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混暖的怀抱中。
所以那一天,成为了他『新的生日』。
——你叫什么?
一开口,就被问了这样的问题。
被那个背着自己走的人。
被那个红色头发,红色衣服……火红的人。
她身上的色彩中,混着其他的红色,但自己当时应该完全没有发觉。总之对她的第一映像是……真是个华丽的女人啊。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啊。周围的人都怎么喊你?
——J-03。
——原来如此。这确实不能算名字。
世界仿佛沉进了煤焦油的海洋中,一切都变得一片漆黑。
而分开黑暗向前迈进她每走一步,脚上都会发出又粘又湿的声音。明明太阳当空,为什么会如此黑暗呢?他在朦胧的意识中,这样想到。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要在意。我们不说这个,来聊点更有意思的话题吧。
——可是,周围好奇怪,倒着好多东西……那些都是什么?
——都让你不要在意了,你不用去看那些。
周围层层叠叠地堆积着『黑乎乎的东西』,就像栖居于视野中的剪影画,所以记得女性当时虽然让自己『不要看』,但她的声音有些僵硬。
——你现在就专心看我吧。就算是臭小鬼,面对大美人也会觉得赏心悦目吧。
——……不是很懂,但是能明白。
女性头也不回这样说道,他当时并未对此抱有疑问,老老实实地遵从了。他根本无法违逆别人的命令,而且最重要的是,女性的确吸引了他的注目。
女性被这年有的她,尽管表现得十分开朗向上,但其实是非常拼命……她很痛,很难受,快要哭出来。他冥冥之中感觉到,女性所付出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
——『谢谢对不起』
——啥?怎么突然这么说?
——有人告诉过我,在得到别人帮助时要这么说。被打被踢的时候,必须好好道谢,不然不给饭吃。所以……『谢谢对不起』。
女性的后背突然一抖。莫非,她觉得冷了?总之,他用仅剩不多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女性,然而这样也仅仅是他单方面地得到温暖。
——肚子……饿了。
——啊……啊啊,是这样啊。那么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吃点什么吧。你喜欢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谢谢对不起』。
——你右手没事么?
——感觉好烫。而且有种这里好饱的感觉。
——……那个待会儿也让医生看看吧。
——『谢谢对不起』。
他的心早就已经坏掉了,在很早以前就放弃做人了。
所以,对渣滓询问名字的女性,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而且,女性还要给他一个新的名字,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好。那么从今天起,你就叫『JOE(乔)』吧?
J保留为『J』,数字0代换成相似的字母『O』,3则倒转过成『E』。
就算得到了名字,他当时也并没有什么感慨,只是条件反射地应了声「谢谢对不起」。然而,她看上去却一点也不开心。
——你不用再道谢了。
——……为什么?
——因为我将成为你的『妈妈』,我刚刚决定的。母亲之间不需要『谢谢对不起』。如果你得到了什么,到时候就开心地笑吧,乔。
——要怎么笑?
——哈哈,这个问倒我了。那么,首先得从正确的笑法开始学呢。
到头来,她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女性为什么被给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从身后,略微看到了女性湿哒哒的脸庞。他心想,那湿湿的东西,果然也是为我而流的。
——乔,我会将我的余生全都给你。
——………………。
在这个死绝的世界中,唯有那泪水,凄美地铭刻在他死绝的精神之上。
这已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他得到自己的生日,『草壁乔』这个名字,也是头一次被当做人类对待的日子。那是本该成为举世无双的勇者(怪物)的小孩子,对普普通通的勇者(次勇)产生向往的瞬间。
——阿姨……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次勇』。救一个小孩子都费劲的,丢人的次勇。
次勇。
他如如同对待宝贝一般一遍遍地念着这个词。
〇
『……想来,你与她的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乔投身于一瞬间的回想,一回过神来,只见眼前这个人正摆着扭曲的表情。
他的嘴愉快地弯着,眼睛不快地垂着。就算他头上缠满绷带,也掩盖不住他夸张的表情。明明身体已经无法离开卧榻半步,还是改变不了他生来爱说话的毛病。
乔在魔导炉心设施的医务室中,这个房间犹如主张洁白一般,通体只有白色。
总算就见到的西蒙·都铎本人,再次让人工声带震动起来,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为了让你们神子——候补者成「器」,你知道我们当时有多辛苦么?为了破坏孩子的心,你知道我们把多少泪水咽回肚子里,经受着怎样的良心谴责来履行使命的么?』
「……你还想说你们做那些泯灭人性的事情,不是你们心甘情愿的?少开玩笑了」
乔用憎恶的目光俯视西蒙,他攥紧的拳头感觉都快碎掉。
「你知道我们当时,每天都是怎样的心情?我们不知道受过一次折磨之后,后面又有什么折磨等待着我们,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只有吃饭和睡觉稍微能有所期待……大伙都像因为活着才活着啊,除了死亡这个终点之外,就连展望未来都做不到」
在教团里度过的生活,乔只能依稀地回忆起来。不知是遭受到了不忘掉就忍耐不了的折磨,还是勇者协会害怕「心灵创伤导致【征服】再度失控」而使用魔法夺走了乔的记忆,似乎二者都有。
但是,断断续续重现的记忆中,的的确确伴随着『实感』。
那是令人作呕的赤裸情感,不容掺假的痛楚与煎熬。
如闪电般飞快回放出来的,是大量的药物。注射器和胶囊,意义不明的词语序列,悲鸣,血与暴力,逐日减少的孩子们。A-■■、H-■■、W-■■……连相貌和编号都想不起来的孩子们。误入某个房间后发现了,聚满蛆虫与苍蝇的小小身体……
「……什么使命!什么『良心的谴责』!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家伙也配提这些么!」
『但是,给本来活下来的神子们补上最后一刀的,终归是——』
「闭嘴!」
乔强硬地打断了西蒙说的话,在杀意的推搡下靠近西蒙的病床。
「我没想过逃避罪责!而且你也别想!不管有什么歪理,你们教团的所作所为都别想得到宽恕!」
『那你就超度我好了』
西蒙提出了一个省事的解决方法,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西蒙摆着若无其事的表情,接着往下说
『用不着使用右臂,你只用把那边的导管拔个两三根,就算是成全我了。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可你怎么还不动手?——不,根本用不着问。你不是「不动手」,而是「下不了手」。因为我现在无力抵抗,因为我现在半死不活,我没有说错吧』
「……就算如你所说,那又怎样!?」
『别激动,我只是感慨,你不愧是〈露娜玫瑰〉抚养长大的。你明明杀过那么多的人,如今却被道德与伦理的锁链紧紧拴住,落得连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都下不去手。竟然向一度掏空的容器里,重新灌入「人性」,这样的行为也未免太残忍了。要以这种正直的人生观活下去,你也很难受吧』
他的口气,就像在说「不装得像人类一样,这跟你一点也不搭调」一样。
已经要死不活的西蒙,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才无所畏惧。从绷带下面露出的独眼,挑衅似地观察着乔的反应。
乔做了次深呼吸,让心平静下来。要将愤怒按捺下去,需要莫大的忍耐力。
「……西蒙,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此话怎讲?』
「少装蒜。我特地把我绑架过来,就为了说这种无聊透顶的话么?不对吧」
乔硬是让自己保持平静,对西蒙予以指摘。西蒙露出有些扫兴的表情,但还是开了口
『哎,也不能说完全不对……刚才说的,的确不是正题』
「那么——」
『JOE·草壁。接下来,我将迎来集我研究之大成』
「?」
『不,应该是「开始」才对』
乔不经意间眉宇微颦,他说眼睛,莫非……
「……〈灾祸兽〉的召唤么?」
『这也是一个方面,但这本来不是我的课题。那是以前〈自然圣奥帝亚〉研究的技术之一。在你失踪之后,我得到了赞助人,一边接受着援助资金,一边无所事事地消遣解闷,不过……似乎却以意料之外的形式派上了用场』
赞助者。说起来,在地铁上与他对阵的时候,他也无意中说到了委托人怎样怎样。那个背叛的SST指挥官也提到过。刚才提到的资金的事也好,还是占领魔导炉心的事也好,西蒙背后肯定有位大人物。果然是〈CCC〉系列的阻止么?
「那么,你的研究是——」
『还用说么,就是你啊,神子。你,以及那条右臂』
「………………」
『是个百年好不容易冲锋了,本想多花点时间满满地把你的内心再次摧毁掉……但可不巧,我已经活不久了。〈露娜玫瑰〉干的事情实在让我笑掉大牙,而且协会给你装上的拘束环也很碍事,不过到了这种事情,那种小事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不宜迟,就让我确认一下你现阶段「成果」吧』
西蒙说的话让人完全听不懂。不知他是在硬撑还是已经半疯半癫,但不管怎样,乔要问的问题都不会变。
「……既然如此!」
一度压抑下去的感情,此时一口气爆发出来。
「既然如此就不要掖着藏着!你究竟有什么企图!?占领魔导炉心要干什么!?在此之前……〈自然圣奥帝亚〉究竟在那个设施里干了什么!?组织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接在我右臂之上的这东西究竟怎么回事……!」
此时,闪回再度发生。
在跟现在这间医务室一样的纯白房间里,他正被绑在手术台上。
他精神陷入混乱,饶命饶命……不停地叫喊,可形似电锯的巨大医疗器械还是一边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一边卸下了乔生来的右臂。
可能是打了麻药,并不痛,但这样愈发地激发恐惧。
然后,在这疯狂的情景之中,『某种东西』出现在了眼角。
这个将成为你新的右臂——教团成员在进行手术前这样示意过的,放在发霉木箱里的小小……
「!」
喀嚓,追忆闪断。
平时极力不去思考的,与【征服】之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让他的理智先断档了。乔一边作呕,一边东倒西歪,但还是勉勉强强地要说的话挤了出来。
「……说……给我一五一十的说!不许拒绝!」
西蒙朝乔流眄一瞥,乔看到他眼眸中反射出来的自己,如今形同野兽。
那是与这个自称亡灵,如今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男人一起,走过那段没有活着价值的岁月的自己。共同体验过八年前的终结与伊始的他们两个,如今同等地彻底变成了行尸走肉。这份无异于强搬硬套的相似性,在乔心里是莫大的讽刺。
——我应该被救了,我当时的确被迪安娜拯救了。然而,为什么现在由落得如此狼狈?
『——很好』
没过多久,西蒙开口了。他用漫不经心口吻,接着说道
『反正距离终局还有些时间,我就此生最后一次跟你谈谈吧』
〇
那一天,那一夜。狂欢城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灾难。
从结论上来说,断魔不过是个开端。在后日震撼全世界的真正混乱与恐惧,从这个地方——勇者协会总部大楼,开始上演。
「哼,看来天相不太对啊」
「……嗯,在双重含义上呢」
进行这番对话的,是两名次勇。他们都是人类,一位是肌肉发达,浑身不留缝隙披着铠甲的巨汉,另一个是只有手脚细长的瘦高个,B级勇者〈触地得分先生〉与〈蹦极蹦极〉。他们现在都身着战斗服,从勇者协会总部大楼的一楼门厅,隔着大窗望着外面的情况。
狂欢城现在就像在烤爆米花,如今只等待这膨胀到极限华丽爆飞的瞬间。
失去加工魔力守护的现在,人们不知所措。魔导车的喇叭响个不停,就像打碎玻璃一样。那爆炸般的声音,甚至很像枪声。马路上到处配备着蓄魔式照明车,为疏导交通用尽了一切手段,但效果不尽人意。在大楼门外不远处,能看到大举聚集过来的民众。人类的老祖先早已已经克服了黑夜,然而对漆黑夜色产生恐惧的糟糕事例,如今在现代人身上重演。普通工作人员与SST已经摆开路障,现在勉强抵御住了涌过来的民众,然而这种状态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唔……真惨烈啊。我现在就出去,一边开橄榄球的讲座,一边说服他们吧」
「算了吧,恐慌发展到了这个份上,次勇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的。搞不好还会发展成群殴事件。小心像橡胶一样被挤成肉饼」
触底和蹦极来到总部的时候,碰巧遭遇到了断魔,于是便留在了总部大楼内。数码MOA也连不上,交通陷入彻底瘫痪,状况明显不是他们出马就能三两下摆平的,而且他们也认清了形势,在工作人员的请求下留了下来。换而言之,他们要为路障被突破的时候做准备。
「哼,什么『拜托了』,这是让我打倒化身暴徒的市民么?」
「哎,要不让任何人受伤,又要阻止这么多人,有点不现实呢。〈渲染舞步〉要在的话倒还好……而且天相也那么糟糕」
