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域范围几乎涵盖全世界。
美国、俄国、中国及其他国家的檞染扩散情况都相当显着,人类能够居住的地方所剩无几。
在旧日本以外的残存地区也有审问会总部,但前往各区域的移动方式却仅限空路,再加上为了避免受到涵盖范围极大的圣域影响,不得不攀升至海拔两万公尺以上的高空飞行,因此就连拜访其他区域亦非易事。
不仅向海外求援难上加难,更因受到圣域所造成的电波妨碍,而导致各总部均陷于连想保持密切合作关系都无能为力的状态。相对地,构筑防护结界而幸存下来的魔女们,则由于开发出转送魔法的缘故,反倒较为频繁地在圣域内侧与外侧之间来回移动。
魔女们长期维持住的庇护所分布于圣域各地。
而在旧日本的圣域当中,似乎也存在着两个小型庇护所。
「这里是欧洲庇护所,大家都称这里为魔导学园。」
蓝发少女·金丝雀板着一张臭脸,边沿着走廊前进,边为哮介绍魔导学园。
「在圣域内出生的小孩,通通都会被送至学园接受魔法教育。这里是魔女们的培训机构……就跟审问会的对魔导学园一模一样。」
「…………」
「这座庇护所,人口共50万人。其他宽敞的圣域,还有更多魔女。」
就连聆听金丝雀说明的期间,哮依旧心不在焉。
在树夕那件事情之后,失去意识的哮被大蛇转送至这座魔导学园。
而自从那起事件落幕之后,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纵使说此地是魔导学园,坦白讲他仍有点意会不过来。对哮而言,就连战争也是发生在150年前的事。
魔女的国度存在于各国之中,而审问会却隐瞒了这项事实?
以凤飒月的行事作风,他大概不可能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至于被卷入格局如此庞大之事件中的哮,老实说就像是硬生生被弃之不顾一样。
(……小队的成员们不晓得怎么样了。还有树夕……)
满心懊悔的哮忍不住低头向下。
当他放开手掌之时,树夕脸上浮现出充满悲伤神色的表情。
就连小队成员们试图制止自己的声音,也仍隐约回荡于耳边。
『不要离开我们……草剃……!』
回想起樱花那悲痛的叫声,哮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拳头。
结果,哮搞砸了所有事情。
他否定了手刃树夕的选项,下定决心要挽救一切。
但却在毫无解套方案的状况下,束手无策地迎向终点。
什么事都办不到的他,结果只能白白遭人利用……
哮内心虽充斥着无奈的情感,却旋即放松紧绷的神经。
(再继续这样不乾不脆地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现在还是专心思考如何回到自己的栖身之处再说吧。目前最重要的是设法探知外侧世界变成什么模样……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打听出来。包括队友们是否平安无事……以及树夕的现状……!)
我才不要只是默默期盼大家平安。
怀着对抗一切的心志,哮迈步前行。
非得尽快赶回队友们的身边不可。
「——喂。」
此时,金丝雀半翻白眼的不屑神情突然以特写形式出现在眼前,吓得哮整个人往后倒退数步。
「你有在听吗?」
「咦?」
「你·有·在·听·吗?」
金丝雀像是竖起手指狠戳哮的鼻头似地厉声诘问。
仔细一看,她还真是个超尘脱俗的美少女。一头宛如蓝水晶般的湛蓝秀发,加上一双金黄色的眼瞳。尽管年纪还小、个头并不高,但透过那件紧绷的紧身衣所能窥见的身材曲线,却充满了女人味。
金丝雀板着一张臭脸,双手擦腰说道。
「金丝雀忙得很。如果没有帮你介绍的必要,那我要离开了。」
「抱歉,我刚刚在想些事情……」
「你认清自己的身分好不好。照理说你应该被关起来,根本无法随意走动才对。」
「这我明白啦。毕竟我是俘虏嘛……基本上。」
语毕,哮伸手触摸套在自己脖子上的刑具。
这是个构造跟爆裂式缚狼锁完全相同的项圈。毫无魔力的哮之所以被套上这个项圈,目的是为了防止他使用银檞之剑。
倘若使用拉碧丝,发动魔女猎人化术式,这个项圈就会自动引爆。
当哮用手咔嚓咔嚓地拨弄项圈之际,金丝雀又再度将脸凑近他眼前。
「太、太近了啦,你、你想干嘛啊。」
见到她那五官格外端正的脸庞接近自己,哮下意识地提高警觉。
