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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拂晓的誓约 第四章 全面战争

***

「……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面对地表的混乱局势,凤飒月内心产生了少许的不协调感。既然哮已获知自己的身分就是这个世界的神祇,飒月就无法再像过往那样采取拐弯抹角的应对方式。

有必要设法让哮的满腔恨意完全指向自己。方法很简单。只要命令树夕杀死他的队友,最后连树夕也自尽身亡就好。如此一来哮必会失去理智,心甘情愿地化身为完整的神祇杀手。

神祇一死,这个世界也会跟著宣告灭亡。

这就是飒月安排的剧本,他所期盼最美好的破灭。

原本飒月的理想是隐瞒自己的神祇身分,让哮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弒神计画。

结果原订计画却被大幅打乱。一切都是峰城和真这个EXE前任队长兼头号叛徒惹的祸。尽管折断了和真这根蛀牙,不过实际上这根脱落的牙却始终都是飒月的心头大患。

话虽如此,事态倒也并未因此而不再顺著飒月的心意发展下去。飒月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草剃哮究竟是多么执著于自己的队友,以及疼爱亲妹妹的人格特质。倘若飒月企图夺走这一切,他势必会现身要自己的命。

因此峰城和真留给他们的情报丝毫不成问题。

真要说有问题的是……

「那是一股货真价实的杀意。」

方才哮对他释出的杀意。

问题在于杀意的性质。

飒月虽断定哮以往针对他而来的杀意都是真材实料,但其中确实夹带著「迷惘」。在队友还活著、妹妹也还活著的现状下,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诛杀神祇。因此杀意之中产生若干杂质也是必然的结果。

「…………那是名副其实的杀意。」

在被哮吼出名字时所体会到的那阵刺骨寒意。飒月觉得哮确实展现出要击杀他的坚定意志。

——简直就跟草剃大蛇针对自己而来的杀意一模一样。

「…………难不成?」

飒月脸上浮现出掺杂著一抹困惑之情的神色。

大蛇已死。他的目的与哮南辕北辙,绝不可能合而为一。飒月自从认识哮的那一刻起便深知这点。也正因为这样,在哮被大蛇强行带往魔导学园时,飒月也十分清楚哮必会重返对魔导学园。

另外飒月也确信,大蛇并未将关于飒月的事实说给哮听。大蛇不是笨蛋,他完全不必把真相透露给明知将来会站在敌对立场的哮知情。

反过来说,飒月也敢断言,大蛇绝对不可能下手杀害哮。飒月怎么也不相信失去草剃命的他会再杀害自家人。而且大蛇由于受到与永恒之枪订定契约的影响,肉体早已濒临崩溃前夕,根本没有足以用来跟神祇杀手周旋的力量及时间。飒月清楚,与其花费力量破坏哮及银檞之剑,他们宁愿倾尽余力杀死飒月,设法达成化身神祇的目的。

大蛇他们应该也没料到哮会获知这个世界的真相才对。不仅多出一组立场相反的敌人,最后果然大打出手,大蛇与永恒之枪用尽力量宣告落败。对一个以破灭为目标的人而言,由于成功排除掉最该提防的对手,因此飒月反而认为这是一个好结果。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样的念头,此时此刻浮现于飒月的脑海当中。

——这会不会反倒是自己最该担心的误算呢?

飒月的误算,就是当哮杀死大蛇时,他并未亲临现场见证那一幕。

他可以确信大蛇已经命丧黄泉。

但假使在那之后的互动过程中,大蛇及永恒之枪托付了些什么给他的话——

托付了某种与哮那股杀意密不可分之要素的话+

「…………」

此时,飒月锐利地眯起双眼,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星白流之死。

与自己同样身为神话世界一份子的星白流,为了牵制飒月的行动而和神话世界断片一同葬身。

她只为了牵制飒月,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回想至此,飒月总算才惊觉,当时就得注意到、也应该著急的事情。

星白流当时采取了,就算赔上神话世界断片及自身生命也值得的牵制行动。假使星白流与大蛇他们私下有所勾结的话,便构成了她在那个时间点舍命阻止自己的理由。不对,就算没有勾结,星白流也有可能预测到这一切,而不惜赌命采取牵制行动。

大蛇、流,甚至是永恒之枪,都有可能自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为了预防出现自己等人无法改变世界的状况,而将世界的未来交托给身为备案的哮等人。

当时,只有那短短几小时的期间,飒月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飒月不晓得这个世界在那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而哮则在飒月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与大蛇等人针锋相对,并成功击败了他们。

大蛇死了。不过永恒之枪的下落呢?那只女狐狸也跟大蛇一同灰飞烟灭了吗?假如永恒之枪并未灭亡,反而主动解除契约保住一线生机呢?

并在飒月不知道的地方托付了某种关键给他们的话呢?

她托付了什么呢?

「『神格化』吗…  」

推敲出来的真相,令飒月扬起嘴角,却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世上唯独兼具神祇杀手及神格化性能的永恒之枪,能够获得成为主神的权利。身为弒神利器的雷瓦汀,缺乏足以执行神格化术式的机能。

银檞之剑也单纯只是永恒之枪的复制品。不过就是旧人类只拷贝了弒神特性所打造出来的半成品。是一把作为对付神祇的反抗手段,被赋予了『吸收魔力』这项神力性能的对神祇专用兵器。

劣质复制品,正合其名。旧人类需要的,就只是神器的『神祇杀手化』这项能力而已,因他们认为那样便足够了。

但假如她透过《黄昏赋法》吸收神威魔法,且不变换成自身魔力便直接使用的话呢?

倘若永恒之枪将『神格化』术式转赠给银檞之剑的话呢?

——草剃哮及银檞之剑,岂不是就有办法变成这个世界的神祇了吗?

实现的可能性不高。鬼怪魂魄搭配正版神器也就算了,可是换成鬼怪魂魄加复制版神器,未免太过不切实际。

但若要问可能或不可能,答案会是无从断定。

飒月睁开双眼,一手捣著脸庞。

「哈……哈哈哈……这算什么鬼系统啊……所谓的世界,还真是处处无法随心所欲呢……!」

飒月恨透了这个世界的系统。

被创造出来诛杀神祇的他,理应将诸神连同人类一并导向灭亡才对。然而诸神的反抗却导致世界与世界激烈对撞,造成诸神世界与人类世界相互混合的混沌世界诞生。

飒月既恨透了这个世界,却也同时对这世界感到爱不释手。他认为既然诛杀神祇是自己的生存意义,那么毁灭掉这个混杂著魔导之诸神基因的世界,正可证明自己的生命价值。

他一直以来都怀著喜悦的心,朝向摧毁这个可憎世界的目标迈进。然而诸神的遗产,又再一次试图妨碍飒月所推动的灭世计画。

再这样下去,又会形成重蹈覆辙的局面。甚至有可能落败。

在离破灭只剩最后一步的阶段,这个世界又将继续幸存下去。

飒月顿觉全身脱力,昂首仰望乌云密布的天际。

破灭逐渐远去。

夙愿又再次飘向遥远的彼方。

一旦哮与银檞之剑联手杀死飒月,变成主神,这个世界就能继续存在。

此时此刻若想为这世界带来毁灭,唯有走向玉石俱焚的结局。

这太不切实际。不能把破灭寄托在两败俱伤的一线希望之上。

飒月只有在玩弄人心时,才会大胆放手一赌。

但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夙愿做赌注。

「…………很好。」

飒月双手一拍,不再仰望天空。

面对近在眼前的夙愿,此时飒月决定不再主动伸手掌握梦想。

银檞之剑及草剃哮。

用来杀死自己的唯一手段。用来毁灭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之存在。

他们两人对飒月而言,就只是如此单纯的棋子罢了。

不过是用来自杀的兵器,以及一个被自己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可悲小子……居然妄想阻止毁灭大计,进而成为主神?

简直荒唐。

著实可笑,因此——

「既然这样,我杀死你就好了。」

——飒月发誓要全力击溃这对搭档。

自地表刮上来的逆风,吹拂著飒月的一头银发。

飒月张开双臂,低头俯视哮一行人。形势完全逆转。纵使战力占了压倒性的上风,在这种场合也毫无意义可言。对飒月来说这就是不利的状况。

他头一次面对这种体验。难道所谓的劣势,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吗?糟透了。糟到极点。光是被杀反而会坏了大计。他再也无法如同过往那样旁观,一旦被杀就形同败北。

既然这样。

那只好选择继续活下去的这条道路。

飒月决定选择不分胜负。

「杀死你,再重新朝著灭亡的目标迈进似乎也不错。无所谓,这样反而更有趣不是吗?」

他决定继续玩下去。

「旧人类既然已经完成了复制神器的壮举……代表应该迟早都能办到才对。我也一定会全力促成自己的计画……!」

当初创造噬魔圣物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研发出人造版的神器。噬魔圣物说穿了,其实就是神器的失败作。尽管试图从银檞之剑当中抽取出弒神之力,但除非让它跟身怀非人魂魄的对象订定契约,否则无法如愿。

因此飒月曾尝试运用自己身上残留的神力完成这项作业。

然而那终究是自己的力量。不能用自身力量自杀,这是神之定理。结果,飒月的力量无法引导出弒神之力。

所以他不打造神器,而是安排银檞之剑与哮订定契约,以便达成杀死自己的目的。如今回想起来,那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真要追究错误的话,还可以继续往前回溯。例如不知草剃一族的女子只继承了鬼怪躯体,并未承接鬼怪魂魄,安排草剃命成为第一个与银檞之剑订定契约的人;以及因此导致银檞之剑衍生出名唤拉碧丝的人格等等。假使连同错估也列入计算的话,那真的会没完没了。

「果然不能偷懒耍诈呢。就是会演变成这种状况。连我都觉得自己也差不多该学到教训了啊。」

飒月乐不可支,又火冒三丈地反省整个计画的来龙去脉。

接著,他对自己可以追求下一场破灭的事实感到欢喜。既然是企图登上神祇宝座的存在,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放任草剃哮及银檞之剑继续活下去。

这下子有趣了,难度瞬间爆增数倍。原本明明只有获胜或平手两种结局,如今却冒出了败北的可能性。身为破灭之神,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挑战的事。

「草剃同学。我就不再视你为棋子,转而重新认定你是我的敌人。」

身为斩杀许多幻想生物的鬼怪骄子,以及神祇杀手的契约者。既然意图挣脱项圈反击,凤飒月就不会手下留情。

好啊,看我怎么折断你的獠牙。

飒月再次对他们丢下同样的一句话。既不是以对魔导学园的理事长,亦不是以异端审问会会长的身分——而是以这个世界的主神头衔。

「——放马过来吧,蝼蚁们……!」

凤飒月伫立于黑暗与鲜红盘旋交织的大树枝叶上,像只猫一样咧开嘴角笑著说道。

失去树夕控制的百鬼夜行,停止了吞噬全世界的活动。这是凤飒月直接对她的魂魄下令所致。

无论百鬼夜行再怎样疯狂破坏世界、夺取再多生命,这个世界仍旧不会灭亡。这片大地、这股空气、这片天空、这个宇宙仍将一如往常地继续存在下去。这样是不行的。

选择继续活下去的飒月,将百鬼夜行的攻击目标从全世界转移至个人。

也就是既为神祇杀手,却也同时打算化身主神的愚蠢之徒——草剃哮身上。

***

《宿主……!》

听见拉碧丝的声音,奔向大树的哮随即停下脚步。现场响起地鸣声,哮所在位置的脚下地面裂开了。

「又来这招吗……!」

接踵而来的是树叶啪嚏啪嚏从大树枝楹掉落至哮的附近。这些落叶就此液态化,长出翻白眼的眼珠、敲击多不胜数的牙齿发出刺耳悲鸣声,进而转变成异形怪物。

除之不尽杀之不竭。怪物源源不绝地自前方直扑而来。

「呼……呼……根本没完没了嘛……!」

小兔发射极光弹,铲除前方的鬼怪大军,替哮开出一条血路。

就算快步奔驰,百鬼夜行还是会迅速地再度倾巢而出。

即便如此,一行人仍能顺利向前推进。只要可以逐渐靠近大树,便能抵达树夕身旁——也就是凤飒月所在的地方。

《草剃!百鬼夜行的样子不太对劲!原本分散在外的细胞,都开始回流至单一地点!》

樱花利用魔力通讯,报告她在上空观察到的状况。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但是要小心……细胞集中的地点是——》

樱花中断通讯,自上空飞往哮等人的身旁。

「……我们的正下方!」

在樱花著地的瞬间,伴随百鬼夜行大军蠢动而频频传至脚边的震动,也跟著戛然止息。

鸦雀无声。在这种状况下,无声只会令人产生不祥的预感。

在离哮约五公尺远的前方附近,有不明物体在地缝之中蠢动。

那是一具尺寸与真人无异,呈现女性姿态的傀儡。

身上缠裹著肉眼清晰可见的暗红色瘴气。一头几可触地的修长黑发垂挂于背后,并拥有格外细长的四肢与指甲。体表则是覆盖著一层布满皱裂,完全不像是人类应有的苍白肌肤。身穿一袭渗血白色和服的身影,令人不禁联想到古代的公主殿下。

不同于过往那些无固定造型的细胞或化身,她具备身为单一个体的存在感。

外貌虽然有点像树夕,但哮一眼就能看出其本质与树夕本人截然不同的事实。

一股至今未曾感受过的寒意,由脚底直窜脑门。

这家伙相当不妙。哮的魂魄同时响起了『快逃』的警告,以及下意识地燃起了『消灭那家伙』的斗志。他搞不清楚这两股完全相反的魂魄吶喊究竟是怎么回事。但那是唯独出身于草剃世家之人才会产生的矛盾意念。

猎鬼一族·草剃。

而今出现在眼前的异形——只能用『鬼怪』一词加以形容。

并非以诅咒之姿,潜伏于树夕或草剃一族女性体内的鬼怪。而是当反覆提炼、揉捏塑型、泉涌而出的诅咒精华集中至一点时,便造就出眼前的这具异形。

并非树夕本身的这家伙,可以说是她的力量来源,也就是百鬼夜行的真正根源。是下在草剃一族血统之中的诅咒,重现了在远古之前遭到草剃一族消灭的那只鬼怪。

简直就跟召唤魔法一模一样。

一头长发垂地的鬼怪张开嘴巴。

鬼怪像是刻意要让下巴脱臼一般,朝向天际大大地张开布满无数小牙的嘴巴。接著举起格外细长的手臂,令脚下浮现出一座朱红色的魔法阵。

不同于真理她们惯用的魔法阵,只见彷佛咒印般的文字阵列在地面上蠢动不已。

《怨妒吴叶 鬼之子 红叶绽放 鬼之子 吞噬泣子红叶开 竹笼竹笼笼中子 鬼之子何时方现身。》

百鬼夜行运用古语开始咏唱。

浑身颤抖、无法动弹的不单只有哮。在场其他35小队成员们的精神,也都完全陷入恐惧状态。

哮咬紧牙关,压低腰杆。

那个魔法十分不妙。

若不抢在发动前设法制止,他们将会当场全军覆没。

「樱花!」

哮大声一喊,肩头猛然一震的樱花总算恢复正常。

「——快阻止她!」

同时,哮提脚蹬地。一鼓作气缩短距离,对鬼怪发动突击。

对于她的弱点在哪,甚至她到底有没有弱点都一无所知。总之先用尽全力施展灭枪·独角兽刺向鬼怪头部。

然而——在突刺命中百鬼夜行之前,却被红色障壁给挡了下来。

连樱花紧接在哮后面所发射的光柱,也同样被障壁弹开了。

《防护障壁……难道那是『鬼』属性的魔法吗……!》

「既然是魔法的话……!」

《立刻实行『黄昏赋法』!》

哮岔开双腿压下攻击遭挡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并再次箭步冲向百鬼夜行。

刀身缠绕著琉璃色烈焰,就这么一鼓作气猛然砍向障壁。

一阵轻微冲击过后,火焰开始吸收魔法。

只要是魔法就绝非银檞之剑的对手。可将之吸收并纳为己用。

《——!?唔啊——!》

不料在这个时候,开始吸收魔法的拉碧丝竟发出悲鸣,并中断了《黄昏赋法》。方才吸收的鬼怪魔力自剑身倾泄而出。宛如发生排斥反应而造成剑身主动吐掉魔力一般。

攻击再次被震开,哮跟著倒退数步。

「拉碧丝,你怎么了!?」

哮出声询问,痛苦难受的拉碧丝如此回答:

《我、我也不清楚……刚才吸收的魔力竟企图……企图侵蚀我……》

虽然呈现刀剑造型状态,哮却清楚感受到拉碧丝正微微颤抖不止。

这种事情以往从未发生过。不确定古代属性『鬼』。首先那是一股究竟算不算魔力都不得而知的力量。先前以神祇杀手化状态吸收时明明都没出过问题,为何现在竟会……

《……也许是被构筑成魔法时……魔力性质发生突变。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哮咬牙切齿地重新摆出斜举长剑的应战架势。