刚才蹦极用「在双重含义上」回应了触地,是因为街上现在的状况的的确确非常奇怪。断魔发生后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但这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天气彻底地变得糟糕。原本耀眼的满天繁星,如今一颗也找不到了。但天气预报说,今日夜间应该是也一直是大晴天。
「……两位,果然不行啊」
在昏暗前台后面,嗖地冒出了一张野猪的脸。
勇者协会总部大楼,现在正使用滴下的大型魔荷电池,非常小心节约地亮着灯。在昏暗中出现的,是远比原汁原味橄榄球选手形象的触地以及穿着全身式紧身衣的蹦极更具迫力的次勇——那就是〈蟒侍〉。
「噢噢,蟒侍先生。你回来了啊。你说『果然不行』是指……」
「不出所料,现在联系不上沃肯会长?」
「诚然。会长阁下今早便已外出,现因断魔无法联系」
听到忙着守卫总部的蟒侍给的报告,触地与蹦极愁眉苦脸地沉默下来。真是太不凑巧了,偏偏在会长不在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
「会长不在总部,恐怕是因为那件事吧。就是昨天黄龙街的」
「大概没错,这从各个方面都能够说得通。毕竟有〈灾祸兽〉异常产生啊」
「……这岂不是朝哭丧之脸投大黄蜂导弹,痛上加痛?如此屋漏偏逢连夜雨之情况,就像有人故意——」
为之——
蟒侍的话不光代表了触地与蹦极,还代表为协会工作的全体人员的心声。可是,他话音未落……
「「「!?」」」
大楼外传来女性的凄惨叫声。
接着,许许多多的怒吼声与大叫声震天价响,同时还伴随有车轮碾压物体的声音。三名次勇转身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是魔导卡车。一辆疑似军用的彪悍卡车在大楼前面偏离车道,竟撵着人群冲上人行道,直奔这边过来。
换而言之,卡车的目标是勇者协会总部大楼的大门。
「什、什么情况!?」
触地大叫起来。他虽然十分惊慌,但面对迎面而来的危机即刻做出了反应。
他用异能【灵魂伴侣】制造出十个分身,就近把周围正在奔波的协会工作人员当作橄榄球一般抱在了腋下,将门厅的各边缘当做球门线一般,开了出去。他不顾身后的可怕轰鸣,动员起全体分身进行传接,将需要救助人一轮一轮地抛向空中,不辱他名号间不容发地触地得分。他所展现的精彩绝技,只让人觉得可惜没有观众。
蹦极与蟒侍也不甘示弱,蹦极用【超伸缩】让身体像像皮筋一样伸长,让工作人员的身体贴在天花板上。蟒侍【俯首冲撞】在墙上撞出大窟窿,打通建筑内部。他们也分别拯救了几名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人遇难。
触地松了口气,放开救下的工作人员,站起身来。
「……究竟是哪里来的恶棍,竟如此胆大包天?」
触地嘀咕着朝完全破坏的大门入口瞪了过去,只见腾起滚滚烟尘停下来的卡车之上,接连不断地吐出数不清的人影。
敌人的装束十分诡异。
他们浑身上下,被黑亮的盔甲式装备包裹得严严实实。
那盔甲乍一看是中世纪铠甲的设计风格,但细节上更具机械性,而且更加讲究。可是,那根次勇的套装截然不同,由于纯粹追求功能之美,用『暴力式时尚』这个词比较恰当。光从外表就能看出这是兵器。
「喂,喂喂喂……!开什么玩笑!」
「竟然是强化铠!?」
蹦极与蟒侍惊呼起来。触地也在面具之下沉吟起来。
强化铠是军用装备,而且是最顶尖的装备。要说目前正在使用的,在这广阔的世界中也唯独亚美奇亚合众国的军队一家。虽然不知敌人什么来头,但那种东西可不是普通的恐怖分子能够弄到的。三名次勇对敌人的底细感到不解,怒形于色。
「……诶!事情待会儿再说!他们要上了,两位小心了!」
触地刚刚发出警告,身穿机械之铠的敌人遍扣下了手中的扳机。连警告都没有直接开枪,企图先发制人。他们所使用的,果然全都是军用杀伤性武器。他们有强化铠提升能力,其中还有人带上了加特林机炮,这样的重装备十分荒唐。
随后,硝烟弹雨的飧宴开始了。毫不留情的钢铁洗礼横扫大厅。
本就混乱不堪的火堆中,如今又突然撒上了炸药,悲鸣的链锁甚嚣尘上。
〇
在勇者协会总部遭受神秘敌人的袭击时,市区各个地方也正遭遇着同样的情况。
「——都说,我这边也在战斗!战斗正在进行!没错,就是在街上!」
刚才冲数码MOA大叫的,是戴着博尔萨利诺帽的B级次勇〈渲染舞步〉。基站可能启动了电池,通信刚刚恢复。
可是,现在的市区内的魔力波状况十分混乱,通话动辄就断。好不容易联系上了协会总部,可总部乱成一团,状况迟迟无法进展。
「不对不对!是以忙莫名其妙的家伙突然开始在马路上胡闹了!那些家伙各个携带军械,光凭我和下级次勇根本处理不过来——喂,你有在听么!?喂喂!?」
突然间,数码MOA传出空洞的杂音,舞步连要塑造角色形象的事情抛诸脑后,咒骂着「见鬼,又挂了!」一拳砸在当做掩体的魔导车车门上。
在他身旁,还有许多次勇与平民和他一样藏身于掩体后面。由于子弹不断地掠过掩体之外,大伙只能藏在掩体之后,无法交战也无法脱身。
这里是马哈特区的天鹅绒路,也是音乐会的举办场地。在这片许许多多剧场一个挨着一个的区域,正有一伙暴徒施尽暴虐。
他们占据着平时灯红酒绿的路口中心,霓虹灯被他们枪口喷出的火舌所取代。他们身着强化铠,大约是一个中队。这伙人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明,从卡车上突然出现后就胡乱扫射,趁着牵制周围的机会一下子垒起沙袋,拉开市区站的阵势。这闹得也未免太凶了。由于今晚预定在某家剧场举行音乐会,舞步来到了天鹅绒路,可是在断魔之后又遇到了这场骚动,让他已经不知所措。
「……可恶,偏偏选在这种地方!?那些家伙是白痴么!?」
自不用说,天鹅绒路虽说是闹市区,但没有格外重要的设施,镇压大马路也没有战略意义。随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来头,但竟然拿着这么好的装备对这种不对劲的事情,这让舞步匪夷所思。
「不妙……不妙啊,对方竟然完克我……」
虽然舞步昨天大放异彩,在瓦利亚街兵不血刃地逮捕强盗集团,但他的异能【登台】存在着致命性的弱点。由于在操纵对方肉体的时候,必须用自己的神经脉冲来入侵对方的中枢神经。如果向周围发散的脉冲无法直接传导到对方,则无法发挥效果。由此可见,强化铠有多么的克制他。
「可是,至少也得掩护平民逃脱……」
舞步一边呻吟,一边拿出数码MOA准备使用魔法APP。虽然他最近总算获得了人气出人头地,但凡是『有利就有弊』,又幸运的一面,必然就有不幸的一面。搞不好,今天就会成为B级勇者〈渲染舞步〉的忌日。
但就在此刻。
「——朋友啊,让你久等了!援军抵达!」
上方传来强有力的呼喊。舞步扬首一看,只见马路对面的建筑外挑部分,有人正摆着姿势。那人随着约定俗成地「嚯!」了一声,一跃而下,在下落途中向十字路口扔下了某种东西,在漫步的身边华丽着陆。
「食……〈食素者〉!?」
「正是我也,〈渲染舞步〉!本蔬菜贵公子嗅到了邪恶的气息,特此参上!」
B级勇者〈食素者〉虽然这么说,但肯定只是碰巧路过罢了,之所以专程从高处出场,或许也是一直窥伺着出场机会。
可现在情况危急,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已经根本无所谓。舞步连忙对知己倾诉心情
「帮、帮大忙了!总之,赶快把那帮家伙收拾掉吧,阿素!」
「不必担心!我早已布局完毕!」
他刚一亮相,给舞步吃下定心丸,『绿色』便在敌人阵中爆发性繁殖。
〈食素者〉在空中跳跃的途中扔下的东西,应该是某种植物的种子。〈食素者〉的异能【绿往无前】让种子在无水无日照的状态下开始急速生长,一边迅速蔓延,一边将敌人纠缠进去,顷刻之间便长成一颗有十几层楼高的参天大树。
被大大小小的枝桠与树干紧紧缠住,即便身着强化铠也无法动弹。被送上天的他们大声喊叫,但声音已十分遥远。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中,结出某种红色的果实,不知为什么,那些果实正诡异地蠢蠢欲动。
「唔哈哈,被那铠甲捡了一条命呢!不然就被压扁了呢!」
「……呃,那颗巨树是怎么回事?」
「嗯,那是南亚美大陆的尕尕魔境生长的巨型植物,姑且是魔力适应种。协会提醒我『在市区内使用会很难清理,所以不要使用』,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顺带一提,上面结出的果实外形很像苹果,但它的味道也正如它的外观,肉质粗糙,不宜食用」
「别说适不适合食用了,我反倒觉得会被那黑黢黢果实给吃掉来着……为什么那个苹果长着嘴?」
「因为是食人植物来着」
这你也敢拿出来用——舞步虽然吃惊,但现在的确顾不了太多,毕竟情况危急。
明白总之眼下暂且逃过一难,周围的低级次勇与来不及逃离的人们也松了口气。舞步也为自己的勇者人生不用再次画上句号而谢天谢地。
然而,随后又发生了更为严重的异变。
「什么情况!?」
敌人地在路口的魔导卡车,集装箱侧面突然打开,扭曲的影子从里面滑了出来。乍一看就是一块破铜烂铁,但由于卡车属于超大型,从里面滑出来的铁块也有普通轿车的尺寸。
下一刻,精神还没完全放松一行人,再次倒吸一口亮起,战栗不已。
铁块变形了。刚才看上去无非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机械,经过瞬间的展开后,紧紧抓住了柏油路面。它伸展背脊,站立起来,促动器发出驱动声震撼黑夜的空气。
对那个铁块的『眼睛』,恐怕所有人都非常了解。
「……魔导机人」
在某人低声道出它正面目的同时,响起一阵脱线的排气声。
只见魔导机人的背囊不知为何正散发着白烟……不,准确的说,冒烟的是背囊侧面装备的筒状部件。接着,咻咻咻的呼啸声扫过耳朵,舞步顿时大叫
「是榴弹炮!快逃——————!!!」
随后,路口周围发生激烈的爆炸,热浪席卷大街小巷。
这条路之所以叫做天鹅绒路,是因为这里霓虹灯的灯光光彩夺目,有如天鹅绒的纱幕。然而今宵没有天鹅绒,只有硝烟与血雾取而代之,装点着这条街道。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职业、非职业之分。
勇敢面对的人,张皇逃窜的人,避开目光的人,全都不过是暴露在危难之下,在没有曙光的黑暗中匍匐在地的,普普通通的勇者(人类)。
〇
『什么!?你说你正在赶往魔导炉心!?你没疯吧!?』
「我很理智,也是认真想过才决定的!」
〈婚姻喰种〉隔着数码MOA喊了起来,艾丝忒也不甘示弱地拉开嗓门吼了回去。她其实并不是在跟喰种较劲,只因风声太大,只能这样才能让对方听清。
现在,艾丝忒穿越公主区来到九星岛,骑着大型魔导摩托在大面积滞留的公路上畅行无阻。
她从发生连环追尾事故的车辆之间见缝就钻,灵活地避开乱作一团的市民,有时还施展异能在空中奔驰。熄灭的灯火依旧没有亮起来,城市在黑暗中不断沸腾。
艾丝忒在半路上,向某位一般民众说明了情况,接到了这辆魔导摩托。车主本着兴趣对车进行了实打实的竞速式改造,让这这批悍马骑起来格外舒畅。次勇作为特例,可以不受年龄限制取得各类执照,只要是地上跑的交通工具,艾丝忒都有信心能够驾驭。她以前驾驶的是很平常的租赁车,所以完全提不起兴趣。可是拥有这般性能的话,在有事的时候还是很可靠住的,她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一辆。正因为现在十万火急,她才会不着边际地想那种事。
这些暂且不提。艾丝忒一只手控制着车龙头,另一只手握着数码MOA,接着说道
「喰种,现在市内还有多少S级次勇!?」
『……啥?S级?』
喰种可能是猜不出艾丝忒的意图,愣愣地喊了起来。
『那肯定不会很多啊,就跟平时一样。——话说,就算S级聚齐了,对这情况又有什么用?在市区之中,让他们怎么施展啊』
——我想也是。
S级次勇的主要任务是驱逐〈灾祸兽〉,其能力与其他级别的次勇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的人数绝不算多,因此他们总是满世界跑来跑去。他们平时都要遵循魔震的早期观察结果,〈灾祸兽〉生成的地点来回辗转。
喰种现在正从市内医院进与艾丝忒进行通话,据她所说,现在总部与市区各地相继发生战斗,甚至还有人目击到了魔导机人。身着强化铠的敌人是不是〈CCC〉还不清楚,但区区几名S级,只怕不是打破现状的妙手。这与能力强弱无关,只是单纯适不适合的问题。
可是——艾丝忒的苍蓝双眸,在帽檐之下眯了起来。
「喰种!想办法和那些S级取得联系,让他们集中待机!以备发生状况时可以立刻出动!」
『喂!喂喂喂喂喂!难道还会发生更糟糕的状况么!?本来通讯就不稳定,人手也严重不足,现在哪儿还用空去找那种麻烦——』
「仔细想想啊!敌人的行动太不自然了!既然拥有军队水准的装备,直接将全部战斗力投向总部,折断勇者协会的根骨不是很好么!?可他们现在毫无价值地分散了兵力,而且没有锁定军事设施!看上去是在瞎闹,但肯定有其中的含义!」
听到艾丝忒口若悬河的解释之后,疲于应付状况而精神动摇的喰种,似乎脑子也稍微转动了起来。随后传来的声音,是早已习惯现场的次勇所应有的精敏口吻
『是啊,是佯攻……不,目标可能是分散协会与警方的处理能力……?』
「恐怕两者兼有,这次的断魔也不会没有关系」
『总而言之,你的意思就是「他们其实另有目的」么?那么等等,你说你现在正在前往魔导炉心……先不提这个,你要实现召集S级是为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我做了最坏的打算」
『……好吧,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情况要是允许,也会找人增援魔导炉心那边的』
「有劳了。但说不定我会白跑一趟……」
『眼下这种情况,反倒希望猜测落空吧』
通信在不好笑的幽默之后挂断,艾丝忒将数码MOA收进怀中。
然后,她双手握紧车把手,进一步鞭策魔道二轮。钢铁骏马的引擎发出激扬的嘶鸣,头灯划破黑暗,一路疾驰。是视线不佳的情况下超速虽然让艾丝忒心惊胆战,但她心中的警钟不容许他松开油门。
赶快,赶快,必须赶快。
这次一定要赶上。这次一定不要让自己再一次在一切结束后才嚎啕大哭。
「……我究竟在对什么恼火啊……」
艾丝忒怀着烦躁的心情——准确的说,是闹别的小孩子的心情,自言自语。
她知道现在自己为何如此焦躁。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少年,草壁乔。
——但是,我真的有必要这么心急么?
