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喷出去」一词所述一般被真理击飞的哮,降落在飘浮于空中的建筑物屋顶。
眼看就快重重撞上屋顶地板的前夕,一层透明的魔力护垫裹住身子,代为吸收了冲击力。
但却没能完全抵消冲劲,导致哮整个人在打滚后重重地撞上护栏。
「~~~~真要这样做的话,起码也在动手前先通知一声好不好啊……!」
从凹陷护栏起身的哮,转眼确认自己的所在位置。
看样子似乎是在一间空中百货公司的顶楼,而在一旁玩游乐设施的小孩子们,以及享用冰淇淋的学生情侣均面露惊讶神情看着哮。
「各位好……请、请不用管我~~……」
哮一面频频低头致歉,一面确认自身伤势。尽管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感到手脚疼痛不堪,但若不在意痛楚的话,还是勉强可以行动。
哮从小腰包里取出应急用的防护绷带,包扎自己的手部及脚部关节。
他边进行急救处理边环视周遭,随即隔着护栏看见一扇门扉。
那是条以魔力制成的连络管道。为了在建筑物之间移动,或者由屋顶回到地面而使用的。
哮拖着疼痛的身子跑向那扇门,纵身跳进管道。
运用玩溜滑梯的要领,在软绵绵的魔力管道之中滑行。
哮一面隔着半透明的管道眺望街景,一面聚精会神。
目的是为了调查能够感应到拉碧丝所在位置的方位。
《拉碧丝!你听得到吗!》
虽然尝试呼唤却仍得不到回应,但他已大致感应到拉碧丝的所在位置。
「……西南方……距离相当遥远……!」
哮打定主意,穿越带有温热触感的缓冲滤膜,抵达下一座建筑物。在着地的同时立刻奔向另一条连络管道,再次纵身跳了进去。
这种移动方式的速度比起跑步快上百倍。而且节省下来的体力,也有助伤势的恢复。
哮穿越一条又一条的管道,朝向目的地推进。
(接下来就是西侧地区了……我必须提高警觉。)
哮边滑行边手握刀柄,嘴巴也紧抿成一条横线。
就在他采取警戒态势的同一时间——
匆见不明飞行物体逼近哮所利用的滑行连络管道旁边。
「你们是——!」
来者是搭乘飞行触媒的纯血之徒。他们大概是希望避免在东侧地区挑起太过醒目的战斗吧。因此早就好整以暇地等待哮进入西侧地区。
对方只有两人。数量虽少,但人在半空中的哮根本束手无策。
敌人已经举起法杖对准管道。
「没办法了!」
哮抽刀出鞘,出人意表地砍断管道。
大概是安全装置自行启动了吧,滑行促进效果突然消失,哮跟着停止滑行。
管道裂开的部位开始自我修复,哮却抢在修复完成前纵身跳出管道之外。
虽因立足点不太稳定而没能跳太远,不过幸好敌人就在旁边。
哮惊险万分地成功抓住了敌人的飞行触媒。
敌人因失去平衡而惊慌失措地边打转边往地面坠落。
哮则趁着坠落的期间跨上飞行触媒,抓住敌人的头并以刀尖抵住身体。
「等触媒回稳后立刻击坠另一人的飞行触媒!否则……!」
「别瞧不起人,与其对自己的同胞下手,我宁可——」
「是吗!」
哮在下坠期间,刻意让刀尖慢慢刺入敌人的肩头。
或许是太过疼痛了吧,敌人忍不住发出悲鸣。
「知、知道了!我照做就是!」
心生畏惧的敌人启动飞行触媒的喷射汽流,让触媒重新取得平衡。
接着朝向迟迟没能展开攻击的另一人发射魔弹。
只见另一人的飞行触媒喷出浓烟,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坠落。
哮眯起双眼露出尖锐视线,挪动刀刃抵住敌人的颈项。
「事情还没完……直接带我前往伊莉莎白的住处!」
敌人十分畏惧,以微微颤抖的声音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极光弹幕》!」
在空中回旋的同时,真理透过数百个小型魔法阵施放出一片光弹风暴。
宛如机关枪般疾射而出的光弹,笔直扫向坐在王座上的伊莉莎白。
「……《拒绝之翼》。」
相对地,伊莉莎白也发动魔法。
她以魔法创造出来的漆黑羽翼,像是保护自己似地包覆住身体。光弹虽是夹带轰然巨响迎面袭来,却在接触到羽翼的同时就被弹开。
伊莉莎白一副感到索然无趣似地张开羽翼。
真理则趁着羽翼完全伸展之前,加速欺近伊莉莎白眼前。
「——《极光剑》!」
一把约二十公尺长,缠绕着七彩粒子的巨大光剑猛然逼近伊莉莎白。
然而伊莉莎白却一派从容地展开新魔法。
「《冥王之爪》。」
只见伊莉莎白的双手指甲涌现暗流,缠裹着黑影逐渐巨大化。
光与暗相互交击,接触点窜出一股彷佛风暴的强大相斥力。
「……啧……!」
「你还真是死心眼呢。极光魔法……威力确实很强悍,但终究是归类在光系统的属性。对暗属性没辄吧?魔法可不是只靠蛮力就有办法克服问题的简单技巧喔?」
伊莉莎白一边优雅地用单手轻摆洋扇,一边彷佛谆谆教诲似地指出真理的弱点。
『极光』属性虽是泛用性颇高的魔力,但仍存在着有利与不利的分别。对上『血』、『冥』、『腐』、『毒』等自暗属性衍生而出的魔法时非但较为不利,而且一旦发生冲突,即便是特别强化攻击力的极光魔法,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当然,照理说暗属性应该也拿极光属性没辄才对,但……
(魔力浓度非比寻常……!而且术式还多下了些功夫,加强了对光属性的耐性……!)
见到与光剑交击的魔法利爪,真理开始分析伊莉莎白身为魔女的素质。
《拒绝之翼》及《冥王之爪》,两者都是需要构筑复杂术式及庞大魔力量的高阶魔法。照理说身怀暗系统魔力的魔法师,必须集结三人之力同时进行构筑术式及补充魔力的作业。但能单凭一己之力,且在转眼之间施展魔法,其实力之深厚可见一般。
若动用『极光』属性魔法中,拥有最强破坏力的《光之到达点》,或许有机会突破其防线,但现在她根本无暇构筑那种大规模的魔法术式。
「这是古代属性持有者很容易犯的毛病呢。因为只懂得依赖自身属性的优势,反倒被对方抓住弱点。魔法这条路若只有才能的话,最终顶多只能成为二流魔法师。即便是光系统,明明只要肯努力钻研也能使用暗系统魔法……你一定是偷懒没力求上进对不对?」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单就魔女而言,年轻只会是个不利因素喔?我为了活用,全能』这项属性,可是付出了经年累月的努力,好让自己得以网罗各式各样的属性魔法……跟只有单一属性特别突出的臭小鬼截然不同啦!」
伊莉莎白举起手中洋扇。
数不清的全新魔法阵在空中展开,朝向真理施展魔法。
「像你这种水准的魔女抵挡得住吗?」
魔法伴随着嘲笑声发动,是拥有各种不同色彩的光柱。
(啧——这并非单纯的《魔力炮》!虽是暗系统,但属性全部不一样!)
真理收掉光剑,边抽身倒退边展开防护魔法。
利用单纯魔力构筑的防护壁。为求能够对应各种不同属性的攻击,真理构筑了各式各样的强化属性耐性术式,并且接连设下好几层防护壁。
雷射光柱反覆直击防护壁,一片接一片地确实突破防线。
「啧——唔唔唔唔!」
魔力雷射不断来袭。真理虽也再三反覆构筑术式设下新防护壁——但却见一记雷射炮从出人意表的方向发射,令她一时措手不及。
这记雷射炮不同于其他暗系统的炮火,绽放着耀眼的白色光芒。
(——是光属性!?)
