音。
「哎呀,真的耶,而且这道伤看来不是刀伤。」
「嗯,应该是挫伤。槌子之类的东西打中头部造成的伤。」
「对吧!」流平像是炫耀胜利般,夸示自己发现的新线索。「伤口共两处,分别是脖子与后脑杓。也就是说,遇害者恐怕是后脑杓被硬物重击,再被刀子割喉,是这种顺序才对。怎么样,这样就不可能是高速行凶吧?即使再怎么高速,也绝对不可能瞬间以不同凶器攻击两个部位。」
就这样,流平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发现后脑杓挫伤,也同时完美消除流平提倡的自杀论点。无法想像死者是自己重击后脑杓再割喉自杀。
就这样,田岛吾郎的死不像是流平、康子、敬太郎、恭子夫人或其他人下的手,也无法想像是田岛自杀,命案完全成为悬案。三人的讨论无法解开这种离谱状况,只是在浪费时间。
「真是的,没办法了。」康子如同时限已到般叹气。「总之,既然是这么奇怪的状况,警方同样摸不著头绪,我们也不用担心会被一口咬定是嫌犯。敬太郎,你去打一一〇报警吧,我联络恭子说明这边的状况。」
两人同时取出手机,各自打电话。流平见状总算回想起完全遗忘至今的那个人。这么说来,他还在洋兰庄监视恭子夫人,姑且必须向他报告这里发生的事。慢著,没必要吧?不,果然有必要。嗯,肯定有。
流平取出手机,拨打鹈饲的号码。
「啊,鹈饲先生吗?我是户村。唔,那个……该从哪里说起……」
流平有些犹豫,相较之下,电话另一头的鹈饲,毫不犹豫说出这句话。
『先说暗语。』
7
就这样,户村流平和星野康子、敬太郎母子一起接受警方侦讯。流平的行动足以引起警方质疑,但星野母子的证词在这方面救了他。星野母子的货车持续行驶未曾停下,流平的机车一直跟在货车后方。只要基于这个事实,即使警察疑心病再重,即使流平再怎么容易引人质疑,也很难认定流平是嫌犯。后来流平在拂晓前获释,立刻和鹈饲会合,接著两人在清晨造访自滨海岸的小山田幸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确实是重要的事件,感谢你们回报。」鹈饲说到一个段落时,小山田慎重点头回应。「但这种事越听越令人难以置信,我无法判断该怎么做。警方怎么说?」
「警察刚开始办案,他们侦讯过星野母子与流平之后,肯定也会侦讯恭子夫人,看来还没找上小山田先生。不过应该会在今天上午上门吧。如果前来的是乌贼川警局名为砂川的中年警部,请您多加小心。砂川警部不好应付。」
「刑警找我?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那还用说,当然是询问您的不在场证明。遇害的是尊夫人的外遇对象,换句话说,您有杀害田岛的动机,所以姑且列为嫌犯之一。」
「荒唐,居然当我是嫌犯,误认也要有个限度。我刚刚才从你们口中得知内人外遇对象是田岛,我要怎么杀田岛?」
「总之,您火冒三丈也情有可原。顺便请教一下,您有不在场证明吗?今天凌晨零点到一点这段时间是重点。」
「这段时间,我和孙子一起在这里钓鱼。这是健太和我很早之前的约定。最近开始学钓鱼的健太想尝试一次夜钓,我就带他来了。我和健太从深夜到现在一直待在这里,肯定没错。」
「原来如此,和孙子在这里钓鱼……」
鹈饲环视周围辽阔的沙滩与眼前的海。不远处的少年以生硬动作挥竿。鹈饲眺望这幅光景,缓缓摇头。
「很遗憾,您孙子的证词要当成不在场证明,可信度不高。至少警方应该会这么判断。」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货车行驶途中,在货斗对田岛割喉?我要怎么样才做得到这种类似超能力者的行径?太离谱了。」
「哎,我想也是。您确实不可能做得到,这是当然的。但要是依照这个推测,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杀害田岛。」
流平从鹈饲这番话,感受到他对委托人的质疑。小山田应该也感受到了,他如同要架开不悦视线般摇手。
「算了,总之我确实收到你们的报告,抱歉让你们专程跑一趟。所以,你们只为了这件事过来?」
