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湛蓝天际。
万里无云的蓝天,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
他并不觉得漂亮。怎么也不认为这片空无一物的天空能用漂亮来加以形容。
就宛如自己的心海一样……空洞。
「…………」
草剃哮就这么仰望著天际,一丝泪水滑过脸颊。
这片天空是哮再熟悉不过的天空。既无裂痕亦非黄昏。
是自己所属世界那片眼熟的天空。
他回来了。
世界依然存在。既没有崩毁的徵兆,天际还是一样晴空万里。尽管环视周遭也只剩下满地瓦砾及百鬼夜行的灰烬,但仍然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世界并未走向灭亡。
「…………拉碧丝……你真的……独自一人……」
哮紧握拳头,轻抵胸口。
世界得救了。神祇已死,世界被保全下来。
哮想要拯救一切的心愿已然成真。
……除了拉碧丝这个独一无二的搭档以外。
「……唔……」
哮当然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心中只有满满的失落感。
他就这么呈大字状倒在地上,沉溺于失意之中。
「…………」
突然感到背后隐隐发烫,于是哮挺直上半身。
伸手触摸背部,发现有张像是灰烬一样,变得破破烂烂的泛黑纸片黏在背上。
虽然纸片一经触摸便迅速崩解,却隐约带有魔法阵的痕迹。
错不了,这是转送魔法的符咒。
哮皱起眉头,回溯记忆。他想起在神话世界断片与流道别之时的情境。
当时流确实触摸过他的背部。
哮丢掉纸灰,手扶额头。
「……哈、哈哈……那个人究竟有多会预测啊……」
伴随著乾笑声,他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
那个老谋深算的少女,难道早已预料到事态会演变至这种局面吗?就连不是由哮化身主神,而是拉碧丝会选择自我牺牲的结果,也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吗?
尽管觉得不太可能,但无法断言绝不可能,就是星白流可怕的地方。
「…………」
哮成功想起流的事情,本应丧失的记忆都恢复了。不仅如此,连痛觉……以及失明的左眼也全都康复了。
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伤口,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完美无缺。
必定是拉碧丝医治了他的伤势。当然,既不是以魔导遗产,也不是以神器的性能。
「毕竟她是神明大人啊……」
声音微微颤抖,泪水再度夺眶而出。真是丢脸,无可救药的丢脸。虽然很想讲已经整理好心情,但最后明明是接受她的决定才说再见,却又立刻这样得到她的帮助。
哮自我解嘲,弓起背部流下眼泪。
失去她的伤痛并无法马上获得缓解。
可是……必须忍耐到底。因为自己理当负起责任,这同时也是自己的罪过与惩罚。
——此时,身旁有东西反射阳光,对哮的双眼造成刺激。
眯起双眼的哮注意到身旁之物。
「…………」
那是一把插在地上的琉璃色长剑。
「拉碧丝……」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哮就明白这把剑并不会出声回应。
剑身依然蕴含著魔力。这把剑应该会善尽魔导遗产的职责,回应主人的要求才是。
然而,拉碧丝已不在这把长剑之中。在他眼前的就只是拉碧丝的容器。
只是一把缺乏魂魄,名唤银檞之剑的长剑罢了。
「…………」
哮原本伸出去的手臂停在半空中,静静注视著剑身。
同时回想拉碧丝的声音。
『我会陪伴在您身边……永远……纵使您察觉不到我也一样。』
回想起拉碧丝的温柔。
『我会永远守护您的幸福……』
哮本来哭肿的双眼,逐渐重舍活力。
『——宿主,您必须待在那边。您非得回去不可。』
——没错。
你非回去不可。
回到那个地方。
回到同伴身边。
这是搭档的期盼。
要你得到幸福。
假使有空窝在这种地方伤心落泪,还不如快点起身赶路。尽力挣扎。
加快脚步赶回去。
千万别忘记自己就是草剃哮的事实。
「对啊……………………………………我们走吧,一起回到大家所在的地方。」
哮重新伸长停在半空中的手臂,握住剑柄。
既没有温度、声音也传递不到。
然而,她曾经存在的证据就在手中。
即便此时此刻,相信她也必然就在自己身旁。
所以,抬头挺胸吧。
抬头挺胸步上归途吧。
哮挪动双脚扎实地站了起来,将剑收入剑鞘。
耳边响起了剑鞘与剑锷交击的声音。
在这一瞬间,先前泪流满面的哮已不复见。
他重舍了那个任性且冥顽不灵的草剃哮。
「……好……!」
抬起头来,直视前方。
为了重返同伴们的身旁。
为了跨出全新的一步。
「——————哎唷,明明拯救了世界,怎么还板著一张不太开心的表情啊……那就是传说中的英雄脸吗?」
哮戛然停下跨出的脚步。
因为在这条全新的道路上,刚踏出第一步就碰到一个莫大的阻碍。
「…………」
止步不前的哮怒火中烧。
他只有瞬间惊讶了一下。听见这阵声音的哮,搞不清楚自己到目前为止究竟错愕、战栗,以及绝望过多少次。
就算要说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也无妨。每次总是这样,总是会在这种关键时候现身。此人偏偏就爱挑事情总算快要完美落幕之际,大喇喇地插手破坏。
哮叹了一口气阖上双眼,再度伸手探向佩剑。
一手反按剑鞘,一手握住剑柄,转头望向声音出处。