真理的防护壁全数被轰碎,炮火直接命中左肩。
「咕——啊!」
尽管身体沿着水平方向被猛然震飞出去,真理仍勉为其难地重整态势。
不料,发出痛苦呻吟的真理才刚抬起头,竟立刻遭到已经逼近眼前的伊莉莎白伸手掐住颈项。
「我说过了吧?我的属性是『全能』。光暗水火都无所谓,也就是没有所谓拿手不拿手的问题。除了古代属性魔法以外的各种魔法我都能运用自如,在操纵相反属性的魔法之际,我也不必浪费精神去构筑复杂的魔法术式。」
「……咳……呼……唔!」
「你能及时施展身体强化魔法减轻伤害的反应固然值得称赞……但你果然不是二流,而是个三流魔女啊。照你的表现来看,连将来性也没什么好期待的啊……亏你拥有这么珍贵的『极光』属性,真是太可惜了……」
「……咕……!」
「我向来奉行及早拔除不成材幼苗的教育方针,所以再见罗,小丫头。」
伊莉莎白的《冥王之爪》扬起。被掐住脖子的真理因喘不过气而痛苦挣扎,可是一看见伊莉莎白高高举起利爪,嘴角竟露出一抹笑意。
「你还不是……只懂得……依靠属性……」
「哼,只能说各人解读不尽相同吧?」
「我才不像你呢——我会堂堂正正地依靠属性!」
真理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以右手构筑《极光剑》砍向伊莉莎白。
伊莉莎白面露傻眼神情,立刻展开暗系防护壁。
轻轻松松挡下光剑。
「我不是说过我已经感到厌倦了吗,对于极光魔法——」
「那可未必!属性反转!——《月蚀之剑》!」
在真理露出无畏的得意笑容之后,伊莉莎白顿时大惊失色。
她发现真理手中所握的七彩光剑,竟由根部逐渐转变成漆黑色调。
「你说……月蚀!?怎么可能,『月』之古代属性魔法!?为什么你有办法使出这种基本上只有概念存在的魔法啊!?」
在惊慌失措的伊莉莎白眼前,只见暗属性防护壁迸现裂痕。
「魔法日新月异……!要是你以为我在对魔导学园并未进行魔法研究作业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极光』才不是如你所想那般单纯的属性!」
「……骗人……这怎么可能……!」
「『太阳』与『月』——已经被我拉下古代属性的宝座了!」
古代属性,因具备唯独该属性才能施展之固有魔法而得名。
然而若透过运用其他属性而得以施展固有魔法之际,则该属性就会被移出古代属性的范畴之外。
就如同过去被视为古代属性的『塔』属性,能藉由运用『火』及『土』属性魔法加以重现……以及『空』属性魔法能透过运用『水』属性加以重现一般……
真理已有办法单靠『极光』属性,来施展『太阳』与『月』这两种古代属性的固有魔法。
「……你、你这该死的小丫头——!」
伊莉莎白不甘示弱地在暗系防护壁内侧展开另一层光系防护壁。就算是『月』属性,依然算是暗系统。只要附加耐性术式的话,应该就奈何不了光之防护壁才对。
这是伊莉莎白经过思考而采取的对应行动,然而——
「《白夜之剑》!」
真理在粉碎暗系防护壁之后,又立刻动用『太阳』属性的魔法令光剑变质。
伊莉莎白顿时脸色铁青,为了集中精神构筑防护壁而松开掐着真理颈项的手。
她虽紧接着连忙设下暗系防护壁——
「你——!?」
却是追之不及。真理的光剑一闪一闪地频频改变属性。
真理展现出相当惊人的术式构筑速度。月、太阳、极光。除了自己之外,伊莉莎白从不知道——居然还有其他能够循环发动分别具备不同特性之魔法的魔女。
层层叠叠的数道防护壁在转眼之间渐渐遭到粉碎。
「我不会杀了你……!可是我要你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真理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可能是判断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吧,伊莉莎白放弃了对等的魔法胜负。
改用邪门歪道的作战手法。
她以微微颤抖的手臂举起洋扇指向他处,展开紫红色魔法阵。
扇头指向遥远彼方,一栋飘浮于东侧境内的建筑物。
真理晓得那栋建筑物是东侧的学生宿舍。
「!?难不成你!」
伊莉莎白对不寒而栗的真理露出奸笑神情。
「你就想成这也是战术指导的一环吧~~」
语带嘲讽地说完之后,伊莉莎白朝向学生宿舍发动《属性崩坏》的魔法。
扭曲变型的光弹,朝学生宿舍疾速直飞而去。
真理中断战斗,立刻转身追赶光弹。
她将所有魔力集中至双脚的飞行轮,发挥出比风更快的飞行速度。
「拜托让我赶上——!」
以双眼几乎快睁不开的速度飞行的真理,总算成功超越了光弹。
她像是守护学生宿舍一般张开双臂,展开一座巨大魔法阵。
「《极光界》!」
倾注最大极限的魔力,发动减速魔法。
冲进魔法范围内的《属性崩坏》光弹速度瞬间变慢,缓缓逼近宿舍。判断难以大范围阻隔《属性崩坏》之破坏威力的真理,闪身钻到光弹正下方,将剩余魔力全数凝聚至右手。
倘若只是改变行进轨道,那就不需要要什么小花招。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挥出一记绽放着七彩光华的右直拳轰向光弹。
魔力猛然爆发,光弹行进轨道被修改成往正上方飞去。
《极光界》的减速效果消失,光弹向上空攀升。
接着在触及防止外界侵略圣域之防护结界的瞬间,引发一阵相当惊人的强烈爆炸。
并未……造成损害。也没有任何一栋建筑物遭到爆炸波及。
真理却没感到安心,立刻转头望向伊莉莎白所在的方位。
只可惜伊莉莎白早已不见踪影。
「啧……居然溜走了……!」
很不是滋味地咬牙切齿的真理连忙动身追赶伊莉莎白。
一场激战,对真理造成了相当剧烈的魔力耗损。
「我可没那种闲工夫倒在这里………等等我啊,哮!」
真理打起精神重新展开飞行。
为了守护答应过会带她一同重返外侧世界的哮,真理火速赶往西侧地区。
拜虏获的飞行触媒及敌方魔法师所赐,哮得以抄最短捷径赶往伊莉莎白的住处。
西侧的内地人烟稀少。飘浮于空中的建筑物数量变少,致使地上那些看似豪华透天宅邸的建筑物显得格外醒目。
建筑设计呈现中世纪风格,外观设计异常古色古香。虽然对魔导学园也有模仿魔女猎人发祥地的特色打造建筑物,不过这个地区的建筑物却比对魔导学园来得更为讲究。爱惜传统风格并非坏事,但这一幕光景却流露出了——奉行被家世或血统束缚之阶级体制的西侧特色。
「这里是高级住宅区吗……是西侧干部们的巢穴对吧?」
「……没、没错。」
听见俘虏回答而开始感应拉碧丝所在位置的哮,突然察觉某事而放声大吼。
「行进方向不对劲!你——」
当哮再度以刀尖抵住俘虏的那一瞬间——
一记魔弹突然贯穿了负责操纵飞行触媒的俘虏头部。
「!?——是狙击手吗!」
哮被藏身暗处的敌人锁定了。
然而就算发现遭到伏击,面对狙击手的哮也无计可施。哮连防御都办不到,脚及侧腹分别中弹。
触媒失去魔力供应源,就这么失速坠落。飞行触媒虽然附带确保安全的魔法,可是单人乘坐版触媒能够确保安全无虞的就只有驾驶者而已。
等到触媒一迫降,哮的身体就因无法抵消冲击力而摔回地面。
在炼瓦铺设而成的地面翻滚一段距离之后,哮才总算停住。
全身伤痕累累。右手骨折、双脚不堪使用,另外大概也有好几个内脏破裂了吧。哮咬紧牙关,以刀代替拐杖撑起身子。
充满杂讯的听觉,捕捉到微弱的衣服磨擦声。
在哮迫降的地点周边。只见纯血之徒们从干部宅邸所在地的各个角落现出身影。甚至在行道树的树荫下,以及宅邸窗户后方,亦可见到手持狙击型法杖的纯血之徒行踪。
「……准备射击!」
一名像是长官的人物扯开嗓门大喊。
死定了。意识渐趋模糊的哮,这回也不得不在内心暗自求救。
樱花、小兔、斑鸠、真理。就算是学生会长或铁队长都行。
快来个人啊,不管是谁都好。
现在的我,绝不能在这个地方停下脚步。
「……拉碧丝……!」
哮面露充满苦涩的神情,呼唤着拉碧丝的名字。
他亲身体认到自己究竟是多么地软弱无力。自己以往到底是多么依赖拉碧丝……有多么需要她的帮助。纵使干言万语也诉之不尽。只有像这样身陷绝望时,才会真心产生这种想法。
那想法就是——『我需要你』。
「……唔……喔喔……!」
哮站了起来。为了前往迎接独一无二的伙伴。
为了成为匹配得上她的伙伴。
只懂得求救是不行的。只懂得依靠她……是不行的。
挣扎吧。竭尽所能奋力挣扎。
我已发誓不再放弃任何事物、我已下定决心要让自己变得更强。
已经决定要守护树夕、队友们……以及自己的伙伴到底!
说什么也绝不能——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
哮举起刀刃。举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唯一一股力量。
「无论有什么样的障碍阻挡在前方……我都会、辟出一条生路……!」
哮站了起来。
为了夸耀自己的力量、为了让自己能够在重视的人们面前抬头挺胸。
敌方传出凝聚魔力的声响。死亡的邀请毫不留情地团团包围住哮。
太阳早已西斜,天空染上一片黄昏色彩。
「……嗯………?」
注意到一条人影伫立在满布敌影的宅邸屋顶后,哮转眼望向该处。他感受到那边传来一道强烈的视线。
那家伙的装扮不同于其他纯血之徒。
来者是一名全身漆黑的男子。该说是桀骛不驯,或是装腔作势呢,总之张开双臂站在屋顶的那条人影,散发出一股彷佛违抗世上万物的气息。
「……那家伙……是……」
俗话说英雄总是姗姗来迟。
又有俗语说当有人发生危险时,英雄必定会现身。
如此一厢情愿的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现实大不相同。现实总是冷酷无情。
姗姗来迟,以及在走投无路时现身的——
必定都是——『绝望』。
「还是一样既热血又烦人呢。
见到你还活得好好的,我实在是由衷感到既欣慰又高兴——
——而且恶心透顶啊,草剃哮。」
哮没有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那声音、那身影、那副德性。
以及面带极端暴力之笑容,背对夕阳而立的那股绝望!