透过赋法加以吸收实在太过危险。以往只要对上魔法便所向无敌,却怎么也料想不到被吸收的魔力竟会策动反击。

鬼怪在两手之间逐渐浓缩的魔法,形成了一颗巨大的暗红色球体。那是一团表面镶嵌了无数颗眼珠,令人联想到鸡蛋的扭曲肉块。

那门魔法一旦发动,恐怕就再也没戏唱了。接下来明明准备动身诛杀神祇,眼前却冒出一只鬼怪挡住去路。尽管无暇在这种地方止步不前,但再这样下去,他们一人行将比世界更快面临杀身之祸。

「我这边也行不通!既然不知术式结构,我就无从贯通……!」

樱花虽绕往百鬼夜行侧面接连发射光柱,却全都被弹开了。

「改用蛮力强行突破!」

樱花收起双枪,化出射突装置。

「等等,樱花!那面障壁——!」

在哮的声音传入樱花耳中前,樱花已施展《伯爵之牙》刺中障壁。

障壁与《伯爵之牙》势均力敌。

《啧……好可怕的密度……!但我要直接排除障碍——!》

樱花睁大双眼,企图就此突破这面障壁。

就在障壁产生裂痕,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贯穿时……-

一阵寒意倏然掠过樱花的背脊。

她看见正与障壁僵持不下的《伯爵之牙》前端——竟冒出一颗斗大眼珠。

接著眼珠宛如水泡一般,陆续浮现于《伯爵之牙》的表面。

「——什么!?」

樱花连忙解除魔法,收掉《伯爵之牙》。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居然侵蚀了魔法……!》

假使方才继续强攻,《伯爵之牙》必遭百鬼夜行侵蚀。既然侵蚀的对象是魔力,那就算是使用噬魔圣物,也等同于允许百鬼夜行侵入噬魔圣物内部。如此一来,任谁都预料不到届时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产生危机意识的樱花,试著拉开自己与鬼怪之间的距离。

而大概是她的行动被捕捉到了吧,鬼怪立刻采取行动。只见她张开伸长的另一组双臂,掌心浮现出红色魔弹,接著伸臂探向樱花,彷佛要将这颗魔弹塞到樱花身上一般。障壁大概能过滤掉来自内侧的干扰吧,只见鬼手轻松穿透魔力构筑而成的障壁,如同长鞭一样弯曲伸向樱花。

樱花倒抽一口气。红色魔弹在欺近樱花身边的鬼手之中绽放光芒。

哮有了行动。

他发动魔力喷射,一鼓作气缩短距离,赶至樱花身旁,由下往上挥刀砍向鬼手。尽管没能一刀两断,鬼手还是被这一击震开,转往截然不同的方位。

魔弹在延伸出去的方位上爆炸,当一阵近似女性尖叫声的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可以看见彷佛人类魂魄般的物体往四面八方爆开。

哮著地后,立刻抬头并再次摆出纵身跳跃的姿势。

因为还有另一只构筑了魔弹的鬼手。

而真理及小兔等人,则在这只鬼手的行进方向上。

看见斑鸠化身精灵,准备设下防护障壁,哮连忙放声大喊。

「不能用魔法!小兔!」

斑鸠闻声停止动作,反之小兔则早已举起枪蓄势待发。

「——哼……!」

她展现出狙击时特有的呼吸法,弯指扣下扳机。小兔由极近距离击发抗魔弹,精准命中翻腾著迅速延伸过来的鬼手。

若即便只是慢了半拍,鬼怪的魔弹大概早已击中小兔等人并引发爆炸了。算准鬼手动作停顿的时机,哮纵身一跳,来到小兔等人的身旁,奋力一脚踹开百鬼夜行的鬼手。

手臂喷向上方,魔弹也在空中爆开。

然而,这却是个错误的举动。

《——宿主!》

虽然阻止了魔弹的爆炸,踹开鬼手的右脚却发生异状。

只见右脚装甲赫然出现大量眼珠。

拉碧丝立刻解除魔女猎人化术式,让装甲烟消雾散。失去魔女猎人化术式的强化,哮身形不稳地著落,以剑代杖勉强支撑住身体。

被踹飞的手臂,则是夹带著滑溜的收缩声回到百鬼夜行身上。

藏身障壁之中的鬼怪企图发动的巨大鬼怪结晶,已经膨胀成几乎跟汽车同样大的尺寸了。

哮吐出一口气,思索该如何应对。

《魔女猎人化术式也是魔法产物……看样子物理攻击以外的手段似乎都对她起不了作用。》

「物理攻击就可以避免遭到侵蚀吗?」

《恐怕是。身为我本体的剑刃攻击,就并未受到侵蚀。但……》

状况并不会因为得知此事而有所好转。鬼怪用一组手臂构筑真相不明的大魔法,并不停摆动另一组手臂。

哮下定决心摆出提剑应战的姿势。而或许是察觉到哮内心有何盘算,樱花也跟著解除吸血鬼化术式,自腰际拔出手枪。

「……只能在不用魔法的前提下设法击败她了。」

哮握著剑柄的手微微颤抖不止。

并非因恐惧而发抖,这是痉挛症状。哮已经连『手握剑柄』的感触都感受不到了。

***

飒月俯瞰著鬼咒结晶,也就是由诅咒浓缩而成的太古鬼怪,瞥视站在身旁的树夕侧脸。

鬼怪。自太古以来便让旧日本陷于恐怖之中,据传后来遭草剃一族歼灭的幻想生物。当然,飒月也亲眼见识过其存在。

但那终究只是身为单一个体的鬼怪。

一般认为,唯独鬼怪女王身怀被视为不确定古代属性的『鬼』属性魔力。

这股力量哪怕是只留下一点残渣,都会主动侵蚀世上万物,进而塑造出另一只全新的鬼怪。旧日本人把这种特性解读为投胎转生而畏惧不已。

后来之所以演变成由草剃一族继承鬼怪之力的结果,是为了防止鬼怪再三复活乱世,而将这股力量封入草剃家的血脉之中所致。连飒月也不晓得究竟是用了何种封印法。有一种说法指出,是俗称阴阳师的古代魔女从日本神话世界召唤出神器,再运用神器能力将鬼怪封进草剃家成员的体内,只是详情不得而知。

魂魄归男性、力量归女性。就连这种封印的分配方式,也被喻为是用来阻止鬼怪完全复活的苦肉计。

因为一旦带著鬼怪的魂魄与躯体诞生,那就等于成了一只如假包换的鬼怪。

虽然这道封印由子孙代代相传,效力未见减弱地持续下去,不过鬼怪之力却在草剃一族的女子体内不断膨胀,最后封印终于被树夕解放。

「具备鬼怪魂魄及躯体之人称作鬼怪的话……那么缺乏魂魄的鬼怪,又该用什么词汇来加以形容才正确呢?」

缺乏魂魄的鬼怪。飒月掌握住树夕魂魄的结果,唤出了挣脱封印获得解放的太古女鬼躯壳,也就是底下那只呈现女性造型的鬼怪。

女鬼高高举起鬼怪肉块。

那光景像极了准备生下婴儿的母亲。

「那么……再来会冒出什么东西连我也不晓得喔。其诞生真是令人期待啊。」

在灭世计画确定延后执行的当下,百鬼夜行仍是飒月手中最强的一张王牌。

尽管凭藉鬼怪之力也无法诛杀神祇,但要收拾草剃哮倒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单纯取他性命未免无趣。

灭亡之道已经离飒月远去,又有另一段充满余兴的日子在等待著他。

因此飒月打定主意,乾脆一开始就先让鬼怪重现人世算了。

「而在那当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八成就是你啰……草剃同学。」

他不喜欢、而且也不适合亲自动手。飒月身为神祇的力量已在世界重新构筑时散逸,导致他缺乏了足以单枪匹马作战的能力。

因此——

「正合我意。你休想抵达我身旁,就乖乖认命地被那只鬼怪夺走魂魄吧。」

他果然还是一如往常地旁观就好。

飒月将英诺森扛在肩上,抬头仰望天际。

只见云缝之间隐约可看见鲜红色的月亮踪影。

***

一开始就知道会陷入苦战。

哮也深刻体认到自己长久以来究竟是多么地依靠魔导……依靠拉碧丝的力量。

失去魔女猎人化的强化魔法恩惠后,如今哮已濒临极限。因丧失痛觉而强行鞭策的身体,终于也逐渐变得不听使唤。

光靠意志力根本解决不了手脚的痉挛症状。有时视野会变狭窄、有时声音会彷佛耳朵被盖住而模糊不清。与其说是肉体负担,不如说是脑部机能已经接近极限。

就算用苏格兰阔刃大剑的宽大剑刃挡下鬼怪的爪击,身体仍然轻易被震飞出去。

即便在著地时为了化消冲击而岔开双腿,抖动的脚也支撑不住身体而屈膝跪倒在地。明明一点都不觉疼痛,心跳速度却快如警钟,呼吸也变得愈来愈急促。

鬼手向前延伸,高举利爪直劈而来,企图将哮撕成碎片。

「——啧!」

既无法闪躲、也无法反击。哮再度尝试用苏格兰阔刃大剑代替盾牌护身。

此时,樱花纵身跃至哮前方,举起蓝水晶盾代为挡下攻击。

那是斑鸠运用贤者之石临时打造出来的盾牌。虽然与其说是盾牌,倒不如说只是一块板子,但蓝水晶的抗魔性能绝非虚名。

挡下攻击后,樱花立刻拔出手枪攻击鬼手。抗魔素材制成的武器看似能发挥有效攻击,但是当然无法造成像样的伤害。樱花一拉开双方距离,只见遭到攻击的手臂并未继续追杀,就此缩回障壁之内。

樱花也因无法使用弗拉德迎击,而尝到与哮同样的懊恼滋味。

「哮,你没事吧!」

樱花背对哮提防著鬼怪动静。哮对无法明确地回答不要紧的自己感到丢脸,只能以剑代杖缓缓起身。

「抱歉啊……扯了大家的后腿……」

「体力耗损最严重的是你。别太逞强。」

「哈哈……你是明知现状还讲出那种话吗?但要我不逞强实在很难啊。」

「既然还有余力开玩笑,就代表你没事。」

哮本来想回一句『你这家伙』,却因呼吸急促而说不出话。

鬼怪维持著覆盖住整体的球状障壁,继续准备发动真相不明的大魔法,并用另一对手臂防堵哮等人的物理攻击。

靠近半径10公尺内的瞬间,带有利爪的双臂便会如同长鞭一般迅速挥扫而来。

就算形容成铜墙铁壁也不为过。明明是鬼怪,却采用了如此吻合魔女作风的战斗方式。

鬼怪以双手高举的肉块变得更加巨大化,且呈现出令人联想到胎儿的姿态。无论如何都非得设法阻止她发动那门诡异魔法。

侵蚀范围虽然停止扩大,不过在鬼怪咏唱大魔法的这段期间,自大树掉落的落叶仍不断变成化身袭击一行人。

负责阻止化身军团的是真理与斑鸠。斑鸠展开防御障壁,真理则以魔弹击杀突破残缺障壁的鬼怪化身。真理的魔力并不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完毕。而是像先前与鹅妈妈对战时一样,真理在斑鸠身体表面刻下《吸魔》刻印,从化作精灵的斑鸠身上吸收魔力来施展魔法。

鬼怪把双臂当成长鞭频频甩动,窥探哮一行人的动静。

那是贯彻防御的态势。长鞭般的双臂上利爪闪闪发亮,且宛如扬起镰首的毒蛇一样锁定了哮等人。

「要来了,准备应战……!」

「小兔。你手边还剩几发抗魔加工弹?」

哮开口询问,单膝跪在后方的小兔随即出声回报。

「白水晶弹剩3发。」

「集中射击同一个位置。抗魔弹应能贯穿那面障壁才对…  」

在所有抗魔素材当中,白水晶具备最高的强度及抗魔力。半吊子的阵壁大概就跟纸张同样不堪一击。

樱花的《伯爵之牙》因为是魔法才遭到侵蚀,不过单纯的攻击威力并未被吸收,已使障壁表面产生裂痕。

只要改用对物步枪击发抗魔弹,可能就有办法破解障壁。

「等小兔用尽抗魔弹之后……再由我出手收拾那家伙……!」

哮解下制服领带,把至今仍旧颤抖不止的右手与剑柄缠绕在一起。再用牙齿紧紧打上死结,定睛瞪视鬼怪。

「那家伙……是草剃(我)的猎物……!」

哮心中有一股绝不能放过这只女鬼的意念。事实上恐怕是在体内奔流的草剃一族血统令他产生这种感触。却也不单只是这样。长久以来害树夕吃足苦头的鬼怪诅咒就在眼前,要他不发怒也难。

呈现女性造型的鬼怪,是用来生下那团肉块的母体。

哮并不认为他能在此斩断加诸在草剃一族身上的诅咒。也没抱持著只要击败那东西,潜伏于树夕体内的鬼怪就会跟著消失之类的期待。

即便如此,也没有在这种状况下白白放过她的选项。

「太乱来了……我并不会这样说。就让我领教一下你的实力吧,队长大人。」

依然背对著哮的樱花开口煽动。哮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即露出一抹苦笑。

他觉得十分怀念。这是樱花才刚加入35小队,在第一次出任务时曾对哮说过的话。还真亏大家都能平安存活到现在啊——哮如此心想。

「我可没办法再支撑太久喔!拜托你啦,哮!」

「想不到我居然得扮演起燃料桶的角色……草剃,事成之后你可要好好帮我按摩喔。」

哮聆听著斑鸠与真理自背后发出的激励声,架起长剑。

「这种距离绝不可能失准,交给我吧。」

小兔将两发白水晶弹叼在嘴边,一手扳动枪机。

《随时都可以出击,宿主。》

在拉碧丝的支持下,哮点了点头。

哮凝聚力量压低腰际,摆出了为全身骨骼与肌肉添加旋劲的姿势。

闭上双眼,稍微解除集中力。他只稍稍中断了抑制脑部机能的开关,解放诸刃流的特异功能。

声音离他远去、世界运转速度随之变慢。连气味也跟著消失,至于身体则是本来就已经失去感觉。

在排除掉所有碍事因素的瞬间——哮霍然睁开双眼。

「——我们上!」

「「瞭解!」」

做出回应后,樱花随即趋前。

她架起盾牌与手枪展开突击,引诱鬼怪出手攻击。

——咻啪!

一阵破风声响起。如同长鞭般甩动的手臂,竖起利爪扫向樱花。蓝水晶盾牌具备优异的冲击吸收性能。普通盾牌可能会像豆腐一样被大卸八块,纵使承受得了这一击,樱花的身体大概也会被凶猛的冲击力道震离原地吧。

但是蓝水晶盾牌承受得住。就算只争取到些许空档,这仍是为了拿下胜利不可或缺的瞬间。

「西园寺!」

樱花抵挡鬼怪的猛攻,放声大喊。小兔闻声扣下扳机,发射白水晶弹。火药炸裂的声音响起,纯白色的弹头疾远逼近障壁。

命中。然而障壁只是如同水面一样起了波纹,未能顺利突破。

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心生动摇,小兔立即装入下一发子弹。

「!?」

当空弹壳喷向半空中时,原本锁定樱花的鬼手再度弯曲,回转探向小兔。

樱花虽用手枪攻击鬼手,但手枪的威力却不足以改变鬼手的攻击轨道。

哮无动于衷。他维持架势,专心继续凝聚力量。

——之所以无动于衷,是因为他相信队友。

瞬间,小兔眼前突然冒出一面秘银护墙。鬼爪刺中秘银护墙,攻势顿时受阻。

是斑鸠。她透过贤者之石将小兔脚底的地面变换成抗魔素材,再进一步构筑成护墙。但原先维持住的障壁也跟著消失不见。斑鸠现在还无法边维持防护障壁边利用贤者之石。

「二阶堂!」

「我知道!」

真理做出回应,使用斑鸠的魔力代替她展开新障壁。企图冲破障壁而涌现的百鬼夜行巨浪及化身再度被挡下。

同时小兔也展开行动,自眼前的秘银护墙后方探出上半身,开枪射击。

障壁中弹,这一枪当然也是正中红心。然而障壁仍旧毫无变化。

小兔抓起叼在嘴边的子弹,将最后一击装进枪膛。

她信心十足。相信这一击必能带来胜利。因此小兔毫不迷惘。

扭转战况向来都是狙击手的职责。她装入下一发子弹。鬼怪则在小兔击发最后一颗子弹之前有了动作。对方拔出刺中秘银护墙的鬼手,再度夹带诡谲尖叫声袭向小兔。

小兔不为所动。她只专注于开枪一事。

——因她深信不疑。

只见樱花从旁边滑行至小兔身旁,举起盾牌抵挡敌人的攻击。这一挡致使蓝水晶盾应声碎散。

敌人的利爪逼近门户大开的樱花怀中。

但樱花并未做好从容赴死的觉悟。

——因她深信不疑。

此时,小兔的爱枪·Rabbit Fang从樱花腋下悄然出现。

小兔只定睛直视前方,弯指扣下扳机。

最后一发子弹发射出去,不偏不倚命中障壁。

啪叽……!