只见金丝雀更进一步眯起她那原本半阖的双眼,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说道:
「…………别以为你赢过我了。」
哮不太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是指一个月前的那场胜负。」
「胜负?」
「别会错意了。当时,你魔女猎人化了。那一点都不公平。你没赢、我没输。」
「……什么?」
「啧,诸刃流!金丝雀的功力比你高强!」
金丝雀迳自掉头走人。
被金丝雀这么大吼一顿之后,哮才稍微回想起在快要被带到此地之前所发生的事。
哮曾与金丝雀交手过一次。尽管他只依稀记得当时的自己处于何种状况底下,不过倒是能够鲜明地亿起刀剑交击的感触。
当时哮应该是作出了金丝雀之身手仍有待加强的判断才对。虽然说那是一种好像并非自身意识的奇特感受,但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表现仍确实是有待加强。该说是全部只靠蛮力吗,总之事实上就是她的招式缺少了诸刃流绝不可或缺的精准度。
(还是不说为妙。)
双眼眯成横线的哮,随后追上金丝雀。
接下来安排的行程,是前往会见担任魔导学园理事长的人物。与其向金丝雀打听,还不如直接询问那号人物来得更有效率。
在掌握状况之前,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
倒是现在,眼前就有一件令哮耿耿于怀的事情。
「诸刃流是师父传授给你的吗?」
金丝雀依旧鼓着腮帮子,无视哮并举步往前走。
「是什么样的来龙去脉让师父愿意传授剑技给你呢?我是因为身为草剃一族才徵得同意,但即便如此,我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换来师父的指导。而你既然不是身怀草剃血统的亲族,照理说师父应该更不可能点头才对吧?」
「…………金丝雀为什么非得告诉你不可?」
金丝雀不耐烦地回应,并将脸撇向一旁。
见到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露骨表现,通常都会退避三舍,但哮却难得没被吓到。
他内心对自己多了个师妹一事感到相当高兴。
「你学到哪个阶段了?师父愿意传授剑技给你,就代表他十分认同你的潜力喔。」
「…………」
「练剑过程……对女孩子而言,铁定非常辛苦吧。」
哮对决定无视自己的金丝雀说了几句慰劳的话。
金丝雀瞬间睁大双眼,困惑不已地转头望向哮,接着又立刻将脸撇开。大概是连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妙吧,还试图用浏海隐藏脸部表情。
对她这番反应产生亲近感的哮,像是平常对待小兔那样伸手搭在她头上。
「你表现得很好,真是了不起啊。」
哮语气柔和地边说边轻抚她的头,只见金丝雀像是只吓坏的狐狸一般,整个人瞬间为之一震。
眼神微微飘移。
由这一连串动作,可以看出她显然心生动摇。诸刃流的师父·大蛇基本上不会夸奖徒弟,因此这对她而言必定是努力首度获得认同的初体验。
就在哮为此感到莞尔之际,却见金丝雀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少对我摆出师兄的架子啦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彷佛划破空气之枪响般的声音轰然响起。
金丝雀夹带满腔怒火祭出的一记上勾拳,差一点就轰中哮的下巴。哮的颈项伸长数公分的同时,身体也微微离地腾空。由于惊险万分地提前预测到她会发动攻击,因此哮才能在吃下这记上勾拳的前夕主动跳离地表,成功抵消掉拳头的威力,否则一日一被有如子弹般的这记拳头轰中下巴,哮八成必死无疑。
「刚刚这记拳头是怎样!?你你你、你想杀了我不成吗!?」
「呼——!呼——!」
「对、对不起啦,坏习惯不小心又犯了……!初次见面就突然这样装熟,真的很抱歉!」
面对边掰响拳骨边缓缓逼近的金丝雀,哮脸色苍白地连忙赔不是。
就在哮被逼至墙边,走投无路之时——
「——哮?」
走廊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即便被金丝雀揪住衣领,哮仍转动惨白的脸庞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头戴眼熟的帽子,颈项围着一条围巾的少女出现在走廊尽头。