语气听起来像是「既然这样,你们该回去了」。但是对于侦探来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鹈饲以观察般的视线继续追问。
「还要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之前说的事成报酬,您还记得吗?」
鹈饲所说的「事成报酬」,是指他顺利证明恭子夫人外遇时,可以得到相应的奖金。说穿了类似职棒选手的奖励契约。流平不晓得金额多高。
「我确实允诺过。所以你们认定这次的任务成功?」
流平感觉小山田像是在瞪人,内心有点紧张。不,本次任务当然不算成功,明显是凄惨失败……流平抱持愧疚耸肩示意,但他身旁的鹈饲厚脸皮挺起胸膛。
「当然是非常成功。我们确认外遇对象是田岛吾郎,也完美证明恭子夫人有婚外情。您不认为吗?」
「不认为。揭发恭子外遇的不是你们,这是多亏田岛成为命案牺牲者,真要说的话,功劳在杀人凶手身上。难道田岛是你们杀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可以特别发个红包给你们,」
小山田出乎意料喜欢开这种黑色玩笑。鹈饲没露出笑容,摇头回应。
「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和命案完全无关。但以结果来看,这是我们锲而不舍跟监得到的成果,我认为无法否定这一点……」
如果形容成牵强附会就没戏唱了,鹈饲这番话却颇有道理。实际上,要不是鹈饲耐心监视,田岛就不会躲进箱形长椅,也不会上货车货斗,这么一来,田岛或许就不会死,也无法揭发恭子夫人的婚外情。先不判断是非善恶,鹈饲的监视有其意义。
接著,小山田挥了挥手,像是败给鹈饲的死缠烂打。
「好吧好吧,这次确实是特殊状况,报酬这方面我考虑看看,改天再联络你。」
「真的吗?我可以相信您吧?肯定喔,说定啰,不能反悔喔,我很相信您,所以绝对要喔,我绝对相信您……」
唉,这个人完全不相信委托人说的话吧?流平如此心想。好不容易愿意考虑给钱的委托人,或许会因而打消念头,流平反而担心起来。
「啊啊,真是的,你这个人有够烦!事情说完就快点离开吧!我最讨厌的就是私人时间被打扰!」
「明白了,那我们就此告辞。」
鹈饲简短道别,离开委托人。流平也行礼致意之后跟著鹈饲离开。两人走在朝阳照耀的沙滩时,流平压低声音询问鹈饲。
「鹈饲先生认为小山田先生可能是杀害田岛的凶手吧?所以才会前来观察小山田的状况。对吧?」
但鹈饲就这么看著前方,缓缓摇头。
「小山田先生确实是嫌犯之一,不在场证明也称不上明确,但小山田先生果然无法杀害田岛。何况他没有杀人动机,因为他依然爱著恭子夫人。他只是想查出恭子夫人外遇的证据,让自己在离婚时占优势。无论外遇对象是谁,我觉得他都不会真的想致对方于死地。但或许对恭子夫人多少抱持杀意吧。」
「那么到头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用说吗?我只是很担心小山田先生是否愿意支付事成报酬,才会来这里!」
啊啊,这果然才是重点。流平瞬间接受这种说法。
「但你也看见小山田先生的那个样子吧?看来我的担忧可能成真。首先,他肯定不会支付事成报酬,打算巧立名目耍赖……哼!」
侦探鞋尖踹向眼前延伸的水泥阶梯,宣泄对委托人的不满。残破的水泥阶梯稍微缺了一角。怒火未消的侦探,这次改为朝看不见的凶手宣泄情绪。
「话说回来,虽然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但那个可恶的凶手真是多管闲事。田岛吾郎死掉,害我们的生意变得不上不下。要是田岛活久一点,我就即将完成任务了……这样成何体统……」
鹈饲如同路边的小混混,双手插在口袋,抖著肩膀走上阶梯。流平看他走路摇摇晃晃没看路,不由得提出忠告。
「那个,鹈饲先生,比起生气,走路小心一点比较好。看,那里有湿滑的海草,请不要冒失打滑摔下阶梯。绝对喔,绝对不能踩喔,绝对不能……」
「吵死了,你的意思是要我踩?哼,荒唐。我这个名侦探,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阳春综艺节目的行径……唔?」