「……凶煞……!」
哮顿时忘记疲惫及痛苦,受到愤怒激励而挺直身体。
夺走真理的家人、袭击巧小队……从京夜与吉水身上夺走一切的万恶元凶。
死灵术师凶煞,誓不两立的宿敌。
「哎呀,不过每次见面,你都是通体鳞伤呢。虽说看得我很开心,但难道你都不觉得腻吗?难道你喜欢这种模式?喔,你是被虐狂啊?我的老天啊,被虐狂最讨人厌了!因为不仅恶心,而且会引发同类相斥的效应啊!」
「你这混帐东西……!为何出现在这……!」
「在在在我当然在这~~因为真理小姐也来到这里了不是吗?打从好几个月前被你抢走之后,你都不晓得我究竟度过多少个哭湿枕头的夜晚。自那日以来,我就像是被分隔两地的牛郎织女星一般,独自一人激动地等待着这一天的来临啊!」
「打死我也绝对不会把真理交给你!」
「都狼狈成这副德性了,你还在那边讲什么鬼话啊。既没有银檞之剑、也没有战友,再加上周遭尽是敌人。不过只是个人类的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凶煞一边装模作样地仰望着天空,一边出言挑衅哮。
虽不甘心却也无法反驳。尽管还没放弃,然而胜算几乎可说是趋近于零。
即便如此,面对远比魔法军团来得更加危险万分的存在,哮仍举起刀刃准备应战。
提防着哮的纯血之徒,开口对站在屋顶上的凶煞说道:
「凶煞先生,感谢您现身相助。然而这是伊莉莎白大人指派给我等的任务,因此还请您切勿出手干预!」
演说遭人打断的凶煞,露出颇不开心的眼神望向魔法师。
「……相助?我并不打算那样做,所以你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那么,就请您在一旁欣赏这名低劣无能者遭到排除的瞬间——」
「——错罗,要被排除的人是你们喔?」
壁吾遭打断的魔法师,相当傻眼地转脸望向凶煞。
所有纯血之徒都没察觉到杀戮早已开始的致命事实。魔法师胯下突然窜出一串黑色荆棘,荆棘贯穿魔法师的躯体,笔直刺透脑门。
接着荆棘宛如穿透眼睛及嘴巴一般爬出体外,随即绽放出一朵异形血花。
「……队长?您怎么——!?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名部下发现队长惨死的模样,吓得连忙逃走。
周遭的其他人像是受到牵引似地,也开始纷纷往四面八方逃窜。
「嘻嘻、嘻——咿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凶煞却不肯放过他们。带来绝望的天才,正不分贵贱地平等散布死亡。
他让独栋宅邸的正下方转变成一片漆黑沼泽,从沼泽里召唤出巨大荆棘。
四处逃命的纯血之徒们的地狱开始了。哀嚎声此起彼落,住宅区逐渐被死前惨叫的声浪淹没。不放过任何一人、不饶任何一人活命,一视同仁地加以捕食。吞噬掉所有纯血之徒的《绝望庭园》,最后转变成一朵巨大的盛开花朵。
凶煞则以这朵异形之花为背景,从屋顶缓缓滑翔降落至地面。
接着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向哮。
「……你居然把自己的同伴……!」
「同伴?我跟他们吗?你这人真没礼貌耶。麻烦别把我跟那群差别主义者混为一谈好不好。我可是不分种族及有没有魔力的问题,一视同仁地爱着世界上的所有人类。我歌颂人类,人类十分美好!这就是我的信条!」
「——疯子一个………」
哮举起刀尖刺向逼近眼前的凶煞。刀尖无疑刺入身体中央,贯穿了他的心脏。凶煞却是不避不闪也不抽退,彷佛这样做极为理所当然一般,在心脏遭刀刃剃穿的状态下继续往前进。
「杀不死我杀不死我!你真是没用啊!」
「你、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有杀光他们的必要吗!?」
「哦哦旦问到有没有必要的话,答案当然是有!而且非常有必要呢!」
哮翻转刀刃,准备从凶煞胸口往上挑砍至头部的瞬间,凶煞突然伸长手臂掐住哮的颈项。
「唔……!」
「乖——别乱动别乱动。别看我这样,我也很擅长玩医生游戏,对人类的身体构造可是知之甚详喔。会痛的话要记得举个手唷——!?」
掐住颈项的手掌夹带热能,哮的身体也随之发生异变。
是某种魔法。纵使哮极力挣扎地想要逃脱,凶煞的右手却宛如石头一般坚硬,就是不肯放开他。
然而明明被掐住脖子,哮却感受到身体的痛楚逐渐消退。遭受狙击所造成的枪伤也不留痕迹地迅速痊愈。等察觉到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之时,哮内心充满了疑虑及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四……!?」
「我好心帮你治疗伤势啊!否则再那样下去,你根本无法自由行动吧?」
凶煞松开手掌,哮的双脚受到重力牵引而着地。
因为呼吸功能恢复正常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哮毫不留情地剖开凶煞的身体。
由刀刃刺穿的胸口部位朝头顶笔直剖去。
凶煞的身体自胸部以上瞬间裂成两半。
却见他以双手抵着侧头部,边发出轧吱声响边将裂开的身体挤压成原状。接合处的伤痕保留片刻之后,随即完全愈合。
其模样堪称为不死身。
「呼啊~~草剃哮,我想对你说的话多到数不清,但我们还是先把问答摆到一旁吧。你不觉得在此时此刻,应该先让这票局外人安静下来才对吗?」
定睛瞪视着凶煞的哮,只迅速转动视线环视了周遭一圈。
只见接近凶煞及哮的纯血之徒们已形成一道包围网。
惊人的是竟有近百名人马齐聚现场。而或许是因为绝不会放过两人的心态吧,他们居然愚蠢到采成群结队的方式不断逼近。
「凶煞,该死的东西!你打算背叛我们吗!」
「背叛?你讲那什么蠢话……你们这群纯血之徒派人马才是真正的叛徒吧?元老院的决定是保留银檞之剑及草剃哮的处分,并交由东侧监控才对。但打破这项誓约的可是你们喔。」
「少开玩笑了!身为伊莉莎白大人之忠臣的你,会服从元老院的决议才怪!」
「哇喔,后半段虽是极端正确到让我很想赏你一颗糖果吃的正确分析,不过前半段,却是足以让我断定你智商低到不像话的愚蠢妄想啊!麻烦各位听清楚了!我向来只忠于我自己的信念!不对,应该是说我自己的欲望!即便因受到伤害而感到兴奋不已,我也绝对不肯被人骑在头上啦!」
凶煞热切地极力强调自己的思想,敌人们反而更进一步提高警觉。
众人皆异口同声地嘀咕了一句「疯子」。
「啊哈——!诸位好像都无法理解我的想法~~真是太遗憾了。」
看起来丝毫不觉遗憾的凶煞,笑咪咪地拔出挂在腰际的『战乱魔剑』准备应战。
哮与凶煞自然避无可避地背靠背站在一起。
匪夷所思的并肩作战。匪夷所思的战友。在所有方面均出人意表的绝望化身,与恶鬼联手出击。
——才怪。
原以为两人准备联手出击,谁知在下一瞬间他们竟同时转身挥剑砍向对方。
「——就算打死我,也绝对不会跟你背靠着背联手应敌!」
「——很好!这样才是我的宿敌啊,草剃哮……!」
抓准两人刀剑交击的空隙,魔法师们开始发动攻势。
草剃与凶煞彼此震开对方的兵器,分别展开自己的战斗。
哮配合被震开的劲势直接冲入敌方阵中。可能是对凶煞产生戒心而急躁了吧,几乎所有敌人全都离开宅邸,集中于道路正中央。
如此一来自然无法让远距攻击魔法发挥出最大效果。倘若使用魔弹,很有可能会误中自己人,因此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动攻击。
哮深入敌营中心,脚踏实地、稳扎稳打地屠杀敌人。
相对地,凶煞则是藉着被弹开的劲势,整个人宛如芭蕾舞者一般边转圈边杀人敌阵。他根本不在意遭到魔弹狙击一事,信手拈来地斩杀敌人。无论是身体被刺穿也好、或是遭到拘束魔法困锁也罢,他都完全没放在心上。彷佛只是被蚊子叮咬似地轻松应对。
这种状况简直就像是把两头猛虎放进幼鹿群中一样。
其中一名魔法师吓得不断倒退。
「魔……魔导剑士队,向前!立刻击杀目标!」
面对蹂躏己方的两头威胁,纯血之徒宛如召唤王牌武力似地发号施令。
大开杀戒的哮与凶煞,突然听见金属互相磨擦的咔嚓声响。
魔法师们连忙退至后方,一群身穿盔甲的骑士随即从后面现身。来者并非龙骑兵,他们身着较为轻薄的动力服,手上握着魔力构筑而成的光剑。那大概是Alchemist社研发出来的最新型动力服,与精通剑术的魔法师组合吧。
数量共有十人。而且可笑的是居然还规规矩矩地排成一列,并将剑举在胸前。
哮及凶煞面对新出现的威胁——同时嗤之以鼻。
「用剑怎么可能——!」
「——想也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嘛!」
哮发动扫魔刀纵身跳跃,一鼓作气缩短双方间距,一刀砍死所谓的魔导剑士。凶煞则是在脚底变出黑色沼泽,瞬间移动至骑士面前,无视护身盔甲一剑透体。
两人的蹂躏不见止息。面对哮的速度及凶煞的不死身,敌人完全束手无策。
爆开的炼瓦、轰隆作响的悲鸣。两人在魔法与魔法的夹缝中跳起疯狂剑舞。
挥舞刀剑斩杀阻挡去路的敌人,最后——两人再度正面交锋。
手中刀剑相互磨擦,定睛怒瞪眼前的仇敌。
周遭尸横遍野。除了两人以外,现场找不到任何一名还有呼吸的幸存者。
「你究竟想怎样……!给我照实说出来!」
「理由很单纯……!你不该死在这里,就这么简单!」
「开什么玩笑……!正如我没有留你活命的理由一样,你应该也没有不杀我的理由才对吧!」
面对怒火中烧的哮,凶煞只是嗤嗤地窃笑着回应。
「我还记得喔……那场精彩的斗争,以及美妙的败北:」
「我也记得一清二楚!当时那场恶劣至极的屠杀!以及万分苦涩的胜利!」
哮一展露出毫不退让的态度,凶煞随即倏然将脸伸到哮的眼前。
「我会全力否定你。你那肤浅主张、肤浅救赎及肤浅脸皮,每一项都是我所厌恶的肤浅善良心态。在漫长的人生当中,我见识过一大堆像你这样的人,而怀着那有如尘芥虫般肤浅信念的人们,通通毫无例外地在我所带来的绝望面前陷入绝望。个个都哭喊着放弃希望,哀求我放他们一马!」