障壁碎裂的声音响起。小兔击出的最后一发子弹,经由微乎其微的裂缝钻进障壁之中。

子弹穿透障壁——刺中鬼怪额头。

震耳欲聋的鬼怪哀嚎响彻现场。企图袭击樱花的利爪攻击轨道产生少许偏移,结果只掠过樱花的脸颊。

但——鬼怪依然健在,大魔法也没中断,仍旧维持著障壁。因子弹在突破障壁时失速,导致威力下降。

失败了。

不对——任何一人都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小事就轻言放弃。

在场所有人——全都对他充满信心。

「干得好,小兔。」

小兔就这么瞪视著鬼怪,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这句话她已经听过好几次。而这回小兔也同样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笑容。

在小兔背后纹风不动地蓄势待发的哮,双眼于黑暗中绽放著火红光辉。

凝聚的力量嘎吱作响,在此时此刻正式解放。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即便遍体鳞伤,唯有意志如同这双眼睛的光芒所示一般,始终坚不可摧。

哮出招了。

祭出代表自我的力量——也就是剑技。

「灭枪——独角兽!」

哮提脚蹬地,彻底解放他费心凝聚的所有力量。活用全身上下的弹力,对百鬼夜行发动突击。

在变慢的世界中,哮虽察觉到自己体内已有好几根骨头冒出裂痕,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

提起凝聚了所有力量的剑尖轰向障壁。哮以锁螺丝的要领,一剑刺中子弹穿透后所留下的微小裂缝。

霹哩一声,小兔造成的裂痕朝著整面障壁扩散开来。

百鬼夜行收回本来打算攻击小兔及樱花的双臂,企图排除掉对障壁造成威胁的哮。不过这波攻势却遭到小兔及樱花的追击所阻。

剑与障壁相互激荡,不分轩轾。

还不够。想要完全粉碎这面障壁,还差决定性的一著。

哮微眯双眼对拉碧丝下令。

「拉碧丝,给我一把小太刀……!」

《瞭解。》

拉碧丝回应哮的命令,凭空变出一把小太刀。

哮以左手握住小太刀,接著——刺向障壁裂缝。

随后放开刺在障壁上的小太刀,左脚用力一蹬。

「诸刃流——金槌坊!」

接著左膝猛然向前顶,敲中刺在障壁上的小太刀柄头。为了撑大裂痕的缝隙、为了粉碎眼前这面障碍。

啪哩……啪叽……

障壁的裂痕加大。哮接二连三地反覆以膝盖敲击。

最后——

「喝呀啊啊啊————!」

——啪哩!!

障壁终于应声粉碎,隔开鬼怪与哮的障碍宣告消失。

鬼怪龇牙咧嘴地发出尖叫声。

哮一把抓住喷向半空中的小太刀,眯眼透射出锐利目光。

鬼怪收回双臂,准备对付眼前的哮。好快。大概是因障壁被突破,导致她将哮视为头号翦除对象了吧。

哮与鬼怪的距离只有5公尺。凭太刀的攻击范围会差那么一小步。距离还不够,必须更进一步逼近鬼怪才行。

两对利爪不偏不倚地直取哮的人头而来。攻击距离及速度都是对方占了上风。单靠肉身应战的哮根本追不上这种速度。

然而,草剃诸刃流是专门用来狩猎鬼怪的刀剑。

是为了对付力量、躯体及速度都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鬼怪,而研发出来的剑术。

哮毫不迟疑地应对致命威胁。

「——怪火萤!」

要在未执行魔女猎人化术式的状态下与怪物近身肉搏,用这门技巧再合适不过。纵使哮的脑部机能追得上鬼怪速度,肉体却完全跟不上。因此他以脑部看透鬼手攻击,并以最小限度的基本动作化解攻势。

接著再利用化解攻势的反作用力,提升剑击威力与速度。对手愈是强悍,出招速度愈是飞快,哮的攻击威力与速度也会随之获得强化。

鬼怪的爪击夹带惊人速度与威力。

但是——

「难道鬼怪就只有这么点本领而已吗……!」

相较于哮以往交战过的对手们,简直就是压倒性的不及格。凶煞、铁隼人、草剃大蛇。与上述曾经技压自己的怪物们比起来,分明有如天壤之别。

草剃家的本领就是利用鬼怪之力,凌驾于鬼怪之上。而哮继承了这个世家的血统,也贯彻了相同的生存方式。如今一般怪物绝对敌不过草剃哮。即便只靠肉身应战,也早已备妥万全的对应方案。

「别瞧不起草剃一族……!」

哮彷佛打节拍似地加快速度,放声怒吼。

哮的速度超越鬼怪,剑击威力也凌驾于鬼怪蛮力之上。

接著哮停止化解攻势,一剑震开鬼怪利爪。被震开的手臂受反作用力影响而大大地弯曲,导致鬼怪前方门户大开。

鬼怪自暴自弃地打算防御,配合哮策动攻击的时机,将收回的双臂交错置于胸前。

但出乎鬼怪意料之外的——是哮并未趁胜追击。

在一片寂静之中,鬼怪维持大魔法,固守防线。等到鬼怪放弃防守,为了准备重新攻击哮而解开双臂交错姿势的那一瞬间——

「结束了。」

——收刀入鞘,扎稳马步的哮倏然拔刀。

扰乱对手节奏后的浑身一击。藉由错开攻击时机的方式,掌握决定性的破绽。哮活用大蛇在修行中传授给他的诀窍,并忠实地加以实践。

草剃诸刃流·天之邪鬼。施展除了奥义以外,号称诸刃流最快速的剑技,确实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拜小兔那发贯穿障壁直击鬼怪的子弹所赐,哮摸透了敌人的强度。

不必用上多余的力量。

——无声无息的这一击,比星光闪烁更迅速地瞬间终结了这一切。

哮紧握著完成斩击的刀柄,屏住呼吸面向前方。

在鬼怪脚底展开的红色魔法阵,悄然无声地逐渐消失。

带著女性外貌,高举双臂的鬼怪首级缓缓错位,掉落地面。

哮知道背后的樱花及小兔分别吐出了一口气。

而哮也准备重敔憋住的呼吸。

——却感觉有东西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

哮立刻抬头,触摸自己脸颊的存在映入眼帘。

那是——女鬼原先企图发动的东西。是一坨无法维持身体造型,逐渐溶解的黏膜肉块。外型近似临盆胎儿的那东西,以双手扣住哮的头颅,将那张如同死者般的巨大颜面凑近眼前。

这是一只未成型的鬼之子。是女鬼企图发动的诡异魔法之产物。它为了再次降临这个世界,而展现出最后的垂死挣扎。

哮就算想动也动弹不得。

因为那东西从它接触到的脸颊部位展开了侵蚀。尽管听见背后传来队友的呼声,却立刻离自己远去。这侵蚀并不是针对肉体而来。

哮感受到意识逐渐被抽离自己的躯体。

在尚未理解到那就是灵魂出窍的现象之前,脑海中响起了一阵声音。

还来。

这是过去被草剃一族强行分割成肉体与魂魄两部分,进而遭到封印的鬼怪之意吗?

鬼之子在哮身上所寻求的东西,就是魂魄。

无法抵抗。正如飒月透过掌握魂魄的方式轻易夺走真理的肉体主导权似地,哮完全束手无策。魂魄就是这么具绝对地位、却又极不确定的存在。

哮的魂魄遭到鬼之子牵引。因为那是一种本来「就该这样」的状态。鬼怪魂魄想要回到鬼怪的肉体,事情就这么简单。

自身的存在被缓缓拉进一片黑暗当中。舍弃掉狭窄的躯体,流入另一个宽阔的空间。从一个黑暗的场所,移转至另一个更黑暗的地方。

从小就一直感受到的拘束感却也逐渐消散。

人类的躯体容纳著鬼怪的魂魄。这种不一致的现象获得纠正。倘若鬼怪的魂魄与身体就这么合而为一的话,百鬼夜行将会真正获得解放。随著累积已久的诅咒肥大化,大概会夹带跟数千年前遭毁灭时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强大力量重新复活吧。

就在魂魄被拉走,濒临消失的人类意识即将转化成鬼怪之时。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魂魄并没有手臂。然而,哮却有种被一只温暖手掌抓住的感觉。

《我不会把这个人交给你。》

耳边响起一阵令人怀念的嗓音。

《只要有我在,就不容你对这个人的魂魄造成任何一丝伤害。》

那是一阵极耳熟的嗓音。

《宿主的魂魄早已与我相互连结。已经不再是属于你们的了。》

明明毫无抑扬顿挫,但光是听著这声音,就有股力量涌上心头。

即将消失的意识恢复清醒。

魂魄重新被拉回那个狭窄的地方。

回到那个心旷神恰的自我本体。

《还我。这个人是只属于我的宿主。恶心的怪物,别用那双污秽的手触碰他。》

啊啊……的确。

一点也没错。我既不会落到他人手上,也没人能夺走我。

我是只属于你的宿主——

你则是只属于我的佩剑——拉碧丝。

——滋……!

在哮睁开双眼的同时,他紧握用领带绑在手上的剑柄,狠狠刺中缠绕上身的肉块。

鬼之子发出刺耳悲鸣并摆动触手。看来自己似乎是在魂魄被牵引的期间,躯体也同时遭到肉块吞噬。

哮与鬼之子四目相交。面对毫无意志的鬼怪赤眼,哮以点燃意志火光的赤红双眼毅然回瞪。

「只要有我们在,你永远都别想对我及树夕为所欲为……给我退下……!假使不愿意,就等著被我斩杀……!」

哮提刀深深刺透肉块,并如同刨挖伤口一般转动刀身。悲鸣响彻现场,展现出生存本能的鬼之子长出獠牙,企图啃咬哮。对方也是拚了命想要挣脱封印重获自由。身体遭到肉块固定,除了右臂以外均无法动弹的哮咬紧牙关,准备硬撑到底。

就在此时——

——哮,快防守!

开始失灵的听觉捕捉到一阵嗓音。

敏锐的意识感受到一股气息。

有东西自正上方降落了!

《宿主,请防御!我立刻执行魔女猎人化术式!》

无视敌人会吸收魔力的特性,拉碧丝强行化出装甲包覆哮的身体。而哮也呼应拉碧丝慌张的警告声,从鬼之子身上抽回右手的野太刀,防御自己的正上方。

瞬间。

「草剃诸刃流——螳螂坂!」

一阵非比寻常的强烈冲击袭向哮的佩剑。

包裹住自己的肉块也同时被这阵冲击波彻底冲散。

哮单膝著地,撑过了这阵冲击波。

拜这一击所赐,总算重获自由之后,哮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问题,抬头察看。

只见——

「……你欠金丝雀一份人情喔,哮。」

确认哮平安无事后如此轻声嘀咕的少女映入眼中。虽然因为逆光看不清楚少女的容貌,哮仍开口想叫出她的名字。

「金丝雀……——!」

就在这个时候。遭红色肉海淹没的市区,以及鬼怪大树的树干部位分别发生了数次爆炸。

「怎、怎么回事……!」

宛如火焰扩散开来一般。

被惊人热气及强光逼得眯起双眼的瞬间,一阵轰然巨响自上空呼啸而过。不知发生何事的哮抬头一看,正巧目击到三架飞机拖著白烟冲向鬼怪大树的光景。

「战斗机……」

哮面露茫然神情,金丝雀则是甩掉沾附在雷瓦汀表面的肉屑,板起臭脸转头望向他。

「那是审问会分部的援军,是彼方说服他们前来支援的。」

「换句话说,那是友军啰……?」

「暂时性的就是了。另外还有更多人会赶来帮忙。」

金丝雀话一说完,哮又听见背后传来数阵螺旋桨的转动声。

战斗机回避大树的攻击转弯后,将近况架战斗直升机与运输机朝向哮等人直飞而来。

直升机发射火蛇导弹扫荡周边的鬼怪化身。鬼怪化身及肉浪虽伸长触手企图攻击,它们的攻势却遭覆盖住直升机的魔法障壁所阻。恐怕是有异端同盟的魔法师或魔女一同搭乘直升机,负责防御的工作吧。

龙骑兵自运送机上一跃而下,著地的同时便与化身军团大打出手。片刻过后又有魔女及魔法师降落至地面,从旁掩护龙骑兵作战。

不单只有异端同盟的人马,而是审问会与异端同盟彼此协助。

难以置信的光景。虽说只是暂时性,魔女与审问会却携手合作。

其中三架直升机降落在真理与斑鸠附近。打开舱门探出头来的人物,正是异端同盟副队长·大野木彼方。

跟著彼方跳下直升机的异端同盟战斗员们严加防范周遭动静,医护班快步奔向真理及斑鸠身旁,塞泽与柚子穗也来了。

「维持住现场,各自联手遏止百鬼夜行的袭击!敌人立刻会再度蜂拥而至,回收完救护对象后马上起飞!动作快!」

彼方按著耳麦,对部下发号施令。随后彼方带著医护班,迈步走到哮身旁。

她原本严肃的表情,旋即变回往常那个爱照顾人的大姊姊神态。

「大家都平安无事……看来似乎也不能这样讲呢。幸好你们都还活著。」

「大野木小姐……这、这些全都是大野木小姐安排的吗?」

「嗯。受到百鬼夜行的攻击,除了四国与九州、以及本州的部分分部以外,其余审问会设施全都直接遭到狙击而溃不成军。由于原本赶往首都圈的增援部队在首都圈外不知所措,因此我便出声邀请他们同行。」

出声邀请……审问会哪有可能因此就出手帮助异端份子啊?哮如此心想。

「在指挥系统瓦解的现在,是审问会或异端同盟都无关紧要。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就是希望能够设法扭转这种局面。」

也许事情确如彼方小姐所说吧。在世界面临存亡之秋的这种状况下,是审问官或魔女都无所谓。毕竟双方阵营大概也都只剩下合作这条路可选。

哮稍微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表情也略见和缓。

「……果然有本事。前EXE队员果然不简单。」

「现在的EXE在立场上算是负责整合审问官的角色啊。既然高层人士几乎全都已逃亡或丧命,我当然也拥有指挥权啰。」

彼方得意地抬头挺胸说出这句话之际——

「……你哪来的指挥权?你明明就是个已经被EXE除名的家伙罢了。」

她的背后传出一阵嗓音。

彼方的得意神色顿时一垮,换上颇感不满的表情。

「……话是这样没错啦。实际上要不是多亏有他出面说情,审问会的残存势力根本就不肯出手帮忙啊……」

彼方竖起拇指指向背后。

只见一名男子由彼方背后缓缓走来。

「铁先生……!」

哮一出声,隼人先是眉关深锁地确认过周遭状况后,才转眼察看哮。本以为他的表情有稍微变得柔和一点,不料他却又立刻换回往常那张魄力十足的模样俯视哮。

「你没事吗?你若不平安就令人伤脑筋了。」

「铁先生也是,真高兴见您平安无事……」

「想不到居然会被你担心。看来我还真是被瞧扁了啊。」

还是一样冷淡,只会简短表达情绪的人呢……哮如此心想。他先前赶抵自己与凶煞交战现场时的表情宛如不曾存在。

「……那家伙后来怎样了呢……?」

「我已履行约定……虽然我很想这样讲,但杀死那家伙的人并不是我。」

隼人瞄了直升机一眼。哮也受到牵引而望向直升机,发现有个交抱双臂,背靠著舱门口的少年——

哮虽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他……京夜,京夜却始终不肯与他正眼对看。但相对的,京夜作出使劲抓了抓肩头星型徽章的举动。

光是这样,哮便充分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已顺利完成了复仇计画。

对哮而言,此事也令他内心感到舒坦一些。因为他擅自认为,救不了吉水,造成京夜变成这副模样,自己也应当负起部分责任。

如此一来,他总算可以集中心思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为了不让他的复仇徒劳无功,哮也还有该做的事。

再来轮到自己了。

「……铁先生。很抱歉这么冒昧……但可以请您答应我的任性要求吗?」

自地面移开膝盖的哮缓缓起身。手脚虽然都抖动个不停,但这具躯体尚未朽坏。是他的魂魄不准躯体就此崩溃。

哮笔直地凝视著隼人。

隼人也发挥他与生俱来的敏锐眼力回敬一道严厉视线。

「视内容而定。说来听听。」

「详情……请恕我无法透露。但还是希望您能答应。」

「不行。给我全说出来。」

隼人马上回答,而且哮知道若不交待详情就会被拒绝。

隼人就是这种人。纵使老实地坦承一切,铁隼人大概也不会应允哮的心愿。隼人肯定会否定哮的选择。

但即使他是这种人,草剃哮也是个会如此回应的人——

「抱歉,我不能说。但是请您务必答应,拜托您了。」

他低头,贯彻自我作风。贯彻自己的想法。

贯彻自己的任性脾气。这就是草剃哮。隼人当然也很清楚他的为人。在双方自我理念激烈交锋的那场战斗中,他已有这种深刻体认。就算继续这段问答,哮也永远不可能让步。隼人曾一度认同哮的自我理念究竟有多么顽强。

