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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 Another Mission 2 After Mission 隔五年的后夜祭

审问会专用车的警笛声打破了市区的安眠。此地,新设置的球场工地弥漫著一股森严气息。

有忙著用担架运送伤患的药师队员,有负责封锁球场出入口、阻止媒体及围观群众的骑士团,有身穿防护衣的锻冶师及魔女猎人,以及维持覆盖住整座球场之防护结界的封魔师。各自分工合作的大量审问官,将球场周边挤得水泄不通。

球场内部空无一人,取而代之的是状似黑雾的气体遍及各个角落。

那是擅长环境变化系魔法的『腐败』属性魔法。简言之就是毒气。拜魔法师及魔女组成的新设封魔师部队所赐,毒气蔓延范围被控制在球场内。球场直径一百四十公尺、高六十公尺左右,想要维持住覆盖这座大型建筑物的防护结界,实在很难说光靠现场的六名封魔师成员便足够。

另外,有一名男子伫立在相当于防护结界顶端的位置。留著一头梢长的黑发,身穿黑色EXE制服的男子,站在结界顶端俯瞰脚下的球场。充满毒气的球场宛如污浊的水一样呈不透明状,难以确认内部状况。

可是男子——草剃哮凝神注视,并透过耳麦报告状况。

「……有了。在球场中央确认到魔法阵的踪影。」

《瞭解。对方是独自行动吗?》

「嗯,好像是。既然是魔法师的话,那应该就是来自庇护所的偷渡客吧。一旦被媒体发现,大概又会引发外交问题。得设法避免走漏风声。」

《幸好目标使用的是毒气魔法。很难联想到纯粹是魔女阵营挑起的恐怖攻击行动……容易湮灭证据算是好事一桩。》

「你也变得很坏心眼了呢……樱花。」

哮苦笑著叫了她的名字,身为通讯对象的樱花立刻叹了口气。

《草剃,你要维持试验小队的作风到什么时候啊?在任务中别叫我的名字。要确实改口叫我的姓氏·峰城。否则很容易引发误会。》

「又没关系,你我都是副队长,阶级也一样嘛。」

哮有点得意地抬头挺胸做出回应。

《就立场而言,你明明就很难得有机会指挥作战。难道你忘了身为副队长的工作,几乎都由我一人包办的事实吗?》

哮收回向前挺的胸膛,一脸过意不去地弓起背部说道。

「……是、是这样没错。呃——果然还是无法狙击吗?」

《西园寺,有办法瞄准目标吗?》

听樱花呼叫小兔的名字,哮跟著转移视线望向在头上盘旋的直升机。

只见机舱口有一束随风飘逸的微卷金发。

《因为有结界,不太适合展开狙击。我并不认为会落空,但能不能一击毙命就难说了。》

「……别杀人别杀人。杉波,地上的状况如何?」

哮拿耳麦抵著耳朵仔细聆听。

《外泄的毒气已经清除啰。》

「抱歉啊,明明不是属于你管辖范围的工作,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能够趁机测试魔力污染清除系统的试作品,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啦。可是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用身体来偿还这笔人情债吧。》

《《《杉波——!》》》

其他频道的通讯同时传来,害哮的耳朵嗡嗡作响。即便毕业过了五年,这种地方还是一成不变。之所以多出一个声道,是因为还有另一个成员也在现场。

「二、二阶堂老师?很感谢你在假日还特地跑来帮忙,目前结界的情形如何?」

哮要求现在好歹是身为教师的真理回报状况。

《——不管是谁都休想抢走哮的第一次!》

「喂——!?这是公开频道耶!EXE全体队员都听得见通讯内容耶!」

在通讯逐渐掺杂EXE队员笑声及惊呼声的过程中,哮面红耳赤地放声大吼。

《唔——!结界顶多只能再撑五分钟!你们若得花更多时间才能处理的话,就把封魔师魔力控制等级解放至等级4啦!》

「可恶!为什么非得在这种地方被公开我还是处男的事实不可啊……!……瞭解!五分钟就够了,由我出手!」

眼眶泛泪的哮如此说道,同时伸手轻按腰际的琉璃色长刀。他听见樱花透过耳麦发出了「唔唔」的沉吟声。

《一旦得知你往现场跑……铁先生八成会大发脾气吧。大野木队长也会吓得脸色苍白。》

「樱花,找我出马的人可是你喔?况且我好歹也是副队长……偶尔也该让我参战一下吧。再这样下去我的身手会变得愈来愈不灵活,而且不好好干活也无法扮演部下的表率啊。」

《你该更用心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场……只要你一有动静,上头就会啰哩叭唆地不断对我大发牢骚啊。监视你也是我的职责所在,希望你能理解。》

樱花伴随著叹息讲完这段话后,哮也只能苦笑说声「抱歉啦」向她赔罪。

「不过啊,这回我是最适任的人选没错吧?我三两下就能搞定对手喔?而且就经费方面来说,也比动用龙骑兵更加划算吧?」

《…………唔嗯,这我明白。我虽然明白,但……》

「放心。我绝不会轻易丧命。毕竟我的责任就是好好活下去。」

哮拔剑出鞘,以画圆的方式轻轻划破脚下的结界。

防护结界遭剑刃划破,哮顿失立足点。稍纵即逝的飘浮感,以及沿著背脊往上窜的下坠预感,促使哮战意高昂地往球场内部坠落。

「睽违已久的实战,我来了!」

《啊,喂!你可千万别杀死嫌犯喔!?》

「放心吧——!我会用刀背打昏对方啦!」

《不不,你的剑术跟是不是用刀背攻击无关——》

「草剃诸刃流——」

紧握剑柄,翻转身体。同时被琉璃色火焰缠裹的剑刃,一鼓作气地开始吸收毒气。球场内部瞬间获得净化,哮看见位于魔法阵中央的男子抬头望向自己。

继续翻转,加上全身重量。

「螳螂坂!」

哮猛然挥剑砍向目标。

——第二次魔女狩猎战争结束至今已届满五年。当时遍布整个首都圈的百鬼夜行突然化为灰烬,使得这场战争在没有胜利者的状况下宣告落幕。忙于推动复兴工程的审问会,与透过和平协议而开始建立外交管道的魔女国度之间,很难断言已经完全消除紧张关系。

这个世界的真理就是纵使解决问题,新的麻烦仍会接踵而来。人们只能继续迈向全新的时代。

即便到了五年后的现在,哮及樱花等前35小队的同伴们,仍然在新的岗位上奋战不懈。

***

解决事件后的晚上十点钟,EXE的队员们齐聚在站前的某间大型居酒屋包厢。

「咕噜咕噜咕噜……噗哈——!然后呢——?因为是处理毒气及逮捕嫌犯的最佳人选~?所以草剃同学才赶往现场的意思吗~?」

碰一声,拿啤酒杯使劲敲击桌上的EXE现任队长·大野木彼方,正口齿不清地诘问哮在案发现场的理由。今天是星期五,只有明天没值班的队员参加这场聚餐。至于前35小队的成员当中,樱花及小兔本来就是EXE队员,斑鸠及真理则是应樱花的求援而赶来助阵。因此她们也顺便参加了这场周末聚餐,不对,是反省大会。

哮滴酒不沾,面露苦笑端坐在榻榻米上。

「就、就是这么一回事啦……呃,可是那个。」

「我已经听你的『那个』或『可是』听到腻了啦——!草剃同学,你应该更审慎地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场——!」

「关于这点我也有深切反省……可是大野木队长及其他EXE队员都忙著处理别的事件,龙骑兵也几乎全都外出值勤没错吧?歼灭机动队的工作就是实战,那当然就只能由我出马了嘛,」

「只要拜托骑士团帮忙,就能借到对瘴气用的防护衣啊——!你们只需通通穿上防护衣展开突击不就行了吗——!小樱花你也真是的,为何还特地去找草剃同学这种人啊——!」

『这种人』一词让哮感到有点受伤。再度用啤酒杯重敲桌面的彼方,这次转眼直瞪樱花。原本正在跟前35小队的成员们闲话家常的樱花,当场吓得双肩为之一缩,并与哮同样摆出正坐姿势。

「呃、不是的,那是因为——」

「不准再提『不是』或『那个』等词汇——!」

「对不起……只是弗拉德不适合应付那种状况,就算要指挥骑士团或魔女猎人发动突击,A级危险指定对他们而言又是过于沉重的负担,也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即便改派龙骑兵强力镇压,在Alchemist公司已经倒闭的现在,龙骑兵一旦受损,维修费用将……」

「即便如此也该先向我报告一声才对吧——!真是的——!到时得听铁副会长说教的倒楣鬼不是别人!就·是·我—一!」

「「非常抱歉……」」

面对完全酩酊大醉地卯起来说教的彼方,哮及樱花只能缩成一团不断鞠躬道歉。其他同僚见状,连忙过来安抚有发酒疯迹象的彼方。正因深知被指派担任EXE队长的彼方究竟有多辛苦,哮及樱花也无法摆出强硬态度。

哮在立场上虽是副队长,可是受到妹妹树夕的相关问题影响,他甚少有机会参与实战,只有在极端特殊的状况下才会出面指挥作战。反倒是当彼方不在的时候,樱花常常代替她指挥EXE的作战行动。

坐在身旁的樱花用手肘轻轻顶了哮的侧腹。

「被我说中了吧……虽然叫你来帮忙的人是我……」

「抱歉……我真的过意不去。」

当两人叹气拿起桌上的盐渍高丽菜咀嚼之际——

「大野木队长今天似乎闹得特别凶呢……」

坐在对面的小兔苦笑著搔了搔脸颊。

「小兔,今天也同样委屈你了。明明还只是预备队员,却硬拉你上场救援……」

「没关系啦。今天原本是必须回老家一趟的日子,反而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小兔交抱双臂,重重地哼了一声。

「咦……我听说你跟继母从对谈演变成一场拳脚相向的冲突……之后你们已经和解了吧?」

「和解?别开玩笑了。那个老太婆完全没有跟我和解的意思。当然我也同样不打算这么做。」

「老太婆……你嘴巴也太毒了吧。感觉伯父大概也很吃不消啊。」

「那个人也好不到哪去啦。他总是轻描淡写地搬出『上班固然很好,但还不打算结婚吗~还没机会抱到孙子吗~』之类的台词问我,但我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催我快点嫁人啊。」

「哈哈哈……」

话说哮也被西园寺家家长郑重地邀请至府上享用过好几次晚餐,因此关于此事他实在不便表示任何意见。讲白一点,宴请晚餐的用意大概是想先在哮身上做个记号吧。以免哮被其他小队成员捷足先登。该怎么说呢,被女方家长注记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小兔帮哮的酒杯倒满啤酒,再拿起牛奶往樱花的杯子里倒。

