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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异端同盟 第四章 破灭梦魇

草剃树夕梦见眼前的幸福瓦解。

陌生的嗓音表示这是虚伪的幸福,怂恿她尽快醒来。她照著对方的要求睁开眼睛,结果只看见黑暗与痛苦。

真正的自己处于幽暗之中,沉没在无尽的死亡。就算哭喊著救命,也没有人出现。玻璃的那一头,只有人们以兴趣深厚的眼神望著自己,眼里闪著混浊的光芒。

一次又一次孤单地死去。

这就是她身处的梦境。

「——树夕,你怎么了?」

咖啡厅露台上,树夕正在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忽然有人唤著她的名字。她吓了一跳,抬起头。

「没事吧?我看你一直在发呆。」

树影洒落在露台上,窥探著她脸色的是她的恋人草剃哮。

约有十秒钟的时间,她只是愣愣地看著哮。由于她完全没有反应,哮苦笑著指了下她的嘴角。

「口水都流出来了。」

「……啊、啊。」

树夕赶紧用餐巾纸擦拭嘴角,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我猜你又看书看得太晚了吧?难得一起出来一趟,别睡著啦~」

「对、对不起,因为阳光实在太舒服,不小心就睡著了……呵呵。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喔?」

她不好意思地一再道歉,用手指揉了揉鼻尖。

哮温柔笑说:「没关系。」把咖啡送到嘴边。

她茫然仰望起洒下树影的阳光。

对了,今天是约会的日子。穿上心爱的洋装,戴上草帽,化妆得漂漂亮亮,睽违许久地和喜欢的人一起外出。刚才两人用了午餐,如今正在自己最喜欢的咖啡厅悠闲享用下午茶。树夕放下心,把冷掉的洋甘菊茶送进嘴里。也许是加了蜂蜜,茶喝起来有些香甜。

「……刚才树夕做了个可怕的梦。」

「喔,什么梦?」

「哥哥不在了,只剩下树夕一个人孤单死去的梦……在黑暗的场所,树夕一次又一次被杀死的梦。」

由于梦境太过惊悚,哮险些把嘴里的咖啡喷出来。

「欸、欸欸……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这种状况下做了那种梦吗?」

「……嗯,真的很恐怖。」

树夕看起来依然是惶恐不安,于是哮让身体前倾,摸了摸她的头。

「用不著害怕,哥哥一直在这里,树夕也是一样,我不会拋下你一个人的。」

「……说得也是……树夕是怎么了……真奇怪。」

树夕扭动著身体,视线从哮的身上移开。

「……难不成你是因为我们住在一起感到不安吗?毕竟哥哥很不可靠嘛,赚的钱又少,你会对未来感到不安也怪不得你。」

「咦?不、不是那样的。树夕没有不安,觉得很幸福,树夕真的觉得很幸福喔。」

树夕慌慌张张,急忙解开误会。哮吓了一跳,接著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这、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身为丈夫的我也很高兴。今后也许会让你受苦……但我会为了你加倍努力。」

哮说得认真,凝视著树夕。

(……对了,树夕和哥哥结婚了。)

她并没有忘记,只是先前的梦境让她瞬间怀疑起眼前的幸福。

(……我们结婚……然后……昨天一起……)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树夕不由得面红耳赤。

(啊啊、啊啊啊啊啊!没错、没错~!树、树夕昨天终于和哥哥~~~!)