为害死妈妈的仇人担心,忘记身为次勇的本分独断专行,这怎么看都不正常。虽然对喰种解释的时候似乎很高明,可到头来没有任何确切的说证据。在这的最紧要的关头竟然如此任性,实在让人看不去。
艾丝忒是职业勇者。即便现实和理想之间存在着差距,但她有责任完成那种工作。这一点绝对不容违反,这是身为〈启明星〉的矜持。
既然如此,被罪犯拐走的人自然不能抛下不管。
没错,解救乔在名义上确实成立。
可是,让她以名为艾丝忒·卡利耶的『一位少女』的立场来说——说真的,那样的少年,已经根本无所谓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再也不想想起他。
越为他心碎就越倒霉,有多念想他就会给自己增添多少痛苦。
憎恨、难过、痛楚……我不可能是为了讨这样的心情接受指导者的工作。
所以,已经够了。这一切真的已经无所谓了。就因为他是与我形同陌路的妈妈拼上性命拯救的人,我就要去救他么?那样的少年,就算抛弃掉也完全——
「…………!」
艾丝忒纵声咆哮。
她无法抗拒激动的情感,以全力以赴的抵抗,驱除那些愚蠢透顶的敷衍。
而且,目的地也近在眼前。
周围的景色不再是接到,视野豁然开朗,在运河的对岸有几个尖塔状与箱型的建筑物。
那就是魔导炉心设施。听说包括其本体炉心的重要区域全部在地底,地面上能够看到的部分,基本上主要是手机自然魔力的吸气装置。艾丝忒这还是头一次亲眼目睹魔导炉心,这果然是个规模巨大的设施。
要从地面前往那个设施,只有过桥过乘船度过运河这两个选择。出于搬运屋子的考虑,这座铁桥的宽度建得堪比飞机跑道。艾丝忒毫不犹豫地在桥上疾驰而去。
桥头设有检查站。警备员看出艾丝忒准备一路飙过来,摆出双手交叉的姿势——但艾丝忒没有去管。他们尽管服装很正式,但衣服鼓的厉害,一复制下藏了东西的情况昭然若揭。那恐怕就是通信中提到得强化铠。普通的警备员不可能穿着那种东西。
「……没有么……」
见艾丝忒根本不停,敌人齐刷刷地举起枪。与此同时,一只高达六米的巨人从停在检查站旁边的卡车后面站了起来。
魔导机人。虽然是通体刷黑的未知机体,但骨架酷似陆军的现用机——『MG-6霸龙』。
水桶型的身体,又短又粗的腿,准确的说是仿人形的三代机,跟狂欢城民警使用的那种拥有反关节腿部的落伍机型不同。总之,是区区恐怖分子根本配不上的尖端武器。
但是,这种东西对如今的艾丝忒而言不足为惧。
艾丝忒再次取出数码MOA,召唤爱剑『奥杰塔』,一边用异能防御暴雨般的枪击一边突进,化作一颗苍蓝彗星在敌阵中扫过。
在擦身而过之际,她以【银河】释放连击,用力场的『面』将步兵扫倒后,接着又逼近举着火炮的傀儡斜肩斩下。可是,包覆着扩散装甲的近代军工之产物,不过不失地将遭受到的魔力向周围泄去,身体纹丝不动,继续开炮。艾丝忒飞速从魔导机人旁边穿过,进入到设施的院地内。那个摇摆下腹部的沉重声音,执着地追赶上来。
艾丝忒连忙调转方向,以一纸之隔避开炮弹,但这样的杂技并未持续太久。若以速度制胜,不理追兵继续向前也未尝不可,但若将魔导机人留在大门口附近,只怕会对后续到达的支援造成阻碍。
因此,她要在这里了却后顾之忧。
艾丝忒下定决心,调转方向朝敌机冲去。
「——这不是没办法么!」
她的口中依旧支离破碎第叫喊着,她这完全是自暴自弃的怒吼。
「因为不管我怎么否认……那个人依旧是我的『哥哥』啊!因为我是他的『妹妹』,而且是他『憧憬的目标(次勇)』啊!」
随后,炮击的冲击波将魔导摩托掀飞,但艾丝忒已经不在上面。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蹬起踏板一跃而起,乘着爆炸掀起的狂风撕破夜风,逃过魔导机人的定位跟踪,紧接着从上方展开奇袭。瞄准的是关节部位,装甲之间的接缝。
「反正我就是地雷女!不堪寂寞喜欢妄想,在见面之前彻彻底底地变成兄控,结果搞好关系之后又一下就黑化……反正我就是个冒失鬼!」
——可是,我很开心。真的。
如今仍对次勇怀着孩子般憧憬的那个少年……
跨越了悲惨的过去存活至今的草壁乔……
为艾丝忒淤浊不堪的内心深处,带来了闪耀的光辉。
通过他,艾丝忒间接地感受到了母亲的为人,更胜千言万语地体会到迪安娜·卡利耶作为一位母亲是多么的温柔。
能将孩子抚养成那样的女人,又岂会轻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丈夫。只要对照自己数值的那个『身为勇者的她』,答案便不言自明——母亲一定也在两难中摇摆过吧。事业与家庭,使命与义务,理性与感情……这些纠葛,她统统体验过吧。
在母亲历经这些纠葛之后,拯救了乔,在四年间作为他的家人陪伴他生活。
既然如此,这就表示——
「妈妈相信着我!」
艾丝忒感觉到,自己从乔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讯息。
——对不起,抛下了你。可是现在这个孩子更需要我。所以,请允许我一时的任性。没关系,拿出自信来。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
跨越八载春秋,她总算感受到了母亲留给自己的话语。
憧憬的次勇〈露娜玫瑰〉对自己说,「用不着担心吧?」。
迪安娜·K·卡利耶对自己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嘛」。
「所以……!」
艾丝忒在魔导机人身上着陆,奔放地释放斩击。首先是肩膀和肘部,然后一边下滑一边攻击腰部和大腿,再是膝盖,在这东西快要倒下的时候切断脖子。
冷却水猛烈地奔了出来。艾丝忒堪称范本地施展出卡利耶家传的勇者剑法,在速度与招数上登峰造极。
「所以,请还给我!不要多走我的家人!」
包括头部和四肢,连躯体也被切成块的魔导机人,无助地散落在路面上。隔了片刻,驾驶员慌慌张张地打开了机人胸口的舱门,连滚带爬地翻出了机体。艾丝忒毫不犹豫地将剑指了过去。
她必须问出来,在这个巨大的设施中,自己要找的人身在何处。
至少让一切以这样的形式结束,肯定不好。今天她之所以会冲动行事,并不光仅仅源自身为次勇的矜持,也是身为艾丝忒·K·卡利耶的骨气。
「……回答我!哥哥在哪儿!?」
〇
〈禁止通行〉之前被送进马哈特区综合医疗中心,A级次勇〈婚姻喰种〉为了协助治疗,也赶往了这家医院。
她的异能【捉摸不清】能创造出花束,她通过将魔力创造出来的花束递出去,赋予对象多种能力提升的效果。由于在增强自然治愈力与生命力方面尤为显著,在有患者需要动大手术却体力撑不住的情况下,喰种的能力可谓是打破状况的奇招。
可是。
「啊~够了!一个接一个有完没完!」
殊不知好汉架不住人多。她所创造出的花束,已经有一百只了。
医院里的大量伤员,竟然将大厅与通道都挤得水泄不通,如今一声和护士正发了疯似的来回奔波。重申一次,〈婚姻喰种〉是为了〈禁止通行〉来到这里的,但在医院里突然遇到了断魔,于是不得已协助启动了紧急魔荷电池。她还以为情况只是暂时的,马上就会复原,孰料医院竟变成了中了大奖的老虎机一般。
不用问也能轻易地想象到街上现在有多么混乱,但被运送进来的伤者的人数实在太不寻常。尽管完全吃不消,但现场的气氛根本不容她「下面就没我的事情了,我就告辞咯~」。结果以为内各种各样的事情,渐渐地就被困在了医院里,直到现在。
「要做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吧……!拥有回复系异能的人,擅长治愈魔法的次勇,不然就是拥有医疗知识的工作人员……必须调动更多人手啊!」
当然,喰种是职业的,救死扶伤也是她本来的心愿。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稍稍有些不同。毕竟在几分钟前,她才刚刚透过数码MOA听到〈启明星〉的那个不祥的推测。现在,喰种虽然已经忙得头晕眼花,但〈启明星〉说的事情毕竟不容疏忽。
加之,〈禁止通行〉与〈虚无行者〉的事情同样让他心烦意乱。
如果真如阿星所说,那么眼下在市区内肆虐的犯罪集团,很有可能跟袭击他们两个的人是一伙的。生命垂危的禁行与因公殉职的行者,都是喰种的朋友。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向暴徒还以颜色,但眼下的状况根本不容她这么做,这与忙乱效果相乘,让喰种的精神备受煎熬。
喰种边走边翻病历,制造花束交给患者拿着,飞快地其他次勇下达指示。在她同时进行这各项事情的途中,逮到了勇者协会的工作人员。
「喂,那边的人!刚才我拜托的事情怎么样了!?S级联系上了!?」
「不,还没有……数码MOA怎么都打不通」
「那就用跑的冲去总部啊!眼下发生这样的骚乱,S级也首先会找协会确认情况!另外……见鬼,必须向魔导炉心派出增援!」
但是,此时有其他协会工作人员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婚姻喰种〉!拘束环的解除钥匙送到了!」
「什么!?现在才送到!?再说了,拿来给我是干嘛啊!」
「这是因为……持钥匙的人陷入昏迷,被抬进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喰种恨得咬牙切齿。恐怕是持解除钥匙的人在运送过程中,在别的地方卷入了战斗之中。
顺带一提,喰种本人从白天的海难救援工作之后,就一直处于解开拘束环的状态。在那场作战进完成后,她又在地铁月台参加了〈灾祸兽〉的讨伐任务,然后又因为乔·草壁被绑架——总之就是参与的事件一桩接着一桩,没有喘息的机会。
「……阿星现在戴着拘束环啊。那孩子的解除口令呢?」
「有,就在这里」
「那么,就只把口令用邮件发给她吧。以那孩子的认真性格,应该会把钥匙时刻带在身上吧」
拘束环的解除钥匙全都是相同的构造,原则上职业次勇应该随身携带。只不过,由于在次勇实际要解开拘束环的时候,每次到了现场都会交付给他们已经输入好口令的钥匙,所以这个规则完全不需要遵守。
「可是……现在通讯状态这么差,邮件能发到么?」
「——既然如此,就由我们来把解除钥匙送过去吧」
「嗯嗯。就像骑兵队一样帮助阿星,卖个大大的人情阿鲁♪」
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了了两个声音,喰种惊异地转向身后。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大个子的人类男性,以及一位猫人女性。她们两个都穿着病号服,男性的发型是酷似大炮的飞机头,女性是腔调诡异的黄龙人,是外貌十分显眼的二人组。其实,就算他们没传次勇套装,身份也完全暴露了。
「咆咆、咆勃和猫猫!?你们怎么在这里(医院)?」
「你丫的看俺们这身还……呃,您应该看得出来吧」
〈爆裂咆勃〉对前辈用不习惯的敬语,舌头有些打结。然后〈醉猫猫〉头上的尖耳朵动了动,把话接了过来
「昨天在黄龙街那起事件中,猫猫和咆勃被『懦夫』KO啦」
「……原来是那起事件啊。听说有人受伤,原来是你们?说起来,这家医院是协会对口的来着……」
「伤口早特么……呃,已经顺利愈合了」
「于是,正闲得慌的时候遇到了这场骚动,于是装睡逃出了病房阿鲁」
喰种面对雪中送炭的两位,两眼放着金光。
「——你们肯替帮忙带过去么?知道魔导炉心的地点么!?」
「知道才怪啊,谁没事会去调查那种东西的正确位置?现在又上不了网,那就更不知道了吧……呃,我并不清楚那里的位置」
「不过,我们刚刚向这位大叔请教过,他腆着大肚子保证『包在我身上』阿鲁」
这位大叔……猫猫用这种随意的口吻介绍的人,也穿着病号服,是一位中年男性。喰种喜色更浓——但立刻纳闷起来。
因为这个人明明不认识,却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说啊猫猫小妹,那不应该是『拍着胸脯保证』么?」
「不要在意琐碎的事情啦!您真的知道魔导炉心的位置阿鲁?」
「噢!我的工作就是跟我的拖车一起在整个大陆运送魔导炉心周边所用到物资,已经干了二十年了呢。只要给我准备一辆魔导车,使用秘密途径不用一会儿就——」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喰种禁不住插嘴了。她对这明明男子的身份非常在意。
「呐,胡子大叔……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听到这问么问,身为典型矮人族的他,嘴上露出粗野的笑容,说道
「我叫鲍勃。前天多谢照顾,现在轮到我来感恩啦,次勇小姐啊」
〇
场景切换到魔导炉心设施的医务室。
在乔面前,答应「说出一切」的西蒙,随后这样起了个头
『不过,关于教团的目的,你应该也知道的呢』
「……就是那句话么」
『没错。就是包括你在内的众多御神子被灌输到耳朵起茧的那句话,「至高无上的『勇者』」。我们就是想创造那个东西』
「创造?难道要创造第二个〈THE BRAVE〉么?」
乔抱着戒备反问回去。即便对方卧床不起,也不可掉以轻心。他以沦肌浃髓地体会到了这个男人有多么恶毒,想必暗算别人就如同呼吸般自如。
『哈,怎么可能』
但是,西蒙没有理会乔的担忧,冷笑起来
『正因为那位〈THE BRAVE〉有所不足,所以我们才会本着信仰去行动。因为我们从笼罩着这个世界的欺瞒,还有次勇们身上,发现不了任何价值』
「…………」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看待勇者和魔王的?』
「?还能怎么看……」
『一方是被尊崇为现代人始祖的大伟人,另一方面是违逆神明与人类为敌的大罪人。可是那种话,终归只是胜利者的说辞。是在〈THE BRAVE〉的引导下战胜魔王的人类……事后捏造诸多历史的家伙们说出的,没有任何保证的发言。你敢说不对么?』
西蒙摆着通情达理般的表情,窃笑起来
『可追根溯源地讲,他们是「神人」,也是「兄弟」——也就是说,他们是同根同源的存在。我们是〈THE BRAVE〉的子孙,但同时也是魔王的血脉』
「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历史通常是胜利者创造的,既然〈THE BRAVE〉与魔王是兄弟,那么在勇者因子的作用下加剧进化的现代人,同样与魔王的谱系有所联系。之所以没有引起骚动,是因为这方面的情况无非与政治上、宗教上的问题有联系。
『是啊,现在提这个没用。完全没有,那套说辞太方便了……所有人都不知道。不对,是因为实情——勇者因子这个「诅咒」的含义被隐藏了。这是得到固有魔力之后产生的「致命陷阱」。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你说勇者因子是诅咒?是致命陷阱?」
『勇者值为什么越是「数位少」就越优秀?』
乔露出无比吃惊地表情。
就算问他为什么,他不不清楚,只能回答「就是这么规定的」。
乔以前也产生过同样的疑问,上网的时候在留言板上也偶尔能够看到,但那些评论终归不过是臆测,真相依旧不明。出于「公开勇者值的详情,歧视将更加横行」的理由,国联限制了实情的公开。
但是,西蒙毫不犹豫地这样断定
『因为那是分母』
「……你说什么?」
『勇者因子的强弱是以分数表示的。譬如说我是3阶,所以具体为「1/804」。于是基本上,是只以分母来表现此人勇者值。总之就是将始祖勇者设为定点,通过劣化情况来计算的』
「劣化……?」
『你可知道,国联为什么采用那种麻烦的算法么?……这么说不对。〈THE BRAVE〉的勇者值早在上古便已消失了,为什么要以此作为基本值?要是这么问你,应该还比较好理解吧』
「喂,你这是说什么……」
乔不禁出言制止,但西蒙不以为意。
『公开出来的话,那就不是引发歧视那么简单的了。勇者值是甄别的标志。极端的讲,你所憧憬的次勇——进一步来说,那些高勇者值的人全都是「人柱」』
「!?」
人柱……!?包括次勇在内的,所有高勇者值拥有者?