鹈饲爬阶梯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如同中了定身术动也不动。他在做什么?流平有所质疑,接著鹈饲忽然发出「唔唔唔……」的声音,一副静不下心的样子,往上跑数阶之后又跑下来,然后双手抱胸,在同一阶左右来回。后来鹈饲再度想跑上阶梯,脚跟却在中途用力踩到湿滑的海草打滑,一鼓作气摔到最下面。「哇啊啊啊啊……」
「…………?」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流平哑口无言,看著师父摔落的最后一瞬间,接著忽然回神,谨慎踩著每层阶梯前往他身旁。「鹈饲先生,不要紧吧?」
当然不可能不要紧。幸运的话重伤,不幸的话摔死,也有可能半身不遂。流平抱持这种不祥的预感,但他眼前的鹈饲如同从地狱深渊生还般缓缓起身。一般来说,侦探这种生物很难死,但流平这次终究无言以对。这个人肯定是摔落瀑布也不会死的那种侦探。
「等、等一下,鹈饲先生,现在还别动比较好……」
但鹈饲无视于担心的流平,就这么背对著他,低声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我终于懂了……」
8
鹈饲以蹒跚脚步,再度走回小山田幸助那里,流平也跟在后面。刚刚才道别的侦探,不到五分钟又走回来,小山田见状露出疑惑的表情。
「哎呀,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抱歉屡次打扰您休假的兴致。」鹈饲以愉快语气说完之后恭敬行礼。「并不是忘记拿东西,其实我解开案件之谜了,所以折返想要告诉您。」
「这样啊,感谢你特地告知……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我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对我来说,谁杀害田岛都不重要。」
「总之请别这么说,您愿意听吗?如果我哪里说错,请您别客气尽管指摘。」
没人劝坐,鹈饲却坐在眼前的椅子上,单方面开始述说。
「话说回来,我首先想问个问题。小山田先生,您刚才对我们说谎吧?」
「说谎?不,我没说什么谎。你问这什么问题?」
小山田一副心里完全没有底的表情,但鹈饲不以为意说下去。
「我询问您凌晨零点到一点是否有不在场证明时,您回答:『这个时间,我和孙子一起在这里钓鱼。』对吧?」
「我这样哪里说谎?这都是真的,我和孙子一起钓鱼。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但我发誓绝对没说谎。」
「是的,那当然。您和孙子钓鱼应该是事实,但并不是在这里钓鱼。」鹈饲指著眼前辽阔的沙滩说下去。「在这里绝对没办法钓鱼。凌晨零点到一点,距今约六、七个小时,既然现在刚好退潮,当时应该几近满潮,那么这里肯定位于海底。海底没办法垂钓吧?」
「呃……」小山田像是中了冷箭,嘴巴微微张开,不久之后稍微发出笑声。「哈哈哈,你说的没错,这种事是理所当然吧?我说的『在这里』只是『大约在这附近的海岸』的意思,并不是涨潮与退潮都待在同样的地方。」
「当然是这样没错。顺带一提,我不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是可以大略推测案发当时的状况。比方说那条水泥阶梯,上半部分很坚固,但是从中段开始,越往下就越受到海水侵蚀而受损,而且阶梯上还长出海水滋润的鲜嫩海草。我看到那一幕的瞬间就灵光乍现!」
正确来说,是踩到海草摔倒的瞬间灵光乍现。这种事不重要,所以流平也不作声继续聆听。鹈饲进一步推理下去。
「换句话说,这附近只要满潮,海水会高到那条阶梯的中段,今天凌晨零点恐怕也是这种状况。满潮时间,海水高到陡岸,周边的辽阔沙滩全沉入海底。那么,您在这段时间究竟在哪里享受钓鱼乐趣?如果沙滩不能钓鱼,就剩下陡岸。既然是陡岸,就代表您在沿海道路的人行道钓鱼。没错吧?」