「……真理?」
目睹本以为不可能出现的同伴身影,哮忍不住哑口无言。
而真理虽是茫然地伫立在走廊尽头,双眼却迅速泛起泪光。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毫不客气地发出呜咽声的真理,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她像个小孩一样边用手搓揉眼睛,边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哮虽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真理的肩头。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真理边啜泣边试图回答,却只能发出不成字句的呜咽声。
「我们带她一起回来。是大蛇的提案,说就算她继续待在审问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旁的金丝雀代替真理作出回应。
「你被大蛇击败之后,这家伙独自一人前来营救你。」
哮不发一语,低头看着啜泣不止的真理。
当时,哮解除掉樱花的魔女猎人化术式,将她交托给队友们之后便离开现场。相信真理必是不顾其余三人的制止,单独动身追赶哮而来。
哮将手搭在真理的头上,轻轻抚摸一番。
「害你这么担心……真是对不起啊。」
哮温柔地出声说道,只见脸颊早已被泪水沾湿的真理哭得更加厉害。
一旁的金丝雀面露诧异神情并侧目瞥视着真理,同时觉得很受不了地摇了摇头。
「平常总是耀武扬威,到了男人面前就开始示弱。金丝雀最讨厌这种女人了。」
听见这句挖苦,真理旋即转眼怒瞪金丝雀。
「我才不想听还只是个小女孩的你谈论什么做女人的道理!再说,我不是说过哮一醒来就要立刻通知我吗!为什么没有马上打手机给我啊,你这坏心眼的家伙!」
「!?唔……这……接、接下来正准备要去找你。金丝雀,心眼才不坏。」
「少骗人了!反正你一定只是碰巧经过这一带而已吧!小金丝雀,立刻找藉口是不好的喔!」
「才、才没有找藉口……对机械,没辄。跟手机不熟。金、金丝雀……」
尽管起初态度强硬,但遭到真理严词谴责的金丝雀逐渐往后倒退。
在把金丝雀逼至墙边的瞬间,真理发动袭击。
「呜啊啊啊啊啊啊!」
真理一边倒剪住试图逃跑的金丝雀双臂,一边用手指猛弹她那对长长的耳朵。
「耳、耳朵——!别弹耳朵——!」
「知道厉害了吧~~!你就乖乖承认你根本不打算联络我吧!」
「是真的啦!金丝雀真的不会用手机啦——!」
尽管金丝雀满脸通红兼泪眼汪汪地拚命挣扎,真理仍不打算停止弹她耳朵的举动。
哮则是一边对两人互动感到傻眼,一边眺望着在窗外扩展开来的魔导学园景致。
警报声仍持续在脑海中鸣响不止。
一点一滴地烧灼着脑细胞的,不单只是没能救回树夕的记忆,以及不顾队友们制止的行动而已。
还有至今仍然如坠五里雾中一般模糊不清的……那段再次订定契约的记忆。
(……那家伙,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哮一边担忧自己那把武器的安危,一边用力握紧拳头。
拉碧丝。噬魔圣物『银檞之剑』。
既然自己还好端端地活在这里,那相信她也必定在这个地方才对。
哮、真理及金丝雀三人一同在魔导学园内四处闲逛。
哮先前待的地方,似乎是个在内侧被称作医疗魔法塔的场所。感觉有股与对魔导学园药师病栋雷同的气氛。
虽说相仿,但魔导学园并不像对魔导学园那般戒备森严。身穿湛蓝色制服的学生们也都没有佩带枪械,大家看起来都很普通。
不过插在腰间那看似枪套的收纳装备里头的法杖,却吸引了他的目光。
对魔女们而言,法杖是辅助构筑术式的魔导遗产。从哮的角度看来,随处走动的学生们个个身怀魔法触媒的光景实在有够奇异。
或许是受到过往的习惯影响吧,他自然而然地提高警戒。
外侧世界一向依靠立体影像及装置式电子仪器,不过在这里似乎是透过魔力来运用这些机械技术。之所以有许多产物都跟对魔导学园的装置仪器十分相似,大概是由于双方阵营均有找Alchemist社参与研发所致吧。只不过在这里的产物,绝大多数都改造成只有魔女或魔法师方能运用的规格。