风吹,发丝流动。在漫天尘沙飞舞、瓦砾满布的大地上,只见那人面向哮伫立于远方。那家伙摆著彷佛舞台剧演员般的夸张姿势,任由微风吹拂一头饱满的金发,露出毫无笑意的眼神凝视著哮。
「怎么啦?告诉大哥哥吧。该不会是你拯救一切的行动失败了吧?」
「…………」
「……哎呀呀闷不吭声呢!看样子被我说中啰……你舍弃掉什么啦?嗯嗯嗯……既然只有你回到这里,那就代表……」
「…………」
「——哦哦,搭档对吧?那个琉璃色的小女孩,代替你成为主神了吗?还是说你献上她当作活祭品呢?」
「…………」
「我说对了吧!宾果!?我果然神机妙算啊!」
那家伙像是在挑衅哮一样,吊儿郎当地大呼小叫。
完全是个擅长触怒他人的天才。不过,男子的眼神毫无笑意。他双眼炯炯有神地凝视著哮,只用嘴角挤出笑容。
彷佛由衷感到高兴、发自内心乐在其中一般。凝视、尽情享受著哮的绝望。
哮转动身体朝向男子,正面与他展开对峙。
如今,他非得再度做好讨伐仇敌的觉悟不可。
哮从随风吹拂的浏海底下,定睛瞪视那家伙。
而那家伙也任由微风吹拂一头金发,定睛瞪视著哮。
——草剃哮与凶煞,在万里无云的诡谲蓝天底下相对而视。
「……无聊的挑衅刺激不了你吗?用不著回答,看你的表情也知道。显然是品尝过非比寻常的绝望滋味吧。」
「绝望?那种东西立刻被我挥剑砍成两半了。」
凶煞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两手一摊。
「看来似乎是这样呢。果然行不通啊……区区神祇似乎根本无法让你感到绝望。」
「没错,我甚至不屑让绝望这种令人不爽到极点的东西成为我的刀下亡魂。」
「很好很好很好,就是这种气势。尽管看不顺眼,但我很乐意夸奖一声。托你的福,这个世界得救了。绝望也因此得以永远不断地延续下去……我就针对此事率直地表达感谢之意。谢谢你喔,小王八蛋。」
「不客气啦,混帐。别笑死人了。能延续下去才怪。你口中的绝望到此为止了。」
现场再度吹起一阵风。
直到这阵风远去之前,两人均不发一语。
「……想不到返抵这个世界第一个碰到的人居然是你这家伙……你是跟踪狂吗?该不会是不惜乖乖装死等我回来吧?」
「话讲得可真难听啊。我对男人完全不感兴趣好吗……不过等你回来的确是事实啦。因为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
「恶心。」
「事到如今你才明白吗?」
「你是基于何种根据相信我会回来?」
「我当然相信啊。相信哪还需要什么根据。你是我的敌人,我则由衷渴望,并且深信自己能够在这种情境下送上绝望给你啊。」
现场第三度起风。
风势逐渐增强,带著轰隆声响在两人之间剧烈盘旋。
「我啊……截至目前为止,不是声称为了自己,就是为了同伴,再不然就是为了妹妹……总之我会设法找个理由与敌人交手。」
「我实在很想吐槽一句,你那是彻头彻尾地为了自己,不过算了。毕竟你这样做,结果几乎拯救了所有一切,因此我不予否定。」
「是啊……但只有一个不管我再怎么找战斗理由,最后都会变成只是藉口的家伙。一个就算再怎么挣扎,我也只想一刀把他砍成两半的家伙。」
「哦——真是凑巧。我也认识一个类似的家伙呢。」
「那家伙……用剑狠狠羞辱了我一顿。」
「是啊,我也被那家伙夺走了绝望。」
「除非从那家伙身上讨回我的尊严,否则实在难消我满腔怒火。」
「我也必须彻底摧毁掉那家伙的希望,才能一吐心中怨气。」
两人同时缓缓拔剑出鞘。
剑鞘与剑刀相互磨擦,现场响起一阵如同铃当般的剑锋声。
哮抽出琉璃色的刀。
凶煞拔出漆黑色的西洋剑。
宛如对彼此的兵器引以为傲一般,两人拔剑出鞘。
「好啦……开始那场未完的对决吧。」
「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怀著这个念头待在这。没人晓得我究竟有多期待这一刻赶快到来。」
哮亮出獠牙,凶煞则是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再也无须多言。这两人之间存在著一场难解宿怨。
哮绝对不愁找不到与他对决的理由。例如他夺走了真理珍爱的家人、杀死斑鸠的姊妹、造成树夕的心灵崩溃等等……假使要列举更深入的理由,那一定没完没了。相信一定还有许多哮不知道的恶行恶状。
可是——在哮心中却有一股超越上述理由,非得亲自斩杀他不可的意志。
追根究底就是「厌恶」。追求希望的哮,与追求绝望的凶煞。立场截然相反的两人会彼此厌恶,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现象。
不过,就连这样的界定都毫无意义。立场相反、反过来说等于同类相斥等理由——实际上并没有复杂到可以如此归类的地步。
只要单纯换个说法来解释『厌恶』就会变得十分贴切。
一点也没错。
——看不顺眼。
就这么简单。
「…………」
「…………」
现场并未吹起第四阵风。
在这个场所,只有蓝天、寂静,以及遍地瓦砾。
是个最适合进行生死对决的场地。
毫无其他因素介入干扰的余地,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出手制止。
因此可以尽情劈砍、尽情被砍、尽情——一刀两断。
两人收起笑容,在鸦雀无声的环境中,全神贯注地准备开战。
哮摆出刀身高举过头的架势,一双血红的鬼眼直射敌人。
凶煞则朝后方伸直左手,右手彷佛紧握拳头贴著胸口斜举西洋剑。
纵使失去魂魄,哮的银檞之剑仍忠实地回应了主人的要求。
魔法阵转瞬浮现,装甲自脚底缓缓包裹住整个身体。
哮换上琉璃色、凶煞则换上一身彷佛被夜幕吞噬一般的黑暗色彩。
著装完毕,剑刀锋芒闪动。
随后——
「草剃诸刃流真传,草剃哮——唯有你,我非亲手斩杀不可!