「……!」
「然而你却不一样!你就这么肤浅地不断东山再起,坚持不肯放弃地击败了我!而且还勇敢地挑战除了我以外的威胁,甚至面对草剃树夕的命运也始终不肯轻言放弃!」
凶煞神情恍惚地对哮表达出他内心的热情。
「你的挣扎之战我全看在眼里喔!就连草剃大蛇及铁隼人都选择了妥协之路,你却挑选了想要拯救一切的白日梦!我当真料想不到这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像你存在感这般强烈的角色!你的激情已不再肤浅!变得一天比一天还要厚实!而我的愉悦就是打破那份厚实的救赎理念!你就是我的对敌——『希望』的化身啊!」
凶煞毫不客气地将哮的刀身顶回去,露出充满疯狂色彩的眼神直视哮。
「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挂掉,或是莫名成为我的同伴!除非等到适当的场合与时机来临,以及你重获应当拥有的真正力量之后,否则休想要我答应与你再次决一死战!」
「……咕……唔!」
「坦白讲,少了那东西的你根本就不是完全状态!就只是只不配充当我对手的虾兵蟹将罢了!去取回银檞之剑吧,到时才是你我再次对决的时候!」
凶煞全力震开哮的刀刃。
哮无法配合走势,整个人被猛然震飞,重重地撞上宅邸外墙。
尽管缓缓瘫坐在地,哮仍持续定睛直瞪凶煞不放。
凶煞则是转身背对哮,边扬起嘴角露出灿烂笑容边高举右手。
「麻烦帮我转告真理小姐一声,就说很抱歉没办法去见她一面。我猜她肯定会赶来这里吧。」
「…………」
「那么——我们战场再会罗,草剃哮。」
脚底出现黑色沼泽,凶煞的身子咕噜咕噜地往下沉。
哮没办法制止他离开。
与其说是没办法,不如说是没那样做。
因为他很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与他一战的能力。
刀尖刺入炼瓦地面的哮,朝向天空发出咆哮。这是倍感羞辱的宣战。不仅被他医好身上伤势,甚至就结果来说还算是被他救了一命,而且更被取笑现在的自己并非完全的状态。
他狠狠地刺伤了哮仅有的自尊心。
他装腔作势地戳破了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事。
哮极度气愤。恨透了凶煞这个人。正如凶煞容不下哮的存在一样,哮也无法再继续认同他的存在。
「一定……!有一天我一定会将你砍成两半……!」
为了与宿敌彻底作个了结,哮将这股痛楚及信念烙印在恶鬼的眼神之中。
夕阳西沉,天际被渲染成琉璃色。
拉碧丝在等待着自己。非得赶紧前往不可。
哮立刻切换思绪,动身奔向伊莉莎白的宅邸。
伊莉莎白家的地下空洞,就是西侧纯血派人士举办集会的地点。
拉碧丝就在这里。她被关进一个半透明方块状的空间,飘浮于其中。
这是跟对魔导学园魔导遗产封印塔设施所采用的,完全一模一样的装置,是由Alchemist社研发。纵使是神器,少了契约者就无法逃离这个结界。
拉碧丝张开眼睑,自封印方块内凝视着坐在王座上的紫红色女子。
「哪……魔导遗产会作梦吗?」
伊莉莎白突然对拉碧丝抛出这个问题。拉碧丝缓缓地再度闭上双眼。
「其他魔导遗产我不清楚,但至少我曾作过梦。那并非幻想或愿望,单纯只是过去的记忆罢了。」
「那是基于维修记忆这种明确理由而产生的现象吗?」
「不,恐怕是只有印象特别深刻的记忆,在透过回想形式不断反刍而已吧?我想用『回忆』来形容应无不妥才对。」
听她这么一说,伊莉莎白忍不住放声大笑。
「等一下等一下,身为无机物的你们会感到印象深刻?还有回忆?你还真是会胡说八道呢……你们的心灵、魂魄明明就只是人造物而已嘛。」
「物体拥有魂魄的原理至今仍未被解明,然而人类具备魂魄的原理也还是个谜。你们人类的脑,与我们的魔力回路都只不过是个情报处理装置罢了。一般认为魂魄是能够拥有自主意识的原因。总之无论如何,就魂魄这一点而言并没有任何差异。」
「别害我笑掉大牙好吗?无机物的魂魄与我们的魂魄一模一样,我可不承认这种事。」
「真是像极了遭到固定观念束缚的纯血派思想呢。由于我直到不久前也都秉持着相同的思考模式,所以并不会否定你的看法就是了。」
伊莉莎白的脸颊微微抽搐不止。她阖上洋扇站了起来。
「我啊,认为物品就该乖乖像个物品。毕竟是经由人手创造出来的东西嘛,不发怨言地让人使用才是应有的礼节吧?又没人希望物品拥有魂魄。」
「……这你就错了。最起码我认识两名怀着这种期望的人。那两人都期盼我能做自己。」
「希望你能做自己?真是个愈来愈令人费解的魔导遗产……不对,我应该称你为『神器』才对吧?」
伊莉莎白走近封印方块,当着拉碧丝的面重重地伸手抵住透明外壳。
「神只的玩具跟人类的玩具都一样,不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天底下再乜没有比自己的玩具开口讲话更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事情了。」
「……你害怕吗?你该不会是担心我们魔导遗产会对你们人类举旗造反吧?真是个跟三流科幻小说没什么两样的肤浅想法呢。」
伊莉莎白的表情丕变。
她从胸口取出一把用布料包裹起来的银色匕首,轻轻刺向封印方块。
「哪,你晓得这是什么东西吗?这是一把用灵银,也就是能直接对魂魄造成伤害的素材打造而成的匕首喔……要是用这东西刺穿你的躯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要我试试看也行,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伊莉莎白一边挪动匕首刨削封印方块的外壳,一边对拉碧丝抛了个媚眼。
「乖乖归我所有。只要跟我订定契约,我就允许你保有你的魂魄。」
「…………」
「但是,我不准你开口讲任何一句话。你只管回应我的要求,只需乖乖实现我的心愿就行。」
伊莉莎白的要求与拉碧丝以前所抱持的心态不谋而合。自己只是个用来实现心愿的许愿道具。完全没有理解契约者意志及想法的必要。只需照本宣科地实现契约者所要求的事就好。
作为物品、作为刀剑、作为魔导遗产、作为神器。
这才是正确的道路……直到不久前,拉碧丝都还这么认为。
「…………那么,你的愿望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就是让这世界变成只属于魔女的世界啊。只要得到你的神只杀手化恩惠,就算要只花短短几天时间就毁灭世界也非难事吧?毕竟你连神只都有办法一击毙命嘛……!」
伊莉莎白双眼炯炯有神,彷佛抚摸拉碧丝的脸颊一般轻抚着方块外壳。
「人类的魂魄承受不了神只杀手化的过程。你若使用我,便一定逃不了自我毁灭的下场。你……不可能有办法驾驭。」
「哎呀!你明明对契约者的魂魄品质有所坚持,但看着我时却仍然没有任何感觉吗!」
伊莉莎白慢条斯理地用手中洋扇遮住脸庞。
匆闻现场传出一阵彷佛空气冻结的声音,紧接着伊莉莎白的头发违抗重力翩然起舞。她霍然阖上洋扇,再次露出脸庞。
伊莉莎白的相貌产生变化。
黑白反转的眼瞳、自双唇缝隙之间露出的尖锐獠牙、比先前显得更为苍白,且带有裂痕的诡谲肌肤。其外观无疑就是——
「我不是人类。是吸血鬼……早在魔女狩猎战争之前就被灭绝的种族末裔唷。」
「…………」
「不同于你所深爱的主人,我连躯体都是如假包换的鬼怪喔。魔力的质与量均属极品。你不觉得对于魔力生成量偏低的自己而言,我才是最合适的契约者吗?」
「…………」
「如何?成为我的财产吧。你的夙愿就是实现契约者的心愿对吧?那就实现我的心愿吧……那才是你的存在价值。」
伊莉莎白一边以匕首划伤方块外壳,一边语带威胁地进行交涉。
当然,拉碧丝完全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对伊莉莎白投射出冷淡目光。
「非常抱歉,我也有选择的权利,因此请容我拒绝。」
「……选择的权利?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呢?」
「那我便改用人类的表现方式,浅显易懂地讲给你听吧。首先,你的魂魄并非吸血鬼之魂。你是使徒而非真祖,只是后天转变成吸血鬼的劣质复制品。就算骗得了西侧的人们,也瞒不过我的分析。」
「…………」
「第二,纵使你是多么优秀的魔女,即便你的魂魄是正牌吸血鬼,在价值方面非但大大不如我的宿主,甚至可说是有如天坏之别。」
「…………」
「第三,我发自内心讨厌你这个侮辱我宿主的人。你的存在让我十分不顺眼。像你这种简直像是无可救药的小喽罗,连魂魄都涂上一层厚粉底的老太婆,跟我的个人偏好实在相差太远。就算打死我,也不想跟你那条彷佛一颗被弃置在臭水沟,表面布满呕吐物的臭鸡蛋一样,散发出阵阵恶臭的魂魄长相厮守。」
「……………………」
「基于上述理由,请容我郑重拒绝与你订定契约的要求。我虽配合你那卑贱的魂魄水准采用了下流字句加以表现,但坦白讲我有点担心你是否能明确接收到话中含义。只好期待你具备符合你实际年龄的理解力。」
语毕,拉碧丝睁开双眼。
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然而双眼却蕴含着明确的意志。
「我只属于宿主——草剃哮大人。倘若被那位大人以外的人使用,我会选择自我了断。」
拉碧丝这句直截了当的话一出口,匆见伊莉莎白收敛起脸上表情。
然后——
「是吗……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她突然高举灵银匕首,猛然刺向封印方块。
在披头散发的瞬间,伊莉莎白脸颊肌肤的裂痕也迅速扩散开来。
「我也不需要你这废物了。反正元老院的纯血派本就交待过我要设法破坏掉你……对我而言哪种结果都没差。」
表情与口气虽是冷淡,但伊莉莎白内心的怒火却难以测度。