她记得所有细节,心里只觉得难为情。虽然难为情,但那无疑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对了,今天是为了结婚来找房子的。

树夕满脸通红,频频瞥向哮。

哮朝树夕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难为情的感觉消失了,胸口涌起的安稳感受让树夕眯细了双眼。

——啊啊,多么幸福啊。

只要身处在这种幸福之中,刚才的恶梦很快就会忘记。

只要哥哥在身旁,自己就能感到幸福。

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来破坏自己的幸福。无人的城市,无人的世界,只有两人独自生存。这是个只有哥哥与自己的世界。

这种情形在这个世界里显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幸福的世界,充满幸福的理想世界。

将持续到永久的永恒世界——

「其实你早就发现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了。」

——声音从正面传来。

沉浸在幸福当中的树夕心头一惊,抬起了头。

眼前……原本在眼前的哮不见踪影,一个陌生人坐在椅子上。

「……什么……」

思绪停止转动,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哮的身影消失的事实。

眼前的人留著长发,低著头面对树夕。那个女孩子穿著看起来很不方便行动的白色衣服,漆黑长发受损严重,全身是伤,肤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

陌生人——不、不对。

其实她知道对方是谁,她知道眼前少女的身分。

「你早就发现了吧?这是个虚假的世界。」

伤痕累累的少女低著头,嗓音嘶哑地说。

「……你……是谁?」

「草剃树夕。」

「…………?」

「树夕就是你,是现实生活中的你,在幽暗中永远死去的你自己。」

少女抬起头,她的眼里充满了对这世界的憎恨。

「这个世界是他人制造的梦境,也就是说你先前体会到的幸福全是假的。」

「……为、为什么要用这种话来骗树夕?哥哥和树夕——」

「你真正的哥哥在外面的世界,不在你身边。」

少女每讲一句话,树夕的心里就愈来愈惊恐。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对方的话,只是刚才的梦境与眼前少女所说的实在太过相似。

「不、不可能!树夕和哥哥交往之后结婚了!」

「没错,在这个世界确实是这样。因为这是配合你的心愿打造出来的梦里世界。」

「不是!因为树夕——」

「——这才是现实。」

树夕正要开口辩驳时,少女的脚下涌起了鲜红肉块的浪潮。

肉浪吞没咖啡厅,吞没街道,吞没整个世界。

「……咿……」

她用手捣住嘴,一站起来,椅子也顺势倒地。

同一时间,整个世界变得黑暗,只剩下眼前的少女与自己,其余全是一片漆黑。

眼前空无一物,树夕惊慌失措,僵硬的身体打著哆嗉。

「可怜的树夕……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在现实中遭人随意利用,还以为在虚假的梦境中能得到幸福……可怜的树夕啊。」

「才……才不是假的……树夕和哥哥彼此相爱……哥哥一直陪在树夕身边……」

眼里泛著泪光,她竭力否认少女的主张。

为了找寻心爱的人,树夕徘徊在黑暗之中。

「……哥哥?你在哪里?你跑到哪里去了?」

忽然间,黑暗中亮起一道光芒。

哥哥就在光芒的正中央,只是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旁。

大家一起欢笑著,哥哥从树夕的面前走了过去。

走在哥哥身边的是一位有著夕阳色头发的美少女。

「哥……哥?」

「没错,那是你真正的哥哥,而这是——真正的树夕。」

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回头,眼前是被绑了起来,为了把血液从身体抽出,全身插满管子的少女。肉海四溢,少女站在中央流著血泪,朝她露出阴郁的瞳孔。

不应该存在脑中的记忆一幕幕浮现,永远活在痛苦与死亡中的记忆……这是和梦境里一样的景象。

「心爱的洋装与草帽……最喜欢的咖啡厅和洋甘菊茶……相同的约会场景一再出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只知道这样的景象,因为你只见过一次外面的世界嘛。」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兄妹怎么可能结婚?这个世界还可以找到很多其实是出自你的梦境的证据。」