——做好觉悟了没!魔法师!」
「没问题!我要把你打入绝望深渊,
——等著被我斩杀吧!魔女猎人——!」
如同过往那场未完之战一样,两人展开激烈冲突。
他们分秒不差地在同一时间提脚蹬地。互相直来直往地祭出第一击。剑刀高举过头的哮一剑直劈而下,凶煞则由胸前发动了添加旋劲的超快速突刺。
两记斩击理应不会产生交集。因为说穿了就是「线」与「点」。唐竹剖与突刺分出胜负的关键,端看哪一方能够先让对手中招。
不过,这两人就是例外。无论是线或点、也无关速度或力量或技术上的差距,两人的攻击必然会产生交集。并非刻意为之,纯粹是宿命使然。
——砰!
一阵完全无法想像是剑击所造成的冲击声响彻现场,宛如发生爆炸一般激起漫天尘沙。
两人的一击相互抵消。完全平分秋色。剑与剑遭到冲击震退,双方随之拉开间距。
尘烟掩去了所有视野。在尘沙弥漫的状态下,被震开的两人互瞪对方,接著——两人冲散烟雾,再度趋前交锋。
视线交错,夹带斩击意志的杀意激荡出阵阵雷光。
这回双方不再单靠蛮力,而是施展剑技应战。
「草剃诸刃流·八岐大蛇!」
哮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几乎同时劈出的八连斩。那是光靠肉身绝对无法发动,超越了人类原有性能的剑技。纵横倾斜,由上方180度角直取对手的绝技。
想闪避这招,除了后退之外别无他法。趋前抢攻的凶煞就算现在抽身往后跳开,大概也难逃挨刀的命运。
既是如此,那就善用细长的剑刀迎击。
「哇哈哈!」
凶煞折弯手中这把西洋剑造型,具备高柔软性的战乱魔剑剑身,像蛇一样灵巧地钻过八连击的缝隙。
目标是哮的颜面。他毫无玉石俱焚的打算。凶煞并无法如同过往那样一再死而复活。在跟铁隼人交手的过程中,虽然成功地让他产生了自己已用尽生命库存而身亡的错觉,实际上却只是让库存量由2条生命减少为l条罢了。
这次一旦丧命,就真的会直通地狱。然而凶煞并不惧怕。倘若怕死,那根本就无法让草剃哮饱尝绝望。心想『正合我意』的死灵术师面带笑容。这种紧张感、这种火药味,稍有差错就会赔上性命的刺激气氛。
「绝望至极!令人过瘾啊!」
西洋剑穿越八连斩,直逼哮的眼前。
——哮也毫不退让。他要就此斩杀凶煞。这记突刺像蛇一样蜿蜒,直取哮的右眼。在使用扫魔刀的状态下,哮猛然撇头。剑尖掠过眼窝边缘,鲜血涌流而出。
但还是躲过了。尽管战乱魔剑的特性会造成伤口无法愈合,但只是受点皮肉伤就了事,已算是最棒的结果了。
「——喝呀!」
八连击轰然劈落。哮确信胜利在望。唯独对上这家伙之时,不管施展何种剑技都必须怀著致胜心态出招。否则根本无法拿下胜利。
但此时——凶煞竟匪夷所思地将整个身子压缩至极限状态。
「嘻嘻!」
魔法?强化身体机能之类的特技?是什么都好,总之被他躲过了!
如同西洋剑一样,突然变得像条绳索一样纤细的凶煞躯体,也穿越了八连击的缝隙。
这家伙有办法任意改造自己的身体部位。不愧是曾经自谢对人体构造瞭若指掌的家伙。要压缩体内肌肉或脂肪、以及令骨骼软化,对他而言都易如反掌。
斩击落空的反作用力,导致哮的剑刃直刺地面。
躲过八岐大蛇的凶煞,则是啵一声变回原状。
「那是什么招数啊……!」
「我以前曾经待过马戏团啦————!」
夸张到这种程度实在很好笑。但哮没有开口大笑的闲工夫。
哮现在破绽百出。横扫的西洋剑锋急速逼近。虽是一把不太适合劈砍的剑,但这种认知对战乱魔剑来说毫无意义可言。
哮全神贯注地屈膝闪躲。战乱魔剑的剑刃自头上呼啸而过,被割断的浏海在半空中飞舞。虽是成功避开这一剑,可是却又露出另一个更大的破绽。
凶煞的剑术主要是临机应变的风格。像蛇一样摆动、灵活改变攻击轨道,这就是他的「突刺」。哮隔著肩头目睹西洋剑变换轨道直逼而来的光景。这记掠过眼窝扑空的突刺,发出如同老鹰鸣啼般的声响,由不自然的角度逼近哮的后脑勺。一般而言,要从那种姿势剑指对手后脑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却见凶煞逆向弯曲自己的手臂关节。真是带有杂耍风格的剑术。
闪躲不了,避无可避。
那就别躲!把他整个人轰出去!