「那些事情都无关紧要啦。今天辛苦你们了。虽然每次都这样,但我完全能够体会两位的辛劳啊~」

「谢啦,拜托小兔你一定要永远都当我们的心灵绿州啊……」

「等等,西园寺。我是很辛苦没错,但这家伙明明就没那么辛苦!」

让小兔斟满饮料的樱花双眼眯成一条横线,开始讲起冷嘲热讽的话。哮则是露出明显大受打击的震惊神隋,同样接受小兔的斟酒。

「我、我好歹也会帮忙代写你们的善后报告耶!?我都这么卖力处理不擅长的文书作业了,麻烦你顺便慰劳我一声!」

「是是是。」

「樱花小姐最近对我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你若真这么觉得的话,那就帮我扛起一半的压力吧。」

震惊——

「以我现在的立场,实在是有心无力啊—……我也、我也很想好好工作啊……部下接连出击,我却只能目送他们离开……我也承受著这种操心部下安危的压力啊……」

「喂喂喂,你别哭啦,我只是跟你开玩笑。这回由我负起全责就是了。」

樱花轻拍缩成一团的哮的背部。在一旁看著两人互动的真理,则是开始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哮居然被樱花的玩笑话惹哭,这画面实在有够奇怪啊~EXE真难为呢,大家辛苦啦~」

坐在小兔隔壁的真理跟斑鸠乾杯,跟著喝倒采。

「想不到EXE原来也会举办聚餐呢。而且还挑站前的大众居酒屋……说好的优渥薪资到底跑哪去啦?自从改用新体制后,审问官的薪资也跟著缩水了呢—能动用的预算也减少了。」

斑鸠拄著脸颊,面带苦笑喝了一口用高脚杯装的葡萄酒。看见她在喝酒的哮「呜喔」了一声。

「杉波,你可别喝太多喔?你一喝酒就很容易吐啊……」

哮试图拿走葡萄酒,斑鸠却抱紧酒瓶死守不放。

「我光是照顾你妹就已经够累了,让我喝个两杯又不会死。」

「你、你干嘛提这个啊?那是只有你才能胜任的工作,拜托你明理一点。」

「我懂啊,但你是不是该慰劳一下明明没有结婚,却必须负责照顾你家人的我才对呢?」

见斑鸠撩起头发送出一记秋波,哮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拿起酒瓶往斑鸠的高脚杯里倒。

「多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今天还劳烦您亲自移驾,真不好意思。」

「我肩膀好酸啊~」

「我、我当然乐意为您按摩一番。」

虽然有点恼怒,哮还是开始帮斑鸠按摩双肩。

「啊,就是那边……啊~……呀……唔。」

「别乱哼啦。」

「明明是个处男,你也太不懂风情了吧。」

「就因为我是处男才这么不懂风情……还有开口闭口就是处男,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你肯收下我的初夜吗?」

「这种令人困扰的回应又是怎样啊……!」

而在表情僵硬地按摩著斑鸠那纤细双肩的哮身旁,则见真理露出兴致勃勃的神色不断指著自己。

「哮~那我呢?要按摩吗?想按摩吗?」

一脸幸福洋溢的斑鸠,对要求哮按摩的真理嗤之以鼻。

「你身上没什么值得按摩的部位吧。」

「人家说的又不是胸部!是肩膀啦、肩膀!」

「你肩膀根本不酸痛吧?你明明闲到动不动就往我的工作室跑不是吗?」

「没礼貌,当老师也很辛苦的好吗!」

真理很不甘心地不断挥舞紧握的双拳。忙著将沙拉分盛到小碟子上的小兔转眼望向真理。

「明明兼任封魔师的指导教官,还真亏你有那种空间时间呢?」

「就跟你说我一点都不闲,我只是……」

「是是是,觉得寂寞对吧?」

「哪、哪哪哪哪有这回事……还有你们也都常常跑去那边玩不是吗!」

被真理这么一戳破,樱花及小兔同时僵住不动。

哮帮斑鸠按摩双肩,心想『她不说我都没注意到确实是这样呢』。在场的前35小队成员,每次只要下班或有一小段空档时间,就会跑到斑鸠的工作室,也就是百鬼夜行大楼的管制室露个脸。也因大家都各自找理由赖著不走,导致管制室里头陆续多出茶具、沙发及私物柜等家俱。她们窝在管制室的时间,搞不好比留在个人办公室的时间还长。

小兔苦笑著用双手捧著装了姜汁汽水的杯子。

「各位不管再怎么说都还是一样没变呢。我虽然还只是EXE的预备队员,但也会利用训练课程的空档时间,自然而然地往那里跑啊。」

「我也是……最近甚至会不经意地跑到那个地方处理文书工作。」

樱花同意小兔的说法,夹起沙拉往嘴里送。

「与其说我把那里当成工作室,不如说我几乎像是住在那里的房客,而最近确实变得格外舒适呢。一开始虽然觉得那里既昏暗又阴森,只能说都是拜你们搬了一堆杂物进去,又帮我更换灯泡所赐。」

「我总觉得啊,那个地方的气氛好像愈来愈像小队室了?那边明明宽敞多了,最近却变得有点小巧,或者该说是无拘无束……」

亿起35小队室的众人均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虽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但在场的小队成员过去都是为了回到那间小队室而战。为了守护栖身之地,才毅然投入拯救世界的大战。

在五年前为战争画下句点、在三年前自学园毕业,各自迈向不同道路的他们只能选择放弃那间小队室。一开始大家都极其不舍,有种失去避风港的深刻感触。哮最近渐渐理解到一件事,那就是重要的并不是场地。同伴们齐聚一堂的地方就是小队室。实际上不管是什么地方都没差。

帮斑鸠按摩完肩膀的哮回到座位,开心地喝了口啤酒。

「哎呀,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人跑来骂,就把那边当成我们的小队室吧。」

「再怎么说,私自占用管制室都不太妥当吧。好歹那个地方是审问会的最高机密耶。」

「话虽如此,但对树夕而言,舒适自在可是很重要的喔?那家伙总是说很高兴看到大家去那边玩呢。」

哮话一出口,樱花顿时有点诧异地睁大双眼。

「包、包括我在内吗?」

「她在跟我聊天时,很常提起你的名字啊。」

「……你骗人。反正你只是在意我的感受才这样讲对不对?树夕她……一直都很讨厌我。」

「不不,我是说真的啦。她说在你面前会紧张到不晓得该讲些什么才好。她不可能会讨厌阻止自己继续犯错的恩人嘛。」

「!?……那、那也未必吧……嚼嚼、嚼嚼嚼嚼……」

樱花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而开始猛吃生菜沙拉。

哮说的都是事实。树夕因为与35小队成员心灵相通(如字面所述一般)的关系,有生以来头一次接纳了哥哥以外的他人。多亏她们助她拓展视野,她才得以避免走上毁灭世界的绝路。

而最重要的关键,就是樱花那份坦率的心意。正因对她的心意产生共鸣,树夕才放弃了毁灭世界的愿望。树夕很感谢她。对树夕而言,自己之所以能够这样存活于世,全都是拜LrJ小队的成员及樱花所赐。

「树夕的个性变得开朗许多呢。最近她似乎对时尚流行产生兴趣,偶尔也会拜托我上街替她买东西喔。」

小兔话一讲完,斑鸠旋即耸耸肩头。

「与其说变开朗,倒不如说她是变得忠于自我。例如压抑至今的任性特质,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啊。要她老实地表达出内心感受的人是我没错,但偶尔也会被她的发言吓一大跳呢。」

「的、的确,她有时会带著相当灿烂的笑容说出『我不要△』之类的回应。可是杉波你比较喜欢现在的树夕没错吧?我也觉得她现在这样比较好—」

「我才不喜欢她呢。我只是不再讨厌她罢了。」

「少来了啦,你明明在害羞——咕喔!」

脸颊被戳了几下的斑鸠,捏住真理的鼻头使劲拉扯。

「我才没害羞,这是事实。相信那孩子一定也不喜欢我。或者该说她还搞不太清楚喜欢人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除了草剃以外,最令她愿意敞开心房的绝对是小兔。最近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似乎特别多,她有什么变化吗?」

夹起炸鸡块丢进嘴里咀嚼的小兔微微侧头。

「嗯——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她好像对时装特别感兴趣……虽然不像杉波那么夸张,但我也很喜欢研究穿搭,所以就陪她一起同乐啰。」

「原来这就是除了掩人耳目用的制服以外,你最近也开始穿起一般服饰的理由啊。」

「只不过其实仔细想想,会对自己的穿著打扮感兴趣……」

小兔竖指轻抵嘴唇,皱起眉头接著说道。

「代表她果然还是希望能够外出吧……很难令人不做这样的联想啊。」

「难道不是只希望心爱的哥哥觉得自己很可爱而已吗?」

真理如此询问,小兔顿时陷入沉思。

「那种感觉不像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可爱……她要我帮忙买的服装款式真的五花八门。例如登山用的运动装、面试用套装、滑雪衣等等,甚至还曾要求过丧服呢。」

正如小兔所言,这串清单与其说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可爱,倒不如说是具有目的性的外出服装居多。