大概是事到如今也无意再争执吧。隼人并未继续表现出拒绝的态度,转而聆听哮的心愿。

「请您动用目前拥有的战力,将我送至凤飒月身旁。如此一来,后续全部由我处理。」

「…………」

「我会拯救这个世界。这是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

「…………」

「请您——将世界交托给我好吗?」

尽管深知自己讲出了一段异想天开的台词,哮仍恳切地对隼人表明心愿。

隼人虽持续面对哮的视线,最后却是静静微眯双眼。

「你这家伙无论置身何种状况,总是把自己摆在第一位呢。」

「那家伙也对我讲过同样的话,我也有自觉。」

「别以为有自觉就可以免罪。」

「那家伙……也曾这样呛过我。」

哮苦笑轻搔脸颊。

隼人就这么微眯双眼,视线始终驻留在哮身上。哮也同样目不转睛地凝视著隼人。倘若自己的意志带有一点迷惘,隼人就不会点头。纵使这份意志只是虚张声势,就算毫无迷惘的表现只是谎言,哮都不能移开视线。

他已下定决心。

「…………我从没这么怨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

哮微歪著头,像是询问个中含义。他认为铁隼人是个跟『无能为力』一词扯不上关系的存在,而且也料想不到竟会听见他脱口讲出这句话。

「居然让你这样的孩子扛起这种重任……」

隼人转身背对哮。

「身为一个大人,我太不中用了。」

他的背部虽是伤痕累累,却跟先前同样雄伟宽大。

他这一路走来所背负的遗憾与哮完全无关。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他。

哮并不晓得最强之人的弱处。就算是再怎么力大无穷、单枪匹马便可独对大军的强者,也有办不到的事。

成年人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对自己办得到及办不到的事情都很明白。正因这样,成年人才有办法引导不知何为软弱的鲁莽青少年。

大人就是为了激励软弱的自己,为了将强悍的意义传承给下一代而存在。

铁隼人却恨透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的自己。尽管对于被称为英雄之器一事感到不耐烦,但在长久以来的战斗生涯中,他察觉到自己的真正心意。

他想当英雄。

在那场战斗中,他要求哮收手别管此事,就是最佳的证据。

他期盼著——能展现出拯救世界的力量,并负责引导下一个世代的典范就是自己。真要牺牲,也该是由身为大人的自己挺身而出才对。

这就是铁隼人所追求的终极律法表现。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只能讲出这种话的自己实在很丢人现眼。

「——这个世界就拜托你了,草剃。」

隼人领悟到哮许下了一个伴随著牺牲的心愿。在这一瞬间,隼人便完全看穿了哮打算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念头。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隼人仍拋出了这句话。

哮细细品味他这句话的份量。

要他背负这个责任,未免太过沉重。

但是——若办不到的话,他就不配称作草剃哮。

「瞭解。我一定会拯救这个世界!」

哮深深体会隼人的心愿,并将这当作长官的命令慨然接受。

隼人就这么背对著哮,径自迈开步伐。

「大野木,变更原订计画。吩咐异端同盟,将护送草剃哮至目标所在地一事列为最优先要务。我来负责整合审问官。」

「……瞭解。」

在一旁听见整段对话的彼方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单纯接受了隼人的要求。她大概也已经识破哮的本意了吧。此外她也十分清楚,哮具备足以令隼人选择退让的坚定意志。

隼人及彼方分别对审问会与异端同盟发送指令。

在场的所有大人们,全都为了自己等人展开行动。

哮深受这幕可靠的光景所感动,小声地表达了谢意。

谢谢你们。

「……哮,你跟铁队长聊了些什么?」

接受完医护班治疗的樱花来到身旁。真理、小兔及斑鸠也一起过来。哮立刻切换思绪。他隐瞒自己的宿命,笑著迎接队友。

「各位,开心吧。听说审问会及异端同盟愿意帮助我们设法救回树夕耶!」

「嗯……我已经透过铁队长的通讯得知这件事了。不过……」

真理及小兔推开樱花,趋前逼问哮。

「那他打算怎么处置理事长呢?该不会是想要杀死他吧?真的可以信任吗?草剃,你一定有打听到什么内幕消息对不对?」

「虽然说愿意掩护哮,但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啊?我实在不太相信那个人就是了!」

背后虽有医护班魔女慌慌张张地提醒「还不可以乱动啦~」,两人却充耳不闻。连哮也忍不住整个人往后仰,同时极力安抚两人的情绪。

「我、我也不晓得详细内容啦。铁先生跟大野木小姐好像有拟定作战计画,但他们说万一被理事长……被那家伙掌握住魂魄的话,将会导致作战计画曝光,因此无法透露内容……」

虽然是临时想到的,不过他自认算是个满有说服力的谎言,谁知——

「这算什么啊!草剃你打算配合这种含糊不清的作战计画吗!?」

「嗄!?过去明明再三出手妨碍我们,这次只是在紧要关头及时出手帮忙,然后又丢下一句无法说明详情是什么意思啊!再怎么神秘也该有个限度吧!」

——两人当然完全无法接受。毕竟队友们都战意高昂地准备一同力抗强敌,因此或许对隼人高调地现身插手此事的举动感到火大。

真是一群倔强的人啊,哮重新体认到这点。

「不不不,我们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啦!我们该做的事情就是救回树夕,至于要怎么处置理事长就交给大人们……」

「「无法接受!」」

「樱、樱花,拜托你告诉她们两人铁队长是可以信任的好不好!」

被两人联手震慑的哮转而向樱花求救。

樱花面露有点傻眼的表情看著哮,挤出僵硬笑容说道:

「呃,嗯……反正关于凤飒月这方面,我们本来就没有计画。若多出那么一点希望的话,选择依靠这股助力比较好……」

尽管哮很想乐观认定樱花是因为信赖隼人才勉强表示同意,但从支吾其词这点看来,八成就是她不太能够接受的证据吧。

她察觉到事有蹊跷。或许已在某个环节感受到哮这番说词是谎言了。

斑鸠也直盯著他不放,彷佛要看透哮的内心想法。

「金丝雀。」

斑鸠开口叫了站在哮背后的金丝雀一声。金丝雀板著一如往常的臭脸面向斑鸠。

「你也听到了草剃跟铁隼人之间的对话吧?」

「…………」

「他们谈了些什么?草剃又说了些什么?」

金丝雀定睛直瞪神情严肃地提问的斑鸠。

哮暗自叫了一声不妙。金丝雀有听见哮说出「拯救世界」这句话。斑鸠一旦知情,当然会这样追问。

要怎么做?你打算如何拯救世界脱离凤飒月的束缚?

只见金丝雀耸耸肩头,这么回答斑鸠的疑问:

「就只是一直讲树夕的事。说什么『百鬼夜行会失控并不是树夕的错。所以树夕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我绝对会设法阻止她。』,一直在讲树夕。」

「其他呢?」

「另外就只有铁隼人问哮问题而已。然后单方面地说明作战的事。」

「……真的吗?」

金丝雀皱起眉头,不满地鼓起脸颊,表达出「我有必要说谎吗?」之意。大概是她的逼真演技奏效了吧,斑鸠这才放松双盾力道,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哮的说法。

哮内心也松了口气。他完全没料到金丝雀会帮忙隐瞒他与隼人之间的对话内容。斑鸠从两人身上移开注意力,伸手搭著正在安抚小兔与真理情绪的樱花肩头,对她说了几句话。

哮则命令拉碧丝,对金丝雀的雷瓦汀传送魔力通讯。

《谢谢你帮忙隐瞒。》

金丝雀瞬间瞥了哮一眼,又立刻转移视线。

《金丝雀还在生那家伙的气。因为她又打算撇下金丝雀不管……所以金丝雀才没告诉她事实真相。这是报仇。》

她口中的那家伙指的是斑鸠。当哮先前与树夕对话时,虽然不知金丝雀跟斑鸠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由她的口气便可推敲出大概。

不过金丝雀绝非只是为了发泄自己被斑鸠撇下的怒气而帮他保密。

《哮想采取什么行动,金丝雀并不打算过问。》

《……嗯,你若能这样就真的帮上大忙了。》

《可是……虽然搞不太懂……但那样并不好。那家伙对金丝雀做过好几次相同的事,所以金丝雀十分清楚。》

金丝雀理应不知道详情,但大概是透过哮与隼人的对话内容,而直觉地领悟到哮打算做什么吧。金丝雀直到现在,仍对一行人先前准备从异端同盟根据地潜入Alchemist公司第一研究所时,斑鸠及哮合作撇下她的举动怀恨在心。金丝雀相当明白遭人丢下的懊悔与悲伤感受。

哮面露苦笑。

《那你为何肯帮我保密,不说出我想做的事情呢?》

哮刻意提问。他想先搞清楚金丝雀目前对斑鸠究竟有何看法。

《……总觉得要是说出真相,那家伙……大概又会丢下金丝雀不管。》

《…………》

《总觉得那家伙,会追著你一同离开……》

哮屏住呼吸,咬著嘴唇的一角。

一旦斑鸠获知哮企图取代飒月成为主神的话,她大概会采取如同金丝雀所说的行动吧。她必然不会阻止,而是会要求哮带她一起走。

但金丝雀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样。哮当然也同样不希望。

金丝雀轻轻抓住哮的衣襬。

《哮……你,会消失吗?》

《…………》

《会像大蛇那样消失不见吗?》

哮晓得金丝雀正抬头仰望著自己。

哮却不望向金丝雀。总觉得一旦看见她的脸,自己的虚张声势就会瞬间瓦解,就会不由自主地坦承一切。因此哮在不低头看金丝雀的状况下,径自伸手搓了搓她的头发。平常明明很排斥,唯独此时她竟任凭哮摆布。金丝雀也理解到这是最后的道别了。

哮有个名叫树夕的妹妹。两人之间的关系很难称得上是普通兄妹,以往在哮心中确实也有另一个不知该如何与妹妹相处的自己。一个不知兄妹为何物的自己。

而金丝雀则是师妹。建立关系的时间虽然短暂,两人之间却存在著一种与队友们截然不同的羁绊。他经常在想,一般世人口中所说的兄妹,搞不好就是指自己与金丝雀之间的关系。

因此身为师兄的哮,轻轻抚摸了小师妹的头。

《要跟斑鸠好好相处喔。》

这就是哮所能送给金丝雀,最贴心的一句临别赠言。

收手的哮转身走向队友身旁。

「…………」

金丝雀也随后跟上。

为了将哮的背影……将师兄的背影牢牢烙印在眼帘之中,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这场全面战争,赌上世界存亡命运的最后一战正式开打。

***

坐在大树树枝上俯看这一切的飒月,对集结至哮旗下的战力吹了声口哨。

「藉由铁的煽动招集了审问会的残存势力吗?亏我还为了摧毁指挥系统而特地吩咐小树夕歼灭掉所有分部,可见这人还是一样难缠啊。」

你说是吧?飒月向树夕徵求同意。

树夕只是以暗淡无光的双眼凝视著半空中。由于魂魄遭到封锁,此时此刻的草剃树夕人格完全处于停摆状态。

鬼怪的复活计画以失败告终。原本他想说可能的话就抽出草剃哮的魂魄,让他化身完整的鬼怪再纳为部下加以使唤,谁知哮似乎轻松就克服了这种程度的苦难。

尽管鬼咒结晶崩毁,但那又如何呢?以上便是飒月的心得感想。只要还剩下一小颗细胞便能再次重新开始增殖的百鬼夜行,根本就没有死亡的概念。

真想完全斩草除根的话,除了杀死身为源头的树夕之外别无他法。百鬼夜行现在仍不断增殖,排山倒海地涌向哮。

但纵使如此,哮恐怕还是能顺利抵达飒月的所在位置吧D

本来对飒月而言,哮是促成破灭的手段,如今却反而变成摧毁自己的途径。

草剃大蛇及鹅妈妈已死,身为意外变数的星白流也已自我牺牲。

飒月的敌人就只剩下哮而已。无论再怎样成群结队,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杀死飒月。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系统。

但若论到是否只要由哮出手便能轻松斩杀飒月,倒也没这回事。再怎么说飒月好歹也是神。即便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飒月体内仍然还留有神力的渣滓。

飒月既身处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处于这个世界上。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哮的剑刃便永远无法刺透飒月的喉头。

「要逃随时都可以,不过隐忧就该在此彻底拔除。既然是失败作品,那我就要以神祇的身分杀了你……草剃同学。」

飒月拿起摆在膝盖上的英诺森,以额头紧贴枪身。

接著只见飒月手中多出一把凭空出现的轻薄剑刃。

那是一把枪剑。一把带有黄铜般的暗沉光辉,表面布满锈斑的老旧锋刃。

飒月将锋刃安装于英诺森上。同时,被安装上去的剑刃也开始侵蚀纯白色的英诺森。

装饰逐渐剥落,悄然飘往天际。

「永恒之枪……雷瓦汀……银檞之剑……雷神之锤……唯有这四款神器可以用来诛杀神祇,以及获得主神资格。」

额头依旧抵著英诺森的飒月,在光芒中微睁双眼。

「从来就没人讲过这种话。」

他伸手轻抚装饰持续剥落,外观变得愈来愈寒酸的英诺森枪身。

「英诺森,真是辛苦你了……你直到最后都没有萌生出灵魂,对我唯命是从。始终就只是我力量的一部分。谢啦。」

看著英诺森缓缓被枪剑吞噬的光景,飒月如同月亮一般微眯双眼。

那是一把锈斑满布的黄铜步枪,也是一把剑。附带扳机的骇人枪剑虽与『锋利』一词完全无缘,却蕴含著一股非比寻常的异质力量。

吞噬整把英诺森之后,一口截然不同的兵器现出身影。

「来,转动船舵吧,※纳吉尔法。」(编注:北欧神话中的大船,据说是用死者的指甲打造而成。)

这是具备古代属性『神无』的冒牌神器。倘若银檞之剑是旧人类一手打造出来的永恒之枪复制品,这便是缺乏神器使用权,人称洛基的破灭之神制作的——神器赝品。

***

《防护班报告!我们无力再继续阻止百鬼夜行的侵攻,请赶紧指示下一步行动!》

负责构筑防护结界,确保安全空间供哮等人使用的魔女们送出上游通讯。

哮已执行完魔女猎人化术式,抬头仰望在结界外待命的直升机。

《——第一条道路由我辟开。草剃,准备好了吗?》

直升机舱门开启,同样已经魔女猎人化的隼人探出身子。

哮环视周遭一圈。樱花在身旁,背后有塞泽、柚子穗及金丝雀。另外还有5架龙骑兵与数名魔法师在等待哮的号令。

哮最后转眼望向樱花。

樱花用力点了点头。

由我来守护你——感觉彷佛听见这句话的哮内心顿时隐隐作痛。

哮摒除心痛,定睛向前。结界的另一侧早已被百鬼夜行填满。离大树的直线距离差不多10公里远。纵使成功抵达,还得爬上大树顶端,才能接近飒月的所在位置。

哮一行人并非孤军奋战。此时他们身旁有许多人愿意襄助。

这场特攻作战无论如何都必须成功。

因为整个世界的命运都落在自己肩上——

哮的身子缓缓前倾,同时摆出刀尖向下的架势。

接著——

「我们上!」

——哮放声大吼的剎那,确保安全空间的结界悄然无声地消失了。

百鬼夜行的狂潮猛然涌入。面对直扑而来的所有威胁——

《快跑!无论如何都绝不可停下脚步!》

只见隼人从直升机一跃而下,同时对准哮等人的行进方向射出数发魔弹。由冠上暴力之名的卡利古拉射出的魔弹,在命中目标的同时便将蜂拥而至的百鬼夜行扫荡殆尽。

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但这条路大概会立刻再度遭到百鬼夜行淹没吧。

哮全力飞奔而出,后续的同伴们也为了避免被撇下而全力紧追在后。上空的隼人则补充卡利古拉的弹药,同时喷射魔力,降落在哮等人的前方。

隼人再度举起卡利古拉锁定正前方。

哮追上隼人,自他身旁快速通过。

「——去吧。」

擦身而过之际有种得到激励的感觉,哮头也不回地加快脚程。

卡利古拉发射魔弹,清除掉阻挡哮去路的所有障碍。

哮一鼓作气穿越隼人辟出的道路。

背后则传来隼人开战的声响。

不再回首,只专注前方。

离大树还很遥远。来自直升机的掩护炮火洒落在行进方向上,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持住隼人开出的这条道路。

然而鬼怪化身却夹带鬼怪巨浪,从左右两侧同时袭向哮。

绝不能停步。哮当为之事不是战斗,而是赶抵目的地。

他咬紧牙关,将问题交托给后方战友处理。龙骑兵与魔法师旋即代替哮面对鬼怪化身大军的攻击,展开激烈战斗。

哮马不停蹄,加快脚步。

巨浪涌现,道路逐渐变窄。

「接下来由我负责开路。」

停下脚步的塞泽双手拄地。在描绘魔法阵的同时,变窄的道路两端分别出现一堵不算太高的锈墙。锈魔法构成的粗犷障壁,成功维持住通道。

障壁接著拓宽隼人辟出的道路,持续向前延伸。

「去吧,草剃!去救回你妹妹!」

塞泽的嗓音推了哮一把。自从联手攻略第一研究所以来,塞泽已经帮过自己好几次。当时唯独哮没能救回自己的亲人。他再也不想背负那样的悲伤,再也不想让几乎快要到手的救援从手中滑落。

因此哮并未止步,他再也不会驻足不前。

就算这双脚断了,用爬的也要爬去咬断那家伙的喉头!