明明是纯血派却被戳破并非纯血种,最后甚至还被无机物彻底否定了自身存在,也难怪她会如此勃然大怒。
缺少契约者的魔导遗产不堪一击。正如哮少了拉碧丝就无法挺身对抗威胁一般,拉碧丝若少了哮也就只是一把稀松平常的剑。
为何诸神要为了杀害同族而创造出这样的兵器,连拉碧丝自己也不得而知。甚至也不晓得,为何想发挥力量,就非得与使用者订定契约不可。
然而拉碧丝并不以此为苦。
她觉得……自己能够这样存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因为有那个人,才有自己的存在。因为那个人如此期盼,才有自己的存在。定义虽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但拉碧丝心里却多出一股暖意。
这是她头一次庆幸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诡谲型态。
因此拉碧丝并未放弃,她并未放弃再次牵起哮的手之念头。
视线对准前方,对准心爱宿主所在的方位。持续用心呼唤着宿主。
——我在这里。
「无论再怎么等待,你的主人也不会出现唷……?此时此刻我的部下们大概已经送他上路了吧。真是太可惜了啊,无机物。」
「……不。」
面对伊莉莎白的说诃,拉碧丝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宿主就在那边。」
伊莉莎白对拉碧丝的这句话一笑置之。
然而——
「别乱碰我的剑……!」
那是一阵极其嘶哑的刺耳嗓音。
是夹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与执着的抗争者之声。
伊莉莎白霍然回头,那道身影也随之明确地映入她的眼中。
全身血流如注的少年。模样惨不忍睹到——即便断定他是一只小蝼蚁也不为过的少年。
然而他的眼光,却蕴藏着一股绝不轻言放弃任何希望的超人毅力。
银檞之剑的契约者·草剃哮。
血肉之躯搭配鬼怪魂魄,是伊莉莎白最厌恶的混血种。
本以为会像只尘芥虫一样,在不知道的地方被消灭掉的男子,如今竟与自己展开对峙。伊莉莎白瞠目结舌,神情茫然地转身面向哮。
「……哎呀……讨厌……居然有只蟑螂跑进这里……我非得现在立刻杀了你……赶紧消毒不可。」
哮吐掉口中的血块,以脏兮兮的衣服袖口擦拭嘴角。
「试试看啊……蟑螂可是顽强得很呐。」
「部下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都有虫子跑进我的宅邸了…………我得赶紧叫人来处理才行……真是肮脏透顶啊。」
「抱歉,他们全都被我解决掉了。这里就只剩下你一人罗,大婶。」
哮收刀入鞘,定睛直瞪伊莉莎白。
「好讨厌唷……真痒……有虫子……痒死了。」
伊莉莎白身上开始产生异变。
覆盖住脸部的皮肤裂痕愈来愈大,她以细长指甲开始猛搔裂痕之间的缝隙。彷佛化妆品不断脱落一般,伊莉莎白的脸庞逐渐崩解。
而出现在崩解部位底下的,是呈紫色的腐肉。
吸血鬼的使徒虽然长生不老,可是一旦缺少身为母体的真祖加持,就无法阻止肉体朽坏。纵使透过魔法或科技进行修补,遏止这项毛病的效果仍有其极限。现代虽藉由只将吸血鬼细胞注入体内的方式,让人类获得半不死的身体及运动能力,可是早已成为使徒的人会因其躯体已呈现不死化状态而失去效果。
另外还有一个对吸血鬼而言最要命的副作用——
「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好痒啊啊啊!」
拚命搔抓脸颊的伊莉莎白,转动漆黑双眼怒瞪哮。
「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有你们这群蝼蚁……有人类存活在这世界上……我才……!——我才无时无刻都必须饱受这股吸血冲动的折磨啊!」
「原来你是吸血鬼啊。那若不吸食人类鲜血就活不下去对吧?我听说魔女的鲜血因为掺杂魔力,所以你们无法食用……但你却打算毁灭人类是怎样?」
「在现代,随随便便都能透过人工方式制造出代用的人血啦!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不需要拥有血肉之躯的活人!只要世上再无人类,我就可以不必承受这种冲动的侵袭而长生不死!只要世上没有人类——我就可以永保美丽!」
痒到难以忍受的伊莉莎白不断反覆搔抓肌肤。
哮则是面带蔑视神情,伴随着叹息摇了摇头。
「无聊透顶……结果你所谓的美貌也只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嘛。不管你再怎么用魔法掩饰,结果藏在那底下的才是你的真面目吧。我们才无法忍受为了保护你那张嘴脸而遭到毁灭的这种荒唐事好吗!」
「罗嗦,罗嗦罗嗦罗嗦罗嗦啊!」
「对我而言,你那已经腐坏的模样,看起来反而比涂上一层厚妆修饰的嘴脸来得更为漂亮啊。」
想不到哮居然也脱口说出跟凶煞一模一样的台词。而拚命抓痒的伊莉莎白,此时终于勃然大怒。
她猛然挥动洋扇,魔力粒子立刻奏起高亢乐音。
「你知道什么!你哪能理解我永远的痛苦!哪能理解我长久以来的叹息!」
「关我屁事啊!你的事情根本无关紧要。纵使拥有鬼怪魂魄,我草剃哮仍对自己身为人类一事引以为傲。对于满脑子只执着于粉饰隐藏的你,我完全没办法产生共鸣!」
对伊莉莎白心愿不屑一顾的哮,转眼望向拉碧丝。
拉碧丝面带一丝不安,定睛凝视着哮。
他的心灵自然也接收到这抹不安。
因此哮以充满自信的眼神传递心意。
「——来吧!拉碧丝!」
哮强而有力地伸出右手,呼唤最棒的伙伴。
拉碧丝霍然睁眼,伴随火热吐息作出回应。
「是,宿主!」
两人的羁绊再次串连。比任何事物都还稳固、比任何事物都还崇高的羁绊。
任何存在都阻止不了这股羁绊衍生出来的力量。即便是足以封印神器的牢笼,也绝对无法阻挡。
包覆住拉碧丝的封印方块,彷佛玻璃碎散一般瞬间破裂。
「——那是最新型的封印装置耶!?居然如此轻易就——!」
在伊莉莎白面露惊愕神色之际,拉碧丝对哮伸出手掌。
感应到手掌相互叠合的哮顺势一拉,将纤细的琉璃色少女拥入怀中。
「让你久等啦。」
「不,没有问题。我本来就相信你绝对会来到这里。」
拉碧丝带着一如往常的扑克脸仰望哮。
面对拉碧丝与平日无异的态度,哮开心地向她展露笑容。
紧接着,转眼直瞪伊莉莎白。
「……我平常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这段咏唱……但却正好吻合目前的状况呢。」
「我也有同感。」
「那我们就联手出击吧——伙伴。」
「了解,宿主。」
拉碧丝的身体幻化成琉璃色粒子,飘浮在哮的周身。
哮右手向前探,脚底立即浮现琉璃色魔法阵。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伴随耳熟能详的舌灵,揭开斗争的序幕。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
爆窜的粒子化作盔甲,包裹住哮的身体。
这种自己身体从头到脚脱胎换骨般的感觉,甚至令哮感到有点怀念。
右手横向一挥,使劲握紧拳头。
紧握在掌中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爱剑·弑神的银檞之剑。
魔女猎人化,完毕。
《来——开始狩猎魔女吧。》
「好!」
哮斜举长剑,提步冲向伊莉莎白。
「区区人类与魔导遗产……竟想对抗身为不死王者的本人吗!好,我就让你们明白为何我田会被称作全能魔女!」
「冒牌货少在那边得意忘形!」
横摆剑身的哮展开突击。
相对地,伊莉莎白则是使劲挥动拿在手上的洋扇。
魔力呼应伊莉莎白的动作,匆见火柱沿着空无一物的地板疾驰,迅速逼近哮。
《太麻烦了,请回避。》
哮依照拉碧丝的吩咐,为了避开火柱而纵身往上一跳。
谁知火柱竟如神龙摆尾一般盘旋,转而扑向上空的哮。
「啧!」
不甘示弱的哮在半空中扭转身子,挥剑扫荡火柱。
具备超群抗魔效果的银檞之剑,要斩断这种程度的火焰可说是易如反掌。哮将剑刃高举过顶——
「诸刃流——螳螂坂!」
向前方旋转。伴随下坠劲势祭出强烈一击。
伊莉莎白一脸无趣地边注视着哮的举动边笑了出来。随后竟将伸长的双手利爪交错,面不改色地接下了哮的全力一击。
「什么……!」
「可别小看……——吸血鬼好吗啊啊啊啊!?」
连同怒吼声一并解放交错的双爪,将哮震飞出去。
威力相当惊人。沿着地面滑行抵消冲击力道之后,哮重新举起剑刃。
《那双利爪……是魔导遗产。似乎具备将某种程度的冲击反弹至对手身上的效果。在接触到利爪的瞬间,宿主的一击便几乎完全失效了。》
「再加上那家伙动作还满敏捷的……」
《毕竟再怎么糟糕也还是个吸血鬼。运动能力虽无法与魔女猎人化匹敌,但却远远凌驾于一般人类之上。》
听完拉碧丝的分析,哮提高了近身肉搏战的戒心。
而脸上依旧布满裂痕的伊莉莎白,则在地下空洞的正中央大声嘲笑哮。
「话又说回来……你们是怎样?明明夸下那么大的海口,结果唯一办得到的事情就只有挥剑劈砍而已吗?我是魔女耶?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伊莉莎白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缓缓弯腰并以手中洋扇轻抚地面。
「我想我必须尽快设法让擅自闯进别人家的蟑螂退场才行——你们两个是否忘记自己已经踏入虎穴啦?」
咧嘴亮出獠牙的伊莉莎白,双眼彻底渲染成漆黑色。
随后,一阵寒意直扑而来。既不是地下空洞猛烈震动,也不是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怪物。而是巨蛋状的地下空洞墙壁及地板突然开始发光。
那并非寻常的光芒,是魔法阵。
彻底填满墙壁与地板的——数算不完的魔法阵。
「……喂……喂喂喂喂……!」
《这是……》