「……哮,这不就代表树夕果然还是想要外出吗?」

被樱花这么一问,哮微眯双眼,缓缓喝了一口啤酒。

「或许真是这样,但她对全世界造成了永远偿还不完的困扰……我不能放任她再这样任性下去。」

「……但你的目标是……」

「让她享受平凡的生活……尽管现在离平凡还很遥远,但她看起来似乎十分幸福。我也觉得现在的自己相当幸福。」

「……」

「对我们而言,比现在更好的待遇仍是太过分的奢侈啊。」

话刚说完,彼方瞬间自背后用手臂勾住哮的颈项,接著将平日的郁闷心情转换成牢骚话,往他身上倒。现场顿时变得更加热闹,真理及斑鸠看得呵呵大笑。

「…………」

在这当中,唯独樱花若有所思地用手轻抵下颚。

***

回程。安排计程车送彼方回家后,35小队全体成员都各自回宿舍休息。

哮目前也在返回自用寝室的途中。虽然略感惋惜,不过如今哮已离开那间破烂公寓,搬进位于百鬼夜行大楼的其中一间地下室。

搭乘电梯下楼的哮打开手机查看。

共有三封简讯。第一封是星白流寄来的。哮记得她目前应该正在纽约州的庇护所参加会议。

简讯内容为一张照片加一句留言。

照片拍下的是一栋仿自由女神像造型的建筑物,以及格外浓装艳抹地站在建筑物前面,身穿一袭白色洋装,用手压著被风掀起的裙襬,「哇喔——」地露出惊讶神情的流。

留言则是「玛丽莲☆白」。

「别拿血汗纳税钱充当旅费……好了。」

轻按键盘发送回应后,接著点开第二封简讯。

下一封简讯是铁隼人寄来的。现在他担任审问会的副会长,会长不在的期间由他负责指挥调度整个审问会。忙得不可开交的他很少留在首都圈,因此最近没什么机会跟他碰面……

『我从大野木那边听说了。今天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

真是出人意表,简讯内容竟是慰劳的话。

『附记。明天我将返抵总部。在我抵达前先到理事长室待命。给我做好觉悟。以上。』

看完整个胃立刻揪成一团。手扶著电梯内壁做好心理准备后,哮继续点开下一封简讯。

最后这封简讯是前任『纯血之徒』第七分队队长——塞泽·瓦伦泰寄来的。

「哦……久违的人物啊……」

自从两年前的那次会面后,他与塞泽就再也未曾互通音讯。塞泽现在正以欧洲庇护所西侧阵营外交官的身分飞递世界各地。在那场战役结束后,塞泽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一步赶回庇护所,向高层报告旧日本地区的现状及战争结果。在争取到东西两侧阵营的同意后,他立刻辟出一条通往停战的和平途径。据传魔女阵营与审问会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和平协商,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功劳。

而跟塞泽比起来,哮更是许久未曾与柚子穗碰面,只知她目前与第六巫女一同自『诸神余烬』独立,展开全新的宗教活动……或者该说是慈善活动。由于爆发内战的庇护所不在少数,因此听说她们会前往这类地区,设法帮助当地灾民等等。虽然没有联络,可是每年都会收到她寄来的当地特产护身符,所以哮相信她肯定过得很好。

塞泽的简讯内容如下。

『我预计在三天后前往旧日本地区。届时有事要告诉你,至少是对你有帮助的话题。希望你能尽量腾出空档时间。一切有劳了。』

哮看完不禁面露苦笑。他还是老样子,只简洁地表达想传递的讯息。

但最起码不忘注重礼仪的塞泽,竟会寄出这样一封连睽违已久的招呼也没打,只表明意旨的简讯,感觉也有点奇怪。想必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

哮送出回覆后,盖上手机放回口袋。

电梯也同时抵达最底层。甫一抵达,电梯马上猛然一晃。哮用墙边的数字键盘输入密码,并完成虹膜认证后,随即隐约听见电梯下方传来层层叠叠的数道闸门陆续开启的声响。

戒备如此森严也是理所当然。纵使树夕的状况获得改善,百鬼夜行仍旧潜伏在她体内。当前情势仍旧丝毫大意不得。

可是,如今也没有继续将她关在狭窄空间的必要,或者说一旦采取那种做法,对树夕及整个世界都只会造成反效果。因此哮及树夕都能接受如此森严的戒备态势。

抵达最底层的最底层后,电梯门自动开启。

日光灯格外刺眼,促使哮不禁微眯双眼。

「我回来了~……咦,你还没睡啊?」

电梯出口处直接与看似公寓隔间的房间串连在一起。审问会最高机密设施的最底层,不知为何竟然有一间呈2LDK格局的公寓套房。有衣柜、橱柜。有小型厨房、沙发椅及电视。有通往寝室的纸门,加上一张餐桌……以及大大地鼓起脸颊,端坐在餐桌前的树夕。

「…………」

「……怎么啦,挤出一张准备冬眠的松鼠脸。」

心想她是否又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的哮苦笑著脱掉袜子,只见树夕转眼望向哮,唉声叹气地吐光口腔里的空气。

等走进房间时,哮才注意到餐桌上摆满了菜肴。

「咦?我有传简讯跟你说今天要去聚餐吧?」

「…………没收到,树夕没收到简讯啊。」

哮连忙打开手机确认简讯匣。看来哮并未察觉当时因讯号不佳,导致传送失败的事实。

这显然就是『人家煮了一桌好菜等你回来』的状况嘛。

「抱歉!好像因为讯号不佳,导致简讯传送失败……」

哮一开口道歉,树夕又再次鼓起脸颊,并用双手托住下巴说道。

「树夕明明试著煮了这道从小兔小姐那边学来的※筑前煮……明明煮得很好吃……」(译注:福冈地区乡土料理。)

「我、我吃我吃。今天聚餐时我只顾著聊天,实际上根本没吃到什么东西啊。哇——看起来似乎十分美味呢。」

哮赶紧去流理台洗手,将爱剑斜靠在椅子旁边,脱掉制服上衣就座。看来树夕也是没吃晚餐一直在等他回来,早就已经饿到饥肠辕辕了。哮手忙脚乱地观察树夕的脸色,只见原本鼓著脸颊的树夕先是吐光空气,接著笑了出来。

「对不起,只是开开玩笑啦。因为哥哥回来得有点晚,才决定稍微捉弄一下罢了。其实树夕早就从斑鸠大姊姊那边收到通知啰。」

「搞、搞什么啊………那这顿晚餐是?」

「反正是一道炖煮而成的料理,放到明天还是可以吃,所以我就煮了这一大锅啰。哥哥,你现在真的觉得肚子饿吗?要吃的话我就端去加热一下。」

哮点了点头,树夕旋即起身,端著那锅料理放进微波炉。

「想喝什么饮料呢?啤酒好吗?」

「不不不——晚上喝得已经够多了,啤酒就算了吧。我想喝茶。」

「谁叫哥哥的酒量那么好。树夕只要一喝酒就会立刻变得满脸通红。」

「喝不醉的体质也很无趣喔?像今天杉波又闯祸了,结果大家都跟著喝酒,场面简直一团乱啊。」

树夕将茶壶里的温茶倒入茶杯,哈哈大笑。

「大家的酒量都很差呢~」

「等到准备离开时,只剩下我一个人没喝醉,结果就是每次都得由我出面善后。坦白讲,这比出任务更容易害我吓出一身冷汗啊……」

「啊,那是不是先洗个澡比较好?」

话还没讲完,树夕突然为之一愣。

接著站在冰箱前的树夕将脸撇向一旁,并用手贴著逐渐变红的脸颊。

「总、总觉得……我们好像新婚夫妇一样,对吧?」

「哈哈,你这句话不晓得已经讲过多少次啰。」

「还不是因为……树夕一直很憧憬这样的情境。」

忸忸怩怩的树夕一脸难为情地用托盘端著茶杯及料理,踩著小碎步回到哮身边。那一战结束至今明明已经过了整整五年,树夕的外表却依然如昔。她的肉体丝毫未见成长。

今年都已经满二十一岁了,她仍旧维持著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模样。这一切全都是百鬼夜行依旧潜伏于树夕体内的铁证。

「…………」

哮转眼望向摆在身旁的爱剑。

银檞之剑……拉碧丝舍弃与哮一同成为神祇的道路,以一己之力升华至神祇的位阶,让世界得以保持现状存续下去。

哮这具本来濒临朽坏的肉体虽然恢复原状,可是被下在树夕体内的鬼咒并未获得解除。尽管不知这种结果究竟代表什么意义,但若要说从没抱持过一丝期待,那就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维持现状是哮所期盼的结局。就像他对樱花说过的一样,期盼更好的待过就成了过分的奢望。保住树夕一命的任性愿望既已获得实现,再来就必须亲自偿还这笔庞大的负债。再继续依赖好搭档就未免太不合理了。

哮重新打起精神,双手合十。

「好,吃饭吧。我开动了——」

「请享用!」

用筷子夹起一块炖菜放进嘴里。炖得相当入味可口。也不知该说不愧是小兔亲自传授,或是原本就有料理方面的才能,树夕煮的料理既高雅且极其美味。

两人谈天说地,享用桌上的料理。

除了料理以外,树夕也对裁缝颇感兴趣,最近甚至也开始接触有点独创性,只可惜哮难以理解的绘画。此外,或许是与斑鸠相处时间较多的关系,她也跟著开始吸收科学及生物学领域的知识。据说最近已能协助斑鸠开发兵器及抗魔设备等工程。

斑鸠表示「那孩子一点都不像你,她是各种不同才能的聚合体。」假如她是普通人的话,也许早已在某个领域显露头角。

没错。

假如树夕跟普通人一样的话……

「哥哥,你怎么啦?」

树夕一脸担忧地出声询问聊天聊到一半突然不讲话,面露发呆神情的哮。哮本来试图掩饰自己的表情,但他转而定睛凝视树夕的脸。

「我说树夕啊。」

「嗯?」

树夕咀嚼著芋头,微微侧头。

「你现在……幸福吗?」

这是他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既非感到不安,亦不是害怕提问。他很清楚现在跟先前的状态比起来,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状况与哮所追求的「平凡」也是相去甚远。

树夕毫不迟疑,露出嫣然微笑说道。

「嗯,树夕现在非常幸福唷。」

这张笑容不带任何一丝虚假谎言,哮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点。

于是哮腼腆地笑了出来,只简短回了一句「这样啊」

之后洗完澡,两人便回寝室休息。

两人盖的是同一条棉被。自从开始在这里过生活,睡觉时总是这样。一旦哮没有握住树夕的手,她就无法入睡。

树夕每晚必然都会遭到恶梦侵袭。在梦中涌现的,不是她反覆惨遭杀害时的记忆,而是自己下手屠杀的人们的记忆。她说每天晚上,自己都会一次又一次地被迫观看百鬼夜行吞噬大量陌生人的光景。这段记忆并不是梦境创造出来的幻想,而是百鬼夜行实际目睹的光景。

究竟是潜藏在她体内的百鬼夜行让她看的,或是她杀害的人们所留下的怨念?理由不得而知,但这份罪孽依然持续在折磨树夕。

「……真的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即便在入睡期间,树夕也还是泪流满面地一味道歉。哮虽然也曾设法排除这个恶梦的困扰,树夕却不愿停止这份折磨。

『因为树夕没办法替以前错手杀害的人们做些什么……』

树夕她情愿背负罪孽活下去。

哮也只能认同她的想法。如今哮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像这样一直握住树夕的手,至少可以帮助她早上起床时不必再伤心落泪。

……真是这样吗?

哮将树夕的身子搂入怀中,温柔地轻抚她的头。自己盼望的事……希望树夕能够过著比现在更好,且与常人无异的幸福生活,难道真的错了吗?