「没错。我深夜确实是在沿海道路的人行道朝著海面垂钓。有什么问题吗?」
「不,这件事本身没什么问题,毕竟法律没禁止。话说回来,这附近是知名的浅滩海域,也就是说,在这里钓鱼主要都是拋竿式的投钓吧?」
「是的……我说你啊,适可而止吧,这是在说什么?你不是来说明案件吗?」
「一点都没错,那我就来说案件吧。首先说明在下关发生的案件。」
「为什么是下关!这种偏远都市发生的案件,一点都不重要吧?」
小山田感到荒唐,语气变得粗鲁。旁听的流平也觉得他难免生气。但鹈饲不慌不忙,以自己的步调说下去。
「好了,请别这么说。这件事耐人寻味喔。下关的关门海峡旁边是国道二号,刚好和乌贼川市的白滨海岸道路一样是沿海道路,并不特别,只是平凡的柏油路。但是行驶在这条国道的车,经常发生挡风玻璃忽然粉碎的意外,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天晓得。大概是有人恶作剧朝车子扔石头吧?」
「不,不是石头,也不是恶作剧,原因是钓鱼。」
「钓鱼?」
「海峡旁边的国道,有群人在人行道朝海面享受钓鱼乐趣。那里是投钓好去处。投钓时,为了尽量将钓饵拋远一点,钓客会大幅挥动钓竿。在这个时候,钓竿前端会在瞬间伸到车道,钓线前方的铅坠如同钟摆晃动,更加深入车道。要是车辆运气不好在这时候经过,铅坠就会碰撞挡风玻璃,导致玻璃破碎,这就是意外的原因。因此下关现在似乎禁止在沿岸道路钓鱼。」
「什么嘛,原来是讲这个。这种意外不只发生在下关,这种缺德的钓客,去哪里都看得到。」
「喔,果然有?」
「当然有。」
「那么,这个乌贼川市果然也有……?」
鹈饲看著小山田这么说。至今面不改色说话的小山田随即扭曲表情。「……你、你想说什么?」
「类似的事情,恐怕也发生在这条海岸道路。至今约六、七小时前,在满潮的这个海岸,钓客站在人行道,朝海面享受投钓的乐趣。此时有一辆货车经过,是货斗载著箱形长椅的货车。」
「…………」
「箱形长椅里面有人,是田岛吾郎。田岛为了避免外遇被拍照存证,躲在箱形长椅里。但是箱子里很小,田岛虽然个头不高也是成年男性,没办法长时间躲在里面。他恐怕是在货车行经海岸道路时忍不住,所以打开盖子探出头。」
「这样的话,货车正后方的这个青年不可能没看见啊?」
「这可不一定。盖子宽约五十公分,椅背高约三十公分,要是盖子九十度完全打开,盖子就会高于椅背。但两者只差二十公分,箱子加椅背共八十公分高的长椅,只稍微增加为一公尺高。小山田先生,您认为这个冒失青年会察觉这种些微差距吗?」
「你说谁是冒失青年!」流平坚决向鹈饲抗议。
「嗯,原来如此,很可能没察觉。」
「喂~你这家伙也别擅自认同啊!」
流平不由得对委托人恶言相向,鹈饲连忙安抚。
「好了好了,流平,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吧,晚上那么黑,货车货斗肯定也很阴暗。你保持相当的车距跟踪货车,而且每次转弯,货车就会暂时从你的视野消失,箱子的轮廓在这种状况下,不知何时增高二十公分,如此而已。你难免没察觉。」
那就别说我是冒失青年!流平心怀不满,鹈饲无视于他说下去。
「打开盖子之后,田岛即使从箱子探头,也不用担心流平发现。因为打开的盖子变成屏风,挡住后方跟踪的流平视线。整理一下状况吧。行驶在海岸道路的货车,货斗放著箱形长椅。盖子是开著的,田岛从里面探出头,而且骑车跟踪的流平没发现。到这里您能理解吗?」
「唔、嗯,我认为很有可能……」
「接下来才是问题。季节是夏天,而且是周六,非常适合夜钓。即将满潮的深夜海岸道路,有钓客享受投钓的乐趣,这个人站在人行道,没确认身后的状况,尽情挥动长长的钓竿。要是钓竿长度达四、五公尺,钓竿前端将会大幅伸到旁边车道,而且钓线前方的铅坠会越过旁边车道,延伸到另一边的对向车道。那条车道是通往乌贼川市区的车道,也就是那辆货车行经的车道。钓线前端可以延伸到那里,对吧?」
「啊,嗯,应该吧。」
「如果钓线前方的铅坠,在这时候撞到货车的挡风玻璃,将会产生和下关相同的现象。但是铅坠没撞到挡风玻璃,而是撞到货车货斗上,从箱形长椅探头透气的田岛吾郎后脑杓。他尸体后脑杓像是被槌子重击造成的挫伤,其实是铅坠造成的。」