「吓了一大跳对吧?我起初的反应也跟你一模一样喔。」
并肩而行的真理面露复杂神情说道。
真理已在这座魔导学园生活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也似乎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跟金丝雀有所互动。由于来自外侧的魔女并不稀奇,因此她获得了成为魔导学园一年级学生的待遇。就连真理目前身上所穿的,也是魔导学园的制服。
「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世界,我到现在仍不敢相信。」
真理转眼眺望窗外。
外面几乎没有人在走动。民众不是骑着形似扫帚的物体在半空中快速飞行,就是在将飘浮于天际的建筑物串连起来,或在看似光纤管线的通道之中滑行移动。
生活在这里面的人全都是魔女及魔法师。
而他们的身旁都有幻想生物及魔法生物为伴。有额头镶嵌着大颗红色宝石的小型蜥蜴,也有人乘坐口吐白烟的巨鸟。前者是极端危险的魔法生物,后者则是在外侧世界早已灭种的幻想生物。
连建筑物也十分特殊。飘浮于半空中的建筑物居多。户外几乎找不到藉由电气启动的引擎或使用燃料驱动的装置,所有机械装置似乎都是靠魔力联动而运转,外泄的魔力粒子到处绽放着璀璨光华。
这个地方充满了魔导要素。
俨然是个异世界。即便脑袋试图理解现状,思绪的处理速度也追赶不上。
「哮,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没遭受什么过分的对待吧?」
「当然,我好得很呢。倒是你也没什么大碍吧?」
「我嘛,就如你所见。由于从外侧世界来到内侧的魔女也不少,因此有关当局保证我能享有某种程度的自由。就连项圈……也都替我解除掉了。」
真理看见哮的项圈,随即伸手触摸自己的颈项。
真理的颈项上不见缚狼锁的踪影。据她所言,好像是在被传送到内侧世界之前,由大蛇出手替真理解除了缚狼锁。
说是解除,真理却不太清楚大蛇究竟是透过何种方法完成此事。
她只知道,当眼前的大蛇突然凭空消失的下一瞬间,项圈已被卸下并由大蛇顺手抛离现场,在遥远的半空中应声爆炸。
简言之,就是抢在爆炸之前迅速砍断项圈并使劲丢向远处。
非同小可的夸张技巧,是常人不可能办到的绝活。
「真理,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嗯,我知道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我会全部讲给你听。」
真理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却见站在背后的金丝雀插嘴说道。
「舌头长爱讲话不是好事。外侧的女人,嘴巴不牢靠。你们是俘虏,干涉内政——」
就在金丝雀硬是想讲出一些艰涩字眼的瞬间,真理猛然转眼怒瞪并蠕动十指。金丝雀见状立刻连忙倒退,像是躲在门缝后面的小狐狸一样提防着真理。
哮无视两人的互动,直接切入正题。
「……你晓得队友们,以及树夕目前的情况如何吗?」
哮一提问,真理随即压低视线。
「我不清楚……我有试着寻找可以从这边跟外侧进行联络的方法,但若不进入魔导学园中枢地带,好像就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至于树夕……那个……」
「…………」
「我只知道她被审问会阵营带回去了。当时她明明就近在眼前,我却没有办法阻止。」
哮的拳头发出一阵微弱声响。脸上虽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表情……内心却对审问会燃起一股简直可烧融五脏六腑的熊熊怒火。
「不过,我想小队成员们应该全都平安无事。你开出的那条生路应该能助她们顺利逃离那个区块才对。况且有小兔跟杉波的陪伴,凤一定也不会有事啦。我可是相信她们两个,才把那个女人交托给她们照料啊。」
唯独对此事充满自信的真理说完之后,又再度压低视线。
「……只不过,在这个月当中,我打听到一些不好的风声。」
「风声?」
哮开口询问,真理以沉重的嗓音作出回应。
「尽管只是零星冲突,但双方阵营似乎已正式开战了。」
「…………」