拉碧丝对哮说过。

请您一定要幸福。

「…………事情还没完,对吧……拉碧丝。」

甘于现状的哮,此时此刻再度决定投身战场。

隔天早上,正确时间为凌晨六点。哮起床后立刻赶往副会长室。

一开门,只见铁隼人及不知为何也出现的樱花已在室内。

「早、早安!非常抱歉我来迟了!」

明明都打定主意绝对要比隼人更快到副会长室等待,而特地起了个大早,结果还是完全被他抢先一步。哮做好被骂一顿的觉悟向隼人敬礼,接著同手同脚地走到办公桌前。

只见隼人交抱双臂坐在椅子上,一如往常地皱著眉头直瞪哮。

表情还是一样可怕。外貌丝毫没有任何变化。与其说感觉不到他变老,不如说他给人一种克服了老化现象的感觉。

隼人现在兼任副会长的职位,率领著台面下的EXE部队。虽然就官方而言,EXE是全名为第零歼灭机动队的独一无二部队,可是自从体制有所改变后,审问会便暗中将EXE拆成两支部队。

大野木彼方指挥的是对外公开的EXE,铁隼人率领的则是台面下的EXE。

队长是隼人,队员则是前副队长玛格诺莉雅·斯嘉丽、星白阳炎、身为狼人的豪。他们的工作是保护现任理事长星白流,以及执行审问会认定有其必要的非常规处置,换言之就是极端不堪入目的工作。

虽不知原本在凤飒月指挥下的玛格诺莉雅等三人为何选择跟随隼人,但哮只听说是流出面说服他们接受这样的安排。不过哮完全想像不到她是怎样说服的。阳炎改姓星白这点最令哮感到莫名奇妙,或者说他也不想明白个中缘由。

哮做好觉悟来到隼人面前,摆出立正站好的姿势。

「……关于昨天的事,请容我正式向您致歉及解释原因!」

「不需要。倒是你妹最近的情况如何?」

哮十分傻眼地暗自在内心『咦——』了一声。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基于昨天的出击行动才被找来。而在一旁待机的樱花也令他感到百思不解。

「树夕吗?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听说她对外界似乎愈来愈感兴趣。是真的吗?」

哮看了樱花一眼。他并不觉得自己被打了小报告。而樱花也没有那种意思,只是神情严肃地看著哮并点了点头。

「……是,关于这点应该没错。可是——」

「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我想……应该没有原因。在那种地方过生活,会对外界产生憧憬也是很自然的反应……然而,树夕并未对现状感到不满。这点我敢保证。」

听完哮的说法,隼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眯起双眼露出更尖锐的目光。

「——并不是因为怀孕了吧?」

…………

「什么?——呃,这,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傻眼的哮开口反问,一旁的樱花也露出微妙神情。

但隼人却是极其正经。

「铁副会长……方才我已说过,您无须担心这点……」

「为了减轻草剃树夕的心理压力,那间房间并未设置监视录影器。而你们重拾兄妹关系的时日尚浅。又是一男一女,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发生肉体关系。你……没有犯错吧?」

……他的担心固然合理,但实际上却是个相当俗气的问题。由于是出自隼人口中,听起来毫无性骚扰的意图,况且假如万一跟树夕之间闹出人命,那就真的不得了了。

更何况这并不是只影响到树夕的问题。哮也不被允许传宗接代。草剃一族所中的诅咒被后代子孙一路传承下来。因此哮一旦传宗接代,其子女也会跟著继承鬼怪的诅咒。若是儿子还可以透过教育加以控制,但如果是女儿的话,就会跟树夕一样,甚至有可能促成力量更加强大的百鬼夜行问世。因此假使是由身为亲兄妹的树夕与哮所生下的孩子,根本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一点都不好笑。于是哮绷紧原本差点放松的表情。

「没问题。我还是处男。」

目光坚定、神情凛然的哮极其明确,且引以为傲地说道。隼人闻言大吃一惊,霍然睁大双眼。片刻后缓缓闭上眼睛。

「…………是我不好。」

「请您不要道歉……您这样,只会让我感到相当难堪。」

「只要得知解除鬼咒的方法就无须担心。届时你们可以获准发生关系,要生小孩应该也并非难事。」

「不不,怎么说都不能跟亲妹妹生小孩吧。」

「无所谓,随你高兴。」

「「话不是这样说的吧!?」」

哮与樱花异口同声说道。隼人虽是个正经且顽固的男子,但他有时会说出相当破天荒的发言。哮与樱花也动不动就被他那反覆无常的部分要得团团转。或许毫无恶意,但他却是个相当奇怪的人。

「关于鬼咒这方面,目前审问会正与各庇护所组成的联盟合作进行调整。我们将这个问题视为首要之务。甘于现状是很危险的……一有消息就会立刻通知你。」

语毕,隼人自哮身上移开视线,伸手打开抽屉。

关于鬼咒的问题,隼人确实正倾尽全力对应。树夕之所以能获准享有目前的待过,完全拜隼人及流威胁现在的审问会高层所赐。

而哮之所以无法以EXE的身分参与任务,是因他这条命就是用来堵高层嘴的筹码。树夕一旦利用百鬼夜行对人类造成危害,戴在哮脖子上的项圈就会立刻炸死他。

正因哥哥的死是树夕最不愿见到的事,哮才敢断言「树夕不会透过百鬼夜行故意伤害他人」。当然想也知道,这种东西不可能徵得审问会高层的认同。是隼人及流表示,想防止百鬼夜行毁灭世界就只能采用这个选项,半带威胁地逼高层人士面对这项事实。

假如哮因为其他缘故死于非命,整个计画就会宣布泡汤。尽管就树夕的现状来看,纵使哮丢掉性命,或许她能因为比以前多了同伴相陪,而不致陷入失控状态,但高层却有可能得到隔离树夕的藉口,并重新搬出飒月以前用过的那套手法付诸实行。正因为这样,隼人他们才会将哮参与实战的行动视为问题。

本来也有提过,将哮及树夕这对兄妹一同隔离的方案,哮原先也打算接受,但这却不符树夕的心愿。而目前在关于百鬼夜行这方面,审问会最该留心的,就是避免做出违反树夕心愿的决定。

于是隼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拿起原子笔再度望向哮。

「言归正传。草剃树夕若怀著『想要外出』的念头,那这可是相当严重的事态。一旦无法外出的压力累积过多,百鬼夜行说不定会强行替她实现心愿。」

「这个……我认为无此可能。我不相信她会主动希望打破现状。」

「但也无法百分之百断言绝无可能。方才峰城樱花提出了一个方案,而首都圈中央一带的复兴工程也几乎全数宣告完工……因此,我打算采用这项提案。」

方案?哮面露狐疑神情,隼人则用指尖轻轻转动原子笔一圈,目光锐利地眯起双眼。

「为了满足草剃树夕的欲望,我要你每个月跟草剃树夕外出约会一次。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

「约会……吗?」

「没错————就是约会。」

就算你用那么魄力十足的嗓音讲出这个词汇……

满脸茫然的哮,一时之间摆脱不掉这股袭身的脱力感。简单说,就是树夕正式得到外出的许可了。

但在此时此刻,哮及樱花都还搞不太清楚,审问会将会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对应『树夕外出』这回事。

***

《密探第六小队——全体成员已就定位。开始跟踪目标。》

《骑士团机动第八小队——区域内所有设施的警备工作已布署完毕。只要发现可疑人士便会逐一回报,并当场加以逮捕。》

《药师卫生管理部——开始监视目标的精神脉动。报告后,若有需要透过缚狼锁注入安眠药剂,请随时下令。》

《锻冶师维修班——位于区域内的所有设施控制权均在我等的监控底下。一旦发生意外状况,随时都能切断区域内的电力。》

「……瞭解。那么请各位开始执行任务。各自小心,切勿被目标发现行踪。」

《《《《瞭解。》》》》

听完百鬼夜行监视中队充满紧张感的报告后,樱花轻轻叹了口气。

她目前人在仿照东京铁塔造型的电波塔管制室。

「……真、真的有必要如此小题大做吗?」

樱花开口询问交抱双臂,坐在管制室中央座椅上的隼人。

「当然有。若没做好防范意外事态的万全准备,我绝不会批准草剃树夕外出。」

「……可是星白会长她……只回了句『OK~☆』。」

「下判断的是会长没错,但危机管理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话虽如此,只是为了一场约会就动员这么大量的人力,令樱花不禁感到似乎有点太过火了,但若要在不疏散民众的状况下放树夕外出,或许真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只是话又说回来,连会令人联想起第二次魔女狩猎战争的招牌、左派团体活动及广告都全数撤除,甚至写有『鬼』字的事物也通通更换成其他字词……如此彻头彻尾的做法使樱花看得瞠目结舌。

「时间快到了。你也赶往现场吧。」

「……瞭解。那个……」

樱花交互看著自己的装扮与隼人的脸。

「穿著EXE制服到现场当然不妥,去换衣服吧。」

「我想也是。」

「你有带衣服来吗?」

「当然。」

见樱花从包包里取出一袭女性用的上班族套装,隼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边有杉波事先准备好的服装。换上那件吧,蠢材。」

「杉、杉波挑选的服装吗?」

「总比套装像话多了!快去给我换衣服!」

被隼人这么一催促,樱花逃也似地前往更衣室。

她一脸尴尬地脱掉制服,换上斑鸠准备的服装。

虽说提案人是自己,但坦白讲樱花根本没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她原本就觉得八成会安排一些队员负责监视,也已做好行动受限的觉悟,但想不到居然会演变成,知道百鬼夜行相关事实真相的精锐全体总动员的事态…:

每个月都要来举办一次吗……?究竟会花掉多少纳税钱啊?

「不,这是一项伴随莫大风险的重要任务。既然身为提案人,我就必须集中精神……!」

双手使劲拍打脸颊后,樱花转眼望向镜子。

……接著她当场被自己的滑稽模样吓到僵住。为什么在换装之前没有注意到呢?