听到西蒙直言不讳地说出这极其不祥的话来,乔愣愣地俯视着西蒙。西蒙就像对乔的反应感到有意思一般,浅浅一笑。
可是随后。
『——————!!!』
西蒙的身体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后背极力向后弓起,的动作幅度大到让人怀疑他的背脊会不会就此折断。他用仅存的右臂拼命抓挠胸口的床单。放在一旁的医疗器械上,现实心跳的频谱出现紊乱,哔哔哔哔的机械音间隔逐渐变短。转眼之间,令人目瞪口呆的突变便发生了。
「咕……噶……!」
西蒙痛苦不已,还咳出血来。乔也了解了事情的情况,脸色大变。
看来这是某种急性发作,痛苦的样子非比寻常。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命已经不长,但现在这下字搞不好能让他直接归西。
我成按住了乱动的西蒙,向外面大喊「快来人!」,但不可能有人回应。那些〈CCC〉对乔说了声「你自己进医务室」之后便离开了。乔无奈之下准备自己去叫人,正要朝房门跑过去的时候——
『没错,就是人柱……!』
「!」
可是这个时候,他的右臂被西蒙紧紧抓住。
『一切从最初便已经注定!我们仍在〈THE BRAVE〉的股掌之上!』
「西、西蒙……」
『魔王——〈EVIL ONE〉才是正确的!不管付出多大的牺牲,人类也应该在1500年前止步!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
〈EVIL ONE〉,与始祖勇者<THE BRAVE>相同的无限转生之人,由于每次重生都会改变名字,所以人们对他使用了这个称呼。同时,他是威胁所有生者的大敌。
『所以我们要追求最高无上的勇者!因此,我们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你!因为废渣DNA中沉睡着〈EVIL ONE〉的因子的神子之中,唯独你完全适合那只右臂!你知道么!?只有你才能施展!只有你拥有那份「资格」!』
这一回,西蒙彻底精神错乱。他的瞳孔放大到极限,汗如雨下,嘴角溢出血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在疯狂叫喊。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什么僵尸,根本就是死神。他的手指就像老虎钳一样紧紧拽着乔的手腕,乔就连强行甩开都办不到。
不,要甩开应该不成问题,只因乔现在陷入了失魂落魄的状态。
魔王〈EVIL ONE〉的因子。拥有魔王因子的神子。然后,在教团设施中关押的孩子们之中,只有乔适合【征服】。
既然如此,那么【征服】的正面目便是——
『……你的右臂,是奇迹的天敌』
西蒙如饥似渴地抚摸乔的下臂,可是拘束环的手感却让他悔恨地沉吟起来
——少用那种匪夷所思的发言来糊弄我。
乔若要如此否定西蒙,应该十分简单。然而西蒙身上散发出的逼真感觉,不容许你乔鲁莽判断。
『为了拯救世界,你总有一天必须与「那个人」对峙。那些被诅咒侵蚀的冒牌货,不管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
『可是,你怎么能够拥有人心呢!?你瞧你现在的狼狈样子,这还要怎么去实现大愿!?你就甘心沦为一介凡人么!?勇者……勇者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啊!俯拾即是的人类啊!什么勇者饱和的时代!什么职业和非职业!什么『懦夫』!』
西蒙的发作已经平息下去,但心跳尚未恢复正常值。他依旧莫名其妙地愤慨着,现在所展现出来的感情应该不会是假的。
『……呐,一千人。这么多人死在了你的手上。练肥料都当不了的牺牲简直无谓之极。你有必要为你小号的生命浮出代价,我说的没错吧?』
「我……我……」
乔一直或暗示或明示自己,自己没有资格。
可是西蒙对他说,「只有你拥有那份资格」。
——认真对待狂信徒说的话,简直蠢到家了。听西蒙刚才说话的口气,〈自然圣奥帝亚〉恐怕是崇拜魔王的组织。再说了,好好想想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吧。虽说我肯定有错,而且上一次把推卸责任的话说个不停,但处心积虑促成这一切的教团才是真正的元凶。不论他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旗号,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天理难容。
但是,即便如此……
乔心中的确有个念头……有种舒舒服服地接受西蒙说的话的念头。
现在有个人明辨一切,而且还热切地对乔渴望这力量,乔内心的某个地方就像裂开一般的痛。他甚至感觉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死胡同中,透出了光明。
这是他苦苦寻觅救赎的方法,是能够回报被自己夺走的那些生命的功绩。
如果真的存在那样的东西,草壁乔一定会选择握住它。
恨不得二话不说紧紧搂住这缕曙光。应该这样才对。因为,有人对本没有『资格』的自己,说自己拥有『资格』。因为有人对自己说,自己是特别的,别的人全都做不到。这没办法。用这个理由来欺骗自己,已经不能再足够了——
——我是『次勇』。救一个小孩子都费劲的,丢人的次勇。
然而,最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你搞错了」
『……诶?』
西蒙愣住了。乔自己也同样吃惊。他基本凭着条件反射就做出了否定。他的大脑也过了片刻才理解过来,如同追寻着抢先一步解脱的内心一般。
不,应该重新确认一次……确认那一天的心情,那份温暖和心痒痒的感觉,以及得到的许许多多。
「……我想起来了。因为迪安娜的死,我被罪责逼得走投无路……所以长久以来我都忘记了。因为我总急着去面对,太过心急,所以自己心中次勇的含义也改变了」
『………………』
「我所憧憬的,并不是『特别』」
在勇者饱和的时代的,天下间俯拾即是。
现在,有人会行善,有人会作恶,有的会成为英雄,有的会成为枭雄,所有人身上都平等地蕴藏着那份可能性。用数字或头衔来做区分,也没有错到哪里去。
不对。
正因为没有错到哪里去,所以次勇才能成为人们的『星辰』。
他们是希望,是象征,是跟自己一样普通,但能够璀璨地照亮世界的星辰。既然如此,自己也能跟他们一样闪耀起来,也能闯进所有人的心中,点燃名为勇气的篝火。
就像八年前,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孤苦伶仃的孩子那样。
「我想当的,是微不足道的勇者。我小的时候,尽管对我来说次勇……迪安娜非常的帅气,但比起帅气,仍令人着迷的地方是平易近人」
『什、么……』
「飞机场,总是马马虎虎,只有打人是拿手好戏,而且家务样样糟糕透顶,笑起来俗不可耐。一般来讲,不会觉得她已经结婚了吧?虽然没跟我讲过,不过艾丝忒的老爸相比口味很独特吧……虽然完全没有夸奖的意思就是了」
乔的状态渐渐恢复过来。他阖上眼垂下脸,翻找出每一段与迪安娜在一起的回忆,都不禁又想笑又想落泪。因为那是一去不返的宝物,所以他迄今为止一直很宝贝地保存着,从没想过把它们找出来认认真真地回味。如果这次没有来到狂欢城——没有与艾丝忒相遇,没有被西蒙逼到这个地步,他大概一辈都会继续那个样子。
可是,一旦发觉这一切……
「没错。我所冲进的,就是那样的老妈(次勇)」
『你、你……』
「所以,你搞错了。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屈服的」
他分不清世界的命运什么的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没了自己和【征服】就没办法与谁谁谁对抗啥的,坦白说感觉无非是苦大仇深的牢骚话。
可是,就算退一百步,西蒙说的都是事实,乔也不会因为『拥有资格』而去战斗。因为,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初衷。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不能把『没有自资格』当做不去战斗的理由。
「对不住啦,西蒙」
乔毅然决然地抬起脸,浑身燃起汹汹气势,目中无人地笑了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在迪安娜死后所迷失的道路,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地找回来了。
「至高无上的勇者我不想当。因为,我是『平民派次勇』的儿子」
『……』
「我从迪安娜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撒手的。别把我再当内心空荡荡的木偶了」
乔边说便把西蒙的手甩开,然后将获得自由的右臂,将手掌缓缓舒展。
『那、那么!你的罪要怎么去偿还!?被你杀的一千人难道就白死了!?』
「我会继续寻找赎罪的方法。说真的,能不能找到还不清楚……但是,站在死胡同里一个劲死盯着墙壁,还说自己『正在找』……这种混账事,我再也不干了」
随后,西蒙怪叫起来。看他那样子,就像要被活活气死一样,再次气得死去活来。但是,乔已不再畏惧。虽然觉得他很可悲,但不会再对他动什么奇怪的恻隐之心。
西蒙的所作所为天理不容,让他遭受如此瞎唱的自己也不可饶恕。
罪就是罪,所以乔总有一天必须接受惩罚。对濒死的西蒙,也要进行制裁。
「我要把你交给警察,不管你这条命是不是已经所剩无几。好好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不可能!你要是那么做,八年前的事件可是会大白天下的啊!你以为你当时还小就可以束之高阁,逃避制裁么!?就算罪责不会被过问,你成为职业勇者的路,也必定会断送——』
「没准是吧。但因为这样而含糊了事也不好啊」
乔斩钉截铁地说道,把手放在了西蒙的肩膀上。西蒙露出绝望的表情,仰视着乔。不是因为乔说要把他交给警察,而是发自内心地对乔现在的生存方式幻灭了。
『……哈哈、哈……唔哈、哈哈哈……』
「?」
『好吧……既然你给我来这一套,我还是只把性能确认一下好了……不,只要让我试上一试,你也一定会回心转意的。你一定会理解自己是不该被埋没的存在!』
——对呀,我怎么给忘了。那个问题的答案,我还没问到呢。
「西蒙,你占领魔导炉心,究竟有何企图?」
『很简单啊,只是给你准备个相称的对手罢了』
西蒙立于巅峰高唱。现在,街上正在发生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手法还有动机,一五一十地。这毫无疑问,是个超大号的重磅炸弹。
「————」
一分钟后,乔脸色大变,转身离去。
虽然扔下西蒙直接离开让他有些不安,但现在已经不是拘泥于某一个人的时候了,顶多就是将自动门破坏掉来达到一定的预防效果。
知道阿诚离开医务室的瞬间,西蒙一直都在发出那扭曲的哄笑。
『来吧,开始吧!次勇们,懦夫们,其余的广大群众们,都来看好了!在这个被高呼为勇者胜地的,欢腾至极的垃圾山上——欣赏我等救世主的诞生吧!』
〇
——情况实在不妙,这是狂风暴雨袭来的前兆。
〈喷气飞龙〉在收拾掉第二台魔导机人的时候,心中这样想到。
地点在马哈特去第八街,医院·广场·公园的正对面,在这里经常举办篮球赛与音乐会,是狂欢城最有名的娱乐中心的外壁。飞龙在其他次勇的协助下,刚才总算让敌机无力化,跪倒下去。乍一看,那只是很像大和皇国的『土下座』。同伴们正试图将关在驾驶室的驾驶员拖出来。
飞龙瞥了眼眼下的情景,又再次仰望天空。
天再糟糕已毋庸置疑,覆压一切的浓密云层之中,时而电闪雷鸣。面对着随时下起来都不奇怪的天气,飞龙不禁咋舌。
「……这大雨要是一下,岂不是雪上加霜」
——真希望老天爷行行好啊。狂欢城现在,都已经快撑不住了。
当初飞龙正在追查乔·草壁与SST的行踪,但中途非常事态接连发生,他只好暂时放弃搜索。街上正被狂涌的漩涡所吞噬,眼下若不由拥有高级动力的自己率先行动,想必各个地方恐怕都撑不住多久。
飞龙勉强和狂欢城的警察取得过联系,他在通讯障碍的状态下找到其他次勇,挨个知会他们,一边建立起协作体制一边击溃敌人兵力,除开魔导机人不断,加起来大概有四个小队和两个中队。就算顶着诸多不利,在短时间内能拿到这样的战果也相当可观了。
但是,这终归只是杯水车薪。
至少也得回复通信状态的稳定,不然状况无法好转。
曾经当过军人的飞龙知道,次勇是现代社会的规范,也是象征,但很难算得上战斗专家……不对,更准确的说,是不擅长应对『战争』。
这种事可想而知。协会的主要敌人〈灾祸兽〉智商低下,『懦夫』也基本是依赖异能作案的罪犯。指定严密的作战计划,有效行事屋里的敌人,与那些威胁不属于同一种类。尤其是在市区战中,次勇『要保护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为了不给市民带来不好的感情,禁止次勇持有枪械等『浅显易懂的杀伤性武器』,而且还遭受到了最棘手的方式进攻,必然会不得不陷入被动。
利用勇者因子生成的固有魔力来施展的系统魔法与特异魔法是万能的,但并不是最适合杀人的。
面对用强化铠与魔导机人进行武装的军队,低级次勇自当不论,就连高级次勇稍有大意也会遭人暗算。再加上现在天相这么糟糕,不利因素已经凑齐了。
「果然一边战斗还要一边估计周围的损害,实在太被动了啊——」
「飞龙,驾驶员抓到了!」
同伴的呼喊,打断了飞龙的思索。飞龙转过身去,只见魔导机人的驾驶舱舱门打开,驾驶员离开了机体,已经被扣住。
「把他的嘴塞住,别让他咬了舌头!」
飞龙一边下达指示,一边也朝驾驶员走去。他想知道敌人的目标,之前好几次尝试生擒,但他们所面对的毕竟不是能够手下留情的对手,而且纵然百般顾虑,对方要自行了断依旧防不胜防,所以一直无法如愿。可是,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飞龙,不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不出所料,是药物么」
即便在战斗中取得优势后,对敌人进行劝降,敌人依旧顽抗到底,被逼到绝路上之后又毫不犹豫地自行了断。飞龙所对付的对手,没有一个是精神正常的家伙,所以他早就怀疑他们被投了药。
但是,本以为他们是通过魔法发挥出那样的效果,使用的是『APP药品』之类的东西,然而从驾驶员的强化服中简简单单地就发现了深红色胶囊,这让飞龙着实大吃一惊。胶囊上写着一小行小小的字,『丧尸粉(Zombie powder)』。
「在这AD(终端应用型魔法药)盛行的时代,竟然专程用胶囊?……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啊」
「哎,带这家伙(驾驶员)去做鉴定就行了吧」
接着,飞龙将已经被稳稳擒住却依旧拼命挣扎的驾驶员直接提了起来,将眼睛拉到与自己平齐的高度。他摘下塞在驾驶员口中的东西,开始了凶神恶煞的质问
「喂,回答我。你们是〈CCC〉么?跟那个叫西蒙的家伙是一伙得么?你们做这种荒唐的事情目的何在?你们觉得能动得了狂欢城么?」
可是那位驾驶员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他应该是名接受过高等培养与训练的士兵,然而身体却抖个不停,像个小孩子似的又哭又叫,喊声之中夹杂着「现在的世界是虚伪的」「我们的勇者值才高」「我们马上就能打下大好江山了」之类常见的愤怒浮夸的字句。
飞龙的一名同伴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转了转,飞龙对此也有同感。原因可能是刚才找到的胶囊,也可能是因为他接受过洗脑,总之根本不说人话。
而且这还没有完。
「——要来了!」
男人剧烈地让身体反弓,就像向苍天挑衅一般大声咆哮
「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要来了!!!将沾满污秽你们一扫而光的惩戒之火!证明勇者协会无能的神之使者!对这座罪恶的城市实施的伟大净化!就要降临了!」
这夸张的姿势和口吻,令在场的次勇们不禁失笑,谁都没有没他的话当回事。这也难怪,毕竟他明显已经疯了。
可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中——唯独飞龙默不作声。
「……?」
他循着男人的视线,再次仰起头。
在那里,果然还是黑压压的云层。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云层。
但是,有什么东西——
「……不好意思,有劳你们稍微看好这家伙」
「啥?这倒没什么……飞龙你去哪儿?」
飞龙将魔导机人的驾驶员推给身边的次勇,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留出来,即刻发动异能。背后的生体喷射管中进行魔力喷射,以威猛之势直冲云霄,在冲入雷云之际没有忘记张开抗电结界。如同巨兽咆哮般的滚滚雷声,令人心惊胆战地扫过耳朵。
但是,这份恐惧没过多久也结束了。冲出雷云的飞龙所看到的,是澄澈的夜空与皓洁的星月之辉。他不由感觉,与这位日落后的主角已许久未有谋面。
可是当他背对这番星河图景,转身俯视刚才冲破的云海之时,只见在强风之中泛着层层波涛的,天与地的分界面的中心……
飞龙看到了『那东西』。
随后,飞龙感到撕心裂肺……不,是勇者因子在哀鸣。
被厚厚的云层完全遮蔽,直至此刻以个人级别的感知力都彻底感觉不到的,通过自然魔力传递的危险信号,如今毋庸置疑地开始大合唱。
「怎么、可能……」
以前当国军,比任何人都要适应战场的A级勇者〈喷气飞龙〉,在经历己方部队全军覆没只剩自己的时候,亲眼目睹难民遭到屠杀的时候,都坚强地决定不去抱有负面感情。可是现在,他的内心此生头一次被恐惧与愤怒所侵蚀。
〇
「哈啊啊啊啊啊!」
艾丝忒一声咆哮,化作人形刃风,在狭窄的通道中飞驰而过。
不出所料,魔导炉心设施的内部到处都是敌人。毕竟是在室内,虎形魔导机人毕竟无法展开,但取而代之,身穿强化铠的士兵如雨后的史莱姆一般不断涌现。但是,由于是在封闭区域,对方使用的武器若是对人枪械的话,反倒是【银河】占尽优势。艾丝忒以攻防一体的异能防御住子弹,强行拖入近身战后将敌人的防线逐渐瓦解。
对与艾丝忒来说,正式的较量还要在后面的后面。她依靠自己的飞快速度,只把对手甩在身后。她制造出急袭的状况,不给对方重整旗鼓的时间,电光火石地发动攻势。
「……来了!魔导器部队上前!」