前方,又见一波巨浪从被障壁夹住的道路尽头直扑而来。

布满血丝的鬼怪眼珠只瞪视著哮,多不胜数的血盆大口发出吼叫声不断逼近。

此时,柚子穗快步掠过哮的旁边,纵身跃向前方。

「近卫式枪术——奥义·永恒神枪!」

她任凭跳跃劲势带动身体旋转,祭出一记附加离心力的刚猛突刺。夹带魔力的这一枪在脱手而出之前突然巨大化,探向长枪原始攻击距离根本无法构著的远处。自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鬼怪巨浪瞬间遭到突破,道路再次净空。

柚子穗一施展完这记突刺,立刻抬头察看左右两侧的障壁上方。

只见鬼怪化身企图跨越两侧的锈墙。于是柚子穗再度纵身一跳,降落在障壁上方,与鬼怪化身短兵交接。

柚子穗提枪挡下化身攻击、运使枪尖斩杀敌人,同时头也不回地对哮喊话。

「草剃同学……祝你得胜!」

无论再怎么喘不过气,也不许停下脚步。柚子穗也跟塞泽一样,是以异端同盟的身分联手出击。从利害关系一致所开始的合作,至今依然未见中断。两人明明都已成功救回他们想解救的人物,如今却仍这样舍命襄助。对于处境与自己相似的这两人,哮只能满怀感激。

哮并不打算糟蹋他们的付出。

总算来到大树附近。愈是靠近就愈能清楚感受到它的巨大。吸取这颗行星本身的精华,藉以伸展枝干的样态,就像是出现在神话传说当中的世界树。

彷佛覆盖住天空旺盛生长的枝叶开始蠢动,频频发出清脆的啪叽声响,并如同人类的手臂一样由上往下探向哮。

《还不到魔力喷射能够抵达的距离!请继续逼近大树!》

哮回应拉碧丝的要求,更进一步加快速度。现在有办法跟上的只剩樱花、金丝雀,以及上空的三架直升机。只剩最后一小段路。但在这个时候,塞泽构筑的锈质障壁竟中断了。

已经冲出魔法效果范围之外了吗?或者是……

「啧!」

——别思考!只管注视前方!

「樱花!上面拜托你了!」

「瞭解……!」

樱花张开双翼向上攀升。鬼怪大树的枝槛,像是要压溃空气一般逼近哮。樱花纵身介入两者之间,竖起手肘现出《伯爵之牙》并加以击发。顺利粉碎掉其中一根树枝,紧接著再用左臂的《伯爵之牙》击碎另一根树枝。

树枝不断从天而降。伸长的枝叶不计其数,到了几可覆盖住天空的境界。而这些枝叶全都锁定了哮。

樱花收起《伯爵之牙》,改以双手握住变回手枪形态的弗拉德。

双枪交错置于胸前的樱花闭上双眼。

「弗拉德……!出征吧!」

对现已离世的搭档如此倾诉后,樱花在空中及地上描绘巨大魔法阵。

「——《串刺公爵的余兴》!」

接著她睁开双眼,同时发动魔法。巨大光柱从天际洒落,地面则有鲜红色光柱彷佛剑山一般破土而出。呈大范围倾泄而下的光柱,歼灭了大树枝叶及地面上的鬼怪化身。

樱花就这么维持著《串刺公爵的余兴》,迎击仍不死心地扑向哮的巨大树枝。来自上空的袭击交给樱花应付,哮则使劲紧握著剑尖指地的佩剑。

金丝雀也解放扛在背上的雷瓦汀,火焰缠裹剑身。

前方,百鬼夜行的怒浪与化身军团蜂拥而至。

两名诸刃流传人则同时发动扫魔刀。

「配合我!」

「你才该配合我!」

金丝雀先行一步,挥舞双手剑·雷瓦汀迎敌。

「诸刃流——一目连!」

这是利用剑身重量,大大地旋转一圈后所祭出的一击。她并未停止旋转,而是如同龙卷风一般顺势扫荡巨浪。剑身窜出熊熊烈火,屠杀周遭的鬼怪。虽是一把半毁的神器,且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性能,但火焰的威力要驱逐鬼怪细胞仍是绰绰有余。

蓝发与赤焰在战场上起舞。

剑身停止回转。金丝雀运用全身肌肉压制雷瓦汀的旋劲,沿著地面滑行一般停下脚步。

但是百鬼夜行又立刻涌向她奋力辟开的缺口。

金丝雀摆出以剑代盾的防御架势。面对百鬼夜行构成的洪流,这种防御行动毫无意义。就在直扑而来的百鬼夜行即将淹没金丝雀的瞬间,金丝雀的正上方窜出一道琉璃色的身影。

哮将拉碧丝切换成剑身宽大的巨剑形态,挟著加上自身体重的超重质量,一剑轰向企图吞噬金丝雀的百鬼夜行浊流。

「诸刃流——螳螂坂!」

宛如发生爆炸一般,哮这一击连同百鬼夜行一并粉碎了地面。金丝雀之所以摆出防御架势,主要是为了防范哮发动攻击所留下的余劲。

在抵挡住螳螂坂的冲击后,置身爆烟之中的金丝雀再度紧握雷瓦汀的剑柄,快步飞奔而出。哮也在著地的同时迈步向前冲。

两人的联手出击正式揭开序幕。他们交互趋前,接连不断施展诸刃流的剑技。

诸刃流的天之邪鬼、螳螂坂、一目连、八岐大蛇。

真明流的狼之太刀、鲛之太刀、蜂之太刀。

敌军分成无固定造型与人类造型两大类,对上人类造型便采用真明流、无固定造型的柔软体态则以诸刃流斩除。两人具体呈现出两门流派应有的特色。

你来我往地交互炸裂的剑技。师出同门,却也痛失师尊的两名徒弟,毫不保留地实践出他所传授的一切绝活。

异形、异端、招招竭尽全力的野蛮剑术,长久以来遭到立志追求武道的门派轻视、被惯用枪械的人取笑。这一切均是事实。这只是一门既野蛮、又不知死活,只懂全力出击的剑术。

然而此时此刻——两人的剑在空中飞舞,如同流星一般挥洒手中剑芒的身影——甚至可用美不胜收来加以形容吧。

这两人确实继承了由代理师父教导的草剃一族之意志。

「哮,要飞了喔!」

金丝雀先摆出剑尖指地的架势,接著跟一开始同样利用离心力使劲回旋大剑。只不过并非横放剑刃,而是以剑腹对著哮的姿态下回旋。

哮瞬间理解到金丝雀意欲为何,立刻配合她的行动。

一次、两次。哮配合速度加快的回旋,纵身一跳。

接著配合第三次的回旋,哮落在金丝雀挥舞的雷瓦汀剑刃侧面,也就是相当于剑腹的部位。

哮就这么跟著金丝雀的剑一同被旋转一圈。而在这段期间,哮也趁机凝聚全身上下的弹力,像是扭旋自己的身体一般集中力量。

「去吧——————————!」

金丝雀大声咆啸。解放轴心脚的力量,使出浑身解数猛然挥动剑刃。

当她祭出第四次回旋斩的同时,哮也释放全身上下所有弹力,自雷瓦汀的剑腹纵身一跃。

获得一目连的加速与力量支援——

「灭枪·独角兽!」

——哮挟著雷瓦汀的烈焰,手握银檞之剑笔直刺向障碍。火焰加身的哮横扫在前方为所欲为的鬼怪洪流。

「诸刃流!」

哮以炮弹般的速度猛然推进,反覆施展剑技。

光靠突刺引发的冲击波,就轻松震散无固定造型的浪潮。袈裟斩一击便收拾掉拦路的其中一只巨大鬼怪,接著施展一目连斩杀飞扑而来的五只鬼怪,再顺势把剑换回野太刀造型收刀入鞘,祭出天之邪鬼将异形军团连同浪潮一并驱逐殆尽。

当金丝雀提供的助推动力消散后,哮立刻摆出身体极度前倾的姿势,再度拔腿向前飞奔。

这是真明流及诸刃流两门流派均会运用的,草剃流独门战斗移动方式·《战步》。

哮挟著与其说是斩杀敌人,不如说是压溃敌人的劲势向前推进。

他倒转剑柄,切换成反手握剑的架势。命令拉碧丝变成直刀,反覆施展由狼之太刀接犀之太刀,以及由鲛之太刀接蜂之太刀的连续技,一只一只地确实斩杀鬼怪,且维持著相同的飞快脚程。

采用《战步》移动时,完全不会在意跌倒这回事。因为只要是在发动诸刃流的状况下,就连跌倒的粗心动作都会觉得格外迟缓。倘若是双脚互绊而失去平衡,只需冷静判断采取前滚翻,化解掉跌倒造成的冲击后,再重新调整姿势继续奔驰即可。这是一种让使用者就算搞错也绝不会往后仰的前倾姿势。只要是往前跌倒,诸刃流随时都有办法对应。

上空有敌人来袭,总数共十只。只见这群大概是躲过樱花枪击的带翅肉块张开血盆大口,嘴里饱含红色光芒。肉块维持著足以追上哮脚程的飞行速度展开攻击。

在维持《战步》的状态下,实在难以采取回避行动。红色闪光接二连三地击中脚边,而被光束扫中的地面也会转变成百鬼夜行的一部分。

「右手剑、左手锁炼镰刀!」

《瞭解。》

拉碧丝回应哮的要求,将剑身变换成附带铁炼的小型镰刀。

持续奔跑的哮以左手甩动锁炼。

镰刀飞往上空,破风声响彻现场。

没有锁定目标的必要性。草剃一族的人就算想发动远距离攻击也无法命中目标。因此哮把锁炼视为剑身的延长,只是一味地奋力甩动。

肉块遭回转的锁炼与镰刀缠住,如同果实一般爆开。哮运使右手挥剑斩杀自前方逼近的鬼怪大军,同时利用锁炼镰刀击坠来自上空的攻击。

最后,鬼怪军团停止进军,原本被红色填满的视野顿时变得清晰开阔。

抵达目的地了吗?——不对,还没到。

前方有一张巨颚啃蚀地面快速逼近。

百鬼夜行居然连龙都能加以仿造,只见一头沿著地面爬行的异形魔龙朝哮直扑而来。

哮依旧不停步。

就此正面迎战。

论对付龙族的剑技,诸刃流当然不缺。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咆啸的血盆大口不断进逼,企图一口吞下哮的身体。

哮则将刀扛在肩上,笔直冲向鬼怪形成的魔龙。

就在巨颚即将咬中哮躯体的瞬间,哮蹬地一跃而起。他趁巨颚阖上的前夕避开这致命一咬,飞越龙头并在它背后著地。

前滚翻。翻滚后直接重整姿势,剑尖一举刺透龙背。

很软。缺乏鳞片护体的龙根本不配称作最强的幻想生物。哮就这么紧握刺穿魔龙的剑柄,快步飞奔而出,同时将佩剑变换成巨大的德式双手巨剑。

「草剃诸刃流——蛟龙疾走击!」

刺透背部的剑刃穿透龙喉,再搭配哮的奔驰将整只魔龙当作鱼一样剖成两半。

完成这段短距离冲刺的哮跳离龙背,著地时边翻滚边调整姿势站稳脚步。

他既无暇收势、也无暇喘息。倘若有空沉浸在击杀强敌的余韵之中,他宁可继续向前奔驰。

而当哮准备再次起步的时候——

《宿主……从这里就可以……!》

「好!」

耳闻拉碧丝的声音,哮总算停下脚步。

鬼怪大树已在眼前。体积大到视野完全容纳不下的境界。红色的有机质树干表面长满了眼珠、鼻头等等大小参差不齐,令人联想到人类器官的物体。

哮由树根顺著树干扫视,一路瞪向位在穿越云层之高处的枝叶。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自暗红色的云缝之间映入眼帘。

哮正是为了斩杀那家伙而来到此地。

无暇喘息地一路狂奔的哮,此时此刻才首度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气温明明不冷,这口气却自如雪花。他感受到有股蒸气自全身流泄而出。从头到脚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未达人体运作极限的部位。

可是,他还要继续行动。正因感受不到痛楚,他才能在只剩气力未见衰退的状况下抵达此地。

哮发动扫魔刀,将力量全数挪用为脚力。脚部肌肉猛然膨胀至即将爆裂的状态,同时弯曲膝盖,摆出准备跳跃的架势。

「……拉碧丝!」

《FM喷射推进气流——火力全开。》

哮的脚部装甲与背部装甲缝隙产生魔力,脚跟部位的喷射机构如同喷射引擎一般喷出大量魔力。

搭配跳跃劲势的哮整个人猛然一飞冲天。他突破空气阻力,朝飒月的所在位置不断上升。

《大树产生反应,请迎击!》

在拉碧丝出声警告的同时,持续往上飞升的哮也摆出提剑应战的架势。

大树枝叶彷佛触手般堵住行进方向,同时展开袭击。拉碧丝立时调整喷射气流角度,闪躲企图击坠哮的触手。

不行。数量太多。再加上树枝如同蛛网一样相互叠合,眼看就快彻底堵死行进方向。

唯今之计只能砍断这些树枝。将佩剑的造型切换成双手剑的哮严阵以待。

哮解除掉为了避免脑部超越运作极限的集中力,准备发动诸刃流应战。

此时——哮的脑部却不听使唤地陷入失控。

「————唔……!?」

除了某个目的以外,哮其余的意识全数被割取殆尽。

(偏偏在这种……时……候————!)

《鬼之心得》无视哮的意志自行发动了。因为过度滥用诸刃流,造成脑部原本阖上的盖子完全敞开。

(不行……现在不可以失去自……我……)

宛如关掉电视机的电源一般,哮的自我意志就这样中断消失了。

***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

明明只引发一股风压,这一击却彻底粉碎了由大树延伸过来的枝叶。

剑路招式完全乱无章法,但发动鬼之心得所祭出的亚音速攻击仍铲除了前方所有障碍。

《宿主!》

连拉碧丝的声音也接收不到。哮只是拚命挥剑,砍倒蜂拥而至的障碍,持续向上攀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身野兽的哮在半空中伴随著魔力喷射转动剑刃,像割草机一样割断企图缠绕住他的触手。鬼怪大树没完没了地伸长树枝袭击哮。

碍事。碍事碍事碍事碍事!

哮那抹被缩小至单一焦点的思绪逐渐流入拉碧丝的意识之中。

不妙。再这样下去,在还没与飒月展开对决之前,哮的身体与脑部就会提前报废。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请您冷静下来!请聆听我的声音!》

就算再怎么呼唤都无济于事。哮尚无法依靠自身意志,取消解放了鬼之心得的状态。能够联想到的原因有好几个。例如接踵而来的严苛战斗造成脑部使用过度、神祇杀手化的副作用等等。

再这样下去将无法回头。拉碧丝不得不暂停魔力喷射。她集中所有意识展开抢救哮心灵的行动。像是贴近魂魄一般,想要唤醒哮的自我意志。

尽管还不到融合的境界,魂魄却早已相连。能唤回他的就只有自己。纵使现在是大好机会,哮一旦失去自我就形同全盘皆输。

拉碧丝如同字面所述一般,将言词贯入魂魄之中。

《振作一点!您现在还没资格丧失自我!》

「咕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

《您不是要拯救所有人吗……!?跟我一起联手……!》

「呜……唔唔唔唔……!」

《一名打算任性到底的人,在此迷失自我对吗!》

「……………………!」

《真要挥舞的话,就凭自己的意志挥剑!》

这段话促使哮的眼睛重舍神采。

***

——只有一颗眼睛重见光明。外面的风景突然窜入眼帘。

复活的哮所见到的,是覆盖住整片天空的庞然大树。

他理解到自己目前正在下坠。

地面上则有蠢动不止的大树树根,在等待著从天而降的哮。

记忆有所缺漏。他想不起自己人在哪里,以及正在做些什么。甚至有种遗失掉大半过往记忆的感觉。他不禁觉得彷佛遗忘了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情。

更要命的是,从刚刚开始左眼就什么都看不见。陷于一片黑暗。

原因出在鬼之心得使用过度。诸刃流加鬼之心得……虽说事实上若不使用这两门技巧便无法存活至今,但他明明再三告诫自己千万不可过度滥用……

「……?」

哮在呈现慢动作状态的世界中,看见自眼眶滑落的泪水飘往天际。而他也立刻明白自己为何流出眼泪。

——他忘记了。

——传授这门技巧给自己的某人。

明明清楚技巧名称与效果,但哮却已经不晓得是谁在什么地方,将技巧名称告诉自己。他失去了关于某个非常重要的人的记忆。他明明知道这点,却想不起对方是谁。如同有一小块拼图被人拆掉一样,重要的记忆就这么凭空冒出一个缺口。

难道每次动用力量就会赔上部分身体机能,并且像这样逐渐遗忘掉珍藏的记忆吗?