「喝——呀!」
「!?」
哮右手拄地作为支轴,由屈膝状态抬起左脚,狠狠轰向凶煞的左边腰间。
这一脚准到连哮本身都大吃一惊。
凶煞的身子拦腰弯成<字状,整个人凄惨地飞了出去。西洋剑的剑尖没能刺中哮的后脑勺,而是与凶煞的身体一同摔倒在地。
凶煞提剑猛刺地面,藉此化消哮这一踢所带来的强烈冲击。
单膝跪地的凶煞气得对哮破口大骂。
「一个剑术狂居然用脚踹人,难道你都不觉得可耻吗……!?」
「厮杀时哪还能在乎那种事啊,混帐……!」
哮与凶煞各自拔起刺穿地面的武器,对著半空中轻甩一下后,再度展开对峙。
「有够讨人厌的战斗风格啊,还是一样只懂得靠蛮力呢!」
「那是我该说的台词吧!你就只会扭来扭去!」
「我最讨厌什么草剃诸刃流了!」
「我也无法认同你的邪门剑术!」
相互搬出内心想说的话对呛。双方强词夺理,简直就跟小孩子吵架没两样。
不过两人都是当真的。他们是发自内心互看对方不顺眼。
对方的一举一动,均令彼此感到满肚子火、不舒服且不愉快到极点。甚至气到额冒青筋。
「接下来该轮到我掌控局面了……!」
「你休想!这一战从头到尾都是由我主导……!」
凶煞将剑收回身前,重新摆出突刺的架势;相对的哮则是采取正眼架势。
两人紧握剑柄凝聚力量,在到达最高点的瞬间猛然爆发。
点状风暴袭向哮。凶煞的连续突刺快到就连动用扫魔刀也只能勉强辨识的境界。哮挪剑接招,奋力抵挡。
哮采用正眼架势。这种传统架势是可以对应所有防守与攻击动作的剑术基本要诀。由左右上段至※霞之架势;由刀尖指地至※八相及※肋构。可切换成临机应变的战斗风格,最适合转守为攻。(译注:依序为——剑刃横划对手双眼、剑刃扛于肩上,剑锷与口同高、剑刃藏于右半身,剑尖朝后等架势。)
挡下突刺风暴后的反击。由正眼架势祭出的唐竹剖,也就是俗称的面部斩击。
此举并非刺探,哮的剑技就是由这一击揭开序幕。
这记单纯的劈斩只是陷阱。正如凶煞的突刺风暴其实只是引诱哮出手攻击的陷阱一样,哮的行动也不过是想引诱凶煞出剑拨挡的圈套罢了。
斩击逼近凶煞的头部。凶煞彷佛强调『就是在等你出招』的意思一般中断突刺,接著缠住哮的攻势收回西洋剑。
西洋剑的剑刀,开始与太刀的刀根部位产生磨擦。
——叽……!
来了。是拨挡。利刃相互磨擦的声音,与金属弯曲的独特音色响彻现场。当凶煞顺手一挥,彷佛划圆一般,只见西洋剑产生异常的弯曲,如同字面所述——缠住了哮的太刀。
就哮所知,唯独大蛇有办法施展出如此暴力的拨挡。嗡一声,眼看哮的剑击威力即将被卸除至凶煞的背后——
哮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我说过了,这一战是由我主导——!怪火萤!」
哮发动剑技。施展拨挡,确信已将哮的攻击纳为己用的凶煞顿时面露惊愕神色。
因为哮竟然用拨挡破解了他的拨挡。
原本被卸往背后的力量,如同勾勒出一轮新月一般反过来缠住西洋剑的剑身。
「啥!?」
凶煞的西洋剑受到拨挡牵引,导致他整个人大大地失去平衡。本来打算利用对手攻击玩弄对方,结果却被反将一军的事实,令凶煞大感惊愕。
这并非凶煞第一次看到此招。在和隼人交手前,跟哮展开一连串攻防之际,他就已经施展过这招。而哮则具备了纵使凶煞知道他有这招可用,却依旧束手无策的过人本领。
逮到一个大破绽,哮自然不会错过。
他紧抓著这个大好机会不放,尽情袭击对手,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真明流狼之太刀。这是一记由下往上斩,俗称逆风的斩击,其实说穿了就是夸张地运用蛮力施展的剑技。哮利用自身的全部体重及瞬间爆发力,令刀锋挟恶狼扑喉之势直取凶煞。
「少瞧不起人啊啊啊啊!!」
发出尖叫声的凶煞展开反击。他以西洋剑紧贴直逼而来的刀刃,一路顺势滑至哮的刀锷部位。接著颈项猛然后仰,竭尽全力伸长握剑的手臂。
西洋剑的剑刃和太刀的刀颚激烈碰撞,哮的刀尖停在只差一吋就能刺中凶煞下颚的位置。尽管对这出人意表的的防御手法心生战栗,哮仍未善罢甘休。他用肩头撞击自己手中这把刀的刀背,狠狠地震退了紧贴刀颚的西洋剑刃。
这是诸刃流金槌坊的应用版。哮在施展剑技的途中,且不是用拳头,而是通过肩膀冲撞来加强斩击的威力。
被震开的凶煞大幅后退。哮则利用发动金槌坊所形成的反作用力,再度闪身攻向凶煞。
怪火萤并未停止。纵使对手企图利用他的攻击,只要过程中有产生某种「力量」,哮都能运用这股力量提升速度。
拨挡,被拨挡,再次破解对方的拨挡。藉此持续不断地强化攻击速度与力量。凶煞的拿手攻击为突刺。不仅会产生并非直线,而是歪七扭八的轨道变化,又会搭配特技表演般的姿势出招,因此难以判断其走势。
但还不到无法对应的程度。正如哮所宣言一般,这一招具备将战局走势带进自身主场优势的力量。
片刻过后,哮的斩击逐渐超越对手的速度,开始凌驾于凶煞之上。
一段直到他与拉碧丝离别之前,早已彻底遗忘的回忆。尽管感觉很不爽,但他和凶煞所展开的这波拨挡攻势,令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和大蛇的修行过程。身处魔导学园的某天晚上,他在校舍内接受大蛇的指导,一同交锋。当时彼此不断加速的剑斗著实有趣极了。
师傅·大蛇曾经这样说道。
判断走势、配合走势。
但这一招若过度迎合走势,将很容易遭到暗算。千万不可错过走势的变化。
要睁大双眼、仔细观察。除了维持走势,同时必须紧盯凶煞的一举一动。
只见对手右脚向前跨出一步,以背对自己的姿势祭出一记突刺。
剑尖由上往下,宛如飞鱼跃出水面,再度潜入水中一般直逼而来。
西洋剑的剑身弯曲成拱桥状,锁定了哮的额头。哮则展现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摆出柳之架势。左脚往斜后方收回,刀身横摆于头上,防守头部要害。
但在下一瞬间,这记突刺却勾勒出一条意料之外的攻击路线。原来是凶煞轻轻扭转手腕。