敌部队认定对人枪械无法击破防御(异能),于是拿出了军用魔导器,摆在了艾丝忒的必经之路上。但是,这里空间狭小,采取密集布阵可谓愚蠢之极。艾丝忒在飞驰之中举起爱剑『奥杰塔』,以古典方式发动各种魔法。『灼鸟葬』的诱导炸弹,『泛滥啸』的人造海啸,『风哭响』的破城锤,将敌兵蹂躏轰飞。
系统魔法与异能相比,针对性较弱但通用性很高,而且消耗也很小。
如今在拘束环与疲劳的双重压迫下放不了大招的艾丝忒,正不断吟唱咒文,连续使出范围魔法。虽然此乃二阶勇者值与古代魔导器双剑合璧的绝技,但并非以火力制胜,只要能够牵制对手便足够了。对方明白远距离交战毫无用处,一急之下冲上前来,而这对于艾丝忒来说更是求之不得。刹那剑闪,全部放倒。
「哥哥,你在哪里……!」
最终目标是夺回魔导炉心,但她毕竟势单力薄,难以一肩扛下如此重担。
既然如此,至少应该先救回人质。乔自不必说,然后还有设施的职员。
艾丝忒这样思考着,在通道上疾驰,将眼前出现的敌人尽数击倒,可是这个时候,她嗅到了不祥的气息。她在冲入设施破坏魔导机人时,向驾驶员问出了乔和职员大部分在地下区域的情报,于是她以敌人为路标,哪边阻碍越多就越往哪个方向前进,但她还是觉得这一路杀过来实在太过轻松。
对方的人数并不少,也的确如她所料到处都是敌人,但她笃定大部队应该已经离开了这里。虽然敌人在攻势上没有手软,但绝没有超过她的预期。照理来说,这应该是可喜的状况,但她这两年来作为职业勇者培养出来的战斗嗅觉告诉她,其中定有蹊跷,实在顺利过头了。
「——!?」
结果,她的直觉应验了。
这条路走到尽头之后,在她眼前展开的,是如同大坝一般的景观。
那应该是魔导炉心的紧急冷却设备。可能是正在抽取海水,水正如瀑布一般从周围墙壁上的大洞中排泄下来,将艾丝忒脚下遥远下方的水池渐渐蓄起。艾丝忒如今所站的地面周围被彻底掀开,自上至下完全贯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柱。从这样的构造来看,应该是到了紧急时刻要将这个空间完全装满水。
「糟了……!」
有埋伏。她并不是一路快攻突破至此,而是被敌人诱导至此。
她顿脸色苍白,打算回头,可是在她刚才穿过的通道入口,已经被巨大的影子完全拦住。第二只魔导机人登场了。他在墙面上打入了钢丝,之前保持着悬空的状态,现在突然从上方降落下来。接着,又有新的影子从通道之内纷纷涌现,全都举着枪对准了艾丝忒。退路被截断了。
在这个毫无障碍物的地方,如今有丧事魔导摩托的机动力,两点间的路径被完全被拦住,在这种状态下要同时与魔导机人和步兵部队对抗——根本不可能。到了这一步,已经走投无路。
『哈,真厉害啊,〈启明星〉!』
在悔恨地咬牙切齿的艾丝忒面前,刚刚落地的魔导机人说话了。从驾驶员透过扩音器传来的激扬声音可以听出,他确信胜券在握。
『我对那个禁行也说过同样的话!你们这些高级职业勇者因为太有名,所以弱点统统暴露出来了,这可真是帮大忙了啊!孤高的勇者〈启明星〉!你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信,果真是单枪匹马过来的啊!可你还是要比禁行和行者难对付呢』
「!?是你袭击了〈虚无行者〉和〈禁止通行〉!?」
『就是我干的!于是你就是第三个!』
魔导机人扬起右手腕部。指向艾丝忒的并非普通枪械,而是大口径魔导炮。在这个距离,无法用异能完全抵消掉。
艾丝忒扬起眼角,对着魔导机人的驾驶员大叫起来。
「……你们有何目的!?你们不是〈CCC〉么!?为什么要跟西蒙·都铎勾结,干这种不知廉耻的勾当!?难道你们想跟他一起陪葬么!」
『怎么可能啊!我们想要的是钱!我们加入〈CCC〉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啊!虽说的确不受次勇待见呢!』
「什……!?」
『我们接到〈CCC〉大人物的委托,假装协助西蒙,然后抢走他的技术!那便是召唤〈灾祸兽〉的技术,还有目前正在街上胡闹的那些弃子所被投药物的制法!等我们拿这些技术换到大钱,就赶紧远走高飞!然后逍遥自在地去度假,奢侈一把!』
——真是服了。
艾丝忒在心中沉吟。她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正经。
先不管他刚才提到的『大人物』,这个驾驶员本人就是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混账。跟拥有反社会思想的〈CCC〉相比都觉得更加可笑。害狂欢城陷入险境,让〈虚无行者〉丧命,〈禁止通行〉生命垂危,连艾丝忒自己也要难逃一劫的,竟然是这种连恐怖主义都算不上的,不入流的家伙。
『我以前也干过职业勇者喔!但是因为一个普通人瞧不起我还牙尖嘴利,于是我把他弄了半死,协会就让我「要么进SST,要么吊销次勇资格」!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为什么高勇者值的我非得讨好那些下贱的人?你说对不对!?』
「……下地狱去吧,卑鄙小人(懦夫)!」
『哈,你还真是不服输啊!先下去的是你啊!』
魔导机人的手臂动了起来。就像十分心急一般,扣在魔导炮扳机上的手指完全压了下去。面对这样的状况,艾丝忒甚至无法挽回,万念俱灰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啊?什么声音?』
许久过去,炮击仍未向艾丝忒袭来。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那个声音混在充斥着周围的水声之中,好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声源在上方右侧的墙壁之内,正渐渐向这边靠近。
就在下一刻。
从汹涌地吐着海水的一个墙洞中,突然飞出一辆装甲车。
『啥?』
魔导机人愣了下一下,随后从艾丝忒的视野中消失了。
装甲车竟从约有三层楼的高度大胆地冲了下来,虽然成功着陆,但下落的能量没有完全抵消掉,直接将魔导机人撞飞了。
完全的出其不意,遭受大质量的冲撞,就算是魔导机人也毫无抵抗之力。魔导机人被很有趣地撞飞,就像动作电影里那样翻了两三圈,脑袋不停地与地面发生亲密接触。
相反,装甲车在撞击的帮助下,得以在片刻前魔导机人所在的位置停了下来。
艾丝忒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发生的一切,眨眼的功夫,眼前就换了人,只能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
但接下来,装甲车两侧的门和上方的天窗同时打开。
「喂!你瞧是吧!!我都说不要这样了!就算水量有所减少,一般来讲也不该走什么水路啊!爷优美的发型都下垂了啊!」
「噶哈哈,所以也能提早到不是么?向灵光乍现『走这里可以更新最高纪录』的我干杯!快感谢我吧,次勇小哥」
「……也就是说,你选了其实一次都没实际尝试过的死亡路线阿鲁……?」
三名闯入者以三种不同的样子从车内冒出脸来。艾丝忒都不知怎么把惊掉下来的下巴复原了。因为,那其中有两位她认识,另一个人也不是初次见面。
「咆勃!?猫猫!?还有前天那位拖车司机!?」
「哟」「噢」「好想吐阿鲁……」
不知道怎么集结在一起的三个人,分别举起手来回应。
可是,这散漫的态度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随后他们当即采取了行动。
矮人中年男子再次缩回到车里,以怠速状态待机,〈爆裂咆勃〉以【浪漫加隆】的一击先发制人。朝着飞机头炮掀起的混乱之中,〈醉猫猫〉抽起酒葫芦飞奔过去。越醉越强的【醉狂】,发动条件当然也包括了车醉(晕车)。她的脚步摇摇晃晃,但速度超越了音速,如此捉摸不透的动向让敌人无法锁定目标,顷刻之间便完成了近身,朝着聚在入口的敌势力一边呕吐一边砸去。
虽然昨天在黄龙街对付西蒙的使魔时吃了亏,但咆勃与猫猫原本就是就是擅长对人战斗的次勇,这一仗可谓如鱼得水。
——这究竟……为什么?
艾丝忒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个。
虽说在为数众多的次勇中,艾丝忒与他们还算有过言语交流,但正如白天飞龙所讲的,她对他们心存芥蒂。
因为,她除了母亲(迪安娜)与自己之外,在内心深处是不相信其他次勇的。
「可是,为什么要来救我……!?」
「啊啊!?我说出来就不明白么,你这呆子!」
咆勃就像看穿了艾丝忒的想法一般,大叫起来。随后,猫猫一边擦着嘴,一边接过了搭档说的话。她完全抛开了塑造角色的口吻,将某样东西扔向艾丝忒,并对艾丝忒喊了过去
「因为我们是次勇啊!别以为只有你是勇者!」
「……这是!?」
那东西猛地扔了过来,被艾丝忒接在了手中。那是艾丝忒见过的一把钥匙。
艾丝忒心头一惊,果断将钥匙插进了左手手镯的锁眼之中,随后解除口令认证的机械音响起,拘束环毫不费力地打开了掉在了地上。他们做的实在太过周到,艾丝忒甚至对此感到胆寒。
「哼哼,怎么样?B级的我们也不是派不上用场吧?」
「外加勇者值10阶的矮人族也是」
猫猫一边横扫敌人,一边得意洋洋地咆哮起来。矮人也在装甲车中开心地笑起来。隔了片刻,艾丝忒也害羞似地笑了起来。
——啊啊,的确。
虽然现在的次勇以及艾丝忒自己,都与曾经的理想相差甚远。
虽然现在就是这样的时代,所有人的眼球都被勇者值夺走,肆意使用与生俱来的力量,甚至用在作恶上。
即便如此,大概——我们这些次勇们,也还不算完全无用。
「……咆勃,猫猫,还有跟来的矮人大叔」
「昂?」「什么事?」「噢?」
「等这件事完了,咱们去好好吃一顿吧。我请客」
喔,听起来真不错——这样笑起来的,只有中年矮人。
可能因为这话说得完全不像艾丝忒的风格,咆勃和猫猫的表情露就像发现新品种的龙一般。总觉得,这样也好怪。
『……你们在那里高兴个什么劲?状况可没什么变化喔?』
听到这个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艾丝忒转过身去,只见那个男人驾驶的魔导机人就在那里。他被那么猛地撞翻后,似乎还是没有晕过去,说话的内容一常识来考虑,也的确没错。现在,咆勃他们拦住了一边的敌人,用装甲车作为盾牌也抵挡住了另一边敌人的枪击。这时候对方再加上健在的两台魔导机人,事情还不知道有没有转机。
但是,艾丝忒发话了。非常冰冷,毫无感情,以身份上的义务。
「你错了,形势逆转了,请赶快缴械投降」
『哈,说什么蠢话!不过是多了几个杂鱼而已,我们这边除了魔导机人还有——』
男人得意洋洋的话戛然而止。不,不光是这个男人,其他敌兵,包括正与咆勃他们战斗的敌人,也都冻住了一般停止动作。
他们鲜明地感受到了,艾丝忒的身体里升腾起来的,难以置信的强大魔力。
「——是么,那太好了。你们要是投降的话,我会很伤脑经呢」
『你、你……!?』
「于是,我就尽情痛扁你们了」
男人的分析大致没错。正面交锋的话,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就算艾丝忒取下了拘束环,这个事实本来也不会改变。
但是,他有一个致命性的误算。那就是『力量的多寡』。
对于艾丝忒至今究竟都在用几成实力在战斗,男人完完全全地误算了。以他的预估,应该是六七成吧。
被小瞧了。
A级勇者〈启明星〉。次时代次勇的笔头。
街头巷议,年仅十四岁便已确定升级——确定必然问鼎单枪匹马能够攻陷一座城市的S级的,整个职业勇者界的宠儿。
她不喜欢无根无据的过分夸奖,可风闻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平时就算摘下拘束环依旧温存着的本领——
「————别碍事」
艾丝忒于今宵,毫无遗憾地发挥了出来。
〇
要打比方的话,那就如同超新星爆发。
少女内心不断积压的忧愤,苍蓝一等星愤怒的流露,刹那之间扫遍广阔的空间。条例被颠覆,敌军势力被完全压制,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
只是挥舞一下『奥杰塔』,散射出的异能斩击没有在场的任何人一刀两断,仅以余波将敌势力吹飞。
强化铠,魔导机人,大量的武器装备,全都像被巨大的巴掌拍飞一般,飞向空中。
艾丝忒的眼前的魔导机人瞬间半毁,驾驶舱被抛在外面。
同样在她的剑圈之内,但只有咆勃他们三个毫发无损,而敌人则眨眼的功夫便惨遭蹂躏。究竟要有何等精妙的控制能力,才能在如此大规模的攻击之中做到『选择对象』呢?就连这种理所当然的疑问,驾驶魔导机人的男人也是在魔力光爆发后用了几十秒钟才反应过来。
结果,留下的只有……
「……!」
在房间的内壁之上,以某种顺序刻上的,直线长度不下一公里的剑痕。
敌人以夸张的速度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之后掉在了地板和水池中,最终一动不动。
然后,在定格于挥剑姿势的艾丝忒身后——显现着一位身体如阳炎般摇曳的一名『女骑士』的身影。
那是一名身披苍银铠甲的女骑士,体型与魔导机人相当,基本轮廓为人形。
这尊宛如神像般美丽的异形,背后呈环状生出逾百把『剑』,面部被头盔遮住,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人的面貌。但是很明显,这不是现实存在的东西。
对这个突然显现的骑士幻象,两位职业勇者心中有数。
「喂……没搞错吧」
「……〈守护圣〉……」
〈守护圣〉——自我印象的显现,或异能的拟人化。
那种东西本身不具备任何力量,也不拥有实体,只是投影在自然魔力之上的泡沫。
但是,能够创造出〈守护圣〉的次勇,在S级之中也仅仅只有一小部分,所以〈守护圣〉是直接反应此人潜力的证明。据说,〈守护圣〉对于职业勇者是一种状态标记。当然,实际见到与听闻的之间相差十分悬殊。
没过多久,〈守护圣〉如同现象时那般,消无声息地消失了。
「——怎么样?」
咆勃与猫猫误以为是对自己问的,以投降的姿势摇了摇头,摆出不明所以的夸张动作。但是,被提问的并不是他们。
「看到我这么厉害,是不是想找我要签名了呢?」
「…………还在耿耿于怀啊」
开口回答的是一名少年。他并非有意躲起来偷看,现在不情不愿地从通道的死角走了出来。
除艾丝忒之外的三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反倒是他才想做出这种反应。尤其是鲍勃大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先不说这些了。少年觉得既然被问了,也就开口回答了
「好厉害的,真让人佩服。你其实不光想要跻身S级,其实心里剑指『GREAT3』是吧」
「嗯,那是当然。〈启明星〉厉害着呢」
「……可是,我还是不要签名」
「当心我扁你喔」
也许是没想到照这种发展还会被冷落,也许其实早已料想到了,所以反应速度特别快。少女正准备走上前去,听到少年接下来说的话之后却止步了。
「我啊,大概是在嫉妒你」
「……」
艾丝忒就像双脚发软一样,停在了原地。因此,反倒是少年主公走了过去。
「明明比我还小一岁,却已经以职业勇者的身份出色地战斗了。看到这样的你,我真心觉得你好厉害,但也嫉妒得不得了。你不会因为对方是大人就止步不前,而我只会原地踏步,我们之间的差距之大,让我相当绝望啊」
「……所以才不要签名?」
「嗯,我哪儿有心情找那种家伙要签名,感觉就像在贬低自己一样。我本来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嘛……」
一阵沉默过后,艾丝忒战战兢兢地问道
「现在……也是这样么?」
「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但我说『不要签名』,其实是因为找到了正式的理由」
「能说来听听么?」
「我要从次勇的粉丝毕业了」
恐怕这句话包括弦外之音在内,全都充分地传递给了她。
传递给了世界级的次勇,传递给了迪安娜的女儿,也是自己的义妹。
虽然这是非常丢人,原本不愿承认的表态。
「……你想通了呢」
「嗯,我想通了。很逊吧?竟然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幡然悔悟」
艾丝忒扑哧一笑。少年应该注意到了吧……相遇后很少露出笑容的这位少女,笑起来非常高雅,但却又天真无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像迪安娜。一个是贵族,一个是野蛮人,明明相差那么多,这是为什么呢。
「表情正经一些了啊」
「我可不想再被你扇了」
「姑且有言在先——妈妈的事情,我还没有原谅你」
「那还用说。相对的,我也不会道歉……对于我从你身边抢走迪安娜这件事」
「那当然。你不要擅自否定妈妈的行动」
两人如响斯应地互呛,彼此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逐渐稳步缩短。
「不过,请你挺起胸膛」
「……嗯」
「不论我说什么,不论别人怎样责怪你,也不要再把头低下去了」
「我知道,我答应你」
「唯独你,绝不可以一蹶不振。这是最基本的——」
「义务?还是诚意?」
可是艾丝忒缓缓地摇了摇头。她以这个动作抖掉眼角蓄起的水滴,拍咯最后的忧伤之后,以如同重新确认自己一般的口吻,说道
「——不。是立志成为次勇所需秉持的『最初的决意』」
成为职业勇者,便意味着不能逃避。
为了证明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人人都能做到』,自然要比任何人都更加闪耀。
因此,作为大前提,首先是不屈不挠,严于律己,懂得羞耻。
不久,少年与她缩短到了触手可及的距离,面对着面。〈启明星〉就如同最初相遇时那般,好美。
「还请多多指教多多鞭策,前辈」
「嗯,包在我身上。我会以指导者的身份,充分地,严格地教育你的」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是为了相互容忍所不可或缺的某种仪式。
根本不能「重归于好」一词来概括的背景、感情,以气壮山河之势存在于彼此心中。而让他们相互走近的心情,亦是如此。
如今将他们本以为无法填补的鸿沟再次填平的,乃是『迪安娜』与『次勇』这两大支柱。这两样东西在他们心中的定位,没有一丝一毫的龃龉。两人真切地感受到,照理早该交汇在一起却各自殊途的两条道路,在兜了好大好大的圈子之后,如今总算正确地被牵绊拉到了一起。
「……呃,阿星。你跟那一位究竟是什么关系?」
〈醉猫猫〉代表被晾在一旁的三个人,突然问了起来。大伙都一副完全搞不懂状况的表情。
艾丝忒正要回答,可少年抢先说出了答案
「我是乔·K(草壁)·卡利耶,是这家伙的不才大哥」
「!?」
艾丝忒吃惊地朝乔转过身去。
乔对她使了个眼色——这没什么不好吧?