***

看见来到会合地点,也就是喷水池广场的樱花,已经先行集合完毕、包含树夕在内的前35小队队员一同强忍著笑意。

只有其中一人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超级轻飘飘!身材高跳的二十岁出头女生穿著粉色滚花边洋装,加上头顶绑了个大蝴蝶结!服装明明是梦幻系,看起来却只像是个视觉系乐团的团员——」

「混蛋!」

「——呜汪!」

被樱花的回旋踢踹中臀部,真理当场发出如同小狗般的悲鸣声。一旁的哮及小兔则是努力憋笑。倒也不是不合身,看起来其实还满可爱的。可是服装配件尺寸都很大,要说到底跟樱花的个人特质搭不搭调,答案肯定是NO。

「我觉得滑稽萌风格会卷起一阵流行风潮喔。」

「杉波……!我无意批评你的美学,但若是十五岁时也就算了,现年二十一岁的我再怎么样都不适合这身装扮吧!」

「那你干嘛还穿过来?」

「是、是铁副会长说不准我穿套装……我、我平常又没有购买便服的习惯……」

「习惯……身为女性的你讲出这句话就等于没救了啊。我猜你一定是连学生时代都只穿制服,毕业当上审问官后还是一样维持相同风格对不对?」

「唔唔……」

大概是一针见血的缘故,樱花顿时垂头丧气。被自己这身滑稽装扮惹得潸然泪下。

「在这种年龄还允许打扮成这副德性的……恐怕只有西园寺而已吧。」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绕了一大圈瞧不起我啊……?」

「呜呜!其实我啊,也不是从没期盼过自己也能成为适合穿这类服装的女生啊。」

「都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建议你还是别自称女生比较好……尽管称不上合适,但也没那么滑稽啦。」

「呜、呜呜呜……这段迫不得已的安慰更令我心痛啊。」

眼见樱花的心灵受创程度已经严重到快要跳进喷水池的地步,哮伸手轻搭她的肩头。

「没关系啦嘻嘻樱花,我觉得还满呵呵合适噗嗤的喔嘻嘻嘻……」

「是要取笑我还是安慰我,麻烦你选一样好不好……!」

「抱歉,你并不适合穿成这样。」

「这种事用不著你说我也知道!别那么郑重其事地声明啦!」

遭到众人调侃的樱花当场泪流满面。

在这当中——

「那、那个——树、树夕觉得很可爱!」

树夕突然放声大喊。众人均一脸诧异地转头望向树夕。连路上行人也都不知发生何事,瞬间被吸引注意力。

树夕连忙压低帽檐,遮掩住羞红的脸颊。

「啊,呃……突、突然这样大声喊叫……真的很对不起……可是……」

虽然竭尽所能地试图抬起头来,可是树夕最后还是低头向下。

树夕的模样就跟她五年前逃出终极监狱,与哮进行了一场短暂约会时的装扮完全相同。松垮垮的运动服,加上一条短牛仔裤。树夕的身形依旧维持著当时的状态,甚至令人不禁产生那一天的悲剧又在眼前重现的错觉。

「可是、那个……树夕……觉得很可爱。」

樱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赞吓得心生动摇,顿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她硬是设法掩饰自己的惊慌神情,对树夕挤出笑容。

「哎呀……我再怎么说都称不上可爱。」

「树、树夕不会说谎。树夕已经决定不再隐藏内心感受……所以这是真心话。」

「…………」

「樱花小姐……很可爱唷。」

「啊……唔……谢、谢谢谢、谢、谢谢你。」

两人均满脸通红地低头不语。其余众人则都退到一旁静观两人的互动。坦白讲,他们唯一的感想就是『这股气氛是怎么回事?』。四人围成一圈,小声开始交头接耳。

「话说自从战争终结以来,这是小树夕头一回跟樱花交谈对不对?」

「那股气氛是怎么回事……非常令人难为情耶。只有那个地方变成了桃色空间啊。」

「这样的配对还不赖呢。今天要不要乾脆就改成让她们去约会算了?」

「杉波,我非常可以体会你的感受,但今天麻烦让我这个老哥优先好吗?让我先来好不好?」

「喂,那边那几个——!你们少在那里讲悄悄话——!」

察觉到四人在一旁交头接耳,再也忍受不住尴尬气氛的樱花气呼呼地迈步走向他们。看见真理等人吵吵闹闹地开始调侃樱花,站在喷水池前面的树夕旋即笑咪咪地走向四人。

「……」

而看著她们五人的哮也同时面露微笑。

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看到的光景。他也正是为此而奋战不懈。树夕与同伴们互相嘻闹、融入这片稀松平凡的日常风景之中。

「……又一个幸福愿望成真啰,拉碧丝。」

哮松了口气,对著扛在肩上的刀袋里头的搭档如此说道。

***

第一场每个月仅一次的约会进行得很顺利。众人一同前往游乐中心,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彻底跑遍保龄球、卡拉OK、书店、电影院、服饰店等等……宛如学生逛街时选择前往的场所。

树夕也只有一开始感到紧张兮兮,等到她习惯时,便开始央求众人说她想看看那个、也想试试这个。就这样把过去以护送树夕回到终极监狱为名目,尝试与哮共度一段时光的那天,没能完成的事情通通付诸实现。

因为树夕期盼的缘故,众人便一同度过了这一天。树夕像是个平凡少女一样,玩得十分开心。

无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玩各种电玩游戏都创下最高分的新纪录、歌唱实力更是强到令人不禁怀疑耳朵是否出问题的境界。连打保龄球都能打出两百七十分的高分、去书店只花了短短三十分钟便读完三本考古学丛书,顺便买了两本画册及微生物图鉴。至于在服饰店则是比起店里陈列的服装,她更喜欢向店员询问服装的制作方式。

等到入夜后,哮与树夕一同前往搭乘摩天轮。

樱花等人则是仰望著摩天轮,等待两人回到地面。

(无论如何,都必须帮他们营造一段不受外人打扰的兄妹相处时光。)

樱花边喝咖啡边专心聆听耳麦的通讯。根据EXE队员们的定时报告,截至目前为止并未发现异状。

知道树夕状况的队员人数并不多。听从凤飒月的指挥而与树夕有所关联的队员,除了隼人及玛格诺莉雅等人以外,已全数遭百鬼夜行屠杀殆尽。

由各单位精英组成的混合部队。目前在监视树夕的,就是彻查过经历、且透过面试挑选出来的成员。

《密探回报,摩天轮周遭没有异状。》

奎垣里是维修班,为求慎重起见,目前正在检查摩天轮的电源设备。》

《总部收到,瞭解。》

「…………我是峰城,瞭解。」

听完报告后,樱花收敛神情,定睛瞪视著接近摩天轮管理楼的一名维修班男性队员。

今天除了陪伴树夕玩了一整天以外,樱花也同时独自展开监察混合部队的工作。为了防止有关树夕的情报外泄,混合部队受到极为彻底的管理。截至目前为止,百鬼夜行的真面目是一名少女的事实尚未被公诸于世。树夕遭到外部人士盯上的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但若换成内部人士就另当别论了。樱花也有察觉到先前部队里传出可疑动静。这并非可能性的问题。事实上,部队里已经数度被樱花发现疑点。隼人应该也已察觉到此事,但他却吩咐樱花别轻举妄动。

在这之前,基本上除了前35小队成员以外,没人能够接触到树夕。

这次是树夕头一回出现在部队面前。

换句话说,潜伏于部队里的内奸若要采取行动,除今日以外别无选择。

果然不出所料。维修班的队员嘴上说要检查电源设备,却在摩天轮的支柱附近停下脚步。樱花看见他从腰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四方形物体。

那是塑胶炸弹。

(居然做这种傻事……)

樱花冷静地做出判断。队员究竟是怀著何种企图盯上树夕或哮,这种问题就算想再多也无济于事。在审视经历时,便已先行淘汰掉家人遭百鬼夜行杀害的队员。人际关系应该也已彻底调查过才对。隶属于混合部队的队员,全都是孓然一身的人。

是基于扭曲的正义感,或是奉行破灭主义者……总之不管如何,除了阻止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但若透过无线电报告此事,这回的外出行径便会立刻被中止,以后大概也没机会再执行这项方案了吧。

樱花希望尽可能避免这种结果。但她一采取行动就会被其他队员或隼人发现。

樱花事先便已将这种事态当做其中一种可能性列入考量。

因此,她需要安排除了自己以外,现场所有人均不知其存在的人物出手应对。

于是樱花闭上双眼,集中意识。

透过弗拉德唤醒存在于自己体内的吸血鬼因子。

《……有工作了。现身吧,但注意别被其他人发现。》

在脑海中出声呼唤的瞬间,一道身影宛如幽灵一般,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樱花身旁。

来者是一名身披黑色带帽风衣的人类。

《——属下在此。吾主请下令。》

简短做出回应的这名人物是个女性。虽然看不见脸庞,但垂挂于帽子底下的微红色金发已说明其性别。

周遭的人类看不见她的身影。恐怕就连精通魔法的真理,也必须极端集中精神才能捕捉到她的存在吧。

樱花就这么瞪视著维修班的男子,对身旁女性发号施令。

《将那名男子带往远离此地的场所囚禁。办得到吧?》

《是。》

《不准让任何人被杀、也不准杀人。设法拯救,这是我与你的赎罪。》

《谨遵命令。》

回答后,女性的身影凭空消失,瞬间移动至男子背后。

男子浑然不觉。当他以不著痕迹的手法贴好塑胶炸弹,准备插入雷管之际——女性伸手触摸男子的颈项。

剎那间,男子收起脸上的严肃神色,面无表情地立正不动。

女性在男子耳边嗫嚅了一番,男子便像具玩偶一样远离摩天轮,消失于人群之中。

《我会直接将男子带回住处。请问隔离期间该设定多久呢?》

《直到凌晨十二点为止。在我抵达之前切勿解除束缚。》

《遵命。》

樱花思考片刻后,微微睁开眼睑。

《…………密姆拉丝。》

樱花呼唤其名,叫住女性。这是自从与她缔结契约后,樱花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女性名唤密姆拉丝·瓦伦泰。是过去人称粗制滥造的杀人魔,亦为樱花的弒亲仇人。

她被吸血鬼化的樱花吸了血,且被注入鲜血之后,便成了吸血鬼的使徒。这是面对一心求死的密姆拉丝,樱花所落实的最极致复仇行动。

《…………………………是。》

迟疑片刻后,密姆拉丝做出回应。樱花虽也感到有点困惑,却仍将该传达的讯息说给她听。

《……明天,你弟似乎要来旧日本。》

《…………》

《去见他一面吧。》

密姆拉丝沉默片刻,最后简短地如此回答。

《………………我不要见他。我没这种资格。》

《为何?》

《为了赎罪,我已下定决心奉献您所赏赐的这条永恒生命。为了赋予我这个机会的您……为了赎清我夺走无数人命,以及我造成那么多场凄惨悲剧的罪孽,除了拯救生命以外,我没资格——》