「由于这是从此地的学生们口中听来的消息,因此没有确切证据,但魔女阵营与审问会阵营好像已在灰色都市展开了小规模的战斗。据传是幻想教团的激进派擅自发动大规模转送魔法,派遣一个营队的兵力进驻灰色都市。」
「…………」
「假如消息属实的话……那她们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真理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神情。
相较之下,哮的表情虽是严肃,却感受不到焦虑神色。
只有近似使命感的神采。
「……想不到你还真是冷静呢,哮。」
「……是吗?」
「换作从前的话,你早就像头山猪一样横冲直撞地立刻采取行动了啊。你是不是有所改变啦?」
哮先对提起疑问的真理露出苦笑,接着才微眯双眼,目光锐利地望向前方。
「我一点也没变啊。我只是……决定不再轻言放弃任何事物罢了。无论面对什么状况,纵使绝望在眼前蔓延开来……我也会守住自己想要保护的所有一切。」
「…………」
「为此,只懂得横冲直撞是不行的,甚至还会碰到着急也没用的情形,因此我认为现在是掌握现状及摸索对应手段的时刻。」
「……哮。」
哮面带认真神情如此说道。
「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一起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听他表明决心之后,真理用力点了点头。
哮则再次转头望向前方,开口询问真理。
「……你晓得拉碧丝她怎么了吗?」
「喔,你是说你专用的噬魔圣物啊……」
「既然我还活着,那就代表她若非也在这,就是留在审问会阵营那边才对。你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当局并未透露任何有关同伴的情报给我。她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并没有……」
哮一边触摸自己的项圈,一边担心拉碧丝的安危。
此时——
「放心吧,我这就告诉你有关于那东西的事。」
大蛇的声音从走廊对面传人耳中。
大蛇以他那失明的双眼准确地锁定哮,嘴角同时浮现一抹笑意。
哮则怀着少许敌意,定睛瞪视着大蛇。
哮被大蛇带进一间既雪白又简朴的房间。
壁纸、天花板、地板、桌子、镜台、衣架,甚至从书皮到茶杯全都采用统一的白色基调。
而在雪白的空间正中央,则有一名比现场任何物品来得更加白皙的女性飘浮于半空中。
她那太过不切实际的风貌,令哮瞬间以为这名女性是幽灵而大吃一惊。
女性对哮露出柔和的微笑。
「初次见面,草剃哮同学。我叫鹅妈妈,目前担任魔导学园欧洲庇护所的东侧理事长一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鹅妈妈毕恭毕敬地低头行礼,脸上浮现一抹微笑神情。
或许是早就认识了吧,只见真理不太开心地看着鹅妈妈。
「大病初愈还这样站着讲话,应该满吃力的吧。我已备妥美味的红茶,请就座吧。」
语调柔和地说道的鹅妈妈,缓缓弯腰坐到沙发椅上。哮及真理一同坐在正对面的沙发椅。大蛇与金丝雀则隔着入口的房门站在墙边。
尽管感到有点紧张,哮仍展现出坚毅神态面对鹅妈妈。
鹅妈妈啜饮了一口红茶之后,微微侧头问道:
「身体感觉如何呢?」
「……托你的福,状况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我原本打算亲自为你带路,只可惜公务太过繁忙……金丝雀有好好为你介绍魔导学园吗?有没有带你前往其他多余的地方,造成不必要的体力浪费……」
站在房门旁边的金丝雀原本想要开口表达抗议,却被大蛇举起拐杖指着嘴角而硬是把话吞回肚子里。
虽说差点被鹅妈妈的和蔼态度打乱阵脚,哮却仍笔直凝视着鹅妈妈。
「——我可不是为了跟你闲话家常才跑来这里。快点切入正题吧。」
他夹带着明确敌意说出重话。
真理虽也满怀敌意,但哮所展现的态度却令她忍不住为之一愣,内心对此大感惊讶。金丝雀睁大双眼,大蛇甚至吹起口哨。
「我很感谢你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但最起码我跟你们之间,应该尚未建立起能够坐在这种地方悠闲地喝茶聊天的友谊关系才对。」
「…………」