「你、你等一下!」小山田连忙打断鹈饲的说明。「田岛不是后脑杓重击而死,应该是割喉而死,凶器是锋利的刀,那道刀伤怎么来的?」
「没什么,很简单。后脑杓与脖子的伤,几乎是同时造成的。铅坠命中田岛后脑杓的下一瞬间,锐利的『刀刃』割开他的脖子。您知道是哪种『刀刃』吧?就是铅坠前端,位于钓线最前端的极小『刀刃』。」
小山田如同受到鹈饲话语的引导,总算得出结论。
「钩子!是钓钩吧!原来如此,是钓钩将他的脖子……」
「是的。铅坠命中田岛后脑杓的同时,钓线与钓钩也立刻缠住他的脖子。下一瞬间,一无所知的钓客,不以为意地朝海面挥竿,货车也继续行驶。缠在他脖子的钓线与钓钩遭到强力拉扯,导致他脖子上的钓钩如同锐利的刀,瞬间割开颈动脉。」
「什么!」
「成为凶器的铅坠与钓钩,在钓竿拉扯之下离开田岛,回到钓客那里。两处受伤的田岛倒在箱子里,最后出血过多而死。人行道的钓客或许会感觉钓钩拉到东西,却没察觉到具体来说以何种方式拉到什么东西。另一方面,货车也没察觉货斗上发生的事,继续开进市区。」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都是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或许是在流平目光暂时离开货车货斗时发生,也可能是在货车转弯瞬间离开他视野时发生。假设流平亲眼目击这个场面,当时毕竟是深夜,钓线、钓钩与铅坠太小,速度又太快,他肯定完全看不出端倪。」
「确实没错。那么,打开的盖子为什么会关上?」
「应该是随著车辆震动自然关上的,说不定是在路口出车祸时的撞击关上的。不久之后,星野母子与流平就发现尸体。」
「这样啊。听起来很奇妙,但或许如你所说吧。」小山田呻吟般说完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我问你,这算是意外吧?」
「当然。我实在不认为这种现象是某人蓄意使然。发现尸体时是那种状况,所以乍看像是残忍的命案,也像是几近不可能的犯罪,如此而已。其实这肯定是许多不幸的巧合共同造成的意外。虽说如此,引发这个意外的人物,当然得背负过失致死的责任,毕竟出了人命。」
「原来如此,所以你的意思是,该负起这个责任的人物是我?」
小山田轻拍自己的胸膛,鹈饲装傻般摇头。
「哎呀,我从来没这么说啊?」
「我听你这么说就知道了。凌晨零点到一点在海岸道路投钓的人就是我。我一无所知挥竿的瞬间,钓线前方的铅坠与钓钩,打中货车上的田岛头部,割开他的喉咙。说来真有趣,就像是命运之神同情我这个戴绿帽的可怜人,让我不知不觉成功报复。真的是命运的恶作剧。」
「那么,您承认这是您的责任?」
「怎么可能。你以为这种现实真的会出现这种因果报应?哼,不可能。」
「您刚才说过,这是『即使发生也不奇怪的意外』吧?」
「确实没错。但是只有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引发这种意外。我没那么缺德,投钓时一定会注意后方的状况,我身为资深钓客,自负在这方面绝对不会疏漏。何况深夜在这里享受钓鱼乐趣的人,肯定不只我一人。其中应该也有缺德的年轻人,或是注意力衰退的老年人吧。也可能是还不清楚钓鱼礼仪的初学者……初学者……」
小山田忽然停顿,像是想到某件重要的事。鹈饲取而代之补足。
「是的,您说得对,这附近应该会有初学者,忘记在投钓时注意后方……例如那位少年。」
鹤饲指著远方的沙滩。那里有一名少年带著一只柴犬,享受投钓的乐趣。小山田立刻撞开椅子起身。
「别、别乱说,你讲这种话有什么证据!」
「没什么证据,我始终只是基于事实,推测很可能是那名少年。就我所见,那名少年投钓时不太注意后方。实际上,那名少年曾经没注意四周就挥竿,导致他后方的爱犬吓得跳起来。这里是沙滩,不会造成任何状况,但如果在海岸道路的人行道这么做就很危险。就我看来,钓竿长度有四公尺,加上钓线长度,铅坠与钓钩应该可以轻松跨越到双向单线道,无论货车走哪条车道,都很可能出事。」