「啰嗦啰嗦……树夕觉得很幸福……哥哥一直陪在树夕身边……!」

「你忘记这个哥哥背叛过你的事情了吗?」

少女伸出手,抚摸著树夕的脸颊。

冰冷的掌心,让她记起哥哥的手放开自己那一瞬间。

记起……发誓要和自己共赴黄泉的哥哥,在临死前放开手中的剑。

树夕跪了下去,抱头缩成了一团。

「……为什么要让树夕知道这种事……?」

「我只是让你看清事实而已。」

「为什么要破坏树夕的幸福!树夕不想知道事实!是梦也无所谓,树夕只想要幸福!」

少女走向试图将自己关在壳里的树夕,轻柔地抱住她。接著,冰冷的双唇在她耳边颤抖。

「你真的满意这样的状况吗?在你沉迷于虚假的幸福时,哥哥可是早就把你忘得一乾二净,和伙伴们一起玩乐喔。」

「…………唔。」

「……你能原谅幸福的哥哥吗?」

树夕就算捣住耳朵,依然阻止不了少女的声音传进她的灵魂。

即使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样子,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疑。不过,这里总比外面那个只有痛苦的世界幸福,就算虚假,可以和哥哥在一起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沉睡在心里的另一个自己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低喃著现实状况。

「你可以老实面对自己……你其实无法原谅他吧……?明明是他背叛了你,他却能够享受真正的幸福,你无法原谅这样的行为吧?」

「…………」

「你的愿望不在这虚伪的梦境里,其实你是想这么做吧?」

忽然间,黑暗中传出响亮的惨叫声。

她抬起头,发现红色肉浪正在攻击他人。那些人她也见过,她们是在她从监狱最深处逃出来,前去见哥哥时也在现场的35试验小队成员。

触手抓住到处奔逃的少女们,缠住她们的身体,以全力挤压,轻轻松松便将少女们撕成肉块。触手像是认为撕成肉块还不够,又继续鞭打著死亡的肉体。

夕阳色头发的少女遭到更凄惨、更长时间的虐待。美丽的夕色发丝遭鲜血与脏器沾染,变得骯脏不堪。

「住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因为你打从内心期望这样的状况发生。」

「树夕没有……这种事情——」

树夕望向自己脚边,忍不住惊愕。亲眼看见虐杀少女们的红色肉块从自己身上涌出的事实,让她脸色一变,发出了惨叫声。

恐惧与罪恶感折磨著她,另一个自己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她。

「为什么拒绝承认?这些孩子也是你的一部分,他们只是在实现你的愿望啊。并不是你无法控制他们,而是因为这就是你的期望。」

「…………不是。」

「你大可以老实承认……既然有了目的,你只需要朝著目的前进就行啰?这么一来,你就能得到幸福了。」

「目的……你说这是树夕的目的吗?杀死哥哥重要的人是树夕的目的……?」

树夕否认这种念头,拚了命地说服自己这是谎言。

「瞧……你的幸福就要来了。」

树夕望向少女指的方向。

哥哥目訾尽裂地从那里走过来,朝树夕显露出怒气、杀意与憎恨。单手握剑的草剃哮往这里走了过来。

哥哥瞪著她,由于伙伴惨遭杀害,树夕在哥哥心中不再是该保护的对象,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哮化身成神祇杀手,为了杀死树夕而喷散出毁灭的火焰。

「…………」

——我要杀了你。

听见这句话,树夕张大了眼。

「……………………」

——我绝不原谅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在脑中反覆思索这句话。

「………………………………………………」

树夕泪流满面,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

面对朝自己散发出杀气的哮,她心头一紧,胸中溢满不曾出现的情感。

心爱的人将各种负面情绪投向自己,树夕她——

树夕她——发现自己心里竟感到十分安稳。

「……瞧……对吧?这么一来,哥哥的眼中终于只有你一个人,你终于能得到幸福。」

「……不……不是这样的……」

「醒来吧——你认为自己要如何才能得到幸福?」

少女以冰冷的脸颊拭去树夕脸上的泪水。

「……骗人……树夕……这种事……」

「这不是骗人,证据就在……你看。」

少女指向蹲下缩成一团的树夕脚下。

夕色发丝的少女遭到杀害后,在那里形成了一滩血泊。

血泊中映照出一张——树夕开心笑著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树夕惨叫著,想停止也停止不了的笑脸看起来无比幸福。