哮并没有小看此事,也理应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当这些隐忧成真,却令他感到如此心痛。魂魄发出『我讨厌这样』的哭喊声。原来我拥有这么多不愿失去的珍贵回忆。泪流不止的哮全身脱力。内心萌生出好想拋下一切,就此逃走的冲动。

一股暖意裹住哮的背部。

《……还有我在。我可成为您的双眼、您的双手双脚,以及您的记忆。》

「————」

《纵使您忘记了一切,即便您成为主神,成为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存在。》

「————————」

《我都会永远……陪伴在您的身旁。》

哮的泪水,与从背后紧抱著他的拉碧丝幻影之泪相互融合,飘向天际。

拉碧丝的脸颊轻触哮的脸颊。

《因此请您……再一次握住我……!》

手臂逐渐恢复力量。本来克制不住的痉挛症状戛然止息。魂魄也重舍活力。

他看见在泪水飞升的前方,有一道如同圆点的小小白影。

对了,快点回想起来。我还没失去一切。我还记得队友,也还记得搭档。当然也没忘记妹妹。

哮对自己大发脾气。他气自己根本就没有空在这个时候偷懒。

快想起来!

快想起是谁把我们、把世界搞成这副惨况!

快想起你为何出现在这!

快想起你挺身而战的理由!

——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挟这股怒火砸烂那个混帐的脑袋吗!

「拉碧丝——!」

魔力气流再度席卷四周。在停止下坠的瞬间,哮一脚踹向延伸过来的大树干,纵身跳跃。

在上升的前方有形似手掌的枝叶严阵以待。为了突破如同天罗地网般层层叠叠的茂密枝叶,哮架起手中佩剑。

「哮——!」

企图袭击哮的枝叶遭到鲜红光柱一举贯穿。

原来是樱花拍动早已千疮百孔的双翼追上哮。只不过她大概是吃了相当多苦头才追赶上来。哮在拚命赶路的期间,之所以几乎没有受到来自上空的攻击,都是多亏有樱花沿途护航。

两人皆伤痕累累。接踵而来的连续战斗造成樱花消耗了相当多魔力,拉碧丝的魔力也所剩不多。因为永恒之枪过继的魔力超过了拉碧丝魔力容纳量的一半以上。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动用到永恒之枪的『神威』魔力。

樱花振翅飞抵哮的身旁,与他一同向上攀升。两人彼此点了点头,对严阵以待的大树枝叶展开突击。他们彷佛勾勒出螺旋轨迹一般盘旋上升,运使《伯爵之牙》及佩剑刺向敌人。

红色与琉璃色的流星,势不可挡地一路冲向高空。

任何事物均阻挡不了两人。牙与剑相互交错,一味地向上直窜。

《哮……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两人进行战斗之际,跟在身旁飞行的樱花的声音,突然在哮脑海中响起。

哮没有回应,只是定睛仰望上方。

《杉波对我说过……我也察觉到了…你打算独自背负起我们承担不了的某种重担吗……?》

哮毫无回应。他咬紧牙关,只直视上方。

樱花如今面带何种神情,实在不难想像。

必然是流露不安,令人不禁联想到迷路小孩般的表情。

《哮……?你怎么不说话……难道那是对我也不便透露的事情吗?》

哮加快速度刻意先走一步,彷佛要甩掉樱花。

牙龈出血,嘴里布满了铁质的味道。看著上方,不要迷惘。不要在意。现在一旦看见樱花的表情,八成会不自觉地停下奋力奔驰至此的双脚。

纵使冷血无情,也非得完成最后这项任务不可。

《告诉我你哪都不会去……让我……安心好吗……》

「——!」

《永远……留在我身——》

樱花的双翼停止拍动。哮也察觉到背后发生异状。是因弗拉德的魔力即将见底,造成樱花再也无法维持飞行能力。

别回头。以樱花的身手不会有事。敌人锁定的目标是自己。现在只要专注于优先完成目的——

——怎么可能办得到。

哮停止魔力喷射,抓住了即将坠落的樱花手臂。

「……哮……」

樱花带著一如想像的表情,泪眼汪汪地看著哮。

哮相信自己肯定也露出了同样的神隋。他就这么抓著樱花,再度发动魔力喷射气流。由于拉著樱花一起飞行的缘故,上升速度变慢、魔力消耗量也随之加剧。

但是,他绝不会放开这只手。

哮什么都没说。说不出口就是哮的弱点。他饱受就算再怎么想也无法接受樱花心意的状况所苦,以及背负著自己的任性所带来的悲伤,持续不断往上方推进。

其实哮也同样想陪在她身边。倘若可以,他根本哪里都不想去,也很希望自己能够信守承诺。握住手掌的力量强度,就是他对樱花这份心意的回答。他怀著想与她并肩同行的心意,以及非得继续前进不可的意念,紧紧握著樱花的手。

樱花也感受到他的心意。樱花很清楚他这只手究竟蕴含了多少意志,因此她也回握哮的手掌。

紧握不放。

离目标愈来愈近。剩下数十公尺远。只要伸长手臂,就能立刻构著。

但在这个时候,负责推动身体上升的魔力喷射气流却突然中断了。

《怎会这样,明明就快到了……!》

脑海中响起拉碧丝的困惑声,魔力用罄了。上升速度减缓,哮与樱花停滞于半空中。

哮品尝著令人绝望的飘浮感,向上伸长手臂。

如同过往一样,依靠那微乎其微的一丝希望。

尽可能地伸长手,内心不断许愿。

(——构著吧……!)

然而事与愿违,下坠现象已经来临。重力缠绕住身体,将哮猛然往下拉。

但是,还不能放弃!

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抵达目的地,

就在哮准备命令拉碧丝挪用魔女猎人化术式的魔力,重启喷射气流时——

《收下我的魔力吧——!》

脑海中响起一阵强而有力的声音。

大吃一惊的哮低头俯瞰下方。

他发现一架十分破损的直升机,从高度比哮两人还低的位置急远上升。

只见舱门口有块条纹模样的布料不停晃动。

目睹真理那围巾随风飘摇,指尖凝聚了极光色魔力的身影,哮再度重拾希望。

「拉碧丝!发动《黄昏赋法》!」

哮大声一喊,拉碧丝随即挪用维持装甲的魔力发动固有魔法。解除魔女猎人化术式所省下的魔力,只能让刀身瞬间蕴含《黄昏赋法》的效果。

但一瞬间便绰绰有余。毕竟先前早已有过两次相同的经验。

不管是在何种状况下,合作时机都有办法抓得恰到好处。

《『极光炮弹』!》

彩虹色炮弹飞快地逼近哮,拉碧丝也同时发动《黄昏赋法》。哮挥舞右手紧握的拉碧丝刀身,使劲砍向炮弹。

刀身只燃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琉璃色火光,彩虹色炮弹逐渐被刀身所吸收。

魔力重新获得补充后,拉碧丝立刻再次发动魔女猎人化术式。

当哮再次往上飞升之际,他只低头瞥了真理所搭乘的直升机一眼。

只见用手压住帽子的真理双眼紧闭,对著哮放声大喊:

「哮!」

真理这回并非透过魔力通讯,而是用自己的声音大喊。即便曝露于螺旋桨声及风声之中,真理的喊叫声仍清楚地传入哮的耳中。

哮睁大双眼,牢牢地记住她的身影、她的嗓音。

「不管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无论最后迎向何种结局,我的心都会向著你!」

「————」

「所以,尽情征伐吧!去做个了结:  ;」

尽管手捂胸口、脸上露出既痛苦又难过的纠结神情,真理仍对哮倾吐出所有心意。

那是再简单且直白不过的心意。真理当然不可能没注意到哮的神态有异。她从一开始,就察觉到哮在策划某种惊人的行动。因为她在小队中是比任何人都细心、坚强,而且比任何人都善解人意,比任何人都更直接地思慕著哮。

真理潸然泪下,身形不稳地跪倒在直升机舱门口。她再度用尽魔力,体能也耗损至极限。

满脸通红的她,竭力维持意识说出最后一句话。

哮终究没能听见被螺旋桨转动声遮掩掉的这阵嗓音。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然而,哮并没有错过她的嘴形变化。

那可说是极为直接,且符合真理作风的告白。

当真理失去意识,异端同盟的同伴们搀扶住她的身体之后,哮咬紧牙关。

为了让真理能够听见,哮吸满一口气,扯开嗓门大喊:

「——我也是!!!!还用说吗!!!!」

接著他抬头仰望。受斗气牵引的头发倒竖指天,身体也重舍活力。自真理那边获得战斗所需的魔力及气力后,哮伴随著咆啸声一飞冲天。他伸手探向飒月所在的枝叶,与樱花一同飞向高空。

最后终于——总算——抵达目的地。

猛然跳上枝叶的哮,双眼捕捉到飒月的身影。

飒月面带灿烂笑容,举起一只手迎接哮的到来。

「——唷,欢迎啊,草剃同学。」

飒月就在眼前。他一如往常,带著彷佛看透一切的笑容站在前方。气定神闲,宛如确信哮必然会抵达此地一般。

就跟接下来准备闲话家常的态度没什么两样。

「哎呀,总之先心平气和地聊一聊吧?」

他理所当然、厚颜无耻地表示想与哮谈话。

但是,哮是否打算与他对谈——

——————当然没有!

哮放开樱花的手,喷射著魔力降落于枝叶上。接著顺势飞快地扑向飒月。

哮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满心只想尽快除掉他。

要取下神祇的性命。

起步、间距、时机、破绽,一切均无懈可击。

用不著哮发号施令,拉碧丝便自动执行『神祇杀手化』术式。

装甲覆盖颜面、刀身缠裹著终结之炎。

不需其他多余的动作,只要迅速出刀斩击。

纵使身体、脑部报废也无妨。自己就是为了这一瞬间而存在。

自我概念消失,只为了单一目的而求取速度。

脑中只剩下弒神的念头。

这是草剃诸刃流奥义·草剃神剑。他不动用秘奥义,因为那会波及队友。

心里有个使用这招剑技,只为了斩杀目标而存在的自己。

世界变得迟缓,世界陷入停止。

正当他将所有一切拋在后头,准备一剑刺向飒月心脏之际。

突然——树夕出现在眼前。她并不是从别处移动过来,而是凭空出现,宛如从一开始她就在那里。

哮就这么维持著突刺架势,神情惊愕地停下动作。

眼看剑刀就快刺穿树夕心脏的前夕,哮使尽自己的浑身解数制止。

当剑尖触及树夕胸口的瞬间,哮的动作完全静止。

树夕一头黑发翩然起舞……而在她背后——

飒月那双淡紫色的眼瞳弯成两道弧线。

「果然不愿意吗?那么——去死吧。」

飒月右手那把布满锈斑的剑往后收,连同当作肉盾使用的树夕背部,朝哮刺出一剑。

像是一切发展尽如自己所预测的一般,飒月理所当然地使用了下流手段。

现在的树夕已被夺走百鬼夜行的主导权。而束缚了树夕魂魄的飒月,大概有办法杀死树夕吧。只要魂魄不排斥死亡,百鬼夜行就不会保下树夕的生命。

最糟的局面来临了。

飒月彷佛胜券在握,乐不可支地面带笑容,准备挥剑斩杀这对兄妹。

——哮却只是笔直瞪视著飒月。

眼神中既无放弃、亦无确信自己败北的神色。飒月脸上顿时浮现一丝阴霾。他搞不懂哮毫无迷惘、毫不动摇的理由究竟为何。

飒月当然无从理解。因为他没有所谓的同伴,因为他不知信任为何物。

但哮相信。

——那人必会出手阻止他。

哮已经感受到她接近现场的气息。

就在飒月准备出剑刺透树夕及哮的那一瞬间——

——轰……!

枝叶上方刮起一阵由螺旋桨转动所引发的强风,一只巨大铁鸟倏然跃至哮与飒月的侧面。

飒月忍不住睁大双眼,望向这名不远之客。

望向单膝跪在直升机的舱门口,睁开双眼凝视著狙击镜的——小兔。

理应看透一切的神所忽视掉的意外变数。他完全不认为小兔能构成威胁的想法,反而弄巧成拙。正如杀死国王的既非英雄亦非身经百战的勇士,而是悄然接近的间谍一样,原本认定只不过是只小蝼蚁的存在,如今却反过来狠狠咬了神之颈项一口。

奇迹的子弹连同硝烟一并射出。

第一枪夹带怒火袭向飒月紧握于手中的异形锈剑。

剑刃被弹开,冲击更造成整把剑脱离飒月的掌握。

「——这……”」

到了这个时候,飒月才首度面露扭曲的神情。小兔怀著下一击将成为自己最后一次狙击的意念,装入下一发子弹。她像是细细品味自己的一举一动,却又比过往任何一次补充弹药的动作更迅速,随之拉动枪机。

接著这一枪——则是伴随泪光。

「草剃,我相信你。」

小兔无须多余的言词。她并无法用嘴巴明确表露出自己的心声。

小兔总是将心意倾注于子弹之中。

因此最后她还是一样——将一切交托给这颗子弹。无论是希望他别输的意念、希望他留在自己身旁的心声、还有不希望失去他的愿望。

以及喜欢他的心意等等,全都包含进去。

击发的子弹笔直射向飒月额头。颈项断裂的声音,以及头盖骨裂开的尖锐声音响起。飒月就这么维持著上半身往后仰的姿势倒退一步。

哮收下了小兔的心意。

他重新展开停止的行动。世界再度变慢。双脚的箭步劲势还没消散,哮的脚步尚未停下。

哮跨出了——最后一步。

避开树夕的身体,像是穿越腋下一般祭出突刺。

刺向身形不稳的飒月的心脏。

现在,他挟神祇杀手之力,一剑贯穿仇敌!

——滋……

「………………………………………………咕……唔…………」

口吐鲜血、双眼圆睁。自胸口溢出的红色液体与周遭红色枝叶相互混合。

咬紧牙关、仰望天空。

本应刺透神祇心脏的剑刀,却滴血不沾地扑了个空。

取而代之被贯穿的,竟是哮的右胸。哮用手抓住破胸而出的锈蚀剑刃,隔著肩头怒瞪背后的元凶。

自背后一剑刺穿他的……凤飒月。

「所谓的神祇,本来是不被人类认知的存在……而我也还保有这样的特性。只要是处在这个世界,我便无所不在,却也不存于任何地方。」

「……啊……咕……唔……!」

「但草剃同学,你果然不简单呢。想不到当我把自身存在转移至你背后,你竟能下意识地挪动身体避开致命伤。我真受不了自己毫无剑术天分的缺点啊。」

「……咕啊……」

「真可惜呢。刚刚那确实是颇有威胁的一剑。你们的奋斗表现,看得我都忍不住感动落泪啊。」

「……混蛋……!」

「但是也差不多该结束了吧。陪你们玩这场游戏已经玩到我有点腻了。」

飒月更进一步将剑刺入哮的体内。当剑刃触及哮身体的瞬间,神祇杀手化术式便已强制遭到解除。

消除掉所有魔导效果。当身为神祇基因的魔导产物触及这把枪剑的瞬间,就会真正彻底消失不见。纵使是弒神之力也不例外。

这便是飒月持有的神器·『纳吉尔法』的特性。

飒月从背后挪动嘴巴贴近哮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啊~对了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我已决定不让你杀死我啰。既然你企图成为神祇,那我就再也不需要你了。」

他怎会知道这件事!?在哮意识中的拉碧丝不禁心生动摇。

飒月像只猫一样,露出无比邪恶、且乐不可支的灿烂笑容。

「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神啊。」

那是一张既非嘲讽、亦非自虐,而是充满疯狂气息的笑容。

在场所有人均动弹不得。甚至可形容成已完全丧失战意。原本确信的胜利遭到背叛,莫名奇妙地被代换成败北结果。

某种破灭的形式就在眼前。飒月满心欢喜,对这群挣扎求胜的人们所迎接的破灭感到狂喜不已。

「开心吧,草剃同学。世界可以延续下去喔?你或许会命丧在此,但我想应该可以说你的心愿已经成真了吧?放心,比起成为主神并孤单地永远存活下去,这样才是身为一个人所能迎接的最佳结局。」

「…………你……!」

「虽说有朝一日我会灭亡,但那必定是好几百、好几千年以后的事。你的队友们也早就离世了。那是跟你们毫无关系的时代的事,你们完全不必担心。」

「……………………」

「所以我才说先谈谈嘛。你亲自断绝了与我和平共存的可能性。要是你肯仔细听我的话,你根本不必当神就可以救下你重视的所有人……真是太可惜了啊。」

哮握住刀柄的手掌颓然下垂。拉碧丝虽竭力治疗伤口,无奈加诸在哮身上的治疗效果,都被纳吉尔法给抵消了。

哮连握住拉碧丝都办不到,只剩指尖勉强勾著刀柄。

连拉碧丝的声音都逐渐离他远去。

敌不过飒月。完全无法抗衡。

只剩事实刺透胸口。

「抱歉……啊……各……位……」

哮只能送出赔罪的话给队友们。他无法贯彻自己的任性,即将就此战死。

只能满怀遗憾。希望众人能够原谅自己。原谅明明讲了一大堆任性话,结果却拯救不了世界的自己。

哮向他知道的所有一切请求原谅。

「不~行。说什么都不能原谅你。你就由我亲自制裁,罪名就是反抗神祇。」

「…………」

「对了。就用我创造出来的那句话送你最后一程好了。喏——该上路了,草剃同学。」

飒月反握剑柄,准备转动剑刃。

神情茫然的樱花这时猛然回神,发出喊叫声赶过来营救。小兔则是陷入过呼吸状态,呼喊哮的名字试图扣下扳机。

但是来不及了。就算来得及,也阻止不了神祇。

飒月陶醉于自己所确信的胜利之中,对哮送出制裁的言灵。

也就是——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

「当著猎物的面舔舌头—这种行为果真是反派角色的原则吗~」

——打断飒月的,是一阵与现场气氛极不搭调的悠闲嗓音。

某人伸手抓住了打算拧旋剑刃的飒月衣襬。

对飒月而言——这必然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恐惧感的时刻。因为那是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存在。飒月望向拉著衣襬的小手,不禁睁大双眼。

如同炽盛烈火般的红发、娇小的躯体,以及天真无邪的笑容,就出现在眼前。

怎么可能。明明为了牵制自己而丧命的她,为何——

「呀呵~♪」

——星白流为何会出现在这……!