哮面露焦虑神色,感到意外的拉碧丝也发出沉吟声。
《每个魔法阵的属性都不一样……这就是『全能』的古代属性……》
在拉碧丝开口说明之前,伊莉莎白已抢先一步发出哄笑声。
「就算注意到了,你们仍旧无计可施唷!?」
只见伊莉莎白彷佛女皇一般抬起脚跟,接着用高跟鞋猛然踩向地面。
「——《狂暴镇魂曲》!」
布满墙壁的魔法阵,顿时绽放出最大极限的耀眼光芒。
「拉碧丝!发动《黄昏赋法》!」
瞬间作出判断的哮一声令下,发动了银檞之剑的固有魔法。
随后,周遭魔法阵同时展开射击。
四面八方的所有墙壁、各个角落的地面及天花板。而刻划于现场的所有魔法阵则发动了火、水、冰、雷、地、风、暗、光、圣、邪、金、斩、突、打——
各式各样不同属性的魔法袭向哮。
「啧——去你的!」
哮将扫魔刀发挥到最高极限,彷佛跳舞似地开始迎击。
魔法阵发动的是基础攻击魔法,《魔力弹》。只是很单纯地将魔力凝聚于一点,再高速击发的攻击魔法。可是伊莉莎白藉由全方位射击所击发的魔弹,其魔力浓度却非比寻常。
再加上分别赋予的不同属性,会在命中目标时造成附加伤害。
要是持续中弹的话,即便是魔女猎人化也支撑不了多久。
纵使凭哮的身手也没办法挡下所有魔弹。刀身虽能吸收掉接触到的魔弹,但由于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发射,导致有太多魔弹根本防不胜防。
哮的盔甲不断遭到魔弹削弱。
「还真拚命呢~~我很好奇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唷。」
伊莉莎白变出王座坐下之后,开始边轻摆洋扇边好整以暇地观战。
虽是破绽百出,哮却完全没时间去攻击她。
《宿主,『黄昏赋法』只能维持一分钟。》
「我晓得……!效果一旦结束,那就全力震开魔弹!你只管继续下去就好!」
简短交谈之后,哮仍疯狂舞动剑刀。
起初还从容不迫地观赏战局的伊莉莎白……
看着哮持续震开魔弹的光景,顿时皱起眉头。
「……那只……蟑螂跟无机物……!」
伊莉莎白从王座上起身,轻咬细长的指甲。
仔细一看,哮身上装甲曾一度剥落的部位已经被修复完毕。原来是哮吸收魔力,再逐渐挪用吸收的魔力修补受损装甲。因此哮可说是毫发无伤。
除此之外,哮的动作也变得比发动赋法时来得更加快速。
在发挥吸收魔力效果的期间并未承受魔弹的反作用力,但自从专注于震开魔弹之后,就多出了一股加诸在剑身上的冲击力。哮则配合那股冲击力的走势,实现出凌驾于扫魔刀以上的惊人速度。非但目不暇给,哮的动作甚至还创造出彷佛施展分身术一般的残像。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魔法阵的齐射攻势终于止息。
剑舞余波化作阵风,掠过显得很不服气的伊莉莎白脸颊。
毫发无伤的哮,紧握闪闪发光的刀身屹立不摇。
「…………拉碧丝。」
《了解。赋法反转,解放可塑性物质。》
拉碧丝一声令下,刀身瞬间绽放出更加耀眼的光华。
极其暴力的琉璃色粒子。
遭到吸收,转变成『黄昏』属性的魔力,彷佛龙卷风一般倾泄而出。
「接招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哮一鼓作气缩短间距,让刀身变成巨型大剑,朝向坐在王座的伊莉莎白脑门直劈而下。
伊莉莎白无动于衷。她一脸无趣地转眼追踪哮的动作。
接着就在缠裹强大魔力的剑刃即将砍中她的瞬间——
「《对照镜之终点》。」
坐在王座上托着腮帮子的伊莉莎白,顺口念出魔法名称。
空中浮现出一座巨大魔法阵。出现在哮与伊莉莎白之间的这座魔法阵,绽放着宛如镜子一般的光辉。
(是防护魔法吗——就这样直接突破!)
哮视若无睹地挥剑劈落。魔力风暴大作,笔直袭向凭空出现的镜子。
「——!?」
不料遭到魔力波动吞噬的——竟是哮。
直击镜子的『黄昏』魔力反过来袭向哮的身体。
「咕、啊——!
失去劲势的斩击被镜子弹开,哮的身体遭到琉璃色烈焰焚烧,摔回地面。一阵咔锵的金属声响起,哮颓然倒卧在地。
《怎么可能……我的魔力,居然被反弹回来……?》
脑海中响起拉碧丝惊慌失措的声音。
哮虽未放开创刀,但在呼吸机能恢复正常前,他仍完全动弹不得。
「真是令人感到大失所望啊……想说挂着『黄昏』属性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名字,我还以为有多厉害,结果真想不到居然只是吸收魔法而已……」
伊莉莎白从王座上起身,走到哮的身边。
接着以高跟鞋的鞋跟踩住他的头。
「……唔……」
「只是吸收魔法再释出攻击性的魔力……简直粗糙到根本没有任何技巧性可言啊。我们所使用的魔法呢,可是跟科技同样日新月异的唷。刚刚那门魔法是唯独『全能』属性才有办法施展的反射魔法。面对术式复杂的魔法或许另当别论,但区区魔力波动的话,只要改变波动流向就能轻松加以反弹罗。」
伊莉莎白加强脚跟下压力道,鞋跟狠刺哮的脸颊。
「吸收量非同小可这点倒也还满值得夸奖的……但可惜,我不是寻常魔女。是活了超过千年以上的古代属性持有者,兼欧洲庇护所西侧的理事长唷。魔力生成量及魔法知识量都无人能超越我……就是因为在各方面都无所不能,所以才会被尊称为『全能魔女』唷?」
伊莉莎白妖艳地轻舔自己的指甲。
哮及拉碧丝都并未小看对手的实力。他们自认都已拿出全力应战。
但却无法否认他们太过轻敌。敌人是经历过吸血鬼战争及魔女狩猎战争洗礼的强者。
纵使身为吸血鬼的使徒,但她大概原本就身怀惊人的魔法天赋吧。观察力、分析力、术式构筑力、魔力含量——在这几方面均达到天才的领域。
「既然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你为何还……!」
「力量就是该用在自己身上才有意义啊。用来主持正义?真是个令人作呕的歪理啊。」
「错……!用在自己身上并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要你别为了个人利益而把全世界都拖下水!」
察觉到哮重新握住剑柄,伊莉莎白随即抽出灵银巴首刺向哮的肩头。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剧烈痛楚袭向哮及拉碧丝。那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魂魄的痛楚。彷佛存在本身遭到重创一般,言词难以形容的痛楚逼得两人苦不堪言。
「哦,看样子似乎还满有效的呢……因为你并非不死族,所以很难杀死你的魂魄。但没关系,应该还可以供我玩上一阵子吧。」
伊丽莎白一次又一次地刺透哮的身体。
她故意避开要害,像是刨削魂魄一般撕裂哮的躯体。
再也压抑不住悲鸣的哮,发出响彻大空洞的哀嚎声。
而在狠狠刺过一轮之后,感到厌倦的伊莉莎白顺手抛开灵银匕首。
匕首发出金属声响,沿着地板滑向入口处。
《宿……主……》
脑海中虽回荡着拉碧丝的虚弱声音,哮却是连回应都无能为力。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虽是污秽的血液,但我也差不多快按捺不住了……就特别破例拿你的鲜血当作晚餐享用吧。」
伊莉莎白跪在地上,缓缓将露出獠牙的嘴巴移向哮的颈项。
牙尖触及皮肤。哮本以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吸取自己的血液——
谁知到了下一瞬间——伊莉莎白听见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道不明尖锐物体破风而至的声响。伊莉莎白挪开嘴巴扭转身体,但却来不及避开,不明锐利物体直接命中伊莉莎白的左手。那是她方才丢掉的灵银匕首。
「呜——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灵银对吸血鬼而言可说是天敌中的天敌。一般银质制品或许只会造成轻微烫伤,但灵银却会导致触及的部位瞬间灰化。
伊莉莎白整条左臂彷佛砂砾般崩解飞散。失去支点的灵银匕首则发出刺耳声响掉落在哮的眼前。
伊莉莎白痛得大叫并倒地打滚。
投掷灵银匕首攻击她的人……是站在大空洞入口处的金丝雀。
「金丝雀……?」
哮挤出剩余力气挺直上半身。
金丝雀身上不断冒出蒸气,彷佛被煮熟似地全身通红。她大概是自行挣脱伊莉莎白的拷问魔法才得以赶来此地吧。
她露出哀伤眼神看着哮。
「哮…………对不……起……」
可能是体力已达极限,她就这么向前倒下。听见她的道歉,哮面露苦涩神情,双眼再次绽放出血红光芒。
「……拉碧丝,你还撑得住吧?」
《……是……没有问题。》
声音虽夹带杂讯,哮却清楚听见了拉碧丝的声音。
而哮身上虽然也是千疮百孔,但幸好意识仍旧清醒。
「你认为该怎么做才能打败那个女人?」
《…………就现状而言,并没有必胜的手段。需要再过大约两分钟的时间,才能再度使用『黄昏赋法』。而就算改打近身肉搏战,以目前的魔力残余量及宿主的运转率计算,能不能撑过5分钟都还是个问题。》
当哮正在聆听拉碧丝分析现状之时,他看见痛得大叫的伊莉莎白用另一只手臂支撑身体站了起来。
伊莉莎白摇摇晃晃地以手掌遮住布满裂痕的脸庞,定睛怒瞪哮与拉碧丝。
「我再也饶不了你们了!我现在立刻就消灭掉你们!这是我头一次遭受这种天大的侮辱!我要用尽全力轰杀你们……!」
伊莉莎白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臂吸取血液,一座巨大魔法阵随之而生。
《极彩魔雾!》
伴随名称发动的魔法,是一阵名符其实的七彩浓雾。每一颗魔力粒子都绽放着不同色彩,化作浓雾笼罩整座地下大空洞。
心生不祥预感的哮连忙停止呼吸。
果然不出所料,雾气粒子来势汹汹地开始腐蚀接触到的部位。
「我知道你能吸收刀身所接触到的魔法,所以我把魔法转换成以刀身无法触及的状态!这是一门每颗魔力粒子都具备不同术式的魔法!纵使吸收了一颗魔力粒子,所有粒子也不会就此消失!你们再也无计可施了!」