「这、这是牵强附会。这、这种说法能当成什么证据?那孩子确实还没学习钓鱼礼仪,真的是初学者。就算这样,你为什么能断言这次意外是他造成的?也可能有其他缺德的钓客吧?不,说不定资深如我,也无法保证绝对没有疏于注意后方,你肯定也不晓得是谁的钓钩割开田岛的脖子。」
「嗯,您说得没错,我不晓得。毕竟我只是平凡的私家侦探。不过,警方或许会晓得。砂川警部偶尔会发挥犀利的推理能力,很可能和我一样,在摔落阶梯时得知真相。在这种状况,警方有一张名为『科学办案』的王牌。比方说,调查成为凶器的铅坠与钓钩,应该能找到附著在上面的极微量血液,要是和田岛吾郎的血液相符,就会成为铁证……顺便请教一下,那名少年使用的钓竿器材,都和昨天一样吗?」
「对,没换过。钓钩与铅坠都和昨晚一样。但就算警方调查他的钓钩与铅坠,也不一定检验得到人类血液,可能检验不出任何东西。不对,检验不出东西的可能性反而高。在这种状况,就能完全证明他的清白,代表这个意外是他人造成。」
「这样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不过……」鹈饲压低声音煽动对方的不安。「如果真的检验出来怎么办?那名少年还是孩予,当然不会遭受严惩就是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不对,不提这个,你想怎么做?你要告知警方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要告知警方,就不会回来这里。我的委托人是您,以我的立场,必须只考量您的利益而行动。您听到刚才的推论要做出何种决定,得由您自己决定。看您要向警方说出一切确认真相,还是立刻拿走那名少年的钓竿,扯下钓线前端的铅坠与钓钩扔进海里……」
「这、这种事……我的做法……还需要考虑吗!」小山田一个转身,朝著站在远方沙滩的少年大喊。「喂!健太,现在立刻把钓竿……唔哇!」
小山田像是看到不敢置信的光景般大喊。流平感到诧异而看向少年,同样惊讶得睁大眼睛。少年的钓竿大幅弯曲,简直成为巨大的半椭圆形。白色沙滩响起少年亢奋的声音。
「爷、爷爷,你看你看!这钓竿弯成这样!是鲔鱼,鲔鱼!肯定是鲔鱼上钩!」
「唔,喂,健太,这不重要……」
「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少年用力吆喝拉竿,但不晓得是幸或不幸,少年的气魄扑了个空。「……啊!」
沙滩响起琴弦拨动般的声音,同一时间,咬紧牙关拉竿的少年控制不住力道,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柴犬「汪」了一声,小山田「啊」了一声。寂静片刻之后,少年露出失望的表情从沙滩起身。
「可恶,跑掉了!」少年懊悔大喊,以卷线器收回钓线,接著他惊声大叫。「啊啊,线断了,刚才的鱼,居然咬走整组钓饵……爷爷,钓钩跟铅坠都被鱼咬走了,怎么办~?」
少年露出天真的表情。小山田没回应少年,就这么无力蹲坐在沙滩。接著他像是要说服自己般深深点头,反覆轻声说:「太好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鹈饲注视著委托人的背影,耸了耸肩轻声咂嘴。「啧,真遗憾!原本还期待能钓到多么巨大的鲔鱼……流平,你说对吧?」
「你是遗憾这个?」
鱼咬走证明你推理的重要证据耶?还有,我想你早就知道,在乌贼川海边钓不到巨大鲔鱼喔。流平在心中如此低语,深深叹了口气。「鹈饲先生,我总觉得忽然筋疲力尽……」
从深夜到清晨伤透脑筋的离奇案件,在最后的最后却是这样收场。流平觉得自己遭到巧合之神的捉弄。鹈饲无视于这样的流平,发出悠哉的声音。
「总之,没办法了。这么一来,真相将永远沉人海底。喂,流平,继续打扰他们也没用,这次真的该告退了。那么,小山田先生,我们就此告辞。啊,对了对了,小山田先生,最后想提醒一件事……关于刚才说的事成报酬,请您别忘了,一定要联络我喔。我会等待,我相信您,一定要联络喔,绝对绝对……」
侦探再三叮咛,蹲坐在沙滩的委托人反覆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