随后,她不知为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双手捂着脸,手忙脚乱,举止十分可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害什么羞啊。
「哥、哥哥……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突然把这件事说出来啊……记者会都还没开啊。我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喂,小兄弟。为什么你妹妹的反应就跟『在报告奉子成婚时又开心又害羞的艺人』一样?」
这么问的,是从装甲车的窗户把头伸出来的鲍勃。不过关于这件事,乔还想回句「我才想问呢」。他觉得为了今后的事,有必要问个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对『哥哥』抱有邪恶的念头与性癖。
「总之,先不提那些琐碎的事情吧。说实在的,现在放松还太早了」
「啊……说的没错。在抓到西蒙之前,还不能放心——」
艾丝忒总算开始对这件事产生疑问了。可是,这一点现在无关紧要。
乔离开医务室之后,在整个设施内到处奔跑,是偶然之间来到了这里。若西蒙所言属实,那现在应该没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艾丝忒,咆勃和猫猫,鲍勃大叔,咱们分头去找吧。在这个设施的某处,有西蒙布置的——」
但就在此刻,突如其来的强震打断了乔。
令这个设施轧轧作响的震动,让艾丝忒失去平衡,紧紧抓住了乔的胳膊。咆勃与猫猫也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鲍勃的装甲车突然车体开始侧滑。下面的水池之中激起波涛,地面和墙壁发布不祥的倾轧之声。
跟地震不一样,眼下的晃动没有自下爬升的那种感觉,就犹如倾泻而下的爆炸。正因如此,乔立刻察觉到,这个震动是从外部传进来的。
看来是没来得及。乔支撑着艾丝忒,咒骂起来。
「……可恶,已经开始了么……」
〇
时间追朔到不久以前。
亚美奇亚合众国·国立气象局在狂欢城上空观测到不自然的『扭曲』,与断魔的发生几乎在同一时间。
国立气象局立刻向狂欢城进行联系,但不论政府办公厅还是勇者协会都联系不上。可是在那个阶段,所有人对情况还都十分乐观。
虽然现象发生在非常非常高的高空,但位置毕竟是城市上空,这有些令人费解。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判断,『那东西』转变为实质性的威胁,还需要相当相当长的时间。可能是通信设备出了什么故障,现在与狂欢城无法取得联系,但这种状况不会持续两三天。既然如此,用不着十万火急地派人报告,找到机会再去告知绝对还来得及。
第一气象局大楼的报务员们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才过了一刻钟,他们便集体推翻了之前的看法,哥哥面色铁青,在控制台面前手忙脚乱。
「可恶,究竟怎么回事!?越来越大了啊!」
「成长速度异常……与去年最快的『朱蒂』相比,也快了近二十倍……」
「这怎么可能!?在魔导炉心半径300公里的范围内,那种庞然大物怎么可能以那种速度生成!?这岂不是史无前例的重大危机!?」
大意了。他们全体都是气象学专家,甚至『敌人』的特性与弱点,因此而大意了。那座城市是『职业勇者的根据地』,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状况,仅凭A级与以下的次勇绝对能够让事态平息。
但是,这成了致命的失误。
「请、请求出动空军!对狂欢城的居民发布避难警告!」
「……办不到。现在就算打死也赶不上……」
虽然气象局慌慌张张地通知政府与军队,向国联请求派遣S级师团,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不对,即便从一开始就立刻采取行动,肯定也来不及控制。情况就是如此急转直下。
没过多久,国立气象局的观测室便被凝重的沉默所笼罩。
现场的气氛,如同正在进行葬礼。这个比方打得是在太恰当了,连讽刺都算不上。事实上,包括室长与正在奔波的局长在内,所有成员都摆着参加悼念一般的表情,凝视着巨大的显示器。
显示器中有一个红色光点,地点就在狂欢城的中心位置。
似乎有人承受不住寂静,将令人痛恨的带名字,以及光点旁边的数字,嘀咕了出来。
「……灾祸兽……邪恶度8……」
〇
————完蛋了。
八百万狂欢城市民,在这一刻坦诚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夸张长叹的,失意胡闹的,一个都没有。
因为眼前的情况,一眼就能看出来。就算完全不清楚具体情况,也能够明白这理所当然的事实。他们……想不明白都不行。
就连对生的期待,本身都是错误的。
在那东西面前,人只有受死。
好歹也是勇者后裔的现代人,还是其中拥有高资质的菁英们,到头来也只能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迎接终结的来临。
充满梦想的亚美奇亚——来自天南地北为梦想拼搏聚集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在今夜发生的状况勉强,彻底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认识到不管勇者值有多高都毫无意义。他们被黑暗所追逐,对枪声感到害怕,连把溅到身上的火星拍掉的办不到,就是一帮只会瑟瑟发抖的孩子。
然后,在自信与尊严被践踏得粉碎之后,就连重新振作起来的未来也要被夺走了。狂欢城狂骚曲最终乐章的开演,让疲惫不堪的人们眼睛失去光辉,心灵沉入绝望的深渊……包括次勇们也不例外。就连常驻市区的少数S级,面对眼前无以颠覆的巨大浩劫,也完全呆住了。
主谋(西蒙)要是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定会对自己拟定的计划拥有如此效力拍手叫好吧。
活该。这只怪你们这帮虚伪之徒冒用配不上的『勇者』之名。社会的虚伪面纱被我揭下来啦,世界的本性被我都露出来啦。你们一个个全都派不上用场。用了一千五百年的时间还只会依靠荣光的残渣,除了增殖什么都不会的虫豸们——
就这样。
寻梦的人们,从漫长的增长(梦)中醒了过来。
足以让他们认清事实的存在,从云层的里头窜了出来。
随着滚滚雷声与几柱风暴,一个庞然大物从云层裂开的大口之中现身了。但是,从地面上仅仅只能捕捉到它的部分特征,就连它的全貌都无法看到。毫不夸张,对方就是巨大到足以拂覆压整个天空。
虽然由于它盘绕在一起,无法准确地进行表述,但全长恐怕达到了几十公里。如此宏大的规模,以一个人的视野终归无法完全容纳。
它的体色竟然划破黑暗的黄金之色,那哪怕掉下一片都必然造成堪比陨石的灾害的鳞片,不留缝隙地将它的表面完全覆盖。从它的腹部的斑点能看出不是公的,接近于前天在郊外生成的那个龙形。但是,那终归只是一个『龙卷』的化身,而现在盘卷于城市上空的黄金之龙,则是规模更为巨大的『风暴』的化身。龙卷风自不必说,闪电、暴雨、冰雹、大雾,集这些属性于一体的,超超级能量的聚合体。其威胁度,根本不是一个龙卷风所能比拟。
那是魔王的私生子,最凶恶的现象生物。
人类的大敌——〈灾祸兽〉。
在原则上,等级上升一级,强度就会上升一个数量级,邪恶度8的天变地异,别说狂欢城将毁于一旦,只怕附近的城镇也难逃一劫。
若不对全体S级发起总动员,要讨伐这种东西无异于痴人说梦。近年来成长到这种级别的个体原本就十分罕见,早期观察并战力汇集,然后既时击破……正因为积累众多失败与经验创造除了这样的对策,人类才能够看到今日的发展。
谁又会想到,在设有魔导炉心的大都市,竟然会出现如此大规模的〈灾祸兽〉。
R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U————!!
不久,金龙发出咆哮。那是与雄壮的外表不相符的优美叫声。
可是,仅仅是那一声咆哮,带来的灾难便无法想象。
莫大的大气被搅动起来,烈风将人们统统扫倒。落雷接连劈穿建筑物,岩石大小的冰块砸碎地面,甚至还有强酸性的雨与雪花倾泻而下。市民们就连平稳接受毫无痛苦转瞬即来的死亡都办不到,轻易地背叛了对死亡的豁达,纷纷逃进头屋顶的地方。可就算要逃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卷起的砂砾当即变成搅拌机,被吞噬其中的东西被悉数撕碎,消失不见。人、房子、魔导车,一切东西都被吸入天上的深渊,在半空中跃舞。在天空中飞来飞去的东西之中,发现了勇者协会的招牌。许多人看到S级〈宇宙肌肉男〉的爽朗笑容,以及附在嘴边的那句倡议,都不禁愀然作色。『没问题,相信自己!你也是一名勇者!』。
那又怎样,勇者又能怎样。
那种头衔,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屁用。
真正的攻击还未开始,〈灾祸兽〉刚才只是发出了出生时的一声哭啼。仅仅是自然而然的一个举动,便已经让狂欢城变得如此狼藉。太渺小了,太卑贱了。人类自从勇者历元年以来,就是时刻遭受着威胁的一方……这铁一般的事实,怎么就忘了呢?
就连城市的象征——〈THE BRAVE〉的『自由勇者像』也在一击雷劈之下,简简单单地崩溃坠落了。当人们看到看到这一幕,就连最后挣扎的力气也丧失了。
每个人都瘫倒在了路上,每个人都只顾垂着头。
为数字的高低一喜一忧人,如今全都沦落为凄惨的失败者。
抬头看去,也只能看到盘卷于天空中的死兆星。既然如此,背过脸去堵住耳朵又有何不可。
可是……
「……呐,妈妈」
这里只有一个例外。
和其他市民一同来到屋檐下避难的,还很年幼的一名少年,向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母亲询问。有一件事,他忍不住想要确认。
「妈妈,还记得昨天的事情么?」
妈妈没有回答。她断定孩子一定是吓坏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不分场合的话来。所以,她没有搭理少年。
可是,少年接着说了下去。
昨天的事。在黄龙街上发生的事。
当时发生了某起事件,而他被牵连进去,母亲受了伤,但当中的细节却不知为什么回忆不起来了————感觉十分模糊,非常久远的,就发生在昨天的事。
「不过,我还……记得一点点」
他记得。那个身影,虽然十分模糊,但浸透进了他的内心深处。
那位飒爽地拯救了自己与母亲的,好像勇者一样帅气的什么人。
所以此时此刻,少年是唯一的例外。包括母亲在内,街上所有的人全都绝望地低着头,只有他没有放弃,依旧高高地仰望着天空……因为,在他眼中映照着的,是不同的东西。
它与那金黄的死兆星相比,实在太过渺小。
但却是果敢地翱翔于天河的,不祥却又鲜烈的——暗红色的守护星。
「……那是……那个哥哥」
〇
——疯了。
啊啊,没什么比这更疯狂的了。
我很清楚。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话是这么说,可这已经不是可怕不可怕的级别了啊!」
高度将近一千米的高空,一台装甲车在苍蓝的车道上,疾驰于暴风肆虐的低气压地狱之中。乔从车顶露出上半身,为了振奋气势大喊起来。已经解开第一个锁扣的【征服】,昏暗的魔力光正拖着尾巴。
艾丝忒也在乔身旁,她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在空中用异能创造出立足点。现在手握装甲车方向盘的,竟然矮人族的鲍勃。
随时更新的异能力场之路,以平缓的斜面不断向上。在这条路的前方,正是那个令距离感都被扰乱的,大的夸张的怪物。
金色的龙,飓风之眼,邪恶度8的灾祸兽。
在勇者教的经典中讲到的『世界的终结』,即是被封印于其他相位的〈EVIL ONE〉的复活为契机开始的启示录。眼前的庞然大物,便是作为先驱蹂躏地面的魔之尖兵。
「无法抗拒」「无与伦比」「代神行使权力的存在」这些陈腐之词全都能拿来形容它,就是如此厉害的,空前绝后的『某种东西』。
而现在,他们正要冲进那里。
所以说,这样还能保持理性,反倒叫人无法理解。
「……哥哥,真的能行么!?」
身旁的艾丝忒如怒吼般向乔问道。一边用异能创造出供装甲车行驶的道路,同时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强风与飞石的她,想必现在连感受恐惧的功夫都没有。但这样反而比较幸运,她的双眸中依旧焕发着强有力的光辉。
「别问我,我哪儿知道!这种事情我一次也没有实际尝试过!」
「怎、怎么这样!?别说的那么不负责任!刚以为有了个哥哥,我可不要一下子又变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啊!」
当然,乔也不想。但她实在没办法做出保证。毕竟对方是超弩级的存在,乔他们跟拿东西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到头来,也搞不清楚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可怜的是鲍勃,她一个人在车内,就像犯了癫痫一样抖个不停。
竖起耳朵,能听到他「啊,要完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根本不是那块料逞什么英雄」源源不断地抱怨着。这确实是人类应有的反应。
「……对不住啦,大叔,拜托你做这么胡来的事情」
「真、真是太胡来了啊,你这混球!你让我一个小司机都干了什么!?会死的啊!真的会死的啊!我的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啊!」
「这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啦。所以说,随便找个地方就撤退吧,大叔」
「你憨啊!才不是那种问题好么!?难道你就不怕么!?」
——当然怕,怕得不得了。不属于武者震的痉挛都让牙齿哆嗦得合不拢了。
地下的战斗结束后,一行人离开了魔导炉心设施,发现了空中的那只〈灾祸兽〉。乔见艾丝忒全都大受打击的样子实在忍不下去,于是做出了现在这样的野蛮行为。但是,就算他现在被冲动驱使着,就算只是逞强来掩饰,依旧驱散不了心中的恐惧。
——会死。大概会死。铁定会死。百分百会死。
但是,既然出现了如此大规模的〈灾祸兽〉,就算什么也不做,结局恐怕也是一样的。干等下去也只是死路一条,到时候,还会有800万市民作伴。
——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再难看也要拼到最后。
「……但我心里还有远比对这更害怕的东西」
「?」
「在以前那么长的时间里碌碌无为,现在却又要驻足不前……这样的事情,要让我更害怕一百倍啊。所以我觉得,至少在周围没人能够行动的时候,要带头鼓足气势」
想必话中的意思基本没有传到鲍勃心里。可是,鲍勃似乎还是感觉到了什么,露出严肃的表情沉默下下去。另一边,艾丝忒露出凄婉的微笑
「——哥哥,我陪你」
「不准。你也择机逃走吧」
「……哥哥!?我不需要你用这种关心方式——」
「才不是。你要是不在,大叔该怎么回到地面?」
艾丝忒被戳到了痛处,双唇一时翕动着无法合上。这借口有点卑鄙,但让她无法反驳。她身为次勇,有义务优先保护平民。
要是最终没能干掉〈灾祸兽〉,狂欢城横竖都会化为废墟,但不能说连居民也要一个不留。尽管概率上很低,但不无生还的可能。为了缩短移动时间而硬是让鲍勃跑这趟鬼门关就不说了,身为职业勇者的艾丝忒本应挺身而出成为别人的盾牌,尽管乔自知这样的请求十分任性,但还是希望艾丝忒能够活下去。
可是,乔的想法简简单单地便归于枉然。
「不,那位矮人仁兄由我来送到地面」
「什……!?」
传来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乔往身旁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冒出一个翼龙的尖影,正与装甲车并驾齐驱。
在缭乱的气流之中,以摇摇晃晃极不稳定的方式飞翔的,乃如假包换的〈喷气飞龙〉。艾丝忒也惊讶地睁大双眼,飞龙全力以赴地挤出从容的态度,说道
「别问我为什么在这,我只是从下面看到了你们罢了……真是的,那个〈灾祸兽〉把我吓的半死,我还准备抛下一切赶紧逃命的」
「……飞龙」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胡来——要真这样倒是太棒了,可是很遗憾,我的勇者值充其量也只能混迹于A级,继续跟着你们只怕会拖你们后腿。既然如此,至少让我了却你们的后顾之忧,让你们尽情地胡闹吧。不然的话,我岂不是太逊了」
飞龙在地铁上的那件事之中,目睹到了乔右臂的变化,大概是认定「要比几名S级更具可能性」,所以才没有出言阻止吧。
可是,他的提议有些不合乔的意。
「等、等一下,〈喷气飞龙〉!我不能让艾丝忒跟着我……!」
「记得你叫乔·草壁对吧?很遗憾,这个意见我不接受」
但是,飞龙不听乔说,在面具之下露出坚强的笑容。
「一下子不见,感觉阿星那家伙变得相当可爱了呢。竟然将百年孤独的小顽固改变成这个样子,你身为男人可要负起相应的责任喔」
「太……太狡猾了吧!你这说话方式!」
「对不住了。比起你来,我跟阿星相处的时间更久,就允许我站在她那边吧」
可能是听到刚才艾丝忒被正确的理论驳的无话可说,这次飞龙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起艾丝忒,则红着脸连连帮腔。
「……你要是有意见,等完事之后在一并听你说。所以,你们要一起活着回来」
飞龙似乎对如今只能这样激励孩子的自己感到有些惭愧。但即便如此,能将屈服的心再一次维系起来,飞来助阵的他,依然可敬可佩。不过倒也是,跟着一起挣扎也需要做好无法全身而退的觉悟,那也实在太没志气了。
「那么,就在那里吧!」
没多久,艾丝忒指向一座建筑物。那个地方就在〈灾祸兽〉,是这一带最突出的建筑物——全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帝豪国际大厦』。
飞龙扛起从车里出来的鲍勃,同时艾丝忒用手环住乔的腰部,在空中制造了另一个立足点。三、二、一……跳!呼吸配合口号声,四人一起离开车体,随后只剩下空壳的装甲车失去了异能创造的路面,在下落的过程中扎进了大楼的中段。这也是为了不要让坠物掉到地面所做的考虑。
然后,乔被艾丝忒用异能带着,在如枪头般尖锐的楼顶着陆了。扛着鲍勃的飞龙直接向下飞去。
他们之间不需要离别的话语。因为他们还会再见。
飞龙用毅然决然的态度来表达这一点,果决地离去了。
但是,他怀中的鲍勃最后转过头去,说道
「——喂,小兄弟!前天在拖车上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我在拖车上说了什么?」
身为拥有一个儿子的父亲,鲍勃如荣斥责孩子一般喊了过去
「不准再说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
「我知道大和的人把谦虚当做美德!但现在你的已经十分出色了!」
鲍勃的激励让乔一时间呆住了,随后微微地挤出笑容。
他当时安慰低勇者值的鲍勃说的那句话,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句抱怨。不管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对于对方来说,都是十分低劣,听了不舒服。即便如此,乔当时的确想过,如果对方是同在底层摸爬滚打人的人,一定能够体谅这份苦楚。但是,鲍勃只用了一个「不对」付之一笑。
就算被其他人说相同的话,大概也说不到乔的心里去。
这里是狂欢城,以全世界平均勇者值第一著称的城市。换做是艾丝忒或者飞龙对他说这种话,他一定不会坦然接受。正因如此,他才感谢这份相遇。
「嗯!在安全的地方看着我吧。我还会更加帅气的!」
乔意气风发地回应之后,鲍勃灿烂一笑,与飞龙一起急速远去。
随后,楼顶上只剩下了乔与艾丝忒这对兄妹。
狂风轰轰作响,正在向天上席卷。现在才在意脚下也为时已晚。由于几乎没有路灯,无法判断下方的情况,但这种情况现在反而是种安慰。
「唔噢……真可怕……我恐高来着……」
「现在还说这个干嘛。好啦,哥哥,更恐怖的事情还在等着我们喔」
听到艾丝忒的细语,乔转动视线,只见〈灾祸兽〉那庞大的身躯近在眼前,因为距离太近反而什么都看不清楚,让他觉得头晕眼花。由于这荒唐的尺寸差距,导致对方还没有注意到乔他们。它就像最后品味着将随时可以都可以破坏掉的沙堡一般睥睨着下界,就跟他的制造者西蒙一样满脑子恶趣味。
「人为生成〈灾祸兽〉……而且竟然还是如此庞大的个体……」
艾丝忒依偎着乔,在颤抖中呢喃着。乔冷汗直冒,回应道
「没了魔导炉心的阻碍,似乎连这种大家伙都能召唤出来。但西蒙所能做到的,总归只有召唤,召唤之后好像既无法操纵也无法消除」
这是西蒙说的。在市郊袭击乔的龙,在市区中遭遇的低级〈灾祸兽〉,规模都是削弱过的。据说在魔导炉心的效果范围内,而且越接近设施本体的地方,生成强大个体就越困难。
正因如此,西蒙才特意拉拢〈CCC〉,占领了魔导炉心。
「久违了拿〈灾祸兽〉来当我的对手……就把整座城市都卷进来么。这是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这大概不对。在地铁的列车上战斗时,西蒙好像说过在市郊发现哥哥纯属碰巧。而且魔导炉心应该也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占领了。既然如此——」
经过艾丝忒的提示,乔也发觉了其中的矛盾。
也就是说,西蒙只是在实施计划的途中,将乔编入进来了而已。在他当初的剧本上,说不定就已经决定要毁灭狂欢城了。
既然如此,那就太荒唐了。低等级的倒也算了,竟然创造出邪恶度8的〈灾祸兽〉,到头来还不能控制,连如何将其排除都没有考虑在内。这样的话,西蒙自己岂不是也很危险?