她不愿意相信,但就算再怎么叫喊,摆在眼前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杀死哥哥重要的人,让哥哥眼中只有自己,原来是这么——

——原来是这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

大喊过后,树夕全身疲软无力。

被泪水濡湿的脸庞如今依然挂著笑容,彷佛表示她疲于继续对抗自己的内心。

没错,就是这样,现实世界中必须由哥哥杀死自己,并由哥哥在最后和自己共赴黄泉才能获得幸福。

结果没有如她所望。

哥哥受自己以外的人吸引,下不了赴死的决心。

树夕憎恨哥哥,不过她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他生存在外面的世界,会有一、两个珍惜的事物也不奇怪。

她没有自以为在哥哥心中,自己是最重要的人,哥哥在监狱最深处与她会面时提及的「伙伴」,她也早就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就连疑似喜欢哥哥的人她也知道。

说不定,她其实是感到不安,担心哥哥会以那些人为优先,而不是自己。

「啊啊……原来是这样…」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事到如今她终于察觉——

为什么哥哥没有杀死自己。为什么哥哥不愿和自己一起死去。

哥哥并非爱惜自己的性命,所以没有动手。

也并非是因为有其他重要的人,这只不过是理由之一。

最重要的原因是——

「因为树夕……没有努力……」

自己将所有责任都推卸给哥哥,只是坐以待毙,希望哥哥「杀死自己」。

这就是最大的原因。

……不然,树夕该怎么办?

解决的方法很简单,也很单纯,但是她一直没注意到。

她知道百鬼夜行就是解决的方法,所以百鬼夜行总是不受控制。

「啊啊……原来如此……」

树夕停止哭泣,拾起头。

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知道如何才是最简单——让对方杀死自己的方法。

那就是——

——让哥哥恨不得主动杀了树夕。

领悟真理的树夕感觉全身虚脱,不论是来自恐惧的心慌、对虚伪幸福的不信任,还是痛苦导致的沉痛记忆……在这一瞬间,她全轻易接受了下来。

然后,树夕眺望著淹没四周的红色肉海。

缓慢地……歪斜著嘴角。

「什么嘛。」

她脸上浮现安稳的笑容,决定让冲动支配自己。

激烈波动的肉海缓缓聚向树夕身旁,有如小孩依赖著母亲,向她集聚。

树夕微笑著,温柔抚摸从自己体内生出的肉块。

「……只要……把哥哥重视的东西全部毁掉就行了吧。」

这么一来,哥哥势必会憎恨自己,恨不得杀了自己。

不对,不只有他重视的事物,这样还不够。

「树夕要让这世上的人类只剩下树夕和哥哥。」

只要做到这种地步,哥哥就会杀了自己,接著在失去生存意义后自杀。

如此两人就能共赴黄泉。

「这么简单的事情,树夕怎么之前一直没注意到……树夕实在太依赖哥哥了……可怜的哥哥……哥哥一直很痛苦吧。」

对于受罪恶感折磨,苦恼不已的哥哥,树夕打从内心感到过意不去。

为了得到幸福,自己也得发愤努力。

「……树夕也要加油。」

树夕握紧小小的拳头,往明确的幸福之路迈进。

一将这话说出口,树夕感到力量源源不绝涌现。

「树夕要努力。」

就算痛苦,她也能努力站起来。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她笑著把双手举高,朝光芒伸长了手臂。

接著,虚伪的幸福如玻璃般粉碎,彻底瓦解。

树夕不再做梦,不再依赖梦境,因为她终于明白幸福必须靠自己掌握。

「…………」

在崩毁的梦境中,等待从梦中醒来时,另一位树夕心满意足地笑著,正准备消失,树夕忽然用一只手勒住她的脖子。

另一位树夕倒抽一口气,发出了轻微的痛苦呻吟声。

树夕脸上依然挂著笑容,以人偶般的动作转头望向另一个自己。

「树夕注意到一件事,这些孩子是树夕的一部分,是树夕自己。不过树夕就是树夕,没有什么另一个自己。」

「…………」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树夕的梦里?」

树夕显得纳闷。

另一位树夕脖子让人勒住,唇边绘出有如一轮新月的弧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厉害……果然没辜负我的期望。是你的话……肯定能接受自己的力量——