——先是响起一阵近似鹰啼的声音,接著拱桥状的轨迹瞬间变换成逆拱桥。如同月龄由上弦月转变成下弦月一样。
本来由上方落下的突刺,变成了由下而上的突刺。
穿越哮透过柳之架势试图守护头部的防线,锐利如针的剑尖直逼哮的喉头而来。走势的变化——凶煞打算藉由改变攻击模式,重新掌握攻击的主导权。
哮已事先预料到会有这招——但却对应不了。要透过目前这种架势防御喉咙,根本就不可能。纵使施展了怪火萤,也不代表就能实现绝对防御。这终究只是拨挡。若无法拨挡对手攻势,就毫无意义可言。
因此,哮决定靠自身实力以外的方式来化解危机。
原本维持柳之架势的哮放开握著剑柄的左手,并以左手手掌做出握著物体的手势。
「小太刀!」
纵使得不到应答,理当还是会有所回应才是。
即便失去魂魄,我仍相信你是我的佩剑。
(拉碧丝……!)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声。
但——左手手心却悄然无声地浮现一把小太刀。哮使劲紧握刀柄,反手挥刀砍向逼近喉头的突刺。
金属声响起,凶煞的攻击被挡了下来。
哮就这么使出浑身解数,顺势用小太刀震开西洋剑。凶煞受到剑刃被弹开的冲击影响,双脚微微离地腾空。
哮立刻解除柳之架势,刀刃直接高举指天,改成大上段的架势。
「诸刃流——狒狒威吓!」
这原本是用来对付幻想生物的佯攻招式,但就算直接劈砍也能发挥出相当强大的威力。凶煞咬紧牙关,闪躲这记直劈而下的斩击。
然而,方才被震开的冲击已造成凶煞双脚离地。
因此他顶多只能后仰身子。
「——咕啊……!」
哮这一刀赏了凶煞的身体一记袈裟斩。手感虽浅,这刀仍突破了凶煞的装甲,他身上的伤口喷出大量鲜血。
双方视线再度交会。
哮对凶煞露出『活该』的讥讽笑容,凶煞虽是咬牙切齿,却也乐不可支地笑了出来。
「这样才对嘛!有那把剑的你才像话啊!」
「用不著你说……我与拉碧丝是最强的组合!」
「哈!真会说大话耶!暗夜,你认为呢?」
凶煞一说出爱剑之名——
《那就证明给他看,让他明白我们才是更胜一筹的绝配。》
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一阵平坦的嗓音。
战乱魔剑。在袭击模拟战锦标赛之际,哮也曾听过这阵声音。是与拉碧丝较劲的S级魔导遗产之人格。
哮当然没忘记她的性能。目击凶煞轻蹴地面往后跳开,哮也解除怪火萤,大大地摆出应战架势。
耳边响起数不清的破风声。是凶煞边往后跳开边挥剑劈砍。
而哮明白他此举绝非毫无意义。
他是为了留下斩击余劲,以及——
「跳支滑稽的舞蹈吧—一!」
——飞空斩击。
哮赶紧要求银檞之剑为双眼添加分析滤膜。在视网膜表面贴上一层侦测魔力用的滤膜,便可看见肉眼捕捉不到的无形斩击。
视野变得有点昏暗。然而当哮能够看见凶煞的斩击余劲之际,早就为时已晚。
「——啧!」
哮连忙挥剑击落斩击。在迎面飞来的斩击当中,有两道没能破解的斩击分别命中哮肩头,以及掠过他的侧腹。
鲜血泉涌而出。尽管这绝非致命伤,却是无法治疗的伤口。哮用装甲强行堵住伤口。首度与凶煞对战受创时,是被他一剑刺透肺部。跟当时的疼痛比起来,这两道伤口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在哮设法堵住伤口的这短短两秒钟之间——横亘在他与凶煞之间的宽敞空间中,被凶煞埋下了数量多到令人发毛的斩击余劲。
凶煞则置身于停止在半空中的无数斩击余劲中心,张开双手耸了耸肩。
「这回我的搭档也相当起劲喔。只不过她好像有点不满啦。因为你牺牲了自己的搭档,害她再也没有机会可以报仇了啊。」
凶煞话一说完,只闻暗夜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我才没感到不满。我只看到那是一把呈现琉璃色的剑。只要它还保有剑的功能,我就要折断它。》
「呵呵♪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唷?」
凶煞彷佛炫耀自己的佩剑一般,轻轻抚摸战乱魔剑的剑身。哮则是右手紧握野太刀,左手拿著小太刀,对凶煞的挑衅嗤之以鼻。
「……那就赶紧来确认一下吧。彻底作个了结,看看谁才是更强的一方吧……!」
哮重新握紧野太刀横摆于眼前,令琉璃色的刀身闪闪发亮。
凶煞也宛如骑士一般,将漆黑剑身竖于眼前。
以自身武器为荣的两人,再度展开激烈冲突。
「从现在开始——!」
「——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交错手中双刀的哮快步飞奔而出。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连想都没想过要躲避。区区斩击余劲,只要肉眼看得见就不成威胁。
倘若有障碍物横亘于眼前,只管全数加以排除!
连握在手中的拉碧丝也撼动空气,激荡出银铃般的刃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凶煞张嘴哈哈大笑,挥舞手中细剑。
原本静止的斩击余劲,瞬间同时飞向哮。
简直就像是向导飞弹一样,每一道都精准地朝著哮直扑而去。
笔直奔跑的哮持续挥剑劈砍斩击余劲。暗红色的斩击余劲与哮挥动的剑刃相互交击,宛如玻璃般应声碎散。
脆弱的斩击。跟实际上由凶煞亲手挥舞的剑刀比起来,这些余劲就跟糖雕作品没两样。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挡得住我和拉碧丝!!」
十、二十、三十。粉碎所有余劲的哮猛然推进。
不惜赌上一切。
为了证明自己和搭档是最强的组合,
「你的生活方式简直就像是火车。两眼只看前方的心态我可不敢苟同喔——!!」
躂!凶煞突然抬高右脚跺地。
只见在单调地冲向凶煞的哮脚底下,凭空冒出一座蠢动的魔法阵。
就连忙于应付斩击余劲的哮,也不禁心生战栗地察看脚边。
瞬间——轰隆一声!