《我可不是为了救赎你才下这道命令。我的意思是要你去救赎你弟。》

樱花语调冷淡地说道。这是真心话。即便在报仇雪恨后,樱花仍未原谅密姆拉丝。

复仇已经结束,樱花既可选择宽恕、亦可选择善待密姆拉丝。

但这并非密姆拉丝所愿,樱花也认为这样做是错误的。对密姆拉丝而言,原谅与死同义。

正因如此,樱花才决定与她一同走上不断拯救民众的道路。相较于只是单纯让她活下去,樱花认为命令她去拯救人们,促使她赎清罪孽,才是完成复仇者应尽的责任。而这同时也是樱花的赎罪之旅。尽管对象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但这是夺走了无数条性命,且背负著名唤复仇此一罪孽之人的赎罪。

身为复仇者及其仇敌,身为真祖及接受了真祖之血的使徒,两人既非携手同行、亦非相互照应,而是如同光与影一般,彼此矛盾地走上这条赎罪之路。

《明天,我的视线不会追踪你。》

《…………》

《去找你弟单独聊聊。对塞泽坦承一切。他……一直都很在意你的事。虽不知他的心境为何,但你可自行确认。》

《…………》

《……没事了,去吧。》

樱花像是鼓励密姆拉丝一样,片面结束掉这场对话。

这绝不是体谅密姆拉丝。樱花只是对仇敌的弟弟略尽情面罢了。至于密姆拉丝如何解读这个判断,樱花一点也不感兴趣。

《……樱花大人……感谢您的成全。》

就算被她道谢,樱花也不打算收下。

她没理由接受自己亲手完成惩罚的复仇对象所释出的谢意。被一个遭自己强加了比死还痛苦的结局在身上的人表达感谢,简直就是错得离谱。

当樱花重重吐了口气后,准备透过耳麦确认无线电的通讯状况之际——

《峰城,刚刚那人是你安排的吗?》

听见隼人的声音传入耳中,樱花当场吓得双肩猛然一震。

是隐密通讯。樱花目击铁隼人手持卡利古拉,毅然伫立在摩天轮支柱的后面。

《……您看得见她吗?》

《你也不想想看我是什么人。》

就回覆问题的答案而言,这句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铁副会长,您也已察觉到审问会内部有内奸对吧?难道这次从一开始您就是以逼出内奸为目的……?》

《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草剃树夕确实也需要适时地转换心情。》

《……意思就是一箭双雕啰?》

还是一样明明极其小心谨慎,却又无比英勇的人。有隼人这名得力战友,可说是令樱花内心倍受鼓舞。

樱花苦笑著喝了一口咖啡,隼人也同时翻动大衣调转脚步。

最后在消失于人群之中的前夕,他补了一句话。

《那套服装……很适合你。》

「噗……!」

咖啡从嘴巴及鼻腔喷了出去,樱花连忙拿手帕捣住嘴角。他为何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放冷箭啊?与其说是淘气,不如说比较像是天然呆吧……樱花如此心想。

樱花擤著鼻子佯装平静,同时再度抬头观看摩天轮。

「嘻嘻、嘻嘻嘻……」

真理不知何时开始发出窃笑声。

斑鸠则是诧异地看著真理的侧脸。

「干嘛啊,你很恶心耶。」

「总觉得啊~实在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大家玩在一块,所以有种彷佛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啊—连小树夕也成为我们的一员对吧?事到如今仍令人感慨良多呢。」

小兔似乎也忆起过去的艰因战役,跟著感慨万千地微眯双眼。

「自从草剃与二阶堂前往魔导学园之后,这边就是战火接连不断啊。当时连想都没想过居然还有机会迎接这种日子的来临呢。」

「我们都有好好努力过吧。这一定是努力所换来的奖励啦。」

虽然要把这称为奖励实在有点微不足道,但却可以说是发自内心感到价值连城的一件事。

即便到了现在,他们有时候还是会猜想,这平凡的日常生活会不会只是南柯一梦。

「经你这么一提……那一天也是像这样的寒冬时节呢。」

斑鸠对著双手吐出白气,抬头仰望摩天轮。

在战争才刚结束没多久的那段日子,她曾经历过一段由于害怕从睡梦中清醒之际,看到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而是结冻的战场或血腥的作战情景,因此十分害怕睁开双眼的时期。缺乏现实感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直到获准与树夕碰面,她总算才渐渐认定这样的日常生活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直到战争终结届满一年之前,队友们都无法会见树夕及哮。

当时学园尚未重建完毕,树夕及哮暂时被安置在魔导学园避难。樱花等人则是留在旧日本地区,协助复兴工程并展开同居生活,并引颈期盼两人的回归。

等到一年后,情势开始呈现出渐趋平稳的迹象之时,两人总算是踏上了故土。

如今依然清楚记得当时的事。她们泪流满面相互拥抱,动也不动地在现场停留了好几个小时。树夕则是反覆向众人道谢与致歉。

直到那一刻,战争总算才正式宣告结束,众人也一并卸下肩头重担。

那是一场漫长且艰辛的苦战。即便在实现夙愿后,她们仍被迫面对现实,凝视著荒废的世界,不断问自己究竟营救了什么,直到经过整整一年之后,她们总算才找到答案。

而今天,她们觉得……似乎又放下了一小份肩头重担。

「今后,我们将会像这样……慢慢地将失落的事物逐一找回来吧。」

三人听著樱花的声音,露出淡淡微笑。

世界的伤痕很难说完全康复。就算解决一个问题,也仍会有新的问题浮上台面。可是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充满绝望。对于克服了那个毁灭性局面的同伴们来说,希望总是近在眼前。

现在只管细细品味这份幸福就好。因为一切都恢复到允许她们这样善待自己的地步了。

除了一个人以外。

「…………」

自从战争结束后,众人就渐渐不再提起有关拉碧丝的事。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只要跟拉碧丝最亲近的他不开口,同伴们便不主动询问。

关于拉碧丝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哮并未多加著墨。连同哮在为了击败凤飒月的那一战最后企图采取的行动,同伴们也没听说过明确的内容,同时更无意深入追问。铁隼人或星白流也许知道个中详情,但就算问了也没意义。

她们知道重返人世的哮背负著某种责任。但无需言词说明,同伴们也都能理解到那并非其他人可以代为承担的责任。

只有拉碧丝没跟著回来。只有拉碧丝在那场战役中失去踪影。

哮只说「那家伙永远都在我们身旁」。

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是多愁善感且充满感伤的『死亡』吗?

樱花并不这么认为。

樱花定睛凝视著哮与树夕搭乘摩天轮的身影。

有朝一日,他是否愿意对我们说呢?那一天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樱花怎么也无法相信拉碧丝已经身亡。正如哮所说,她彷佛如今依然陪伴在他们身旁……有种她好像会再度重返众人身边的强烈预感。或许,哮就是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吧。

樱花不禁如此心想。

***

在上升的缆车当中,哮与树夕静静观赏街景。像这样从高处往下眺望,可以发现经过整整五年还没完工的建筑物显得格外醒目。

五年前,这一带几乎夷为平地。除了尘沙与瓦砾堆以外空无一物。为了展开重建作业,工程团队先将变得松垮垮的地基重新打实,再向其他县市及国家筹措材料,好不容易才恢复至目前这种状况。但即便如此,高楼大厦数量显然变得比过去还少,如今两人搭乘的摩天轮规模也比先前小了好几号。

「搭乘摩天轮的感觉如何?」

哮询问手贴著窗户眺望外面风景的树夕。树夕转移看著窗外的视线,面露微笑对哮说道。

「棒极了。就如哥哥所说一样,真的可以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哮指著窗外说道。

「往那边一直走就会见到海洋。另外你看那边,有个灯光稀少的地方吧?那边是境界线,是真理的故乡。然后啊,只要跨越那边的山头再往前一——直走,就能到达我们的故乡啰。」

「哇……感觉好像变成鸟儿一样呢。」

这种孩子气的口吻,令哮也不禁笑了出来。

「从今以后,每个月都有一次机会可以像今天这样外出逛逛。相信你心中还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对不对?像是山上啦,或者海边等等。尽管无法过夜,但只要是可以当天来回的地方,无论想去哪应该都不成问题才对。」

哮话一说完,树夕再度转头望向窗外。

如同遥望远方一般,观赏著太阳下山后的街景。

跟以前相比,首都圈内的灯光明显减少许多。从高处往下眺望,一眼便能看出个中差异。乍看之下或许会有种复兴作业已经大功告成的感觉,然而郊区却仍有好几块形同空地的区域。也还有不少民众住在组合屋过著避难生活。

「这座漂亮城市的一切……全都是毁在树夕的手上呢。」

树夕微眯双眼,简短地说出这句话。哮不发一语,只是侧耳聆听她的心声。

关于这件事,兄妹谈论过好几次。百鬼夜行具有实现树夕心愿的力量,而百鬼夜行的所做所为也全都是树夕所盼望。因此一切都是树夕的错。树夕表明她甘愿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

因此哮这样回应她。纵使百鬼夜行就是树夕的心愿化身,但促使树夕渴求破灭的幕后黑手另有其人。一切都该怪那些设计让事态演变成现今这种局面的元凶,树夕不用将所有过错背在身上。

对谈总是毫无交集。也曾因此轻微地吵过几次架。而每次吵架的夜晚,树夕必定会遭到十分严重的恶梦侵袭。因此哮至今都刻意避免再提及这类话题。

「……树夕非常开心唷。每天都能跟哥哥相处在一起,35小队的各位也都会前来拜访。」

「…………」

「既不再疼痛、亦不再受苦。以前连做梦都想不到,居然能够迎接这种好日子的到来。」

十指交握摆在膝盖上的树夕放眼眺望著远方。

「前天,哥哥有问过一个问题对吧?问树夕现在幸不幸福。」

「……嗯。」

「树夕的答案并不是谎言唷。真的打从内心感到幸福。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树夕会好好活下去。由衷地希望大家……以及这个世界……都能陪伴著树夕。」

「…………」

「可是树夕觉得……想要更好的待遇就是奢求了。」

这跟哮对樱花讲过的话一模一样。

让罪人许愿未免太过奢侈。想要比现在更美好的幸福,真的太过一厢情愿。

哮自己也一直抱持著这种念头。哮聆听树夕的心声,竖起指尖轻触颈项。冷冰冰的金属触感。这是炸裂式的特制版缚狼锁。百鬼夜行一旦对他人造成危害,这个项圈便会自动引爆。

正如树夕把被幽禁在地下深处一事当做应得的惩罚,这个项圈对哮而言也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为了扛起选择让树夕继续活下去的责任……为了惩罚过去那个做出选择,却反倒将树夕逼得走投无路的自己,哮赌上了性命。