飒月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疑问,并且立刻得到答案。

飒月怒火填膺、悔恨交加地说出答案:

「神话世界断片不止一个吗……!」

「回答速度也太快了吧。就是这么回事~♪真是遗憾啊,小飒月。你彻底上了我的当啰~」

飒月很快做出判断。视离开现场为首要之务的他,从哮身上拔出锈剑,准备将自身存在移动至其他地方。

——然而,他办不到。流抓住了飒月的手。

「就算是神明,只要像这样被第三者触摸且认知之后,就无法消除掉自己的存在啰。」

「——!」

「你是不是露出了『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的错愕表情?那还用说吗?因为我也是类似的存在,所以当然知道嘛~」

流乐不可支地发出开心笑声,脚下随即浮现魔法阵。

锈剑离体的哮跪倒在地,吐著血看向这座魔法阵。

是转送魔法。流准备将他连同飒月一并移送到不属于此地的某处。

送往哪里呢?

答案不言而喻。

——就是神话世界的断片。

在那个世界,飒月也无法如同在这个世界一样自由行动。而飒月大概也察觉到这点,脸上露出中计的懊恼神情。他虽连忙企图运用纳吉尔法抹除掉魔法的效果,握著剑的手却被流扣住,完全无法动弹。

不同于娇小可爱的外表,流的力量远远凌驾于飒月之上。

连想甩开都办不到的飒月懊恼不已,气得咬牙切齿。

流则面无表情地定睛凝视著飒月的脸。

「别想逃走,神明大人。」

流的眼神当中,蕴含著就算赌上一切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坚定意志。面对这股意志,飒月只觉一丝冷汗沿著脸颊滑落,接著手捂额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的总是能够出乎我预料啊!」

「是我赢啰,小飒月。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再拿出男子汉气慨与草剃同学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吧。」

流收起笑容,严肃地注视著飒月。

不对,应该说是瞪视。本应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流,如今正怒瞪著飒月。

「但劝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敢保证,他很厉害……!你绝对无法取胜!」

流的胜利宣言令飒月面露苦笑,随后立刻耸耸肩头。

接著,换上一如往常的招牌笑容。

「那可未必喔……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尽管不太符合我的作风,但我也要抵抗到最后一刻。为了实现我的破灭计画。」

飒月的笑容,流连看都懒得看,她径自转而凝视哮的背部。

背上的伤口已在拉碧丝的治疗下逐渐愈合。但并非完全康复,纯粹只是堵住伤口,抑止出血症状罢了。

不过这样就够了。纵使剩没多久可活,这样便足够了。

哮缓缓伸直弯曲的膝盖,重新站了起来。

流则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准备好了吗——要出发啰,草剃同学。」

哮握起佩剑——

「……嗯,随时可以出发。」

他撑著伤痕累累的身子回头,面带充满男子汉气概的神情点了点头。

魔法阵光芒大作,哮、流及飒月的身体开始发光。

「哮……!」

樱花飞奔过来。哮对流使了个眼色,只见流随即苦笑著取出另一张符咒发动魔法。

樱花那伸向哮的手臂,被一层淡蓝色的防护障壁挡下

她不断敲打障壁,片刻过后便知道这么做没用,只能定睛凝视著哮。

哮也缓缓回头望向在背后神情沮丧地注视著自己的樱花。

哮走近障壁,只是静静地注视她。

「哮……哮……?」

泪流满面的樱花不知所措,心痛不已地仰望著哮。

「我该怎么办……?我都还没报答你……都还没帮你背负起任何重担啊……」

「…………」

「告诉我……少了你并肩同行的我……今后该怎么活下去……」

失去家族、失去弗拉德、如今又将失去另一个重要的存在。

樱花向哮倾诉自己再也承受不了这种悲伤。明知他不可能接受,樱花仍紧抓著哮不放。对心爱之人吐露自己的真实心声。

泪水不断夺眶而出。樱花顾不得体面,一心只想触摸哮的她右手贴著障壁,左手则像是掐著心脏一样,握拳抵著胸口——

「我的这份心意,到底该何去何从才好呢……?」

「…………」

「告诉我啊……哮……」

面对痛哭失声的樱花,哮阖上微眯的双眼。

接著,哮缓缓竖起自己的手,与樱花的手掌贴合。

两人的手隔著冰冷的障壁,宛如十指交握一般相互叠合。

「……樱花,你要好好活下去。如今,我已不再是唯一一名能够与你并肩同行的人了。」

「…………」

「你并不孤单。还有大家陪伴著你。就算少了我,你也能坚强地活下去。」

这是哮由衷的心愿。但对樱花来说却是形同拒绝。

这是拒绝。拒绝答应樱花想与他并肩同行的心愿。

哮也很清楚这一点,就是清楚这点才开口表态。

樱花垂头丧气,贴合的手掌自障壁表面颓然滑落。

「但是……」

听见哮发出颤抖嗓音的樱花抬起头来。

哮也跟樱花一样,以右拳抵著心脏,泪流满面地说道:

「我会带走你的这份心意……」

就算被形容成任性也无妨。纵然被讲成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答案,哮也会回呛一点也没错。假使被人咒骂是个过分的家伙,哮也会全力将错就错。

哮喜欢樱花。

无论谁怎么说,他都不会舍弃这份感情。他要救下所有一切,他要取得想要的所有事物。这就是草剃哮的心愿。

无论目的地是什么地方,他都会带著这份心意同行。樱花略感欣慰地微眯双眼。

「草剃——!」

障壁外面传来一阵声音。

哮转眼望向声音来源。

他看见斑鸠自直升机舱门探出身子,对著他伸长手臂的模样。

哮垂著头,彷佛要甩开斑鸠尝试挽留自己的心意。

小兔扎实地压制住眼看就快一跃而下的斑鸠。拚命想要到哮身旁的斑鸠,带著前所未见的悲痛神情。

小兔也泪流满面地制止斑鸠做出傻事。

小兔已经看开了。因此她才挺身制止还没看开的斑鸠。

哮对斑鸠伸出左手。

像是抓住斑鸠的心意一般,将手掌紧紧握成拳头状。

斑鸠则是用手压住随风飘摇的发丝,脸上浮现出带著泪水的苦笑神情。

「……不可以……我绝不同意你那样做……」

纵使声音传递不到,哮也晓得她说了什么。

那是个符合斑鸠风格的答案。

哮抬起头来,对直升机上的两人展露笑容。

接著——

「各位……保重!」

——他对只能送出这句陈腔烂调的自己感到丢脸。而且明明是最后一次道别,却带著这么不堪入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脸,简直难看到极点。哮心想这样也算是合乎自己的作风,委身于转送魔法。

伴随著光芒的身体逐渐分解成粒子化状态。

同时,符咒所形成的防护障壁也失去效力应声碎散。

就在障壁碎片如同星尘一般闪闪发亮,哮的身体即将消失之际。

樱花向前探出身子,彷佛在抱住消失前夕的哮,双手环绕他的颈项。

由于此举太过突然,哮反射性地试图撑住樱花。

眼看就快抱在一起的两人脸庞相互贴近,随后——

——樱花的嘴唇轻轻地触碰到哮的嘴唇。

「……哮……」

躯体化作粒子的哮自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双手扑空的樱花,在枝叶上向前走了一步、两步。

「…………」

而当飒月一消失,掌控魂魄的效果随之解除,背后传来了树夕倒下的声响。

鬼怪大树发出悲鸣,自树根部位开始石化。且不单只是变成石头,而是整棵大树的树干冒出裂缝,缓缓灰化。

在逐渐崩塌的大树枝叶上,樱花紧握著微微颤抖的双拳。

接著对天空大喊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他的名字。

睁开双眼的哮,发现自己伫立在一个陌生的世界。

气氛感觉起来跟先前造访过的世界十分雷同。

异端同盟的根据地·北欧神话世界的断片……看似停止在崩毁瞬间的那个世界,充满幻想色彩,极其壮观。

这个世界也一样。裂开的天空、一整片无边无际地延伸至地平线彼端的琉璃色亚麻田。遭到世界崩毁的冲击震飞的花朵滞留于半空中,让眼前这一幕升华成更加如梦似幻的风景。

而裂开的天际——则是黄昏。

夜晚的暗幕覆盖住即将西沉的阳光,交织成一片琉璃色的天空。

哮就伫立在这个被终末色彩所淹没的终末世界。

他将视线对准地平线,慢慢环视周遭一圈,发现有另一名一头白发随风飘逸的男子站在远处。

凤飒月。被迫成了新世界主神的破坏神,其最后的模样。

神微眯双眼眺望这个世界,接著发出嗤之以鼻的讪笑声。

「……好怀念的光景。想不到这个地方居然还被保留了下来,真令我吃惊啊。」

他展现出与其说是乡愁涌上心头,不如说是老兵重返战场一般的风采。

过去被旧人类以人工手法打造出,具备半人半神特质的现人神。如今只剩他是唯一熟知详细诞生经历的人物。旧世界的人类与诸神到底拥有多强大的力量,现代的人类根本完全想像不到。经历了数不清的杀戮及孤独之后,才有了现在的他。

他那双透露出思乡神色的眼睛里头,究竟是藏著悲伤,或是喜悦之情呢?

——对草剃哮而言,那都是他打从心底感到无关紧要的事。

世界的起源、神祇的来历、以及是非善恶的概念。

全都无所谓。草剃哮是为了救赎而来到这里。草剃哮是为了诛杀而来。是为了成就神祇杀手的使命而身在此地。

「嗯。无妨,这算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对吧?两位。」

徵求同意的飒月转眼望向两人。

哮面无表情地注视飒月,而红发少女星白流则是背对飒月,脸朝著与哮相反的方向。即便并肩而立,两人却分别看著完全相反的方向。

「草剃同学,他还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座标,因此无法轻易逃离这个世界。这里并不如表面看来那么宽敞,用剑战斗最合适。要杀死他的话,选这里就对了。」

哮与流互不相视地伫立在花圃中。

「学生会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演变成这种局面吗?」

哮一开口提问,只见流露出一抹微笑,抬头仰望天际。

「并不是从一开始唷。关于小飒月是神明大人一事,我手边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幻想教团那两人也不肯告诉我啊。」

「……话虽如此,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我只能孤注一掷啊。赌赌看大蛇与鹅妈妈落败后,会不会交托某项关键要素给你。」

「…………」

大蛇与鹅妈妈。纵使自记忆中消失不见,这两个名字仍令他内心隐隐作痛。大概是告诉自己杀死神祇,以及成为主神之法的搭档。

「但这并非毫无胜算的赌注唷。我早就知道他与她会有何想法,也清楚他们就是那样的人。最大的不安要素,八成就是你到底能不能胜过他们两人吧?」

「……哈哈,我就算问了你,也是听不懂啊。」

「我想也是啦。我有很多事情瞒著你,也骗过你很多次。对不起唷。」

面对流的道歉,哮以摇头做为回应。

「若是这样……我该感谢你欺骗了我。」

「…………」

「我明白之所以能够营造出目前这种状况,全都是拜学生会长所赐。也晓得我不该知道的事情多得很。所以,非常感谢你。」

听完哮的这番感谢,流摇了摇头,显得有点丧气。

「……真的很抱歉唷,草剃同学。我无法代替你出手。原本是要由我来扮演你的角色才对。我本来应该是为了执行你接下来想做的事情,才诞生至这个世界上的。尽管不是有人这样交待,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理应不会产生负面情绪的流,语气固然快活,遗憾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以前她曾说过虽不会产生懊悔或悲伤之类的情绪,但却明白遗憾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流一定是对于非得由哮来完成这项职责的结果感到遗憾吧。

哮将刀扛在肩上,神情认真地做出回应。

「那你就错了。这从一开始就是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我不会把这项职责让给任何人,这是只属于我的任务。」

「…………」

「更何况在我们的那个世界,还有很多善后工作在等著学生会长回去处理。你是那个世界不可或缺的人,重整一切就是你的工作。我说得没错吧?」

哮明白背后的流转身望向自己。

哮却不回头。他双眼紧盯著敌人不放,只出声与流交谈。

「你真坚强呢~假使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啊。」

「……最起码我并不觉得自己不幸喔。」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看到完美无缺的欢乐大结局啊。不过——」

就算已经丧失触觉,哮仍知道流的手掌触摸自己的背部。

并将额头轻轻贴了上来。

「——我不会白白浪费掉你所带来的希望。」

她移开手掌,脚步声一步、两步地逐渐远去。

哮则举起扛在肩头的刀,以两手紧紧握住。

「同伴的事就有劳了。」

「嗯。这个世界的命运,就麻烦你了。」

语毕,流再度发动转送魔法。魔法阵发出如同涟漪般的声响,流的身体随之缓缓消失。

「……拜拜,草剃同学。谢谢你。」

「再见,学生会长。」

说完道别的话语后,两人为了步上自己当行之路而背对彼此。

背后的气息渐趋薄弱,粒子的残影飘向天际,消失于黄昏的彼端。

一片寂静降临现场。在停止运转的世界中心,哮遥想著自己的世界。遥想著与队友们有说有笑的日子。心里一如往常地怀著还记得以及有所缺漏的回忆——哮举起了手中佩剑。

「结束了吗?尽管我对这种战斗不感兴趣……但也该开始了吧?」

飒月也同样让剑出现在右手。那是一把带有黄铜般的暗沉光辉,表面布满锈斑的锋刃。形状介于长剑与步枪之间。有个附带大型扳机的剑柄,以及单边开锋的剑身。不具曲度的刀背附有枪口。恐怕是一把神器,不然就是威力不相上下的兵器。哮知道的,就是那把剑能够强制解除神祇杀手化术式。

除此之外的详细情报一概不知,但光是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遗言?」

哮一开口询问,飒月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给行刑前死囚的最后怜悯吗?都到这种时候了,简直无聊透顶。」

的确。无聊透顶。根本不该对接下来准备斩杀的敌人问这种问题。

哮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当他方才被一剑刺透胸膛时,飒月有对他讲出『和平』一词。哮只想知道那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而假如他又打算把『和平』一词挂在嘴边的话,哮就会瞬间挥剑斩下他的首级。

同时丢下『事到如今还鬼扯什么,别开玩笑了』这句狠话。

飒月轻抚剑身,双眼倒映出剑身的暗沉光辉。

「我没有什么遗言。我自认这一路走来始终都是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这既非痛快果断、亦非出于认命的虚张声势,而是凤飒月的事实。

他表示自己毫无遗慽。身为破灭之神的自己倾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为所欲为,同时也卯足了劲享受过程。纵使最后真的落败,亦能抬头挺胸死去。这就是身为破灭之神——不对,是身为凤飒月的矜持。