一头宛如从海底探出水面的巨大鲸形怪物,由哮的脚下飞窜而出。哮被鲸形怪物狠狠地撞向半空中。
凶煞手抵额头,吹起口哨,眺望著哮被垂直撞向空中而逐渐变小的身影。
「这是我小时候饲养的魔法生物,这次久违地放它出来透气,想不到居然又变大了呢!」
凶煞完全不认为在剑术对决中召唤魔法生物是很不识趣的举动。哮大概也一样吧。他必然也会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这场战斗本就毫无规则可言。硬要说的话,就是哪一方敢留手就必死无疑吧。
卑鄙下流龌龊无耻。彼此都十分欢迎对方这样应战。
《现在可没空让你胡扯喔。他来了。》
被暗夜出声提醒的凶煞猛然回神,凶煞抬头凝视不断游向上空的鲸形巨怪。先是听见一阵像是吹响号角的声音,接著发现好像有个物体沿著鲸形巨怪的体表快步奔驰。一目睹哮拖著刺穿鲸形巨怪皮肤的剑刃,宛如划出螺旋轨迹一般不停奔跑的身影,凶煞随即开心地沿著水平方向甩动剑刀。
当鲸形巨怪遭到哮的反击而化作魔法粒子消散后,凶煞又构筑数座魔法阵,朝向天际释放自其中召唤出来的异形军团。《绝望树海》。这是一门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只要能够持续提供魔力,便可永无止境地召唤出低级魔法生物的魔法。
异形军团逐渐接近从天而降的哮。
哮则喷射魔力,在落下途中不断迎击异形。
哮亲自印证了,出动异形军团挑战草剃诸刃流,是再愚蠢不过的行径。他施展诸刃流的所有剑技,势如破竹地斩杀异形。
只见哮运用喷射魔力避开处理不完的异形怪物,由凶煞的正上方直冲而下。
凶煞抓著暗夜的刀身,并命令她硬化刀刃。先将强度及硬度提升至极限后,再稍微掰弯剑身加以固定,随后收剑入鞘。剑鞘并非魔导遗产,因此受到剑身造形挤压而跟著翘了起来。
像西洋剑这类细长的直剑,基本上是缺乏居合斩之类的剑技。虽说透过轻微弯曲剑身的手法是有可能达到类似效果,但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可言。
不过事实上,这种姿势有助于迎合敌人的出手时机。可说是非常适合用来对付行动速度飞快的对手。当然,他也怀著想尝试一番的好奇心。
「————来吧……!!我就把你当成飞虫打下来……!」
凶煞并不打算闪躲。他内心有股预感,即使尝试回避攻击,哮也会藉由魔力喷射锁定目标,在坠地前挥剑斩杀自己。
因此凶煞决定正面与哮对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空中的哮开始垂直旋转。受到鲸形巨怪攻击而导致左臂受创的哮无法使用小太刀。因此他将武器切换成一把庞大的德式双手巨剑。
哮逐渐逼近凶煞所在的地面。这段距离在他可掌握范围,而这也是他使用过好几次的剑技。就连身体都已牢牢记住发动攻击的最佳时机。
「草剃诸刃流——」
身体转动至极限的哮,在落地前夕对准凶煞的脑门施展剑技。
「——螳螂坂!」
凶煞也在同一时间自剑鞘中抽出带有曲度的西洋剑,如同鱿鱼摆尾一般折弯上半身,朝正上方祭出一记居合斩。
尽管双手巨剑和西洋剑相较之下,前者无疑具有压倒性的凶猛力量,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冲击力道,均奈何不了处于硬化状态的战乱魔剑。
双方的刀刃迅速逼近。
「————」
却见哮在剑刃交击的瞬间,将德式双手巨剑切换成短刀。
凶煞瞠目结舌。西洋剑的剑锋因德式双手巨剑的消失而扑空,哮彷佛钻过剑尖迎击一般,以手中短刀砍断凶煞的左臂。
——哒!!
当哮著地之际,地面同时发生凹陷与隆起的现象。眼看被短刀砍断的左腕喷向半空,凶煞极不甘心地脸部肌肉微微痉挛不止。哮也维持著落地姿势,抬头瞪视凶煞,以右手紧握变回野太刀的剑柄。
「……唔……!」
「……啊啊啊……!」
被凶煞握在手中的战乱魔剑发出嘎吱声响。
哮则斜举变回野太刀的佩剑,一双鬼怪之眼燃起熊熊怒火。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紧接著——两人再度短兵交接。
彼此都只剩一只手。双方也都消耗掉大量体能,致使再也无法全神贯注地拨挡对方攻势。
两人奋不顾身地攻击对方。他们挤出体内剩余的所有力量,疯狂劈砍眼前的混帐。
剑刃交织出尖锐刺耳的敲击声。哮的剑技,最后逐渐回归成单纯的剑术基本动作。而凶煞那独特的西洋剑术,也失去了原先虽是走样,却仍保有一定规律的剑路,变成一只彷佛只会疯狂乱咬的野兽。
血花四溅、皮开肉绽,周遭一带逐渐被染成鲜红色。甚至分不清楚是哪一方的伤口,以及由谁身上流出的鲜血。
两人均已遍体鳞伤。
可是,这股怒气却不允许身体停止行动。
他们容不下眼前之人的存在。双方从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
这家伙的言行举止令人看不顺眼。这家伙的思考模式令人厌恶。这家伙的目标令人作呕。这家伙的声音令人头痛恶心。要是能把那家伙的臭脸踩在脚下,必然可以迎接快乐的明天。
这家伙的存在,令我、令我生理上完全无法接受。
纵使再怎么不愿意,两人也很清楚彼此同样讨厌对方。这家伙很厉害。有好多地方都凌驾于自己之上。倘若他们个性都很正经的话,那两人搞不好有机会成为相互砥砺的劲敌。
可是——就再死我也绝不可能认同这家伙。休想要我们彼此认同。
这家伙是宿敌。是一个可恨至极,非致于死地不可的存在。
他们对彼此都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恨意。也对彼此火大到极点。
绝不容许对方活著——!