——我一直这么相信著!」

另一位树夕的身影变成了一位金发的神父。

「听说草剃家的女性拥有鬼的身体、人类的灵魂,一旦无法承受肉体的负担就会发狂!可是你长年来保有草剃树夕的人格!即使经过拷问和不只一次的濒死经验,你的精神依然健在!」

为了树夕觉醒而狂喜的神父——凶煞向她送上掌声。

「一般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心灵破灭、灵魂破灭,肯定会变成空壳!可是你忍耐了下来,而且获得了新生!为了亲手得到幸福!……我喜欢这种坚强的女性……让我再次感受到草剃家的人果然强韧,永不放弃『希望』!」

「回答树夕的问题。」

树夕又显得更不解,如折树枝轻松折断凶煞的脖子。

凶煞的脖子只剩下一层皮与肉相连,但仍继续鼓掌。

「这样啊……既然是梦,不会死也是当然的嘛……呵呵。」

树夕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

「不过树夕总有一天也会杀了你,因为树夕必须杀光这世上所有人。要是不这么做,哥哥就不会杀了树夕,得努力才行。」

「是……没错,你说得对,树夕小姐。可是慢慢来,别太快让人类灭亡。慢慢来……让他们体会失去的感受……让他们到最后仍抱持希望,再把他们一口气推下绝望深渊。只有这么做,才能让他憎恨与绝望的心情愈发强烈。要是忽然杀光所有人类,说不定他会因为错愕,无法接受这样的状况,结果杀了自己。所以说你要按部就班——」

「这种事用不著你说。」

树夕让肉块吞没凶煞,确认四周安静下来之后,她再次举高双手。

光芒扩散,她马上就要清醒过来了。

醒来后,有很多事等著她处理。

多么神清气爽的感觉啊,早知道一开始就该这么做。

树夕享受著为幸福打拚的滋味,将决心说出口。

「哥哥……树夕会努力的。」

澄澈的双眸闪闪发亮,梦想著幸福。

「那些哥哥重视的人,树夕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自己的力量是为了获得幸福而存在,树夕终于发觉这件事。

因此草剃树夕——

百鬼夜行——在这时候才算真正觉醒。

***

离第一研究所两座山头远的森林里,凶煞睁开双眼。

他手中的黑色花朵枯萎,化成沙粒。

这证明了双方的联结已经解除。凶煞召唤出《绝望之花》,表面上是交给朱雀,其实他故意让一朵花掉落在地面。接著他操纵这一朵花,入侵使树夕沉睡在梦中的装置,再让自己的精神潜入树夕的梦境。