「我不晓得你对我们而言究竟是不是敌人……但我至少敢大胆断言你还不是我们的朋友。」
哮一边向鹅妈妈投以与生俱来的锐利眼神,一边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
鹅妈妈虽是无动于衷,却缓缓睁开了原本阖上的双眼。
露出一双带着红宝石色彩,既美丽又充满魄力的眼瞳。
「……你想说什么呢?」
「你有何要求?」
「…………?」
「少装蒜了。反正你八成也只是打着想要利用我的如意算盘而已吧?否则我根本没有理由受到如此郑重其事的款待。」
过去再三受到美其名为交涉实质为勒索的哮,反唇相讥地表明绝不会再次受骗上当。或许是因为见识到哮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姿态而感动不已吧,只见一旁的真理双眼闪闪发亮。金丝雀则被哮的态度气得额冒青筋,大蛇不知为何竟乐不可支地露出窃笑神情。
至于鹅妈妈嘛……
「……唔,嘻、嘻嘻嘻嘻。」
居然手捂嘴角,压低脸庞发出优雅的轻笑声。
对于盛气凌人的哮而言,这种反应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真对不起啊。被你这么抢先一步发动攻势,害我忍不住感到有点目瞪口呆……请原谅我。事情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了。」
「有什么好笑的啊……这、这边可是……认真的……」
哮忸忸怩怩地一再重新调整坐姿。
「对嘛对嘛——!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喔!就连我也晓得你脑子里一定都装满了馊主意啦!」
真理趁机跟着开骂。
鹅妈妈再次率直地向两人道歉。
「我的确有个要求。毕竟两位的所属单位是异端审问会,换言之在立场上算是我们的敌对……也难怪两位会对我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感到气愤。那么……我就实话实说了。」
鹅妈妈微眯双眼,对哮提出唯一的一个愿望。
「草剃哮同学,请你不要再参与这场战争。」
这个出人意表的要求,导致现场气氛瞬间为之凝结。
鹅妈妈是认真的。一听就知道她并不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态讲出这种话。
「正如那个项圈所示一般,我等再也不希望你拿起那把剑。」
「那把剑……是指拉碧丝吗?」
「是的。你若再继续使用银檞之剑,恐怕……」
鹅妈妈以满怀同情的目光看着哮。
「你的魂魄将会与她同化,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魂体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相信你应该也有感觉到才对。毕竟你已执行过『神只杀手化』术式了。」
经她这么一提哮才回想起来。模糊不清的意识、欠缺现实感的身体驱动。
心灵彷佛逐渐与某股不明力量同化的感觉。
「……哮,你还好吧?」
真理担心地探头窥视哮的脸庞。
只见哮脸色苍白,光是试图回想起那段记忆,便觉头痛欲裂。
「也难怪你想不起来。因为当时的你既是你,也不是你。」
哮下意识地理解到这句话中所代表的真正涵义。
「银檞之剑正如其名所示一般,带有懈寄生的意义。她是一把寄生于契约对象身上,进而吞噬其存在的禁忌魔剑,同时……」
鹅妈妈顿了一下,接着慎重地道出事实真相。
「也是曾经导致这个世界走向破灭的元凶。」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这把别名黄昏型号的禁忌魔导遗产,原本是异世界神只所使用,名唤『神器』的产物。那个低劣的异端份子……凤飒月有对你提过这件事情吗?」
经她这么一问,哮随即忆起先前从星自流口中听来的那段描述。
神器。人类本来无法使用的神只兵器。
就像鹅妈妈所说的一样,流也曾说过切勿相信拉碧丝。
难道那段话全都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吗?鹅妈妈的说法与流的描述,吻合度实在高得离奇。
哮不想相信。拉碧丝是到目前为止始终与他同甘共苦的搭挡。
然而她却会吞噬自己的存在?正如懈寄生之名所代表的意义一样?