「……不,他可能原本就压根没想过『能够得救』」
那个只注重自己说的话与信条的狂信徒,在失去沉湎的对象——乔之后的八年间,是怎样度过的呢?他以那种状态舍不得死,究竟想了些什么呢?这些不难想象。
是想要寻找内心的平衡吧。拿整个狂欢城,以及800万人的性命来填补他个人的一次挫折,「善始善终」地到那个世界快活吧。
「——————」
乔攥紧拳头。这一次,他直面了自己的觉悟。
「不论如何也要阻止他,艾丝忒」
「……嗯」
「那种事不可原谅。一定要阻止」
「嗯」
「就让我们——来证明迪安娜的『勇者』吧」
「嗯!让整座城市的大伙都来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出色的次勇吧!」
两人三言两语镇住恐惧,榨出仅存的一点点勇气。
随即,乔将右臂高高举起,随后将左手放了上去——手指放在了『第二个锁扣』之上。
他好久都没有让拘束环二段解放了。在迪安娜还在世的时候,他曾在勇者协会进行过一次测试。当时他也几乎丧失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拘束环重新扣上了。所以乔其实很犹豫要不要好好叮嘱艾丝忒……如果自己没能控制住【征服】的话,到时候就杀死自己。因为二段解放的【征服】,还不算完全对付不了。
可是到头来,乔并没有向艾丝忒表达那样的意思。
失控也会有人阻止,这就意味着不让自己勉强使用右臂。正因这个样子只顾逃避,乔才会在迪安娜死后迷失方向。口口声声说不会逃避自己的罪,其实内心却把这些当做免罪牌,将一切归咎于这条右臂——
——这样是不行的,我必须去正视。【征服】现在就是我的右臂,不能我内心多么抵触,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我就接受吧,我就尽情地使用吧。哪怕它是导致过众多的牺牲,还杀死过妈妈(迪安娜)的力量,但这只右臂右臂的确也能够拯救生命。我这次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完全驯服!飞龙不是对我说过么?我要和艾丝忒一起活着回去。
所以……
「上了——」
屹立于『帝豪国际大厦』直刺天际的顶点。
历经漫长纠葛的少年,现在与妹妹共同揭示了一个答案(形式)。
「——来吧,晚餐时间到了!尽情啃噬吧,【征服】!」
啪叽!在第二个锁扣解开的瞬间。
大都市狂欢城的天空,昏暗地,深红地,恍如生命本身燃烧起来。
〇
『啊啊……好美……』
西蒙在魔导炉心设施的医务室中,通过使魔的视觉窥视着这一幕。
现在,战斗的声音房间之外响个不停,恐怕是入侵设施的次勇正在与〈CCC〉战斗。次勇的身份不太清楚,但〈CCC〉的人明显乱了阵脚。
不管怎么说,〈CCC〉的杂兵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们要是得知西蒙的目的是最终毁灭城市,发现邪恶度8的〈灾祸兽〉,想必会吓得肝胆俱裂吧。西蒙料定,他们会抛下西自己逃之夭夭。
由于计划需要人手,西蒙才用布下诱饵与〈CCC〉达成协助关系,但这些帮手原本就是毫无信念可言的乌合之众,与那些不入流的次勇一个德性,索性就让他们厮杀个够。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现在只想望着那片美丽的景色。
『……没错,就是这个……将近八年了啊……』
用乌鸦的尸体制造的使魔,正在将城市上空展开的战斗细致入微地投影在西蒙的视网膜上。夜空变成了乌红之海,而在那中心,便是〈自然圣奥帝亚〉的最高杰作。
如同幽深晚霞中的火烧云一般独特的魔力光。
对那个颜色,西蒙记得十分清楚。
虽然只解开拘束环的一个锁扣,色泽十分的黯淡,与八年前完全无可比拟——可他还是记得。
——能够看到它最后一眼,真是太好了。
西蒙在渐渐淡薄的意识底层,笑了。
「——见鬼,真让人费工夫!猫猫,那小子说的就是这里么!?」
「大概是!瞧,上面写着医务室!敌人的头目就在这里阿鲁!」
「据说是那家伙身体行动不便……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喔!好好戒备!」
没过多久,从门外传来了这样的声音。与此同时,还传来准备破门而入的声音。
——啊啊,不识风趣的家伙来了。看来今生最后的愉悦也要到此为止了。
西蒙没有看着房间内,而是心醉神迷地望着城市的上空,用仅存的一只手臂顺着病床往外爬,粗略地摸索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那是导管、电缆等维持自己生命的东西。
『……你们,要对我……进行制裁?呵呵,哪里有……那个必要?』
错的是现在这个世界,是这个社会。
勇者乃举世无双至高无上的存在,如今却被崇拜〈THE BRAVE〉的现代人贬低成了俯拾皆是的东西。
——只有我才知道。
祖先在1500年前接受魔王〈EVIL ONE〉的圣谕,了解到了真正历史。我们作为他们的后裔创造了〈自然圣奥帝亚〉,最终只有我一个人存活下来。
我不想用语言将那个真相传播于世。
我已经实现了先人托付的使命。剩下的,就看那个少年的行动了。
他经历了这几年,已经完全沾染上了人类的恶俗,这件事让我痛恨不已。想要烧毁狂欢城的目的,要是也因为〈灾祸兽〉被它消灭而最终失败,那也是必然。
『绝不可以……相信……勇者跟……协会啊……』
随后,房门被轰飞,脚步声扰乱了寂静。但西蒙还没有确认到那些事情,便已经抽回了手臂。随着噗滋一声,他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他得以满足自我,没有遭受什么痛苦。
就这样,事件的主谋,卑鄙地前先一步退出了舞台。
西蒙·都铎。其身份、经历一切不明。勇者值似乎为3阶,但就连证实的记录也不存在。但是,他在街上留下深深的爪痕之后消失无踪,是一个应该的的确确存在过,却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亡灵。
失去光辉的眼眸之中,在逝去的瞬间,究竟映现着什么呢——就连这件事,如今也石沉大海。
〇
这是天地在哀嚎。这是为世间一切所不容的,粗鲁的恸哭。
这是对条例的叛逆。是地动摇世界根基的造物主(雷股那神族)发起的敌对行动。想来始祖勇者的后裔这一成分,是人类绝不可涉足的领域。
获得名为固有魔力这一力量的代价,便是所有人大概都早已丧失的顺应性。
与自然界共存,与这个星球相互融合。如今人们无可期望,但人类身上或许存在着另一份可能性。那便是向被称为魔力适应种(MONSTER)的高等生物进化的阶梯。
可是——既然如此,现在发生的这个究竟算什么?
这哪里是『适应』那么简单的层面。肯定不是。这个是对自然界的强制改变,不然把东西换做奴役也毫无问题。艾丝忒在不知不觉间,背脊颤抖起来。
「……」
光死去。热死去。云,雨,风全都死去。万事万物统统渐渐死去。
如同以它们的生命为食量一般,仅有一人,仅有眼前的少年——更正,是那只右臂充满活力地不断增强。暗红色的魔力光,如今变得更加显眼。那个形态已经逾越了模糊不清的模仿,彻底变成了异形。随着右臂的变形,拘束环的形状也再度变形。
喝干,扫平……高高扬起的那只右臂,成为了一个极小的特异点。
但这绝非胡乱为之。至少在现阶段,艾丝忒自不必说,而且地面上的人们也未受牵连。想到西蒙讲述的八年前的事件,艾丝忒认为恐怕并不会『行不通』。在这两天里,艾丝忒也见识到了那个能力的冰山一角,看出了它能通过接触状态不加区分地行使那个现象。
但他没想到,只不过是打开了第二个锁扣,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
如是没有完美地从外部进行控制的绝对信心,不管有怎样的图谋,勇者协会的高层也绝不可能允许解除乔的部分拘束环。
艾丝忒尽管估计到了大概,但还是禁不住张口结舌。
「果然将魔力给……!」
一段解放,能够从接触刀的对象身上『掠夺』自然魔力于固有魔力。
二段解放,虽然仅限自然魔力,但不接触也『能掠夺』。
即,魔力的征收。
虽然都是『魔力』,但种类各不相同。但那个现象将本不相同的各种魔力融合在了一起,最终形成适合本人的能量——自如地加工成固有魔力。
「……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简直就是『人形魔导炉心』啊。
死亡会向周围蔓延也非常正常。魔力使用过度的话,人类就会生命垂危。不具备肉身的自然现象,或者其街景的现象生物,也难逃消失的命运。
只要有那个意思,甚至可以展开单方面的杀戮。
那便是那只杀死妈妈的,可恨的右臂。
「艾丝忒!」
「……」
艾丝忒突然被叫到名字,肩膀颤了起来。回过神来,只见乔正回头看着自己。在大楼的顶端高举异形右臂的少年,看上去已经完全不成人形了——
「发什么呆啊,妹妹前辈」
可是,那是错觉。
为了控制右臂,恐怕需要极高的集中力吧。乔现在的表情,让人觉得他随时可能死掉,但他的脸上展露出自相遇之后便会偶尔会露出的那种,好似顽童的笑容。
「你要是还那么心不在焉,我可要超越你咯。你想要我的签名么?」
「什!?」
艾丝忒心里不禁窜上一团火,恨不得立刻喷出来。
——啊啊……都说过无数次了。我果然还是无法原谅这个家伙……不对,我这辈子肯定也无法完全原谅他。动不动就想起是这个家伙杀死了妈妈,真是烦死了。
可是,正因如此。
得到妈妈信任的女儿,岂能不去追随妈妈的脚步?
妈妈当作儿子来疼爱的人,岂能不当做哥哥去爱?
这是理所当然的归宿。搞不好,这个少年最终会惹来全世界为敌,照这个样子,必须有人在他身边来守护他,必须要有人来支撑着他,和他一同前行。
不对,是引导。
为此,艾丝忒要更加闪耀,要成为理想中的次勇。
身为亲人,又是职业勇者,这种事情不由我来干,还要让谁来干?