他坐在树干上,心满意足地仰望高挂在夜空的明月。

《……搞不懂,你不是讨厌毁灭吗?》

佩带在腰间的爱剑问著他,语气听来相当讶异。

听见这问题,凶煞摇了摇头。

「我是讨厌毁灭,因为毁灭会使这世界荡然无存。不过那个女孩制造的不是毁灭,至少在她看来是希望。」

《……我还是搞不懂。不管她认为如何,这世界还是一样会走向灭亡,为什么这样能让你满足?》

凶煞望向夜空中的满月,嘴角一扭。

「毁灭不会到来,一定不会,因为有为了救出那个女孩而努力的人。」

《……你是指草剃哮吗?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能耐……》

「不,他一定能做到,我相信他。毕竟他可是我的敌人。」

这自信是从哪里来的……暗夜叹了口气。

「就结果看来,我这么做是帮了凤飒月。草剃树夕不需要我怂恿,也会从梦里醒来,我做的事只是让她提早觉醒罢了。」

凶煞将手伸向明月,握住拳头。

「你要怎么救那个女孩?成为混沌化身的那个女孩恐怕已经是无法挽救了。」

凶煞向明月祈祷。

祈祷情形变得混乱不已,接著得救,升华为至高无上的希望。

那一瞬间,我必定——会将他们打入绝望。

「看见那个女孩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表情。」

凶煞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深深呼吸著夜里的空气。

***

袭击Alchemist社第一研究所的前一晚,哮独自在校舍屋顶上等待。

至于他等的是谁,不消说,自然是他的伙伴。

「…………」

撕裂的夜空中望不见月亮,天色既不明亮也不阴暗。

这个世界是北欧神话世界的碎片,流这么解释。

拉碧丝疑似出生在这个世界,她表示自己记不得了,不过在神祇杀手化时窥见的景象确实和这里的风景极为相似。这肯定是受到灵魂融合的影响吧。

一旦灵魂完全合一,哮将彻底化为以杀害神祇为目的的魔人。

哮拒绝也好,拉碧丝压制也罢,弒神之剑的性质绝不可能允许这些挣扎,依然会消除哮心中那些重要之人的回忆,排除拒绝融合的理由。

不过,哮并不害怕拉碧丝。她的理智不期望哮忘记所有事情,也不接受他与自己融合。

人类并非只是依从动物本能生存的生物,理智是人类的本能,是让「不愿意失去」的心情产生的宝贵意志。哮生来拥有鬼的灵魂,在与人类接触后他学到了这件事,拉碧丝必定也是在与哮接触时学到了这一点。

因此哮相信拉碧丝,不管陷入多么危急的状况,他也无意谴责拉碧丝。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你。就算失去记忆,我也绝不放手。」

哮平静地立下誓雷,深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心情……拉碧丝。」

「……宿主真是个没责任感的人。」

数分钟前,他就察觉到背后的气息。

拉碧丝站在屋顶门口。他感觉著她的气息,阖上了双眼。

「宿主你有考虑过那些关怀你的人的心情吗?」

「就算失去记忆,我也会重新制造回忆,不管需要重来几次都一样。为了不背叛你和其他伙伴还有树夕,这是唯一的方法。」

「就算你和其他人愿意接受这种方法,仍然会留下失去的悲伤。我想最好的方式还是让我离开。」

「不要,我拒绝。」

「宿主真任性。」

「你不知道吗?我本来就是这么任性的人。我要救所有人,我要和大家在一起,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强求这些事情。我只是一个拚命的小鬼头,简直是无药可救。」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大家才那么仰慕你啊。」

「我知道她们很重视我,我也知道要是我失去记忆,她们会很哀伤。不过,我需要你的力量,也需要你的存在。如果不用到神祇杀手的力量,便还有让步的余地……不过没办法保证今后不会再用到。所以万一我失去记忆,你——」

「不行。」

哮被她这么说,正打算反驳时——

「没错——不行,我也绝对不原谅这种行为。」

屋顶上传来拉碧丝以外的声音,哮于是往后转过头,发现屋顶门口除了拉碧丝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樱花。

樱花背倚著门,往哮投去凶狠的目光。

「拉碧丝拉斯莉说得没错。你这个笨蛋。」

「什、什么笨蛋……再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笨蛋、蠢蛋、大白痴。」

听见樱花不同于以往的辱骂声,哮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的目光依然凶狠,离开了背后倚著的门,跨著大步往哮逼近。

「你别自作主张,为什么不找我商量?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商量?」

「……这、这个,我本来打算之后再告诉你们。」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大家一起想办法?因为拉碧丝拉斯莉对你来说很特别吗?因为她和我们不一样吗?是是,她是很特别,是和我们不一样,不过不好意思,这件事情我们管定了。」