过去曾经差点毁灭世界?自己先前握在手中的那把武器?
思考的处理速度追不上事态发展,头痛症状持续恶化。
「为150年前那场魔女狩猎战争划下休止符的无形灾害,引发那场浩劫的元凶,正是银檞之剑……也就是与你订定契约的那把宝剑。要是你再继续使用它的话,或许会招来第二次的无形灾害。以往黄昏型号虽在幻想教团与审问会之间发挥出抑制力的效果,但因你与那把剑订定契约,导致双方岌岌可危的微妙平衡宣告崩溃了。」
「……唔……」
照鹅妈妈所说,哮与拉碧丝简直就跟引爆战争的扳机没什么两样。
「当然,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责备你的理由,因为你是受害者。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留在此地享受平静安稳的生活……别再与战争扯上任何关系。」
请你考虑看看……鹅妈妈如此恳求哮。
此时,大蛇突然伸手搭住哮的肩头。
只见大蛇一边露出苦笑,一边转头面向鹅妈妈。
「老妈子啊,总之就先到此为止吧。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你的焦虑心情,但你有点太过急躁罗。这小子现在就跟被丢进异世界没什么两样。就算你突然把所有情报都摆到他面前,也不能怪他的脑子消化不掉这一大堆的资讯啊。」
大蛇轻轻拍了拍哮的肩头,表现出关怀之意。
鹅妈妈也收回微微向前倾的身体,颇感过意不去地低头说道。
「真的很对不起……我也失去平常心了。明明知道即便突然对你讲这些话,你也无法立刻就能理解……」
大蛇对垂头丧气的鹅妈妈露出笑容,接着稍微用力抓住哮的肩膀。
哮抬起苍白的脸庞望向大蛇。
「喂,哮。」
大蛇以他那失明双眼凝视着哮。
压迫感陡然窜升。哮回想起头一次遇见大蛇之时的情境。
五年前。大蛇出现在既保护不了树夕,也无法对她痛下杀手,只能茫然呆立在原地的哮面前。他并没有安慰哮,也没有同情哮,而是一把揪住哮的头发,逼他牢牢记住发生在眼前的杀戮光景。
『——哮,给我记清楚了。把你选择不作任何决定所招致的结果,牢牢烙印在你的眼帘之宁绝对不准逃避现实。』
当时,也有一股像这般令人胆寒的恐惧感笼罩住哮。
「本大爷可不认为你是受害者喔。四年前,你无视本大爷的劝阻,主动去找异端审问会的麻烦。本大爷才不会同情你……你自己也有责任。」
「……师父。」
「当你离开本大爷时,曾撂下『我要改变异端审问会,改变这个世界』这句宣言才对。没错吧?」
虽是眼神游移不定,哮仍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别再依靠他人——自己想办法搞定银檞之剑。那是你的武器没错吧?要是被区区一把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话,你根本没资格自称是诸刃流传人。」
这阵魄力十足的低沉嗓音,听起来格外令人怀念。
草剃大蛇此人原本就是这种个性。无论是痛下杀手,或是挺身守护,他都不会有所迟疑。为剑而生、为剑而亡。实在是具体表现出草剃诸刃流理想之男人。
他的信念总是能够化作正论,深深打动哮的心灵。
「……大蛇,难不成你真的……!」
鹅妈妈微微起身,定睛瞪视大蛇。
大蛇立刻以空着的手拔出杖剑,挪动剑尖直指鹅妈妈。
「本大爷就是这种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才对。现在虽是加入幻想教团及魔女阵营……但本大爷的生存方式,永永远远都只会贯彻诸刃流的作风。」
「……太过危险了。我不能将希望押在一张无从确认究竟办不办得到的牌上头。」
「要是可以确认,那还算什么赌注?本大爷都办到了,这小子没理由办不到啊。」
大蛇轻轻拍了拍哮的脑袋。
接着他突然转动那双早已失明的眼睛,瞪向房间一角。
「——喂,出来吧。你全都听见了吧?」
除了鹅妈妈以外,在场所有人均转而望向大蛇双眼所对准的方位。
片刻过后,只见拉碧丝伴随着一阵微弱声响,悄然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角落。
「……拉碧丝。」