伊莉莎白发出失去从容心态的笑声,在粒子雾气中翩然起舞。
若屏住呼吸或许还能撑上几秒钟,但令人担心的是金丝雀的处境。
自从伊莉莎白发动魔法之后,昏迷不醒的她就猛咳个不停兼口吐鲜血。
雾气效果超乎想像地凶猛。再这样下去,金丝雀会有生命危险。
《拉碧丝,应该还有方法才对。》
哮将对话切换成心电感应模式,如此询问拉碧丝。
《……我不建议。宿主并不希望与我融合。》
《嗯,我觉得相互连结才是恰到好处的状态……但是应该办得到才对。纵使没有融合,我们也办得到……没错吧?》
《你这个人真爱说些毫无根据的话呢。再怎么偏爱毅力论也请适可而止一点好吗?》
《我也有所自觉。》
《……理论上是可行的。我们的融合虽然中断,但早已完成极初期阶段的融合步骤……因此若是不完全的神只杀手化的话……》
《办得到对吧?》
《10秒钟。超过10秒钟的话,魂魄会再次开始融合,我将继续侵蚀宿主的魂魄。请宿主在超过10秒钟之前,自行解除神只杀手化术式。》
《怎么解除?》
《只要放开扣着扳机的手指就行了。》
《10秒是吧?足够了。》
下定决心的哮缓缓起身。
接着宛如骑士一般将剑架于胸前,扣下剑柄的扳机。
【——为我堆叠起厚厚的薪柴,就在那莱茵河畔堆砌如山。崇高而明亮的焰火啊,燃尽神只的圣洁躯体吧——】
哮的身体伴随咏唱开始发烫,一股无穷无尽的恐惧与安稳感同时袭向魂魄。
兼具黄金色与漆黑夜色的黄昏色魔法阵随之而生,绽放出令生命感到畏惧的光辉。
「都、都死到临头了……这是……怎么回事……」
伊莉莎白察觉到哮的异状,面带僵硬笑容往后倒退。
哮一边任由头发受到魔力余波牵引而倒竖指天,一边转动鲜红双眼直视伊莉莎白。
「这就是你所渴求的——弑神之力!」
随后,哮身上的装甲彷佛重获新生似地蠢动,由颈项至脸颊一路向上侵蚀,覆盖住整个头部。
等到头盔完全覆盖住头部之时,琥珀色的无机质眼瞳发出亮光。
《——『弑神赋法』,发动!》
举在胸前的刀身光华大作,粉碎魔法阵并挥洒烈焰席卷周边。
火焰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住整座大空洞。
「唔……?这是怎么回事……?」
伊莉莎白被这股缠裹住自己的火焰吓得直打寒颤。
而在哮放下举在胸前的长剑,随手一挥的瞬间,现场跟着产生异变。
飘浮于空中的《极彩魔雾》伴随着蒸发般的声音逐渐消失。每颗粒子明明都是不同属性的固有魔法,却在触及火焰的瞬间就烟消雾散。
不仅如此,伊莉莎白也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太对劲。覆盖在脸上的细胞冻结魔法竟完全剥落,全身变得极其丑陋,逐渐恢复成原本应有的姿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哭又叫地发出悲鸣声。
神只杀手化……其中一项性能——就是不仅魔法,连被视为神只恩惠的各种魔导效果均能吞噬殆尽。魔法、魔力、链金术、魔导遗产、甚至连同神只也不例外。无论是在体内或体外都没差。
一旦持续接触这把剑及身体所缠裹的火焰,都会全数被捕食殆尽。
这就是毁灭魔导之力——《弑神赋法》。
哮驾驭火焰,一步一步接近伊莉莎白。
《你从现在起,有10秒钟的时间无法使用魔法。》
「……唔……唔唔!」
《10秒钟。只要能撑过10秒钟,就是你赢了。》
哮举起剑刃。伊莉莎白先是行迹可疑地转眼环视周遭,但一领悟到自身的命运,随即伸长右手的利爪。
「我才不会败给——」
《还剩8秒……接招吧!》
「——这种小蝼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莉莎白一发出尖叫声,两人随即展开激烈冲突。
利爪与剑刃相互磨擦,冲击波撼动整座大空洞。
《草剃诸刃流——怪火萤!》
「爪术——血界之舞!」
战斗由冲击演变至连续交击。
两口利刃以相同速度、相同力量持续不断地交锋。
伊莉莎白手上利爪的魔导遗产性能,已被《弑神赋法》吞噬殆尽。
然而这名女人的实力,并非仅止于魔法及魔导遗产。纵使邪门歪道,她的利爪仍蕴含着惊为天人的执念与努力。
究竟得经历过多少痛苦及悲伤,才能取得如此强大的力量,哮不得而知。
哮相当感慨。对明明身怀此等力量及纯粹意念,却误入歧途的她感到可悲。或许速战速决才能拯救她的灵魂吧。
可是,这并非主因。自己不惜一战的理由,以及必须杀死她的理由并不在此。绝不是为了她才决定杀她。
是为了同伴、为了妹妹、为了所有想守护的事物。
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
既不妥协亦不辩解。他懒得再搬出什么主义或主张。
哮决定为了自己——收拾掉这个女人。
「5、4、3……我——赢了——!」
彼此配合对方的走势,配合对方呼吸节奏似地针锋相对。
然而就在伊莉莎白确信胜利到手的下一秒钟,一把出乎意料的利刃竟贯穿了她的胸口。
「——啊……唔?」
伊莉莎白低头察看自己的左胸。
只见插在胸口的,是哮左手手中的灵银匕首。
在执行神只杀手化术式之前,哮暗中捡起匕首。他记得师父给他的忠告——配合走势虽是好事,但要提防暗算——哮则反过来利用这个教训。
错开连击节奏的必中一击。这把小小匕首成了决胜关键。
「…………」
哮抽出匕首,伊莉莎白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靠在哮身上。
哮松开扣住扳机的手指,解除神只杀手化术式,静静地微眯双眼。
伊莉莎白的身体从胸口开始化成灰烬。在逐渐崩解的过程中,伊莉莎白将下巴靠在哮的肩头上,用右手轻轻抚摸了他的脸颊一下。
在她脸上,带着一抹安详的笑容。
「可惜……就算、杀了我……仍旧无济于事、喔……西侧……很强大的。」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能放过你。」
「什么嘛,明明只是个人类……想不到居然是个真正的男人呢……我很中意……你的觉悟喔。」
「…………」
「作为奖赏……我只透露……一条情报给你……」
伊莉莎白的脸庞悄然崩解。
「……所有、恶性循环的……元凶……一切的、起源、是……」
头部崩解、脸颊崩解,等到嘴唇即将随风飘逝的前夕,伊莉莎白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凤……飒……月…………」
灰烬夹带点点光华,随着微风轻送流逝。
微眯双眼的哮则是在下定某种决心之后,才静静阖上双眼。
身体上下摇晃的感觉,唤醒了哮的意识。
他发现自己被人背着走。此人背部的温暖触感,促使他抬头观看。
「呼……呼……呼………!」
「……真、真理?」
原来是真理。她拚命将哮背在背上,拖着双脚缓缓前进。
而一察觉到哮恢复清醒,真理就这么双膝一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你终于醒来了,真是太好了——!」
「抱歉……我昏倒了吗?」
「你肌肉那么发达,整个人重到不行耶——快摸摸人家的头吧——」
哮一边苦笑,一边依言轻抚精疲力竭的真理脑袋。真理一脸笑咪咪,显得很舒服地微眯双眼。
此时,哮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跟在他们背后。
只见金丝雀满脸尴尬地站在他们两人的后面。
「…………」
大概是真理为她进行过治疗了吧。烫伤几乎已经完全康复。
哮淡淡一笑,出声询问金丝雀。
「……你没事吧?」
「……………………嗯…………那个,哮……」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啊。」
「……咦?」
「要不是有你出手,我大概早就被杀死了吧。」
哮再次对金丝雀说了句「谢啦」。
却见目泛泪光压低视线的金丝雀摇了摇头。
「金丝雀……是叛徒……」
「你救了我一命。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
「你才不是什么叛徒。况且我明白当时你已有意对我伸出友谊之手了。」
哮说完之后,也轻轻摸了摸金丝雀的头。金丝雀则是先吸了吸鼻涕后,才用衣袖擦掉眼泪。
「金丝雀……无法原谅审问会及Alchemist社。金丝雀讨厌外侧。他们通通都是妈妈跟金丝雀的敌人……这点,不会有改变。」
「…………」
「可是……金丝雀要前往外侧。那边有个金丝雀非见不可的人。」
得知金丝雀的决心,哮用力对她点了点头。
一发现他们俩面对面地进入两人世界,抱着膝盖坐在不远处的真理随即像是闹别扭似地扭曲嘴角哼了一声。
「分明就是摸摸头大放送嘛……讨厌死了。」
「……你、你喔。」
「哼。这先撇开不谈,哮,我有个重要消息要告诉你喔。」
就在哮差点对她那耍孤僻的态度感到傻眼之际,真理突然站了起来。
用手拍掉屁股的灰尘后,真理竖起食指指向哮。
「——小型转送装置,被我找到罗。」
真理竖指推高帽缘,自信满满地对他眨着眼。
那扇门位在离大空洞不远的地方。
说是门扉,但既没有门把,亦不见门缝。再怎么看都只是一面墙壁而已。
「包在我身上。」
真理像是抚摸墙壁似地滑动手掌,墙壁随即发出重低音,宛如拼图分解一般四分五裂。在墙壁后方有一间昏暗的小房间。
「……这下子总算可以回到她们身边了。」
哮由衷感到欣慰地笑逐颜开。双眼也泛起一抹泪光。
魔导学园确实是个好地方,但哮也跟真理一样,终究觉得那间小队室才是自己的避风港。他只想尽快见到队友们,以及尽快救回树夕。
总之哮为了确认转送装置而踏进小房间。
他原本预计最起码也得先送真理及金丝雀回去。哮还剩下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因此现在无法跟她们一同离开。真理或许会开口要求一同留下,但就算采用强行手段,他也打算逼她先回去。