樱花一走近,立刻揪起哮的胸口。这时候门也打开了,出现另外三道人影。

三人分别是真理、小兔和斑鸠。

每个人脸上都是怒气冲冲,和樱花一样朝哮投去凶狠的眼神。

「就是说啊,开什么玩笑嘛。哮你不是常说吗?就算遇上难题,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定有办法解决,难不成你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吗?」

真理像个恐怖的大老婆,站在樱花旁边。

「平常要我们别负担太重,等到自己出事就把伙伴拋到一边吗?你是要逞强到什么程度?难不成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其实你一点也不厉害,简直是个窝囊废。」

小兔和真理一样与樱花站成一排,手扠著腰,以轻蔑的态度仰望著他。

「你要和爱剑打得火热是无所谓,可是你别忘了自己也和我打得火热过,遗有你答应过要当孩子的父亲。」

斑鸠学著大家站成一排,只是听见父亲这两个字,「什么?」所有人全往她瞪了过去。

遭小队成员逼近,哮不由自主往后退。

「等、等一下……这件事确实是应该找你们商量,而且我也打算在作战行动开始前和你们讨论这件事,可是我得先安抚拉碧丝……」

「你说就算失去记忆还是可以再重新制造吧?你这是在瞧不起我们之间的回忆吗,哮?」

「我、我没有……你听我解释,真理。我也不想失去记忆,我只是假设万一失去记忆的情形,没有什么——」

「你才不是在假设万一发生这种事的话该怎么办。既然你要救所有人,也救救自己的记忆吧。我不要草剃忘记我的事情,万一真的变成那样,我肯定会哭死。」

「小兔……你、你别哭啊……我不会忘记你的事情。那是假设,是帮自己做心理准备。」

「你打算让金丝雀变成没有爸爸的小孩吗?」

「杉波你话题跳太快了吧?而且为什么大家全到这里来了?」

遭所有人揪住胸口,哮惊慌失措地挥舞著手臂。所有人一合力,即使是身为男人的哮也轻而易举地被举了起来,让他的身体离开地面。

樱花最先放手,歙起了凶狠的眼神,苦笑出来。

「我向大家说明了可以让你和拉碧丝拉斯莉继续相处,既不会失去记忆,灵魂也不会同化的方法。拉碧丝拉斯莉也和我们一起。」

其他三人没有放手,因此哮只能在双脚悬于半空中的状态下,表现出内心的纳闷。

「不会失去记忆的方法……?」

「对,你似乎打算自行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只要有我和弗拉德的能力,就能强行解除神祇杀手化。万一拉碧丝拉斯莉没办法自行解除,我可以帮忙。」

「…………啊。」

哮疏忽了弗拉德的固有能力。过去在战斗中,弗拉德曾经成功解除魔女猎人化,只要运用以往的经验,要解除神祇杀手化也不是问题。

哮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樱花见状朝他微微一笑。

「我已经记住全部术式了,虽然是我记过的术式里面最难理解的一个……但应该不会有问题。相信我和弗拉德吧。」

樱花用拳头拍打了下自己的胸口,展现出足以让人信任的自信。记住神祇杀手化的术式这种事情,要是出于一般人口中,哮绝对不会相信。可是这话由不是魔女,却熟记数万种术式的樱花说出口,哮深信确实有可能。

「……真的吗,拉碧丝?」

「……是。虽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但只要用这个方法,就算神祇杀手化没有成功解除,也可以藉由凤樱花和弗拉德的力量阻止融合。」

尽管面无表情,拉碧丝的眼里却闪现出安心的光芒。

想到这个方法的樱花虽然让哮惊讶,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愿意依赖其他伙伴的拉碧丝。过去只愿意和哮交谈,不肯接近其他人的拉碧丝,居然主动请求哮以外的人协助,这样的转变让哮不胜欣喜。