他本来就很讨人厌。再怎么说,,哮也长期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被他当成棋子颐指气使,被迫吃足了各种苦头。因此他自认对此人具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瞧吧,他就是这种人。明明十分清楚哮抱持著多大的憎恨及怒火,仍然一派从容洒脱。彷佛强调自己是个有名的大人物一样,搬出高高在上的口气发表言论。

——我才不承认。管你是神祇或高人一等,我早就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要让你亲身体验的事情多到根本数不清的地步。

——我要尽情宣泄怒气,毫不客气地讲出我想讲的话。

哮使劲将颤抖不止的手掌紧握成拳头状,注入满腔的熊熊怒火。

总而言之,就是要全部发泄出来。

把草剃哮心中的所有意念,通通发泄在飒月身上。

「我要你背负起所有责任。」

「…………」

「同伴们的悔恨、悲伤……树夕的痛苦、罪孽、数算不清的牺牲……!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所有人的叹息!不幸丧命的人们的遗憾!以及我心里这股无处宣泄的怒火及憎恨……!」

「……哈。」

「——你就给我背负著这一切下地狱去吧,凤飒月!」

刀身窜出熊熊的黄昏色烈焰,瞬间点燃整片亚麻田。

哮穿上神祇杀手的专属装甲、缠裹著弒神烈火。

收刀入鞘,压低腰杆。

「对魔导学园35试验小队队长·草剃哮——我要……杀了你!」

「本人不屑对你自报名号。速战速决吧,蝼蚁。」

飒月一如往常地耸耸肩头,面带瞧不起人的神情说道。

哮怒发冲冠,全力解放脑部的机能限制。

他丝毫不打算拖长战线。除了神祇杀手化术式以外,若再同时发动鬼之心得的话,哮就再也无法保有自我意识。其实用不著担心,最终还是会走向相同的结局吧。既然要诛杀神祇,取而代之成为主神,就没有顾虑后果的必要。

然而在杀死这个人——杀死这个混帐东西之时,若不能保有自我意识就无法心满意足。

因此要以最短的时间结束这一战。

一击就要致他于死地。运用诸刃流最快速,甚至超越了神祇认知领域的异次元一击收拾掉他。正如飒月本人所说一般,他并不太擅长战斗。光从持剑的架势就能看出这点。他所行使的肯定不是剑术,而是神器的性能,以及身为神祇的能力……也就是流方才曾经提到,只要有触摸到便可加以封锁的瞬间移动能力。

神器呈现出介于剑与步枪之间的造型。

飒月真要发动攻势的话,最初的攻击不难预料。

就是先发制人的远距离射击。

果然不出所料,飒月缓缓举起佩剑,剑尖指向哮。

「《神无凶弹》。」

扣下扳机的喀哩声响起。哮维持著手握刀柄的姿势,在不拔刀出鞘的状态下睁大双眼。

要趁发动鬼之心得前寻得破绽。仔细观察。提升独眼的视神经敏锐度。把脑部机能全数集中于视觉。

只需一剎那就好,要找到那最佳的瞬间。

哮的动态视力早已超越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声音消失、万物看起来如同静止不动一般。

飒月的指尖紧扣扳机。这是哮头一次目睹他的攻击,只能思考魔法发动后的对应方法。时间感觉宛如永恒一般漫长,陷于被动的哮定睛察看对方动静。

可是他在飒月身上却看不见任何行动反应。这也难怪,哮明明以其过人的动态视力牢牢锁定飒月的一举一动,但飒月的身影却突然自哮的视线前方凭空消失。

神祇之力的残渣。存在的消失与重新出现。这已彻底超越了速度与时间的概念。并不是高速瞬间移动,而是此人确确实实消失了。

消失与重新出现的现象同时并存。

哮双眼直视著正前方,飒月则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侧面。枪口直接抵著哮的太阳穴,宛如一开始就存在。

真这么匪夷所思吗?难道瞬间移动这项乍看之下平淡无奇的力量,竟是如此非比寻常吗?

光靠剑术根本无从应对。光靠速度也无法破解。能够对付这股力量的就只有……

(————————不对。)

对付得了啊。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哮察觉到矛盾之处,不禁笑了出来。

——倘若对应不了的话,那现在这段时间算什么?

我明明都还有空思考现况。换句话说,就算对应不了他的移动,仍有办法对应他在完成移动后的下一步动作。自己依旧捕捉得到飒月的「攻击」行径。

——哮立刻压低上半身。

魔法自纳吉尔法的枪口迸射而出。就只是一发平常的魔弹。魔弹自头上呼啸而过。若被击中可能很惨,但既然已经闪过,那再深思也毫无意义。反正现在已经搞清楚对应手法,有空思考还不如赶紧行动。

该由我主动抢攻了。

飒月——人已消失。已经移动到其他位置。即便在此时此刻,他也已从哮的视野之外策动另一波攻势。

触觉早已失灵,无从察知空气的动静。因此现在需要的是听觉。哮将原本强化视觉的脑部机能控制,切换成强化听觉能力。

——轰!

发射声——回避!扭转身体,以乱无章法的动作尽快退离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魔弹从肩膀与头部之间飞掠而过,命中花圃。

哮望向射击地点,试图捕捉飒月的身影。

——消失了。

咔锵。

背后传来击锤竖起的声音。

「——啧!」

哮转身顺势挥剑劈砍。

但却不见人影。花瓣飘向半空中。明明留有曾经出现在背后的痕迹,却又不见踪影。

声音、攻击、回避、消失。

声音、攻击、回避、消失。

声音、回避后展开反击。不见人影。

声音。基于预测的先下手为强。剑刃划破空气。

攻击、回避——

——猛一回神,哮发现只剩自己独留于花圃之中。

「呼……呼……」

自己的喘气声,是存在这个迟缓世界之中的唯一一阵声音。

既无所不在、却也不存于任何地方。任何人均无法辨识,连其存在都暧昧不清的虚幻化身。

飒月说这就是所谓的神祇。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攻击停止、听不见声响、迟迟不肯现身、存在消失无踪。

飒月人已不在现场。

可能性不低。他已摸透这个神话世界断片的座标,回到原本的世界。

如此考量并无不妥。那个人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完成这种举动的人。

《——错了,宿主。他还在此地。》

「————」

《劈砍吧。用您的力量,斩除一切。》

拉碧丝的冷静嗓音回荡在脑海中。

斩除一切。

想要斩杀超越速度及时间概念的神祇,就必须斩除一切。

「——对了,你说得没错。」

假使那家伙还在此地,只要这样做便能彻底解决问题。哮拔刀出鞘。

根本没有锁定目标的必要。只要斩除眼前的一切就好。

斩除整个世界。

「拉碧丝…………————伸长刀刃!」

哮对拉碧丝下令,延伸呈现野太刀形态的刀身。他不晓得这个世界的范围有多辽阔。但就跟异端同盟的根据地一样,这个世界有其尽头。

流曾说过。这里并不如表面看来那么宽敞,用剑战斗最合适。

感激不尽。

那就把这个世界全部纳入剑刃的斩击范围之内吧。

哮发动《鬼之心得》。

思考单纯化。变成只为了单一目的而动的战鬼。

而思绪收缩后所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斩除一切。

相信伸长的刀身足以构著世界尽头的哮,如同字面所述斩除一切。

无论是花朵、天空、地面或空气。全都毫无遗漏地挥剑斩除。

透过斩击填满整个空间。

既然无法锁定现身场所,又会从五感认知范围外发动攻击的话,那只要别留下任何允许他存在的余地就好。

斩、斩、斩。比声音还快、快到几乎可以追上光速的境界。

缠裹黄昏烈焰的剑身,彻底填满了这个世界。

在转瞬之间,将所有一切——

将这个世界——斩除!

「——唔!?」

手感。纵使没有映入眼中,没有收到任何感触,哮仍知道自己这一刀砍中了飒月。尽管身体遭到亚光速冲击所引发的爆风吹袭,但光凭这股冲击并无法诛杀神祇。必须用弒神之剑刺透心脏或头颅,给予致命伤害方能了结一切。

机会来了——受到这波冲击牵引,哮的思绪恢复正常。极限状态重新唤回哮的自主意识。

地面碎裂、大地分解,即便在濒临崩溃的世界再度遭到摧毁之际,哮仍掌握到飒月的所在位置。

他以更胜于意识的速度,飞快地对准那个位置祭出一刀。

然而满怀自信的一击却扑了个空。

(落空了——无妨,那就再来一次!)

哮再度斩除一切。右耳鼓膜爆开,导致他失去听觉。右眼血管也断了好几根,鲜血染红他的视野。毛细孔也不断喷出鲜血。

但这就是最后了。纵使要为了这最后一击赌上性命,他也在所不惜。

「咕唔唔唔唔!」

呻吟声。又听见了,位置情报到手了。

哮需要思考能力。藉由执著与使命感将自我意识找回来。由鬼之心得切换回诸刃流。哮反手握刀,刀刃掠过侧腹,朝背后直刺而去。

左耳捕捉到刀刃刨挖肌肉的沉闷声响。

哮反握刀柄,右肩顺势往后推,并带动身体反转面向背后。

刀刃深深地刺穿背后之人。即便鲜血喷满颜面,哮仍张大双眼。为刀刃加入扭旋劲势,毫不留情地用力推送。

他看著被刀刃贯穿之人的脸庞。看著自己所刺杀之人的脸庞。

看著口吐鲜血、惨不忍睹地面露扭曲表情的神祇脸庞。

看著遭到弒神烈火焚身,逐渐朽坏崩解的神祇真面目。

「唔——我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啊……!」

神笑了。在凄惨地吐著鲜血,脏器滑出伤口的状况下,秘竟宛如人类一样,情绪激动地庆幸大好机会的来临。

哮深刻理解到飒月确实是在盼望著这一瞬间。设计哮杀死自己,将整个世界导向破灭,就是这个人的最终目的。而在哮获得成为主神的力量之后,他的宿愿已经化作泡影。

可是,还剩下唯一一个能够实现愿望的方法。

就是玉石俱焚。

「《神无赋法》——!」

飒月手上那把看似黄铜的锋刃,窜出了暗淡的金黄色火焰。

被刀刃刺透腹部的飒月,就这么高举纳吉尔法直劈而下。

飒月就是为了这一瞬间才活到现在。被逼入绝境、身陷劣势之中的他,在最后的最后关头发现了通往破灭的一丝曙光。

这是个不切实际的方法,却也是个并非不可能实现的方法。

两败俱伤。神祇死亡、神祇杀手也一同丧命。

如此一来破灭便会降临。世界将一视平等地迈向终点。

飒月并没错。这招正是唯一能够达成他破灭心愿的方法。

但这当中却出了差错。他犯了一个最致命的错误。

就是在最后的最后一刻——持剑挑战哮。

飒月意图玉石俱焚的觉悟确实很坚定。这一刀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绝杀一击。一般人根本连闪都办不到,只能乖乖挨刀丧命吧。

可是,他的对手是草剃哮。

是体现草剃诸刃流精髓之人,也是神祇杀手的契约者。

此人——对上刀剑绝不可能落败。

更何况是出自这种大外行,看起来有点差强人意的斩击,根本连碰都碰不到他。

哮冷静地松开右手,化出蕨手刀,接著——瞬间将飒月握著纳吉尔法的手腕剁成肉屑。

飒月神情惊愕地睁大双眼。目睹祭出拚死一击的手臂化作血花,他彷佛发出咂舌声一般笑了出来。

「哈——果然还是行不通吗……看样子我终究不适合使用刀剑啊。」

飒月微眯双眼,开口讲出认命的台词。

哮以左手推送野太刀,顺势压倒飒月的身体。

飒月整个人呈大字状,倒卧在应声碎散,飘浮于半空中的岩盘上。

哮则是低头俯视飒月,高高举起反手紧握的蕨手刀。

飒月无动于衷。他目不转睛地直视哮,一如往常地笑著。

落下的刀刃,不偏不倚地刺中飒月的额头。

当飒月睁大双眼,眼珠几乎都快蹦出眼眶的瞬间,黄昏之火已燃尽神祇的躯体。

直到最后仍洒脱地瞪视著哮的飒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悲鸣声。

哮则聆听著他的惨叫声,冷眼见证神祇粉身碎骨的过程。

头部装甲碎裂、头发遭到琉璃色侵蚀,脸颊也浮现裂痕的哮露出脸孔。

为了亲眼见证这一幕,哮摘下了他的面具。

为了让仇敌明白杀死自己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人物……

为了让尘世的所有哀叹,全数报应在此人身上……

「……呵呵,哈哈哈……!我承认……是我输了……草剃哮。」

发出悲鸣的飒月就这么任由业火缠身,并对哮伸长脖子。

神的残骸在眼前笑著说道。

「你满足了吗?我很、满足……很开心……!这是一趟不错的人生旅程……!我很庆幸自己能够玩上这么一场有趣的游戏……!」

「…………」

「接下来就换你来主宰这场游戏了……你就好好当个主神,尽情享受孤独的滋味吧……就像……我一……样……!」

哮凝视著飒月逐渐化作黑炭的身影,收起战鬼的容貌,微微眯起双眼。

换上人类的表情,见证飒月之死。

并非任由怒火支配情绪,而是以自己的真实心声与飒月对峙。

「我跟你不一样……就算成为主神……也还有愿意陪伴在我身旁的搭档。」

哮紧握刺穿飒月额头的刀柄,他知道拉碧丝点头表示同意。

「你大概无法理解吧。满心只渴望破灭,接纳了孤独生涯的你。」

「……呵……呵呵……」

「你的下场就是这样孤独地笑著去死。这就是你的心愿对吧?」

「…………啧……」

「我就如你所愿,送你这份破灭大礼。可是,我不会交出我的世界。也不会把我的同伴及妹妹交给你。」

遭烈火纹身而化作灰烬逐渐崩解的飒月,直到最后的最后一刻,脸上终究是浮现出一抹因悲痛而扭曲的表情。

有生以来首度体验到的败北,令他极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面对品尝著用笑容也掩饰不住之羞辱滋味的飒月,哮如此宣告。

「你就去玩你自己的破灭游戏吧。」

哮只是静静见证。见证凤飒月这个万恶元凶的破灭。

飒月的灰烬伴随著他的死前惨叫化作火光,逐渐被拉碧丝的刀身所吸收。

无论是他的肉体或力量……甚至连魂魄也不例外,全都毫无遗漏地透过刀身,被吸入哮的体内。在静止的岩盘上,哮感受到一股异质的存在进驻体内。

《宿主……『神之容器』已回收完毕。》

「……嗯……」

哮注视著自己那双发出淡淡光辉的手掌,并伸手触摸脸颊。

经由脸部裂痕所流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他的记忆。

「…………」

他知道进驻自己体内的容器,如今正在微微震动不止。

这个容器企图毁灭世界。

光是回收容器,称不上已经成为主神。

还需要可以化身神祇,为这个容器注入魂魄的资质。

因此才保留了《神格化》术式。

「…………」

哮晓得自己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哮的身体与魂魄不再是原本的状态,而是逐渐与拉碧丝融合转变成另一种型态。

不单只有脸庞,身体也开始迸现裂痕。触摸脸颊的指头断折,变成细砂。

左眼看不见。身体也感受不到痛楚,声音及气味也缓缓消散。

连心灵……都不再哭泣。

「嗯……我既不痛、也不害怕。」

哮逐渐遗忘所有一切。想化身主神就必须舍弃的事物,由裂痕溢出体外悄然流逝。

回忆浮现后又旋即消失。队友们的相貌、妹妹的容貌……所有受过关照之人的面容,全都如同糖雕作品一般碎散消逝。

到了最后。

被仓库隔开的盛夏日……与树夕交心的那段期间。

与斑鸠同甘共苦……一起相处了最长一段时间的回忆。

彷佛受到充满口腔的红茶香味牵引而展露微笑一般……与小兔共度的平凡日常生活。

令他内心悸动雀跃的……真理的灿烂笑容。

定睛注视前方,带著自信神情迈步前行的……樱花的侧脸。

像是一闪即逝的萤火虫之光,就此消失了。

那是一段非常温暖的回忆。纵使像这样随风飘逝,哮也很高兴能再次欣赏到自己的幸福记忆。很高兴能在临终之前再见到众人一面。

他忘掉一切,只留下幸福感。

毫无绝望,只有幸福。

清空的头脑,只留下了曾经装满重要记忆的温度。

这样的话……感觉还不赖。

感觉……还不赖。

「…………拉碧丝,我们走吧。」

手腕断裂、腐朽。

再也站立不住的哮屈膝一跪,自己的碎片跟著喷向天际。

拉碧丝的咏唱声听起来格外遥远,魔法阵扩散开来。

一道并非琉璃色,而是宛如日光的纯白光辉罩住哮。

哮昂首望天,呈仰躺姿势倒地。

他看见一片琉璃色的花瓣脱离这个停止的世界,缓缓升向天空。

以剩下的一只眼睛追逐花瓣飘逸的轨迹,仰望著黄昏天际……最后,草剃哮静静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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