头痛症状总算消退的哮,当着拉碧丝的面站了起来。在内心庆幸她平安无事的同时,先前与拉碧丝重新订定契约的那段记忆也再次掠过脑海。
本想伸出的手臂为之一顿。
拉碧丝连正眼都不看哮一眼,只是静静凝视着地板。
「想知道真相就直接问这家伙。如此一来你也比较能够接受吧。」
「…………」
「刚刚鹅妈妈也说过,这家伙对全世界有害无益……应该说她被如此认定。坦白讲,幻想教团大概也只希望快快处理掉这东西。」
哮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沉痛神情。
「放心吧。目前在本大爷与鹅妈妈的斡旋下,已暂时保留对她的处分。听说你若失去这家伙的魔力,身体就会拦腰断成两截是吧?当师父的我,实在不想看见徒弟变成那么凄惨的模样就是了。」
「我也不希望见到你白白丧失宝贵的性命。」
鹅妈妈赞成大蛇的意见,转眼看着哮。
「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先前我们明明就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面对这种宛如备受呵护的状况,哮感到困惑不已。
鹅妈妈露出和蔼可亲的温柔微笑说道:
「幻想教团与异端审问会一样,都不是那么团结一致。实质上的最高领导是元老院的几位老人家,不过或许该称作纯血派与慎重派吧……内部基本上可分成两大势力。相信你已经看出端倪,我等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慎重派才对。」
鹅妈妈尽管有点困惑,却并未自称是纯血派。
「我等的目的,在于避免引发波及一般无辜民众的战争……但我并不打算辩解。我等以最小限度的牺牲为藉口,对你们发动过好几次攻击……二阶堂真理小姐,虽说是上级指示,但吩咐凶煞收拾你的人就是我。」
维持坐姿的真理一度霍然睁大双眼,随即不屑地轻哼一声,将脸撇向一旁。
「……我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要原谅你的意思。反正我只不过是个外聘帮手,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自己会被当作用完即丢的消耗品看待。」
「我也置身在不许向你低头致歉的立场。然而……凶煞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越令人无法容忍的界线。」
「拜托,我对那些事早已不感兴趣了。现在的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跟哮一同回到队友们的身旁。除此之外的事情通通无关紧要。审问会跟幻想教团都没什么两样啦。」
真理跷起脚,用手拄着脸颊丢下这句话之后,就此陷入沉默。
鹅妈妈则切换思绪,重新面向哮。
「言归正传吧。方才也已经说过,你与拉碧丝的处分目前暂为保留状态。然而时间所剩不多。倘若得不到拉碧丝对我们而言并非威胁的保证,元老院大概就会下令处决你吧。」
「…………」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你能就此安分守己……但光是这样并无法令元老院放心,这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彷佛表达出『没有办法』之意似地摇了摇头之后,鹅妈妈转眼望向大蛇。
大蛇则搭腔似地点了两次头,伸手从上方压住哮的脑袋。
「所以说啦……这把魔剑就由你负责说服。设法证明这家伙并无害处,且对本大爷们来说反而是有益的存在吧。」
「……证明……要我怎么做啊……?」
「嗯,其实简而言之呢——」
大蛇以左手抵着下巴、竖起右手食指,脸上浮现出一抹奸诈的窃笑神情。
哮心知肚明。面露这种笑容的大蛇,一定讲不出什么像样的好话。
「——就是让这家伙爱上你。让她对你死心塌地到唯命是从的程度。」
…………
…………
「…………什么?」
本以为是在谈论再正经不过的事情,却因话锋突然转往出人意表的方向,导致哮的思考瞬间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