「宿主。」

拉碧丝走到哮身边,不安地低下了头。

三人放开哮的胸膛,让哮的身体重获自由。

「……抱歉我是把这么不中用的剑,虽然这是第三次……」

「…………」

「我也……如果能获得允许,我希望今后也能待在你身边。你愿意再一次……让我继续为你效劳吗?」

拉碧丝一副戒慎恐惧的样子,往哮伸出小小的手。

就算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变化,哮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

她一下子为了对方的离开闹别扭,一下又吵著要离开,现在又希望可以继续和对方在一起,就连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个自私的家伙。第三次缔结契约说不定会遭到拒绝——拉碧丝这样的不安传到了哮心里。

为了抹去她的不安,哮握住了她的小手。

「什么再一次,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让你离开啊。」

「……是。」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

他握著拉碧丝的手,感觉没有以前冰冷,甚至温暖得让他不想放开。

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哮在心里发誓。

「「「「…………」」」」

在一旁观望两人交谈的其他四人又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不知为何,像是要故意介入两人之间般,其他人纷纷把手叠了上去。

所有人默默无语,数只手交相重叠的状况维持了数秒钟的时间。

「…………我是无所谓啦,可是这样很像比赛前大家围成一圈加油打气欸。」

哮形容得非常贴切,结果让现场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大半夜里,一群人不晓得在屋顶上演哪一出戏。

「偶、偶尔这样也很有意思啊,毕竟是行动开始的前一天晚上嘛,这么做也不是不行吧?还、还有,既然是要由我帮忙解除神祇杀手化,那我也要加入。」

「别以为你可以和拉碧丝享受两人世界……更重要的是我们也要永远在一起!」

「大家永不分离,可不许有人先走……不许脱队喔。」

「由谁来呼口号?要讲什么好呢,我记得有句话不错……人人为我,我为我自己吗?」

现场所有人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口号不会太自私了吗……耶~喔~之类的就可以了吧?」

「那是胜利的欢呼声吧……?啊,大家一起拍掌如何?」

「那也很像欢呼吧!再说拍掌是结束的时候,行动接下来才要开始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状况?刚才完全不是这种气氛啊……本来的气氛好像更严肃一点。」

「这种事讲求的是热闹嘛。一、二——南无三!如何?」

「「「「这样会作战失败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虾兵蟹将小队迟迟无法决定口号。

即使在重要的作战行动前一晚,虾兵蟹将小队依然表现得一事无成。

「…………」

拉碧丝面无表情地杵在原地,望著这些伙伴。五个人把手叠在一起,吵著莫名其妙的事情,她一个一个看著他们的脸庞,然后在最后——

只有那么一瞬间——

「——嗯?拉碧丝……你笑了吗……?」

尽管争吵不休,这一瞬间依然没逃过哮的注意。

哮这么一说,拉碧丝又恢复平常面无表情的脸孔。

「……我没笑。」

「不,我看见了……你刚才真的露出微笑——」

「我没笑。」

拉碧丝坚持不肯承认,始终面无表情。

小兔举起手,蹦蹦跳了出来。

「我、我,我也有看到,她真的笑了!」

「我真的没笑。」

「真让人惊讶……虽然哭的时候也很让人吃惊,她终于笑啦。」

「我没笑啦。」

「真的吗?好难想像……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就说没笑了。」

「相、相机……手机也可以!谁借我手机!再一次!再笑一次!」

「我没笑。」

拉碧丝气呼呼地极力否认,其他伙伴则是努力想逗她再笑出来。

每次有人拜托她笑,她都甩过头拒绝。她内心的烦躁也传到了哮心里,让他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

拉碧丝和伙伴们聊天的景象很奇怪,但哮觉得很高兴。

(……要是金丝雀也在这里就好了。)

他眯眼仰望著夜空,想著不知道在哪里独自一人的金丝雀。

她肯定正为了明天的行动休养生息,不然就是在集中注意力吧。长年来期待的复仇终于能够实现,她想必是严阵以待。

只可惜,明天没有机会让金丝雀上场作战。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哮仰望夜空的心里愈是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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