因此他三番两次地告诫自己,绝不该再有更进一步的奢望。也相信维持现状才是最佳选择,更相信连现状都已经算是非常优渥的生活环境。

不过,每当他试图这样相信之际,脑海中总会响起一阵声音。

那是期盼哮能够获得幸福的,她的声音。

「……没人会责备你试图追求幸福的举动。」

哮话一说完,却见树夕轻轻摇了摇头。

「这不是谁会责备树夕的问题。大概是自己觉得再这样幸福下去是不行的。树夕已经成为……一个能够有这种想法的大人了。」

若非真心这样认为,百鬼夜行必然会为了放树夕外出而发动力量。

树夕手贴著胸口说道。

「树夕当然想出门,还有很多想去看看的地方。可是,现在这样就够幸福了。」

「…………」

「所以哥哥,你可以不必再这么拚命了唷?因为树夕真的够幸福了。」

此时树夕所展露出来的,是毫无虚假的开朗笑容。

「…………这样啊。」

哮压低视线看著摆在膝盖上的长剑。

他回顾无疑可以抬头挺胸断言,日子过得十分幸福美满的这五年。对于曾经投身那场绝望至极战役的哮等人而言,这真的是有如奇迹般的五年。固然失去了很多,但却也是一段价值非凡的时光。

只不过——差不多到了应该再次迈步前进的时刻了。

哮隔著剑袋紧握住长剑,缓缓抬头说道。

「抱歉啊。但是我——无法认同这种结果。」

「……哥哥。」

「就算你觉得没关系,但这样我还是无法得到幸福。」

哮笔直注视著树夕,十分清楚地表明。

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无论是你或我,总是过著在内心深处怀有一抹恐惧的生活。我总觉得这份幸福,岂不是彷佛玻璃工艺品一样脆弱吗……岂不是只要一出状况,就很有可能立刻被破坏吗……」

哮拿起长剑,以剑柄轻敲缆车的地板。

「我不会否定你所感受到的罪恶感,因为那是你我应当背负的责任。而我们大概终生都抹灭不掉这份罪恶感吧。」

「…………」

「但你可不准说出要我别再拚命之类的话喔。我始终期盼你能正常地外出走动,与其他人同样过著普通的生活。我会设法让你不用再面对,因自身力量而提心吊胆的生活。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要我做什么都行。」

听完哮的这番话,树夕的眼神产生了轻微的动摇。

从五年前一直到现在,哮的眼神始终未曾改变。树夕也再次深刻体认到一项事实,那就是哥哥的任性特质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

他就是这种人。平稳的日常生活害得树夕完全忘记了这点。

无论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树夕苦笑轻搔脸颊。

「……哥哥还是老样子呢。」

「当然,个性难改啊。另外该怎么说呢……总之最重要的就是——」

哮耸耸肩头,神情严肃地说道。

「——休想要我当一辈子的处男。」

「嘻!……这……原、原来那才是重点?哥哥不是讨厌项圈,而是讨厌这回事啊?」

明明不是好笑的事,树夕仍然用手捣住嘴角。树夕的内心迅速涌现出『你也未免太老实了吧?』这句吐槽。哮则彷佛强调『我认真得很』的意思一般皱起眉头。

「别笑,你也一样。没解决问题就无法生小孩喔?」

「嗯……不过啊,树夕从没想过那方面的事。」

「少骗人了。也不想想看我听你讲过多少次『树夕想要哥哥的孩子』之类的梦话。」

树夕顿时僵住不动。

「……你骗人的吧?」

「我才没骗你。你也替躺在你身旁的我著想一下好不好。我这当哥哥的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树夕将头撇向一旁,难为情地用双手遮脸。连耳朵都变红了。见她如此害羞,哮当场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你还脸红什么啊。你是个变态,这点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树树树、树夕才不是什么变态!又没办法,树夕就是喜欢哥哥嘛!」

「你脸红什么啦?平常明明都毫不害臊地把『只要有爱,就算是亲哥哥也没关系』这种话挂在嘴边不是吗?」

不想再听下去的树夕拚命摇头。

「这跟那是不一样的两回事啦~……纯属梦话啦……」

「哎,反正我也认命了。明明都已经讲得那么清楚,你仍对我抱持著超过亲哥哥以上的……不对不对。我最近逐渐搞懂了,反而因为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才——」

树夕气呼呼地挥舞双手站了起来。

「用不著你说啦——还有树夕也知道喔!在哥哥暗藏的色情书刊里头有妹——」

哮闻言也当场霍然起身。

「——怎、怎么可能!我明明把书藏在你无论怎么挣扎也绝对构不著的空调机上面你为什么有办法发现!」

「而且还是那种都已经交了女朋友,却又对妹妹出手的情节!哥哥是不是也期待树夕将来同样可以扮演起那种角色呢!真是个过分的哥哥!」

「够啰,就算身为亲哥哥,每天晚上盖同一条棉被睡觉,脑海里当然会产生各式各样的联想嘛!很难受好不好,这也不能怪我吧!」

「什么嘛什么嘛,哥哥你还不是一样是个变态!与其看那种东西发泄,还不如乾脆直接对树夕出手算了!真是没有男子汉气慨!」

「我这样反而才叫男子汉气慨吧!?除了世人观感以外,我还为了守护其他许多事物才狠下心好吗!」

明明应该是在非常感性的气氛下,谈一些感性的话题才对,结果到最后居然转变成粗俗到极点的下流对话。先前相处起来明明是那么格格不入的两人,如今也已经亲密到有办法像这样展开普通(!?)兄妹拌嘴吵架的程度了。

附带一提,此时地面上的状况是——

「……不觉得哮他们搭乘的那台缆车好像摇得特别厉害吗?」

「嘎吱作响地晃个不停耶……小树夕该不会是有惧高症吧?」

「听说偶尔会出现喔……因为情绪亢奋而在摩天轮里头搞起来的笨蛋情侣。」

「——密探分队有听到吗!里面的状况究竟如何!?」

《被死角挡住,无法辨识!喂,维修班,你们负责的监视镜头有照到东西吗!?》

《怎么可能,到刚才为止明明都还正常运作耶!难道这也是百鬼夜行的力量吗……!》

《这边是铁!加快摩天轮的转动速度。务必在发生禁忌行为之前,将那两人拉下缆车。》

——因哮他们搭乘的缆车摇晃不止,搞得35小队及EXE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至于丝毫不知周遭众人乱成一团的哮及树夕,则持续上演这场无聊的兄妹争执。

在疯狂对骂了一轮之后,察觉到缆车转动速度变快的两人再度坐回椅子上。

气氛相当尴尬,两人分别将脸撇向一旁。

都已经二十一岁了,我还在要什么脾气啊……又不是高中生。哮虽然感到有点伤脑筋,可是他自认已经把该讲的话通通都讲完了。这一切并非全部都为了树夕。为了自己、为了树夕、为了同伴、为了世界。全部加起来的结论如下。

——继续奋战。

漫长的休息已经结束,差不多该重新起跑了。因为草剃哮并不是一个乐意甘于现状的人。

就快回到地面了。事隔五年的约会,以及当时没能搭到的摩天轮,感觉好像即将以这段超级无关紧要的对话划下句点。

「哪……哥哥。」

树夕以上扬视线看著他,哮则对她露出微微侧头的疑问神情。

「……之所以经过五年还没做出决定,是因为不能生小孩的关系吗?」

也许因为是兄妹,她提出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哮闭上双眼,以不掺玩笑因素的认真心态做出回应。

「这也是原因之一。毕竟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背负鬼咒。」

「……也就是说那并非唯一的原因对吧?树夕……不要紧的。因为树夕当时已经明确地收下哥哥的心意了。」

「…………」

「可是,大家都在等待哥哥的回答喔?」

哮眯起双眼,紧紧握住拄著地板的长剑。树夕也转移视线,望向哮紧握在手中的剑。

「……这我知道。在我心中,答案早已决定……不过……」

「还无法振作起来吗?」

「…………嗯。」

哮虚弱地笑著回应。

「明明都过了整整五年,却有种思念随著年岁增长而加深的感觉。或许是被美化了,但失恋真的很难受。真是的,简直娘娘腔到一个极点了。」

苦笑的哮脸上看不见先前的霸气,同时也隐藏不住遥想著某人的心意。树夕十分清楚哮的感受。因为自己也同样被甩过一次。而她直到现在都还念念不忘,也还无法完全死心。

树夕与哮之间的差异,就是对方如今是否仍在自己的身旁。

「可是……」

哮虽是遥望远方,却也同时看著在下面等待的同伴们。

「再不做个了结,我的好搭档及大家都会生气。骂我『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啊~』。」

哮背起长剑,站了起来。

「所以,我打算好好做个回应。」

「……这样啊。哥哥显然已经决定好了呢。」

树夕带著淡淡微笑询问,哮以点头做为回应。

接著神情严肃地对树夕伸出手掌。

「——等一切都结束后,我一定会让她得到幸福。」

树夕换上有点落寞的微笑,牵起哮的手站了起来。

只见同伴们齐聚于闸门前方,身子探过栅栏等待著他们回来。虽不知为何众人都显得那么大惊失色,树夕还是俯瞰著同伴们,竖指轻抵嘴唇陷入沉思。

「附带一问,哥哥挑的对象是谁呢?」

「喂喂喂,我不是说等一切都结束后再说吗?」

「话说在前头,没有全部都要这回事喔?」

「…………」

「哥、哥?」

「开玩笑的啦。我不是说决定好了吗?」

「……真的吗~照色情书刊的内容倾向来看……」

「麻烦不要参考色情书刊的内容倾向进行预测好吗?草剃家向来一诺千金啦。」

看著哥哥抬头挺胸的得意侧脸,树夕噗嗤地轻笑了一声。曾经一度深陷禁断之恋的树夕,如今十分清楚那只是一场源自无知的恋爱。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份感情绝非谎言,更不是虚情假意。因为这份感情如今依然深藏于树夕的心中。

树夕深爱草剃哮。不管是身为亲哥哥的他,或是身为男人的他。

可是,能够让他以一名男人的身分获得幸福之人,必然是自己以外的某位女性。因此身为妹妹的树夕,决定要让哥哥得到幸福。

她现在发自内心觉得……这样就好。

——话说,哥哥究竟会挑选谁呢?