除非亲手斩杀,否则难消恨意——!
除非一刀将对方砍成两半,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彼此发出咆啸声,怀著自以为是的尊严劈砍对方。
绝望。希望。这些东西早就被两人拋至九霄云外。
身为剑术天才的哮已不复见。
身为绝望之子的凶煞也已不见踪影。
这里只剩下两只丑陋的野兽。
两人之间的攻防……不对,应该说是相互攻击不知持续了多久。高挂于蓝天的太阳早已移动至两人的正上方。阳光持续烧灼两人的身体。现在明明是隆冬时节,两人却觉身体燥热不已。视野模糊不清、呼吸紊乱急促。汗水一冒出体表便迅速蒸发。
历经成千上百回合的交锋,两人都快要濒临极限。体内的血液早已乾涸,感觉彷佛化作沙粒缓缓游走于全身上下一样。身体格外沉重,无法随意行动。但他们并不打算停手。在杀死对方之前,说什么都不能停手。
「……唔!」
哮再一次高举拉碧丝,朝向凶煞面门直劈而下。
尽管剑速够快,却因出招架势和步法都不成体统,因此闪躲起来相当容易。
「……啧!」
凶煞则是费了全力才勉强侧身。结果没能完全避开,导致肩膀中刀。他按住喷血的伤口,身形踉跄地倒退数步。
凶煞对倒退的自己感到不满,起手祭出一记突刺。
哮试著躲避,却因脚不慎被瓦砾堆绊倒而失去平衡,造成颈项被这一剑挖掉一小块肉。
之后,两人同时跪倒在地。
间距大约一公尺远。眼前有个汗流浃背、一脸没出息地喘著气的家伙。
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处于相同状态的两人都很火大。
两人不服输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面对面。
如同野兽一般喘著气,咬牙切齿地近距离怒瞪对方。到了下一秒钟——两人猛然后仰,同时赏了对方的额头一记头槌。
「咕啊……!」
「唔唔……!」
彼此都被对方造成的冲击震得倒退数步。在连站著都很吃力的状态下,痛得不禁发出呻吟声的两人,最后在距离对方五米的地方停下脚步。
两人均吐出一口气,为了战斗而吐气。头槌造成的痛楚逼得两人摇了摇头,并透过捣住额头的五指缝隙相互瞪视。
藉此刺探对方战意及伤势。
一模一样。无论是消耗的体力或剩余的气力,双方都完全一致。
一股确信的念头促使两人微眯双眼。
——明白再来就是最后一击的确信。
接下来的攻击,恐怕会造成他们其中一人丧命。
这段距离就是如此致命的间距。
两人调整呼吸节奏,挺直背。
心中的嫌恶感和兽性冲动已然消失,两人再度变回人类。
「为免留下遗憾……劝你最好全力祭出最精湛的一击……草剃哮。」
「……决胜吧……凶煞。」
两人对峙。
相互发泄怒气的时间已经结束。
在这最后一刻,就秉持著自己的信念而挥剑吧。
凶煞所秉持的信念是绝望。
他就只是单纯追求著绝望。
「对我而言,在这里杀掉你就是最顶级的绝望。这点不会改变。你的死所形成的绝望,不只侵蚀你,还会传播给其他人。就像种子发芽,会让遍地开满最凄美的绝望之花。」
「…………」
「我要为了见证那一幕而杀你。品尝你们的绝望,就是我现在的人生目标。」
凶煞如同骑士一般将剑竖于眼前,魔力随之加身。
一股彷佛夜幕的漆黑魔力在他脚下构筑魔法阵,暗黑魔力也同时覆盖战乱魔剑的剑身。
《赫兹宁格血战》。这门同时促使身心陷入疯狂状态的赋法,足以衍生出在世上现存的所有魔导遗产当中,号称数一数二的强大破坏力。
最精湛的一击。
凶煞打算把搭档和自己具备的所有力量,全部倾注于这一击之中。
「…………」
哮则低头凝视右手紧握的这把佩剑,也就是银檞之剑。
直到方才为止,他都只是为了自己而与那家伙交锋。尽管平常也同样都只是为了自己而出剑,但唯独对上这家伙时,是基于意气用事与自尊心而战。
不过……他不想让这一击成为与往常无异的一击。
「我…………」
看著银檞之剑……看著拉碧丝的哮缓缓开口。
他想起拉碧丝在最后一刻所展露的灿烂笑颜。
想起那个地方。
想起众人引颈等待自己回归的那个地方。
「为了回到那个地方,我将倾尽全力发动这一击。」
「…………」
「为了回到我的容身之地——我要杀了你。」
这就是草剃哮的心愿。
这就是草剃哮的希望。
为了同伴。
为了妹妹。
为了自己。
以及——为了如今仍在某处守护著自己的搭档。
「原来如此。确实是合乎你行事作风的希望……我很乐意亲手加以摧毁唷。」
嘴角浮现一抹微笑的凶煞身裹黑暗魔力,摆出应战架势。
哮也收刀入鞘,压低腰际。
「…………做个了断吧。」哮如此提议。
「…………就这么办吧。」凶煞点头表示同意。
「你的绝望——」
「你的希望——」
「「——就到此为止了!」」
指尖轻触剑柄的哮静静下达命令。
「拉碧丝……《黄昏赋法》。」
藏于鞘中的刀身窜出火焰。
过去,他未曾自这股火焰中感受到热量。他认为这只不过是魔法,是用来狩猎异端之力。
如今他却觉得这股火焰是如此温暖。与拉碧丝轻抚他脸颊时的手掌温度如此相似,既柔和又温暖。
哮闭目想像。
不是为了收缩思绪,而是在心中想像。
鬼之心得的用意,不在造成使用者陷入疯狂状态。而是用来删除多余的杂念,只保留战斗的意志。