哮必须向鹅妈妈及大蛇打听出解救树夕的方法不可。
由于可能会被拒绝而遭到囚禁,因此他不能把真理拖下水。
然而,结果证明他的想法只是杞人忧天。
一踏进房间,等双眼习惯昏暗环境之后——赫然发现鹅妈妈及大蛇早已在室内等待他们前来。
「……唷,我就知道你会现身。」
大蛇搬出宛如早就料到的语气说道。真理虽准备提高警觉,哮却出手阻止她。鹅妈妈默默闭着双眼站在一旁,金丝雀则维持着低头不语的姿态。
现场有资格开口的,就只有哮及大蛇两人而已。
「……师父。」
「你要离开了吗……明明都搬出那么好的待遇说服你了,你可真是个大笨蛋啊。」
「……对不起。可是我……在外侧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本大爷并不认为外侧还有你的容身之处就是了。你已成为黄昏型号这项危险物品的契约者……除了这里以外,再也没其他地方能好好接纳你。你只会落得遭到利用至死的下场。就像命那样。」
面对大蛇的沉重说词,哮紧握拳头作出回应。
「……就算这样,外侧还是有个属于我的避风港。我只想尽早回去,跟队友们联手救回树夕。」
「…………」
「若要守护所有想守护的事物,就不能如师父所说那样,沉溺在此地的安宁生活中。在内侧这边,有许多如同师父及鹅妈妈一样讨厌战争的人,以及追求和平共存的魔女与魔法师。」
「…………」
「相反地,外侧的人们甚至不晓得有所谓魔女国度存在的这回事。假使知道的话,大概会认定是威胁。如此一来,战争势必在所难免。我想守护的事物也将全部付之一炬。因此我觉得现在是分秒必争的关键时刻。」
「你该不会是……打算阻止战争吧?」
大蛇半开玩笑地说道。哮虽是闷不吭声地压低视线,却又立刻抬起头来回答。
「……我不晓得自己能否完成那么远大的目标。可是外侧有一群试图改变审问会现状的反体制派人马。我还没确认对方总共有多少人……而带头的也是个无法轻易推心置腹的人物就是了。」
哮一边苦笑,一边回想起学生会长·星白流那张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已经和那个人约好,要回覆是否协助她的答案。我们和那个人之间,彼此都需要对方的力量。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
放开拳头的哮,定睛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以前当我拜别师父时,曾经说过『我要改变世界』对吧?」
「哈,那句话还有效吗?」
「我觉得若想拯救一切,大概还是只能那样做。单凭我一人绝对办不到,而我的力量也很渺小……可是现在的我,有一群愿意陪我并肩作战的同伴。」
「…………」
「我该挺身一战的地方——是外侧。」
大蛇默默聆听。既没笑、也没嘲讽、更没露出傻眼神色。只是静静聆听哮那有如白日梦一般的目标。
哮咬了咬下嘴唇之后,这才切入正题。
「那个……我晓得明明都先拒绝了你们的要求,还讲这种任性话实在很过分。可是,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向两位……打听一件至关紧要的事……」
「…………哼。」
「唔……恳求师父。将解救妹妹……树夕的——」
哮话才说到一半,大蛇突然抛出一项东西给他。
哮连忙接住那项物品。是一个造型近似试管的储存容器,里面装满液体,以及一个看似胎儿的物体。而在储存容器表面,还附有一张用橡皮筋绑住的纸条。
「拿去吧。那就是你要的东西。」
「……这是?」
哮一提问,只见大蛇交抱双臂如此回答。
「用来解救你妹妹的道具。」
哮惊讶地睁大双眼。
「装在试管里头的胎儿是人造人。是利用日前去外侧时采集到的树夕DNA所制成。人造人不同于复制人,虽有脑袋却无魂魄。除非经过魔导遗产化处理,否则只是个根本不会呼吸的容器。本来是被用来充当人体受损时的备用器官。」
「……那该如何使用它才行呢?」
「上头不是还绑着一张纸条吗?那是梅菲斯特擅用的附身魔法符咒。把它拿给树夕使用。」
大蛇继续对哑口无言的哮进行说明。
「人造人一接触到空气,就会瞬间急速成长至设定的年龄状态。你就把符咒拿给树夕使用,让她的魂魄从鬼怪躯体移转至人造人体内。如此一来,起码她就不必再受到自己的力量折磨。」
「……真的……吗……?」
「不过,那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张符咒。只准成功不许失败。另外就是人造人需要定期接受维修保养,因此就算成功也难以享有平凡生活。只要还是由现今的异端审问会统治,他们大概也容不下所谓人造人的存在吧。」
「…………」
「就这种层面而言,你想改变外侧世界的志向,倒也并非无的放矢就是了。」
语毕,大蛇边抓头发边叹了口大气。
大概是因为察觉到哮的变化吧。大蛇有点生气地咂了下舌头。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吧,你这大笨蛋!」
「……唔,是……对、对不起…………呜、呜呜……!」
哮竟是一点也不嫌害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痛哭失声。
这也难怪。因为总算……他真的总算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一直以为,树夕能够笑口常开地过着日常生活,就只不过是一场白日梦。
谁知如今却突然来到唾手可得的位置。
而且不是梦,是现实。
除了哮,就连背后的真理也因为知道他有多么用心良苦而难掩泪光。
大蛇深深地哼了一口气之后,叉开双脚站在哮面前。
展现出他平常绝不纵容的一贯姿态。
「你小子这次敢再给本大爷停下脚步试试看……本大爷绝对会砍下你的脑袋,给本大爷记清楚了。」
「……是。」
「既然明白就快滚吧。这边的善后处理交给本大爷们包办……真是够了,实在搞不懂你究竟是不孝子还是孽徒啊!」
「是,真的很对不起……!」
哮不断鞠躬致谢。不仅对大蛇,同时也对鹅妈妈鞠躬表达感谢。
鹅妈妈则是一边看着师徒俩的互动,一边露出温柔的和蔼微笑。
「我虽不希望你赶赴战场……但我也已经明确感受到你对银檞之剑的心意。相信现在的你,必能妥善地将她运用在正轨上,而不是滥用她为非作歹才是。尽管像我这种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没立场讲这种话……但请你好好加油。我很期待你今后的活跃表现喔。」
宛如送自己的孩子踏上旅程一般,鹅妈妈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祈祷哮能够平安无事。
哮与真理向两人道别后,随即走进小型转送装置。
只剩金丝雀还低着头,动也不动地杵在房间入口处。
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不止。嘴巴虽拚命想挤出字句,懊悔及畏惧之情却阻止她开口讲话。
大蛇对那样的金丝雀面露苦笑,接着将背上那把附有背带的巨剑抛给她。
金丝雀抬起头来,伸手接住巨剑。
「拿去吧……那是你的配剑。」
「……大蛇。」
「尽管曾一度被砍坏,而且也已丧失人格,但那把剑应该已经认你为主才对。或许是把难以驾驭的顽强武器,不过交给你运用也算是适得其所吧。」
「我……我……!」
「这里并不是你的栖身之处,金丝雀。去见你的另一个母亲吧。」
大蛇搬出冷淡的语调如此说道。
金丝雀却是高兴到胸口差点炸开。
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叫出金丝雀的全名。对于被伊砂交托给幻想教团照顾,并在大蛇门下接受了整整四年训练的金丝雀而言,他就像是自己的家长一样。虽是个绝不轻易夸奖,而且又粗暴至极的男子,不过对金丝雀来说仍旧是个可靠的养父。
大蛇带着鹅妈妈从金丝雀身旁走了过去。在擦身而过之际,他那斗大的手掌轻抚了金丝雀的头发一下。
只剩三个人留在小房间里。哮伸手轻搭真理的肩头,在转送装置内提振精神。
为了下定决心,面对接下来的战斗。
「——走吧,回我们的栖身之处。」
回到妹妹身边。回到队友们的身边。
哮等人背负着希望,正式踏上归途。
离开房间的大蛇及鹅妈妈,连袂步行于铺有红色地毯的走廊上。
在不发一语地迈步前进的大蛇身旁,鹅妈妈探头窥视他的脸庞。
「那样做真的好吗?」
面对鹅妈妈的询问,大蛇露出笑容说道:
「无论是待在内侧或外侧,对那小子而言都一样。只差在是被元老院利用,或是被飒月利用罢了。所以本大爷让他自行决定……就连不放弃银檞之剑,也是他自行选择的一条道路。」
「引导他下此决定的人不就是你吗?」
「让那小子回到外侧挣扎,对我们也是好事一桩啊。就放任他尽情给审问会惹麻烦罗。」
「……你这人可真过分。」
「我虽激励了他,但也有替他准备了一条能够全身而退的后路不是吗?他其实也可选择沉浸在安宁的生活中。别看我这样,我也是有打算好好保住他一条小命喔?可是那小子却没那么幼稚。」
如此说道的大蛇虽是喜形于色,却又立刻板起脸孔,换上严肃神情。
那是不惜付出牺牲,会毅然割舍掉该割舍之人的男子汉神情。
「虽然相信有朝一日会再相遇,但到时候是敌是友就不得而知。那样就好。正如他们有他们该做的事情一样……本大爷们也有本大爷们非做不可的事情。」
「……是的。您说得一点也没错,宿主。」
鹅妈妈收起和霭神情,语带肯定地回应自己的主人。
大蛇只是一味地迈步前行。原先那张担心不成材徒弟的师父相貌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宛如——
「走吧——我的※永恒之枪。」(编注:又名昆古尼尔,北欧主神奥丁所持有的长枪。)
——宛如一心只想复仇的地狱恶鬼之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