「——梦话给我睡觉的时候去说!哥哥只用膜拜我的背影就行了!」
「哈」
艾丝忒趾高气扬地喊过去之后,乔愉快地笑了起来,沉下身体。
随后,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他直接蹴地而起,朝着照亮夜空的侵略者猛冲过去。
他一跃缩短了彼此间数百米的距离,以暗红魔力光代替战斗服,奋力挥舞他唯一的武器——右臂。怎奈,敌我之间的尺寸悬殊令人绝望,就好比拿铅笔去戳军舰。艾丝忒心想必须赶紧对乔进行援护,可就在她准备动身的前一刻,她看到了。乔的右臂,第三次发生变化。
「!?」
质量在增大。肉壁的肉急遽隆起,将拘束环完全包在里面,随后还在进一步不断膨胀。那就像是用粘土捏成的,活着是吸了水的气球一半,几乎在转眼间便膨胀到了将近乔本人身体的几十倍大小,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扭曲的茧。
已然丧失手臂形态的那东西,随后从中央裂成两半。
喀嚓,牙齿咬合发出声响。
滋溜,长长的舌头吐了出来。
〈灾祸兽〉总算察觉有敌人接近,但为时已晚。乔一近身便奋力将那只肥大化的右臂,朝着金龙的头部砸了下去……不对,是包了上去。没错,那东西毫无疑问是——
「嘴!?」
或者说——『颚』。
〇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吼叫如野兽一般。乔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在叫,还是右臂在叫。
他没管那么多,直接将化为巨颚的【征服】挥了下去。阔别好几年,右臂享受了这顿自然魔力的饕餮盛宴,活力爆发性增强,然而它依旧十分十分的饥饿难耐。
巨大的〈灾祸兽〉的头部,被【征服】咬掉了一大口,其主要构成元素的自然魔力被夺走,转眼间体积缩小。要一举吸取如此高浓度的能量,相应的『通道』想必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乔先让右臂吸收周围的自然魔力,令其变成现在这个形态的做法看来是用对了,效果十分显著。
二段解放的【征服】虽然可以不通过直接接触也能夺取对方的魔力,但对方只有心以及强大的力量,也不是不能抵抗。高勇者值的迪安娜和西蒙之所以在教团的试验设施中免于当场死亡,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此,若要驱逐邪恶度8的〈灾祸兽〉,就算再怎么克制,在远距离战中显然占不到便宜,必须肢解用右臂砸下去。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单枪匹马跃进暴风圈中的乔,用咆哮来振奋自己。
右臂每吃一口,抢过来的魔力就会变成自己的血肉,让体积变得越来越大,让插进敌人要害的牙齿越来越深。但是,〈灾祸兽〉可不愿任人鱼肉,紧接着进行反击。它激烈的甩动脑袋,抛洒紫电于旋风,试图巨颚摔下来。
虽说自然现象之中蕴含着大量的自然魔力,但淡然也包含着实实在在的物质。
水中有水分子,风中有氧气与氮气,就算是【征服】肯定也有吃不干净的部分。而眼下的自然现象规模如此巨大,就算是吃剩下的部分也足以一击将血肉之躯的人类撕得连渣都不剩。
「……嘁!」
乔啧了下舌,踢起敌人的头部,以极端前倾的姿势飞奔起来。幸运的,脚下不缺立足点。乔把〈灾祸兽〉蜿蜒盘卷的长身凑合着当做路径,继续昂奔驰于山野之中的猛兽一般,在〈灾祸兽〉的各个部位跑来跑去。他依靠以常规魔法所无法达到的运动能力,随便找到什么地方顺手就让右臂咬下去,一边撕碎龙鳞与龙肉一边继续疾驰,不把龙生生吃掉誓不罢休。
暴力冲动如今不断喷发,『声音』正从内部压迫着乔的理性。
——让我吃,让我吃,让我吃,让我吃……
这个一味催促着满足食欲的『声音』,自然来自右臂。
沃肯起名为『征服者』的这只手臂,依旧由来不明。如果完全相信西蒙所说的话,那么它很可能与魔王颇有渊源,但乔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东西很可疑。
这是因为,乔在过去看到的『那东西』,感觉并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
在教团接受手术的时候,他模糊不清的视野略微地看到了,那个装在木盒里的东西——
是一只变成干尸的右臂。
那只手臂完全干掉,仿佛一碰就会粉碎,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前臂。
在他的记忆中,那只手看相相当糟糕,丝毫没有神圣或邪恶的感觉。
然后,每当乔回忆起那个场景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被恐惧所驱使。
「……我管你!你今天就给我闭嘴,老老实实听我的!」
乔朝着食欲大增的半身怒吼回去,继续不停地挥舞大颚。
现在管他右臂的真面目是什么,能用就尽情去用。他已经决定,既然长在自己的身体上,那就是自己的手臂。要说这是将错就错,也无法反驳。所以——来吧!
「如果你真的是『一切奇迹的天地』,那就把力量借给我!展现你与生俱来的海量胃口吧!能吃多少就尽管给我吃!」
暗红色的魔力光如同表达不满一般晃动起来。乔以理性控制中这个自我中心的捕食者。
这个时候,〈灾祸兽〉终于对自己背上跳来跳去的跳蚤(乔)忍无可忍,身体肥东寻常地剧烈拧起来。片刻之后,乔感觉到附近出现了庞大的热量,不寒而栗第朝那边转过身去,只见夜空之中出现了一颗犹如太阳的巨大光球。那东西乃是一颗直径约有500米的等离子体聚合体,明显在能量的量上与刚才胡乱放射的闪电有着天壤之别。
乔本以为近身之后,敌人就没办法对自己放出大招,结果这样的推测还是太天真了。敌人现在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将身上跳蚤(乔)烧成灰烬。
乔立刻将左臂的嘴从〈灾祸兽〉的体表松开,当做盾牌向后跳跃,这这根本不是能够逃得过的攻击。下一刻,势将三千世界化为乌有的浩劫之焰,在狂欢城的正上方爆开了。超乎寻常的热浪近乎无边无尽地向天空扩散,在让人无法睁开眼睛的强烈闪光之下,乔的意识即刻变得模糊。
「休想得逞……!」
可是,本应化为灰烬的乔,在另一名勇者的解救之下,勉强死里逃生。
在热浪爆散的瞬间,艾丝忒从后方紧急逼近乔,在千钧一发之际拽着乔脱离了直击范围。
【征服】未能完全吃掉的等离子体的余波,被【银河】的力场或防御或化解,艾丝忒最终得以只受了点轻度烧伤。随后,这位年轻的次勇又带着乔绕到了〈灾祸兽〉躯体的下方。艾丝忒应该是打算攻击死角。现在,那个巨大的女骑士的身影出现在了艾丝忒的身后。可能是因为眼下自然魔力不稳定,〈守护圣〉的图像未能顺利保持,上面杂点闪动的厉害,光斑四溢。这样的〈守护圣〉,顺应主人那强烈的战意,在空中跃动。
「吼吼吼吼吼、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这个时候,乔正疯狂吞噬。虽然乔受了比艾丝忒更加严重烧伤,在痛苦中不断喘息,但她依旧在吞噬、吞噬,吞噬之后接着吞噬,一门心思不断吞噬。
在周而复始的咬击之下,〈灾祸兽〉终于表现出了畏惧的样子。但是,岂能让它逃走。这对兄妹在空中勾勒出一条苍蓝回廊,在这条回廊中如滑行般驰骋,用魔力夺取与异能障壁以抵御敌人宣泄痛苦的回敬。他们步调一致,专心致志地对魔王的眷属发动攻击。
可是,他们知道。不论怎样鼓足气势,渐渐走投无路的都是自己。他们如今命悬一线,哪怕遭受一次直击都将丧命。
即便如此,乔也不会停下脚步,不会放弃,坚决不会主动屈服。因为,所有次勇都要宣誓的『最初的决意』,已经在乔的内心之中萌发了。
「艾丝忒,我们上!我们一定能行!」
「……是!」
各种各样的天灾在局部发生。衡量了对方与自己的凶耗情况后,败北二字随即开始在脑中闪动。乔想用希望来改变陪着自己赴汤蹈火的妹妹那悲怆的表情,然而他的肉体似乎要抢先一步举白旗了。
——不行么……果真不行么。一个没怎么努力过的男人,一上来就来干勇者干的事……通常来讲,的确想得太轻巧了吧——
「哥哥!你看周围!」
但是,此时艾丝忒突然激动地喊了起来。乔跟着她四下张望,随后噤若寒蝉。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浮现出无数其他的光辉。
光辉。光点。星辰。
被云层彻底覆盖的夜空之中,出现了不相适应的东西。
那些究竟是什么?这自不用说。艾丝忒停止了攻击,欢喜地叫了起来
「哥哥,大家都……!」
「嗯,我知道!我也看到了啊,艾丝忒!」
一对兄妹只身奋斗对抗命运的身影,让失意的他们心中再次点燃了希望之火。
有原汁原味的橄榄球选手〈触地得分先生〉,有怕热但更怕冷的〈蹦极蹦极〉,有大概并非纯种大和人〈蟒侍〉,有于公于私角色完全不同〈渲染舞步〉,有战斗服被烧坏已经不是新鲜蔬菜的〈食素者〉,有拿着殉职的〈虚无行者〉与昏迷之中的〈禁止通行〉这两位的面具的渴婚战士〈婚姻喰种〉,数量虽少但无比可靠的众S级,另外还有许许多多不分等级闪耀着光辉的人们,如今齐聚于夜空之下。
在他们之中,还有自嘲「会拖后腿」的〈喷气飞龙〉的身影。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把鲍勃已送到地面后就折返回来了。现在正在魔导炉心设施中奋战的〈醉猫猫〉和〈爆裂咆勃〉应该也怀着相同的心情。
乔感动得颤抖起来。两天前,在狂欢城郊外得救的时候,他曾怀着向往仰望的那些职业勇者们。现在,他自己也加入了次勇的轮环之中!
然而,令他吃惊的情况还不止这些。
星辰不光只在天上绽放光辉,在地上亦是如此。
直至不久前还一片漆黑的地面,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化为星辰不计其数散落着的银河。
「有没有搞错……啊啊,就像做梦一样啊!这算怎么回事!?」
那些全都是魔力光的光辉。居住在狂欢城的800万市民,全都拿起了手中的数码MOA,正施展着魔法。尽管完全够不到这个高度,即便够到也对〈灾祸兽〉不痛不痒,也没有一个人停止攻击。他们相信自己这么做,能够将自己的信念寄托在光芒中。这是在高声主张,「我们还能战斗」。
某人的后裔也好,换汤不换药也好,劣化品也好——跟这些都没关系。
我们是追寻着梦想,来到了这里。
多少次挫折也不会让我放弃,我将克服一切,秉承这1500年的历史,继续追梦。我在这个光辉闪耀的城市里,讴歌这个时代!
增长怎么了!泛滥怎么了!鱼龙混杂有什么不对!
————我们是勇者!
乔的的确确听到了他们发自灵魂的呐喊。
「哈、哈哈……」
笑了。只能笑出来了。西蒙的企图已经彻底粉碎。被大家伙当成劣等垃圾的所有人,毋庸置疑都是『有勇气之人』。纵然脆弱无力,纵然无法跻身职业之列,大家也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勇者』。这断然不是加送人情撑场面,单纯只是骨气的问题。人类怀着身为勇者的自信活到现在的那股「不会让自己轻易遭到否定」的骨气。那是廉价的尊严,肆无忌惮的自我肯定,以及对生的贪婪并存的东西。
如果这么说有错,又岂有其他的方式可以诠释?
就连小孩子和老人都拼命地高举拳头,逃不了就索性高举反旗。这种奇特的景致,这种俗到没边的生存方式,除了『勇气的体现』之外,还有别的字眼能够诠释么?
「『只管最终在人心中能留下什么,会带走什么』——哥哥说的没错呢」
艾丝忒在魔力轨道上滑行,来到了乔的身旁。
这是乔自己说过的话。那是受到迪安娜的熏陶后得出的,漏洞百出的自我理论。
「让他们行动起来是哥哥。就是因为哥哥你打了头阵,所以我才紧随其后,其他次勇们也才重新振作起来,街上的大伙也才开始顽强挣扎了」
「艾丝忒……」
「所以,请感到自豪吧。哥哥,你已经充分证明了喔?」
艾丝忒的这番话,令乔心潮澎湃,化作一股强大的暖流,同时化作无穷的力量。
他感觉到,迪安娜就在自己身边。说过「不太了解妈妈」的艾丝忒,想必现在也有同样的感受。受到母亲影响的两个孩子,如今成为人们的『平凡之星』。
乔转动脖子。正盯着他们的〈灾祸兽〉,如今毫无疑问被众人的气势所震慑住。面对将自己团团围住的星辰,面对在它看来一个个一吹既飞的小东西之中却蕴藏着的强大能量,面对现代勇者(人)本质的体现,〈灾祸兽〉深深地陷入恐惧与困惑之中。
次勇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号令。职业勇者们全都无言地敦促着「主角是你」。
因此,得此大任的乔,一往无前地纵声高喊
「————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
回应他的,是响彻狂欢城的呐喊之声。随即,五颜六色的流星雨如洪水溃决般向〈灾祸兽〉扑去。
系统魔法与异能,灿烂地照耀夜空。连续不断地小爆炸,顷刻之间将黄金巨星渐渐吞没。乔与艾丝忒也随之洞开行动。
A级勇者〈启明星〉投入自己的所有魔力,将【银河】彻底展开。十几二十重苍蓝光带在前方交织在一起,形成圆锥状的力场,以难以置信的势头开始旋转。此乃将拥有『斩击』特性的【银河】发以高摩擦力发挥的特大号钻头。
〈灾祸兽〉意图将凭借数量发动猛攻的次勇们一扫而光,身体剧烈地蠕动起来,但一到螺旋钻进了它缭绕着飓风挥舞起来的尾巴,阻止了它的攻击。对于在【征服】与次勇们总攻之下,身体已经大幅削减的金龙,基本欠身哈腰地挣扎着挥出的攻击,艾丝忒不遗余力的突击微乎其微地,但确确实实地占了上风。
偏离轨道的尾巴发出炮轰般的声音,撕裂天空。此时,乔与艾丝忒以力场摩擦着尾巴侧面,沿着敌人身体向前飞奔。他们握住彼此的手,继续呐喊。脚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龙鳞就像破旧的金箔脱落一般,被纷纷挖了下来。
他们击穿大气,挤出所有力气,目标乃是一个点。
那便是乔所打出的第一招,也是最有效果的一招所击中的,生物的最大要害——头部。
「哥哥!用这一击——……让一切落幕吧!」
距离瞬间缩短,〈灾祸兽〉企图避开脑袋,但艾丝忒抢先一步将乔推了出去。目标在下方,在烧伤与消耗之下已经无法自如活动的乔,以倒转的力场作为向下的跳板,将自己的血肉之躯化为一只飞镖,在滑降中直接发起特攻。
头晕目眩的下落不足一秒。在这短短的过程中,万千思绪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中闪过。
迪安娜、艾丝忒。继妈妈之后又多了个妹妹。一千条人名、赎不清的罪、西蒙、莫名其妙的右臂。如果那是魔王的遗物,那用它来对付〈灾祸兽〉岂不是同族相食?搞不懂。搞不懂的事情太多了。会迷茫当然无可厚非。这所有的一切,没办法一次性全部抛开。
可即便如此——乔还是想要喜欢上自己。
喜欢上一直讨厌的自己。
喜欢上那个让妈妈希望上,有妹妹在背后推上自己一把的,乔·K·卡利耶。
喜欢上得到职业勇者们的认同,得到这座城市的大家仰望,还远远不够成熟的这颗矮星。
为了这一次一定不要再错过曾经梦想的『帅气』,朝着目标前进。
最终,恍如隔世的短暂坠落,结束了。要打倒的敌人的要害,已近在眼前。
他将拟态成手臂形态的【征服】,重新释放回与其名字相同的捕食者的姿态,以张开手掌的要领张开巨颚,什么也不想,直接挥了下去。牙齿深深贯穿〈灾祸兽〉的头部,不遗余力地吸取自然魔力,不顾一切地将其吞噬殆尽。
对象一旦弱化,抵抗也会变弱。
在越过某一水准的瞬间,〈灾祸兽〉开始剧烈缩小。
构成邪恶度8的莫大自然魔力,完全猜不出究竟消失去了哪里。乔的肉体根本不适合当做容器,要说全部被右臂吸收掉了,又显得过于牵强。但是,这样的疑问,如今不过是琐碎之事。
「…………」
在〈灾祸兽〉的气息完全消除的同时,乔立刻将【征服】恢复成手臂的形态,扣上了拘束环的锁扣。看来意识只能维持到这里了,失去制成的身体在短暂的浮游感中沉浸了片刻,便轻易地屈服在了重力的诱惑之下。
坠落,坠落,坠落。
刚才还与自己还站在一起的繁星,简简单单地逐渐远去。
就好像被人推下舞台,就像有人在对自己说……你的光辉只是短暂的梦,你现在站在这儿还太早了。
可是。
「辛苦了,哥哥」
在下落的途中,有人温柔地抱住了乔。那是夏日的夜风所不可比的,记忆中似曾存在的温暖。那是乔在一切渐渐淡去,思考即将中断的前一刻,所感受到的东西。
「就初次上阵来说,干得相当不错呢。我作为你的妹妹,也能够扬眉吐气了」
有个得意洋洋的家伙在耳边细语。在远方是震耳欲聋的掌声,以及像是喜迎新年的欢呼声。这一切都在投向什么?乔已经无法判断。
但是,唯独一件事他很明白。那就是——
「——云,散了呢」
柔和的光,正洒在自己的脸上。
天上有星星,地上也有星星。守望着这些的,一定是一轮红月。
太阳还未升起,次等勇者们的狂欢,应该暂时还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