战斗的意志。战斗的理由。
目的、行动。
挥刀劈砍的目的——是为了回到栖身之地。
声音消失、身体的五感消失。
一睁开眼睛,哮看见世界逐渐变得迟缓。
全世界都变得缓慢,被他拋在身后。
他看见光之粒子,万物看起来彷佛静止不动。
在这样的世界当中,哮向前跨出一步。
与他的搭档一同朝向目标迈进。
他所追逐的对象并不是光。他的目的地并不是光。
重新启动的光之粒子逐渐流逝。
哮在架起剑的凶煞背后,看见了小队室的入口。
我要回到那个地方。
这就是我的心愿。
我的……
搭档的……
「我们一起回去吧。」
拔剑出鞘的哮,看见在光芒尽头的那扇门缓缓开启。
当百鬼夜行的侵蚀停止后,遍布首都圈的鬼怪汪洋全都化成灰烬,大树也随之枯萎崩解,灰飞烟灭。又因地底的百鬼夜行也化成死灰,造成各地均确认到数桩地层下陷的事实。首都圈彻底失去了往日风貌。
从百鬼夜行发动袭击以来,到现在已经过整整一晚。而打从凤飒月和草剃哮一同消失后,35小队的全体成员便展开以求生为首要之务的行动。
原本搭乘直升机的樱花救回失去意识的树夕,她自己则跳上载送斑鸠和小兔的直升机,撤离坍塌的大树。
之后,异端同盟回到对魔导学园的遗址会合,樱花等人在那边接受了治疗。伤势最严重的人是真理。她不仅背负著与鹅妈妈一战对身体所造成的沉重负担,随后又因灵魂主导权被夺走而跟樱花大打出手。最后更为了守护同伴,以及襄助哮而再度用尽自身魔力。换成一般魔女的话,那可是就算赔上一命也不奇怪的状态。
尽管樱花等人坐立难安,但在听负责治疗的药师和医疗魔法师表示「虽然必须接受长期疗养,不过她的生命并无大碍」后,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樱花、小兔和斑鸠肩靠肩,在医疗处的帐篷里呆坐至隔天天亮。
三人均不发一语。她们各自都在思考今后该如何是好。甚至在不知飒月一手策动的灭世计画最后结果究竟为何的状况下,哮就这样离她们远去。
该怎么对树夕解释才好?树夕今后又该怎么办?
我们……以及这个世界……她们对未来一无所知。
三人肩并肩。只要一起面对,总有办法可以度过难关。只要一如往常地齐心协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然而想归想,她们果然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沉淀心情。
起码在今天晚上结束之前……
——星白流回到众人面前,也只不过是短短三十分钟前的事。
「刚刚发生的那场爆炸……难不成!」
向医疗处借用四轮驱动车,载著樱花和小兔离开帐篷区的斑鸠,受到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和闪光影响,连忙急踩煞车。
「…………!」
「凤!」
无视小兔的制止声,翻身跳下副驾驶席的樱花快步飞奔而出。她沿著崎岖不平的道路奔向发生爆炸的地点。斑鸠和小兔也紧跟在后。
流曾这样告诉她们:
『虽然我不敢保证,但你们或许可前往这里看看……若他仍是人类,可能出现在那……』
流说还有一丝希望存在。樱花她们除了相信这一丝希望以外,也别无其他选项。
跨越瓦砾堆的樱花尽管受到灰烬影响而寸步难行,她依然竭力往前跑。
「哮……!哮……!」
她呼喊著哮的名字,赶往发生爆炸的地点。
在抵达目的地后,只见现场留有一座巨大的陨石坑。
她伫立在陨石坑的边缘,转眼环视周遭一圈。
空无一物的光景。在眼前扩展开来的,是一片惨遭破坏殆尽的灰色世界。
而在这片灰色世界的中心点……樱花有所发现。
陨石坑底部有一座由灰尘堆积而成的小山丘。
这座小山丘的顶端插著两把剑。
分别是漆黑色的细剑,以及琉璃色的刀。
两把刀剑以交错之姿插在灰尘上。
「………………………………………………怎么会……」
樱花屈膝跪地,后悔莫及地眯起双眼。同时手抓灰尘紧握成拳头状。
懊悔与悲伤之情涌上心头。眼泪潸然滴落灰尘之上,黑色斑点缓缓扩散开来。
他一定是回来了。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他回到这个世界了。
只有这项事实是她得到的唯一救赎。
他的容身之处如今依然安在。
纵使肉体朽坏,他的灵魂必定也已回到这个世界了。
所以别再伤心落泪了,樱花如此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
灰烬堆成的山丘微微蠢动、崩解。
大吃一惊的樱花抬头察看。
只见灰烬不断自山丘表面滑落,剩余的灰烬则由内侧逐渐隆起。
樱花自腰间拔出手枪。
「…………」
枪口对准灰烬山丘的樱花屏息以待。
是哪一边?
出现的人会握住哪把剑?
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自山丘内侧破土而出。他单膝跪地,甩了甩被灰烬染白的头发,接著伸展还能动的右手手掌。
最后,这名男子——一手握住了自己的爱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