树夕期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天,为这场跟哥哥出门的头一次约会划下句点。

***

两天后的上午十一点。草剃哮来到位于关东圣域内部的独立监狱。

踩响脚步声的他,沿著这条在临界点下方约数百公尺深的位置开挖而成的地下道行走。

他来到此地的理由,是因为他从塞泽口中获得了有关鬼咒的新情报。

欧洲庇护所的圣域调查班,在第一次魔女狩猎战争爆发前,发现了德国魔术结社当做据点使用的要塞,经过一番调查后,他们发现了一份文献。

过去德国似乎曾经受过由极右派思想掌权的独裁政治,而反覆进行了许多魔术实验。在那些实验数据当中,有关于『诅咒』的资讯。

德国企图将幻想生物带来的诅咒当做兵器加以运用的尝试,虽以失败告终,不过在那份数据里,有提及『解咒师』这个词汇。

一般来说,使用诅咒魔法的魔女虽然很多,但魔女使用的诅咒跟幻想生物使用的诅咒,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根据斑鸠的调查发现,鬼咒跟杉波朱雀的基因颇为相似。因为若想让后代子孙都继承到不知名的要素,就必须藉由科学手段操作基因。斑鸠所能实证的范围到此为止。至于解除遗传基因所承受之魔术诅咒的方法,她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可是,据传在德国文献上所提到,被喻为阴阳师后代的解咒师,却早在一百五十年便已查明破解法。

相关数据遭到销毁,并未留下更进一步的详细资讯。

只不过——有一名男子的踪影暗藏于其中。资料提及这个人曾参加过将幻想生物的诅咒当做兵器运用的实验,同时也协助执行了为求解咒的神器召唤仪式。

尽管没有提到男子的姓名,但哮却比任何人都还要熟悉这名男子。

哮穿越数道隔墙,踏进监狱的最深处。

这个场所既昏暗又冰冷,跟以前幽禁树夕的地方十分相似。

被灯光照亮的,只有一张摆在中央的椅子。

「…………」

哮走到椅子旁边,弯腰坐下。

当他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的同时,一盏探照灯倏然打向正前方。

只见一名遭到束缚具及炼条五花大绑的男子沉眠于光芒底下。

「…………睽违五年了吧?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差。」

哮一出声打招呼,男子旋即微睁双眼,缓缓抬头。

哮不可能忘记那一头金发,以及漾著一抹冷酷微笑的那张脸庞……加上纵使饱尝永不间断的痛苦折磨,依旧保有昔日光采的那双眼神。

「哎唷,已经过了整整五年啦?对我而言,感觉就像是一瞬间。」

「…………」

「然而,这却是更胜一辈子的瞬间。现在我非~常能够理解树夕小姐的感受……这确实是相当耐人寻味的深沉绝望感。」

「…………」

「所以呢?今天有何贵干啊,草剃哮?该不会是想念我了吧?」

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瞪视著男子——凶煞。

凶煞也不偏不倚地回瞪他,扬起嘴角展露笑容。

跟那一战的时候一模一样,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当时哮没能一举诛杀他。

不对,是没有一举诛杀他。在那个紧要关头放弃使用秘奥义,为了回到栖身之处而施展奥义时,哮刻意避开了凶煞的要害。

因为他觉得凶煞还有利用价值。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甚至有可能活了好几千年的人,所拥有的情报极其珍贵。他说不定握有解除草剃一族诅咒所需的相关知识。

将杀意与利益摆在天秤上权衡轻重的哮,最后选择了利益。

就结论而言,他的想法并没有错。

「我就直说了。把你所知道有关解咒师的情报全部交待清楚。」

「嗯。你长高了吗?看起来愈来愈像大蛇啰。话说真理小姐过得好不好呢?她的胸部有变大吗?」

「并没有。」

「是吗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就是该这样才对嘛,毕竟她可是我的真理小姐啊!就算搞错也绝不可以变成巨乳!」

「快回答我的问题。」

哮并不打算继续奉陪这种无聊的日常对话。无论凶煞再怎样挑衅,对哮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哮的精神面在这五年来也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长。

他再也不会对这家伙动怒、更不会产生任何情绪。凶煞见状噘起嘴唇说道.

「你还真是成了一个无聊的大人啊……稍微聊天一下又不会怎样。」

「我知道战前你曾在德国研究所待过一段时间。说出你知道的解咒师相关情报。」

被束缚具绑住的凶煞扭动身子,一脸不屑地摇了摇头。

透过浏海的缝隙,对哮投射出一道冷淡视线。

「要我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必须给我一点回报。」

坦白说,这个答案颇令人意外。因为哮本来觉得要从这家伙口中套出情报,只会助长他闹别扭的气焰。哮完全无法想像,他会是个只要给点回报就开口的人。

「……你想要什么?我不会把真理交给你。」

「我会自行赢回真理小姐的芳心,才不需要你的帮助。」

「不然呢?难道是战乱魔剑?」

「暗夜过得好吗?」

「在那一战之后,她始终闷不吭声。除你之外,那把剑不会对任何人做出回应。」

「嗯哼——不过,你猜错了。虽然结果仍然需要麻烦你解放暗夜就是了。」

——在这一刻,哮已察觉到凶煞打算提出何种要求。

「我所渴求的既不是物品、也不是人。相信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吧,草剃哮……我渴求的是绝望。」

「…………」

「解咒师的情报及藏身地点,我都可以提供给你。那家伙应该还活著才对。另外也顺便奉送医治树夕小姐的方法,有需要的话我也乐意帮忙。」

「要是你敢提供假情报,或是背叛我们的话,我保证绝对会把战乱魔剑折成两半。」

虽不知暗夜对凶煞而言是多重要的存在,但起码可以确定,她就跟拉碧丝在哮心目中的地位一模一样。

凶煞是哮的宿敌,这点小事哮当然清楚。相信这种威胁手法一定有效。

「就这么办。我绝不会背叛,只要你肯提供回报,再来你想怎样都无所谓。」

凶煞彷佛企图挣断炼条似地使劲拉扯,身体猛然向前倾,嘎吱作响地朝著哮伸长脖子。

眯起右眼、霍然睁大左眼的凶煞定睛直视著哮。

「——我要求再战。把未完的那一战还给我。」

「…………」

「我以为自己能够死得其所。落败的我本应带著满身的污浊、嗅悔及慽恨,喜乐愉悦地死在那个地方才对。可是你却背叛了那个结局,害我陷入绝望。并不是神清气爽的绝望,而是坠入了令人作呕的甜腻绝望深渊。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著实令我由衷地感到恶心。」

「…………」

「在洗刷你奉送给我的这份只能如此苟且偷生的奇耻大辱之后,我将再度让绝望之花遍布整个世界。我的心愿就这么简单。」

炯炯有神的双眼,渴望著战斗。

满心只想再次重演那一战。

哮交抱双臂,闭上眼睛。那一战的记忆随之涌上心头。

接著哮抬起下颚,咧开嘴角露出虎牙,微微睁开双眼。

他那鲜红的恶鬼之眼睥睨凶煞,勾勒出扭曲的弧线。

——没问题,丧家之犬。我们就再战一回。

这就是草剃哮的——

35试验小队所点燃的全新战火。

***

步出独立监狱的大门,只见全体队员早已在外面集合完毕。

峰城樱花、二阶堂真理、西园寺兔、杉波斑鸠。

前35试验小队的全体队员均站在门口,背对著螺旋桨转动不止的直升机。

「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哮开口回答真理的疑问。

「南极。据说纳粹党的余孽还潜伏在那边的庇护所,持续进行著有关诅咒的实验。」

「还真是颇古老的组织名称呢。他们这一百五十年来真的都一直躲藏在南极吗?」

樱花交抱双臂露出沉思的神情,一旁的斑鸠则是手按秀发,身上白衣随风飘逸。

「很有可能喔。纳粹直到战争中期都还跟审问会保持著相当密切的关系,更重要的是让Alchemist公司变得那么壮大的幕后黑手就是他们。我才不相信他们会乖乖坐以待毙。」

用手指头轻抵下颚的小兔眯起双眼接著说道。

「换句话说,这不就代表尚未摘除不死鸟基因的最后一名『人造天才』,很有可能也藏身在那个地方吗?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一箭双雕啰。」

哮点头同意小兔的说法,缓步走到众人身旁。

「就是这么一回事。无论是跟杉波朱雀之间的恩怨,或百鬼夜行的诅咒,一举为这些问题划下句点的可能性正式浮上台面了。」

哮手按腰际刀柄,转眼环视众人一圈。

全体成员均对哮露出做好觉悟的笑容。

「好。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立刻启程捣毁那个据点,绑走藏身其中的解咒师!」

真理压低帽檐,围巾随风飘扬。

「目的地既是南极,那便需要能够攀升至超高空的运送机。目前我们能在圣域内从事活动的时间上限为两小时。既然知道据点位置,那便绰绰有余了。采取行动吧,哮……铁副会长那边由我负责说明。」

樱花手按头发,坚定地点了点头。

「唉……幻想教团、Alchemist公司、审问会及神祇大人……这次轮到纳粹党余孽?真是够了,这对虾兵蟹将小队来说太过吃力了啦。」

听斑鸠这样大发牢骚,小兔随即意气风发地哼了一声,同时扳动狙击枪的枪机。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对我们而言,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啦。」

哮逐一汲取了众人的意志后,面露淡淡微笑。

他没有说出『跟我来』这句话的必要。就算哮反对,这帮家伙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跟上。无论是以前或现在都未曾改变。

同伴就是同伴。不管经过多少岁月,依然会让他深刻体认到,这里就是众人密不可分的归宿。

能够在此聚首,再度与同伴们并肩前行,是哮最开心的一件事。

紧握长剑,迈步向前。

「这是睽违三年的再度成军,大家都老了啊。」

「你该说大家都已经是成年人才对吧!」

「对啊,哮!我们现在才二十一岁!正值青春年华!」

「你那种口气已经够老气了。」

「才二十一岁就喊老,会被大野木队长痛扁一顿喔。我们的时代才刚要开始呢。」

在众人的陪伴下,哮带头率先走向直升机。

彷佛要推开他的猛烈逆风迎面袭来,挡住他的去路。

可是,就如同小兔所说的一样,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挑战。经过充分的休养生息,战斗所需的气力早已准备就绪。

同伴、搭档都在这里。

「话又说回来,我们现在算什么?是什么样的队伍啊?」

「35……混合部队吗?感觉好像有点散漫……」

「那35未婚小队如何?」

「我们也才二十一岁吧!?别跟年龄扯上关系啦……不用刻意改变队名吧。」

「也是。」

哮先是苦笑了一下,接著一如往常地面露认真神情。

「好啦,要出击啰。你们准备好了没?」

「——求之不得。队长,请下令。」

好怀念的称呼。过去哮曾是队长。

而今他依然是她们的队长。

EXE、锻冶师、教师。纵使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他们五人……六人的人生仍会一再重叠。一再形成属于他们的归宿。

他们将奋战不懈,直到拯救一切为止。

为此,哮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目的地——

「35试验小队——开始行动!」

—一如往常地为全新的战斗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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